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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答《飞地》李三林问:诗人是事物的思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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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14-03-26  

答《飞地》李三林问:诗人是事物的思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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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谈谈你自己,和对诗的理解。

     我觉得我是有缺陷的人。我经常觉得我是空气中的人。我常常会对着街上的人流哭泣。我是种虚幻,不存在。现实只对活着的人存在。有时候,现实甚至不对活着的人存在。对于那些死去的、同样经历强大现实的人——那样的现实在哪里?所以我不相信现实。现实如同梦境,是一种幻想。我也不相信历史,我们的历史既是对过去的一种想象,更是对真相的任意强奸与扭曲。对于传奇、传说和神话,我倒抱有莫大的兴趣,那似乎是某种真实的影子。虽是影子——那也是当时人们的某种追求与理想,也是现在的人们与现实对抗的一种精神活动。当然,我有肉体的我。但我不大关心他。我对他的漠视就像魔鬼手中抓到了权杖,即使他生病了,我也懒得理他;即使他在衰竭,我也不愿照顾他。但我并不是不愿审视反省自己,我经常观看自己,对照自己。我头脑的精神活动占重点,我头脑里的思考对物、对事(你看,又是现实)的回应岩浆一样搅拌着我。我不能说我有什么顿悟,或有什么智慧的发现,但我觉得这做非常舒坦,非常惬意。那就像一个奇幻的秘密世界,和已知的事物接通,和未知的未来世界混为一谭,分发知识的名片,交换人间的体会;对真理警惕又敏感,对人类未决的问题保持感知——它似乎可探,但仍然牢不可破。我在一个深渊中又像在事物的内部。我喜欢残雪女士同我交流过的一句话:她厌恶事物的表象,她喜欢在人类的精神内部活动。她的写作只做这一点。我想我的写作,我的诗——其实也在做这里面一小部分的工作。我对诗的认识——我觉得诗的语言、作者的生命体验和思想思考是一种并行关系,很难区别谁先谁后。过分强调其中任何一点,都是对另外两点的拒绝。我们很多诗人都很强调诗的语言,语言中的秘密。这并没有错。但我不同意以此裹挟其他。我觉得语言是对其自身语言秩序与逻辑的一种复述,是一种与其习性相关的创造与遗传,有其自主性,有其内在规律与规则。这样一种规则是建立人们在对既有事物的认识与评价上。它是一种狭义的秘密,远不是诗的全部。诗的全部应是万物的普遍状态。其呈现和发生过程都是诗要做的工作。这需要诗人去述写,记录,更需要诗的发现与思考。如果我读一首诗,我更关注的是他写了什么,其次才是语言。写什么,诗人的经验与描绘才是最重要的,还有诗人的特质与趣味,也决定他有多少读者缘。诗的语言固然会让表达发光,语言中当然有众多秘密小径,但是它所关注的内容,是不是人类最在意的、人类一直困惑的、除了人性的还有没有“物”性“事”性的,我觉得这些才是根本的东西。当然,有的人会说——为什么要关注这些?没有关系。这是个人选择与担负。但如果有一个更“正确”的东西在那里,你又有处理它的能力,为什么不做呢?

2、诗人从古到今似乎都不是一项“完整的”职业,大概都会有一些别的身份。你如何看待诗人的多重身份?

    诗人是事物的思考者。他是不是有别的身份或父亲或儿子或记者或会计或警察或官员或私营业主或企业家或科学家无足轻重,关键是他是否在为全人类的事业思考。他不同于政治家或经济学家对人类现实版的社会建设,他是对人类精神世界的如椽描绘,他像哲学家一样对人类思想领域进行探底。同时他也激活本民族的语言,对人类语言的探索与开拓是其义务。我倾向于诗人立言。像哲学家一样提供新的学说,像孔子一样言说人的品格,人与社会的关系。诗人既是智慧者的角色,又是贤德的体现。贤德不但与社会人惺惺相惜,还与事物中的个体默契相通。都是人间的大灵,瑞气相生。个体都是与这个世界发生关系的角度,它没有最佳之分,但有个体的自律与觉醒。于是无论是何种身份的诗人他都可在某个角度做到最好,无论是风格也好,文本也好。他们风格迥异的表现使得这个世界多姿多彩。从古到今这么多出色的作家、诗人、哲人,他们作品的丰富印证了世界的丰富性。当然,还有新的丰富性等待我们去发掘。作为后辈或更后辈的诗人,他们正在做这样的工作。我是个边缘的打工人,做过编辑,记者,还是个编辑。我是个酒桌末席占有者。无论何时,我都在末席位置,这样给我提供一个观察空间,形成我的特点。

3、相比于其他艺术样态,现代诗如今似乎是离商业最远的,换句话说,它似乎是最不具有商业价值的。那么,你如何看待一部诗集的畅销(假使有的话)?

    诗其实具有商业价值的,当它成为人类智慧的瑰宝之后。古代诗人在当今就有商业价值。当代诗人在当今还难有商业价值,因为我们所处这个这个当代过于狭小,我们所及的诗人和作品,还不是我们的后辈人所认为的那个“诗”。还没有经过时代的挑选与时间的淘洗。有人说诗人问鼎时代,但其实时代也会挑选诗人,尤其是那个时代的次要诗人。所以急于说当代,是我们——想看到某种东西,想给自己盛名,但那是我们看不到的东西。由此,诗的商业价值与否,不是我等所考虑的问题。我们的任务是做好诗,将诗的事情搞清楚,端出“嫩嫩的和神像一样的东西”来。

4、你认为诗这种文体给你提供了什么样的、有别于其他艺术样态的可能性?
   诗是神秘的,诗总体上是神秘的。表达对世界的理解只要用诗就行。这种神秘不但表现在诗的思维方式和语言上,还在于它有一个模糊的类似球的物体认知。它似乎在诗的空间,让人的大脑愉悦。小说和戏剧更多是观念与文本的互掐,有时不大在乎句子(当然有的颇具诗性)。句子的神秘性没有得到很好的体现。以我这几年的写作,我觉得诗——再次达成某种形式感是可能的(当然我个人并不强求)。我是说我在写诗的过程中,已经感到诗与语言、与形式的某种紧密性。也就是说你的诗句在进行时,敏感会告诉你诗句所要求的形式的变化,它会要求你字词的长短、转合或是另请一词。是在第几个字空格或是标符号,诗人是能感受到的。这样,有时,当你的诗篇未完成,已能大概感受到这首诗的形式了。我们的现代诗虽未能像古诗一样加上平仄与韵,但诗句的长短,已经像音频的脉冲一样有规律、可析。 在将来的机缘中,坚信会有人“发明”某种理想的现代诗的形态。
    艺术样态都是人类与这个世界沟通的方式。我遇见了诗。没有优越感,只有能力的差别。

5、如何看待想象力之于诗的意义?
    想象力是不是也包含天赋?想象力一词背后也隐含天赋的意思。如果有高下之分,是不是也有个态度的意思?看待事物的态度与角度是不是也决定想象力精彩与否?越是非凡、冠以“非凡”的想象力一定是有一个特别的态度?你觉得非凡,于他可能轻松愉快,信手拈来。事实上,词语,世界,事物,要建立融洽的关系,非凡的想象力是必备的,或是有了非凡的想象力,才让我们在事物间的旅行——活着——现在状态——有无比的荣耀与伟大。词语间的想象力是对诗的延伸。诗的想象力来自事物;事物借助语言,展开诗的想象力;人脑的想象力超越正常的逻辑,与感官相适应。就像思想,想象力之于诗如同发明新学说。就像博尔赫斯的“镜子”。他赋予它新义。很多人将其归功于想象力,但我觉得这是思想。是其思想的见识使其衍生此奥义。他拓宽了词语的边疆。他赋予很多词语、事物新义,我想这是他的思想在起作用。有人说思考使万物生灵,以此为师,我们的工作美妙而精深,而道远。

6、谈谈诗的“速度”问题:抛开提问人的用意,完全从你的理解角度来作答。

    臧棣有著名的“诗歌是一种慢”之说。此倡有其时空环境,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本世纪初,在人们相对躁动、几乎在诗句里跳跃(梁)、甚至诗句行文如武斗的情况下,他的倡导有诗人自觉与诗歌觉醒的一面。像是一种人文呼唤,更像是诗歌回归其自身规律下的自我要求。我想在“慢”里,可以学到许多东西。让人觉得诗歌不仅仅是意淫、不仅仅是快感,或者不仅仅是作者声线的吵闹和语言的凌乱。不是还没有学会繁复的简单化,不是口水。还有修辞,艺术感,诗人的人文性。甚至感受到语言的秘密,呼吸。这之后又发展出许多新的诗学主张,这是后话。
    我想这里面还有另外一种东西。能。慢是一个比喻,一个形象、适合理解的比喻。实际上那是一个能量场、能力场。现在的诗人也不会提到慢之说,我想他们回归了理常,他们的诗歌重视了诗歌内部,解决了最终问题。他们看待生命和语言的哲学性可能是当下诗人的一大亮点。这是继他们重视诗歌的叙事性、反讽、戏剧效果以及中年性之后(实际上是解决问题),又一重大发展。这里面可能不仅仅是速度问题,可能是诗人沉静、自信和敢于发声的智性立场问题。诗人不再仅仅是羞羞答答的内视,不再仅仅是纯洁无知的仰视,不再仅仅是居高临下的俯视,还有极目穷尽的——远视了。
    我喜欢诗里的静。词语中的静,言说的静,事物的静。即使表达的是愤怒,但诗句给人是安静的感觉。就像人经历极大的苦难与恶,但最后他又懂得宽恕,反过来用爱庇佑它一样。如果他在诗歌里行文急促,大喊大叫,我会怀疑他的操守,对诗歌的用心。


7、请你讲述你最近所做的一个梦。

    我最近好像没有梦。因为我每天都很疲倦,沉重的身体为酒精所累,懒惰的心灵被身体拖拽。但我觉得每一个诗人都活在一个巨大的梦中。一个是渴望成功的梦,那样的一种梦总折磨精神与肉体,以人生为计,觉得后半生会成功;即使以世代为计,也觉得总有一天会发生。还有一个梦是诗人描绘、建筑的梦。那样的一个理想的国度,事物的和谐,词语的欢愉以及思想的光彩……无时不刻不迷幻着自己的生活和写作。这样一个梦脱离人的现实,虽说追随人的灵魂与精神,但缥渺无常,难以辨识。还有一个梦是我们都为虚拟的世界服务。我是说我们先创造一些东西,再为它服务。在此过程我们还如此钦佩我的精神,由此形成价值判断。我们又从这种判断出发,又形成新的梦境,这样一种生发、积累,积累、生发,形成我们文明的链条。我们都进入奇怪的一环中,做着梦或别的。

有一个说法:我们周遭的现实,如今远比小说所能提供的虚构还更有想象力。那么诗呢?在越来越丰富、异质和夸张的现实面前,诗凭借什么来参与到创造的角逐中来?

    现实既真实又荒诞。现实既有有条不紊、合乎日常逻辑的一面,又有异端突起使人惊恐的一面。大多数时候我们习惯它的温良面孔,而它的暴戾的一面我们个体的能量经受不起。它暴戾的一面可是指它政治及命运的一面。提出“现实比虚构更有想象力”可能是修辞和“现实感”方面的考虑,两者应是相似或对等的,当然,有时候我也愿意相信现实是更有想象力一些。个人的现实,如窘境、如墙,很难突破,但他人的现实如玻璃,我们是透明的观察者。当现实中出现应付不来的事件,我们身体的困顿与局限便出来了。正因为有这样的困顿与局限,我们感受力便出来了。这种感受力与我们的经验,哪怕是想象经验——虚构——都是错位的,于是有了“现实想象力”的喻体。
    我觉得诗只要抽现实的那根丝(筋)就行。并不赞同反映、描写眼前异质、夸张的现实。这样的现实应是人性、人类巨大恶的事件反映。评判的标准有时候很模糊,很容易掉入道德正确的泥沼中。但又因为人处于无处不在的现实中,人的经验和学识直接从现实是获取,因此没有现实的花粉、花萼、花刺,那也是难是想象的,是非人类的。我这样说,是顾及到还有一个历史的现实,或者文化与人类理想的纷扰。人类的任何工作(包括艺术),还不是解决自己的问题。当人类顾及其他生物,还不是想解决自己的问题。人类研究自己,还不是将自己的未来弄清楚。其实,有时候,我希望浪漫一点:在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同时也捎带一下别的事物(其实永远解决不了),那样有点像共同得道、共同进化的意思。
    在这里,我发现,人类一方面看起来很在意自己的现实生活(工蜂一样建设自己的生活),另一方面他们最关心的是别的事——那些不存在的事鬼呀、神呀、上帝呀,并且帮他们演绎故事,附上自己的身份,好便与他们为伍。虽然我们可以将鬼呀、神呀、上帝呀分析为人类的倒影,但这样的和类似这样的存在,早已作用和统治于他们的生活(现实)。这些文化的基建,为我们提供源源不断的基因。如果诗来处理这些,显然比小说更占便宜。诗歌似乎是这道大餐的主宾,其他的似乎是副宾、别宾……总要搞什么花样才能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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