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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句子或诗篇
级别: 创始人
0楼  发表于: 2020-08-14  

句子或诗篇

句子或诗篇


母亲是个矮而瘦小的女人,她年轻时经历的苦难无从知晓,这一刻可以访问而无下口,我们这一代人都是这样,无法、不能或不好意思去了解上一辈人的苦难。即使他们天天在身边,也懒得去开口。在困苦难奈的农活中又有多少心思去提这些闲适的问题呢。或许,承受、隐忍才是这些朴素的种地人的特质。

狗童年

我不知道狗儿是怎么理解这个山村的。它们也是第一次来。第一次看这儿的山,这儿的水,这儿的农田和人。农田的确减少很多,人也少了不少。并且,与之前的那拔人不同,这一拔人更为年轻、活泼,应处在童年时期。仍有少数人在这里度过天真烂漫的童年。狗儿们倒浪漫无邪,点着针尖般轻盈的步伐,嗅遍十甘庵的每一朵花,每一株草……我亲眼看见它们长大,母亲看得更为清晰,因为是她将它们喂大的。

我对发生的事可疑。对过往的历史或者正在发生的重大事件信心不足,因为,几乎没人告诉我真相。以至对本国的历史也感到半信半疑,至少30年,我在这样的半信半疑中度过。后来,我改变策略了(算不上成熟)),对当下的仍然质疑,对过往的暂且信任。只有这样,才可能重新认识自我和这个国度。

每当听见袁崇焕这样的英雄人物被车裂而百姓啖之……这在当时的輿论是怎样形成的,或者皇家有这样的輿论工具可当时没有明白人吗?为何要等到百余年后才昭雪?昭雪后为什么百姓就信了呢?不明白的是百姓与统治阶层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


以前,知道不对的事就不会去做。现在却不一定,尤其是在酒后,很可能大胆地、放肆地去做。

我认识的男人都在寻找美艳的女子,每时每刻。有没有例外呢?从我眼前经过的这位就是。他戴鸭舌帽,浅白色上衣,但我叫不出他的名字。


有一个女孩,像我们年轻时一样渴望爱情。觉得爱情如此神圣、纯洁。我几乎忘记了怎么回事。我是说当我们获得之后——至少会大部分人获得之后,会忘记它是怎么回事。就像今天,我同我的女人一同去买鱼,又是一通吵闹。我们已经无法回望到爱情的最初颜色,但仍有人相信它在。

我在想,一个什么样的句子可以将我俩在上月争吵的事说清楚。当时语言已然流失,主要内容和语调的都模糊不清。其结果是我们的想法更加明澈了,更加明晰对方的个性。当时喋喋不休的4S店卖售员的承诺不作数了。可当时说得多么天花乱坠,仿佛是一场大的语言学,那声音、语调和叙述学的分野不见了。那里有丰富的语言矿藏。找不到方向。当今天来回忆,只记住我们的争吵和这件事带来的结果。

你还写诗啊

一个朋友曾如此热爱诗歌现在如此憎恨诗歌。热爱九年后他放弃了诗歌,下海经商了。实际上,他因诗歌找到了自己的美人。经商也并不这么容易,起初做些服装生意,后来做起了美容产品、美容店。他告诉我他年轻时辉煌过,如今的省作协某副主席的笔名都是他起的。他的另一个半下海的、坚持做文化产业朋友就没有他幸运,十余年后坚持不下去,潦倒地回到家乡,直至累死在工作岗位上。如今他的产业丰厚,家庭美满,我们偶尔在微信上聊两句,一谈到诗就咬牙切齿,他说:“老牧啊,你还在写诗呀。”


她老公打的鱼拉到了这里

最喜欢去菜场里买鱼,买一位操四川口声、从赣江里打捞上来的老妪的河鱼。有时并不是餐桌上的急需,但就是想买。微信支付时她也不看,她说相信我们。我喜欢买红眼鱼,有一次买到金钱鱼,鱼塘里是不会有这些鱼的。从没见过她的老公,估计每天在河里打鱼。赣江大桥头有一个鱼市,拂晓时最热闹,开车经过那里很困难,但不确定她老公会在那里交易。

分手

提醒过很多次,不要理那个渣男了。她也明白,可是仍会不由自主地去刷他的抖音。今天又讲刷到他的抖音了。这仿佛是完全瓦解了上两周他俩通分手电话时他的谎言,她本想通个和好电话的,可是过程中吵了起来。怀揣梦想的电话变成了分手电话。他们冷战或分手了三个星期。她实在难以拒斥内心的思念,觉得找到了内心初恋般的热爱。她是在K歌时五六瓶啤酒下肚后同他通电话的。她认识不到三个月,见面三次,在珍某网认识的。第三次见面时他吻了他,还怂恿她开房。次日又找他借钱。她差点借了。
就这样他们们冷战起来。后来实在抵不住了,她发现她爱了他。多少次想找他、打他电话,但没有勇气。这一回经过多少次内心斗争后鼓起了勇气。他是北方人,在这边有一个演艺公司办事处。不常在本城。但对方接电话后心平气和,并没有感动或特别的气息。哪怕她一开始带有哭腔的语言和他通话,但他并没有,或假装没有感知出来。于是她也变得镇定,一场爱的表白变成了普通朋友有问候。语调中充满责备与不理解,充满了对方不能感知自己内心的愤怒,他们吵了起来。在痛苦中,她删掉了对方的微信号。对的,他们仅仅有微信号,甚至连电话号码彼此都没有。
一连数日,她还是如此想着她,几乎要失魂。仍在各社交平台寻找他的蛛丝马迹,在唱吧中找他,在抖音上找他。现在的网络技术就这样让人厌烦,太方便了,随便翻下抖音就会将以前关注或浏览过的人推荐过来。


一点儿也不浪漫

在学校,他就是有名的诗人,那时候大家都看好他。
可后来由于生活的变迁,与同为文学青年的同学妻子离婚了。
他一毕业就尝试各种创业,制洗衣粉、加工铝合金,中途又做记者,又开涂料店、香厂,现在在给人家做枪手、写软文,五十多岁还喜欢写充满情欲的花哨稿件。
其实他是位充满激情的人,充满浪漫的人,但我说过一句他“一点儿不浪漫”。为此他很恼火,甚至质疑我为何这么讲。
    我说这句话是一辆公共汽车上说的,那时很久没碰面了。他说了自己最近三五年的事后,我说了句,“你一点儿也不浪漫”。
我知道他追自己的同学妻子时历尽艰辛,想尽了各种办法,甚至耍尽了花样。但我说的是另一回事,我是说他对生活。像这样的事又不能直接说。当他总是激情地抱怨,又不能正常地对待友谊时,我说了句“你一点儿也不浪漫”。
他的女儿已经工作,妻子离开二婚的老公后仍不愿跟他在一起。


从东方看出去世界有不可思议的困惑

近600年来,世界都是围着西方转的。放眼望去,都是西方的战果、山麓、后裔和规则,无论是文化的还是思想的,政治的和军事的更不用说。就连价值和人的内涵,都日趋西方的。这没什么不好,我也没有特别的判断。像我们汉文明,算是独特的,算一棵欲开未开的睡莲。伊斯兰文明痛苦地挣扎着,非洲文明更无从谈起。拉美文明还算西式旁枝,但仍然没有话语权。每个文明都以自我为中心,向世界看去。我们这么向外看了几千年。悠久可能算不了什么,可能在内部有些激励作用。在他人眼里,这并不是值得尊重的理由。要不然,那几个被灭掉的文明怎么说?
我们生活的方式、价值判断、习惯、语言、思维方式甚至审美,艺术观、历史观,完全改变了。或者更新了。在这样一种体系里,我无法判定它是错的。也许它就是人类的大方向。我是说,如果按照宇宙学的观点,也许任何一个方向都是对的。如果有足够的基石,也有稳固的架构和说法。现在的我们,曾经有一套说服自己的说法。那个时候因各自能力有限,多种说法相互并存。但现在的情况是只一种说法占绝对的上风,并已经且稳固600年。体系、标准和人种洗涤得差不多了。但作为一种本能,从东方看出去,世界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困惑。在多元和独特正在消亡的背景下,如何保持自己的元音。有时,不见得让你有机会保持这样的声音。

那个、这个

那个年轻的为家建房筹钱而在这里上班有女人,这个温柔良善宽以待人最能理解男顾客的女人。那个双胸微立脸上没乎没有肌肉双臀却异常优美的女人,这个有大力气能悬空旋转360度的女人。那个在午夜会给正在喝酒的男朋友打电话的女人,这个不会同入赘丈夫离婚不愿意同他做爱的女人。那个会体谅男顾客一夜给抖音网红刷一万多元的女人,这个会劝女同事不会轻易玩弄感情已经有男生为她自杀的女人。那个好看不是爱你却像爱着你一样的女人,这个抽插起来羞涩有着琵琶弧一般的女人。

他和她


两个人进了粉黛花丛,在众多目光关注之下。他们的每次出行都会受到众多人关注。但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愿意这么做。不过,他们本能地保持一定距离,不温不火,不亲不热。只是在她要拍照片时才靠得异常的近,她太喜欢拍照片了,近乎自恋。每到一个景点都是疯狂地用美颜拍照,用拍图软件拍照。男生很温驯,也很听话,要什么照都拍。要什么角度,要站到哪个地方都去。有一次他站到一块悬停的木板上,几乎摔下来了,还是要帮她把照片拍完。她呢?摆各种姿势,各种小萝莉的造型,不行又重来。但她是个大个头,年轻也不小了,已经不好摆了。不过,她真的有一张西域人的脸庞,一双空洞、忧郁的眼睛迭落在高高的鼻梁、深深的眼窝里,脸是她最优异的地方,所以在拍照时她也老盯着自己的脸蛋看(通过自拍手机)。钻在粉黛丛中已经半个小时了。这一会儿他能看见她的胸,她的热裤因势态变形而扯成了一个三角形。他看见丝袜下的蕾丝花边了。他拉她起来。两个人完全被秋天的花海淹没。

*****

进来一男一女,女的看起来很年轻,男的也年轻但却不一定。他们被招呼到一张空桌前坐下。屋里人全是来吃螃蟹的人,他们也点好再次——坐下。他们既不疏远也不紧密,这引来一双双关注的眼睛。因为屋里的来吃螃蟹的人不是朋友就是家庭成员,都是些优雅的人;基本上都是些年轻父母带着孩子,无邪的孩子的戏闹一方面被放纵,另一面被悉心压制。他们被他们刚才拍的照片所惊喜,又觉得遗憾,没有拍到更多的。其实男的关注到了人们的眼神,男的一味夹菜,送到她的碗中。这里的大阐蟹是出了名的,他们每年会来此吃一次。他让她多吃,一大盘几乎全给了她。他们还点了红烧牛脚、鲶鱼烧豆腐和嫩蕃苗,看来他们很懂得吃,可能经常吃这样的。他们只顾聊自己的,声音不小,女的性感的腿有时会自由架放。她聊她的男朋友。一个喜欢上又放弃的人。他俩那判断那男的是骗子。不过终究分开了。都觉得很好。




她说她想做一名渣女。做渣女的话就可以同时交很多个男朋友。可以不那么被感情所困。可以纵欲,可以任性。尽管自己还是个处女,尽管自己27岁时了尚只有一段初恋。他的意思是现在很多渣男,都在用各种手段骗单纯的女孩子,有的甚至开培训班。她看过一个专门培训渣男骗女孩子的视频。这一个视频就是从一个渣男的链接上看见的。这个渣男曾经想骗他上床,也曾经想骗他转钱。她差点就转了。也不是不想转。她觉得他有点心急,第三次见面就找借口叫她转钱。
叫她转钱也没觉得他是个渣男。叫她开房也没觉得他是个渣男。她也想跟他在一起。但又怕跟他在一起,怕遇到渣男。
渣男就是有这么多优待。虽然渣,但就是喜欢。
她说她可能会离婚,以后会有许多个男人。我说这话我早就说过了。她说她可能不会结婚,找一个男朋友就好。她现在是个纯洁的好女孩,但有做一个渣女的想法了。人是会变的,一些以前坚持的东西后来就不一定了。不知道最终她会怎么样,而现在还葆有对这个世界最辽阔的想往。

他们

中年人的酒局其实是从青年时期开始的。那时还有许多禁忌,还有许多不了解或者还有许多憧憬。那个时候的朋友还加入与离散中。而中年时期可能就固定下来了,就那几个人;起初可能是十个,后来减少到六七个,后来四五个,有一个时段是四个,固定下来了。基本上每周相约饮酒,两次或者三次,已经成了一个习惯。也不是真有什么事,如果真有什么事,肯定是大饮。豪迈地,感慨彼此的友谊。感慨人生之不容易。有时是三人,喝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喝得怀念没到场的那一位。找电话,摔杯子。放纵,再去K歌。再去夜宵。并不是为伟大的事声情并茂。也未通古代先贤,也未从酒中悟出文章。但也不能说他什么也不懂。他们本就是本地的摄影家,编辑家,诗人。他们有自己精神生活的出处。——感觉是他们尚未成大道。他们想着这些事,只是尚未完成。
此后,他们又更进一步,趋向堕落。酒桌了出现了女人。出现了能喝的能装疯的女人。年轻女孩有时也被他们培养出来。酒桌上没有别的,只有酒,只有女人。这使得他们的生活让人怀疑。这使得让人怀疑他们是没有初心的人。其实,有时他们也会反省自己,当身体出现小状况。他们也会反省这人生没有了伟大的事吗?这壮阔的世界再没有召唤之声了吗?或者那召唤之声为何只呼喊高窗下俊美的年轻人只钻进奋进在数码工程师头痛欲裂的脑子里?但是当他们酒和情至深处,他们又会忘这些。他们大声地喊这个世界。他们渴望世界叫到他们孤独的声音。


我也知道


我也知道我们有自豪的文化和过去,但没法在一部作品中看见。或者,中国作家,在自豪于自己的伟大传统的时候,难以从自己的文字和语调中生发出来。并不是服饰和言语中的,而是作品在创作过程中文字中发出的声音,由心而发的和谐。至今没有……我也做不到这一点。我的气质和学养缺少这样的品质。当哪一个人在文字和语调中溢出我们自己的文化的伟大气息,当很多人都能这么做,那么这个国家真的强大了。
    

她教我喝酒

她教我放任地喝酒,让我重新进入社会。其实我是回归正常人。现在我都忘了以前是怎样的人。应该说,现在是正常的,以前是不正常的。她喝酒的时候大碗大碗地喝,难以理解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这样喝。于是便喝上了。喝得开心、正常,也不想那些忧郁的事了。只是时日一多,将以前的一些习惯都改变了;只是时日一多,搞得不喝酒都不正常了。已经十多年年了,这种声色太马的日子,感觉由一个极端进入了另一个极端。她可以由中午喝到晚上,可以三五人喝也是可以二十多人一同喝,我偏向于人少,但喜难欢同她一起喝。全城的酒友差不多都认识了,真的是这样,有时遇到完全不搭架的行业,聊起酒来都知道她的大名。她也是有家室的人,不过我认识她时离婚了。虽然离婚却与前夫保持良好的关系,有忙必帮。
但是,后来,她出毛病了,抗癌第个四年头了。我们还在一起吃饭,一起喝酒。只是她表示敬意而我们仍是大口大口地喝,特别是我,有时候谈到我,谈到我的性格我还得感谢她,于是端起一大杯白酒像她当年那样,一饮而尽。她也快活,有时候为了让她快活我们特意找她喝酒。其间好几次为她担心,好在她是个乐观的人,改变了以前宅在小城的习惯开始四处旅行。出去和回来我们都要找理由喝上一回。以前的玩笑是六十岁属于我,现在也这样鼓励,现在这样的鼓励反而比之前的玩笑更值得珍惜。后面是还有排队七十岁、八十岁的人呢。

南昌

几乎不知道南昌的太阳是怎样出来的,因为各式建筑太多了,因为人造光和自然光混杂在一起,也因为人们疲倦,没功夫也没心思关心南昌的太阳是怎样出来的。但一出来就将南昌照得通体明亮,各色事物井然伫立,这一会儿红谷滩的新式建筑昂然肃立,赫然浦东一角。六个大湖和一条赣江,像精子带着卵子。令怡跟着她的同事去谈奶粉代理,这种新款奶粉的利润是15%,她做半年准备换上新车。



无论如何,我是个懦弱和渺小的人,不敢或没有自己的观点。因为害怕重复,虽然重复可能是自然现象也是宇宙真理。我懦弱于自己渴望说出真理,我渺小于自己是看到真理的人。我知道这与胡话无异,但要加个无论如何。

老吉

超喜欢这个精怪的老头,智慧、狡黠,敢爱敢恨,敢往坏里爱,敢往坏里恨。不在乎俗众,不在乎一尘不变的世界,但这并不妨碍他爱一个女人,抛弃一个女人,并不妨碍他得瑟。当他得瑟起就觉得这个老头非常有趣,遣词、造句、泡女人。坏坏地爱着诗篇和女人。其实是玩世不恭,当他在诗歌严肃起来也是智力超群的无敌能手。
他的作品中有一种奇怪的多合音语调,我能听到这窝心的声音,当我听到这声音,仿佛我也是他的一分子,也可以像他那样干坏事,像他那样干坏事地写句子。他的许多语言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生活的积累,作品中总有一个令人钦慕的生活的形象。所以他的作品硬写的极少,比起那些娇柔造作的句子,他更多的是展现一个魅力生活者的形象,同时才是有超高智商的诗歌记录者的形象。
所以他的大多数作品是偶成。有一触即发的随意,有经年累月的蓦然,我猜他一直很忙,刚想坐下来吟几句,就有名妞约他去海边散步。去爱琴海边,希腊海边,看着那烂熟于胸又梦寐以求的身体,他像一位灵魂速写员,白胡子拉碴。跟谁在一起,跟谁在一起多久都是不确定的事,他自己也主宰不了。当然,在这不能确定中也有确定有了的,这就是他对美智子的爱,在他笔下,美智子代表了一个日本女人的全部形象。

黑狗哀

母亲说那只不听话的公狗被卖了。卖之前被打死了。拴住打的,用锄头砸。也是没有办法,它与我们缘分不深,算是赎罪。其实它又是可怜的,尤其被拴住使用酷刑的时候,我知道它是不会动的,以为还是接受体罚。以前它接受体罚的时候老实得像个孩子,像十甘庵的人。它回凶的动作都没有,更不会裂牙。它只是有任性满山追鸡的毛病。不知为什么,它是看到鸡就兴奋,活蹦乱跳,满山追击,狂呼也没有作用。它的确咬死不少,达十余只。对人还是热情又忠诚,在将年一年的看家护院的日子里,深夜与恶人斗,与黑暗斗,与鬼神斗的时刻与目共睹。每每在一轮追击之后,它又摇头摆尾,像个孩子,乖巧地领受责罚。
这一次真的好可怜。它肯定没有想这么多,它还是一名健壮的青年小狗,端午回家看见它的丸药紧贴后阴像两枚硬果,它肯定没想到这是它最后的日子。如果说十甘庵的水哺育了它,它还没有来得及回报;如果说十甘庵的人养育了它,它还不知道这户人的姓名;如果说吃十甘的粮、吃过十甘庵的土,它还不知道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它肯定没想这么多,它是兄妹俩一块儿来到这儿的。一对小宝宝,琳珑又可爱。母亲添食喂养着它们。它们慢慢长大,抽条,生龙活虎;它们青梅竹马,在新种的果岭草上打滚。但是后就发现它有小毛病,总是比母黑狗离人远些,温驯但不大让人靠近,教育时它会露出五分之一的白眼。不像小母狗那么亲密,不像小母狗那样一呼即到。像一个判逆、有想法的孩子。有时候也理解,它可能觉得自己是那个怎么得宠的孩子。我反思自己,是不是有几次带它们跑山跑出了野性。一出去就满山追猎,追得山猫唛唛乱叫,追得野鸡扑扑乱飞,追得耗子或兔子狂叫要命。牵出了它的天性。它是只好狗。但,我这儿没有猎手。或者说我们这儿不需要一只猎狗,我们这儿很多村不需要猎狗。回来后见到家禽就想当然地乱撵,这些禽都是老实的主儿,哪见这场面,早已魂飞魄散。给过它很多次机会,教育过很多回,甚至都拴起来了,后面就是一直拴起来。但一出来就兽性难改,有时候是它自己将项圈褪将出来。那场景,那撒野,很像年轻时十甘庵的孩子。其实,它妹妹也跟疯过,但它懂得猜测、读懂我们的心。它是只直狗。
具体的没看见,不晓得是怎样被骗上绞刑台的。肯定很痛苦,不能理解。当它被锄头恶狠狠砸过来,肯定看见一个人影吧;当它没有被立刻砸死,身体肯定很痛吧;当它还没有完全死掉肯定会想到求救吧。会想谁呢?现在是冬季,又是狗盗成行的季节,邻居的一条黄狗被人毒死了,恰好被东家发现没能带走。于是母亲喊来买狗人,那买狗人真下得了手。

我不

我是有愤怒的人,愤怒于那些只关注表象的人怎么可以当作家。其实,我是有愤怒的,尽管看上去温文尔雅,人畜无害。我愤怒于那些用社会眼光看待事物、用政治语言抒写的人;我愤怒于那些假悲悯、假大爱、假暖心的人和诗。可他们还大有市场,或者它们就构成眼下的市场。他们在这样的虚空中获得奖赏、荣誉,而我变得孤寂、落寞、郁郁寡欢,变成一个唯唯喏喏,没有主见的人,或者看上去变成了一个唯唯喏喏,没有主见的人。我是这样的人吗,牧斯。

下棋

大概能看到六步,或八步。肯定有人能看见更远。那些能看见更远的人到底看见了什么?在熟读又忘记了那些棋谱之后,熟读棋谱步法记住又忘记一些步法之后,他们是怎样看见十步以外的?当棋到中局,到底有哪几种变化,或者这些变化是怎样被计算出来并记住的。这时候,我感到巨大的脑力打开又关闭未明之来,我的智慧和情商都不够用。说实话,我能取胜一般的路人,但如遇到心力比我高远的选手,我不仅无法取胜,还无法明白他看到的图景。他看见的八步、十步之外的棋局。如果那是光明的渠道我就无法步入这光明的渠道,如果这是棋力所必须的我也无法达到你们的期望……
这可能就是,我有时候能够取胜,有时候又会失败的原因。

车前草

请母亲在家扯点车前草,半小时后她紧张地打来电话,问是不是我们三人中谁有毛病。我说没有,只是想喝车前草泡的茶。母亲扯了不少车前草外加其他利尿草药,我说好。最近感觉尿有点频,身体也变胖,于是想起父亲以前处理的方法。车前草、蛤蟆藤,利尿。

么其

么其死了十年,恐怕只有我能替他在这个世界留下几句话。他的墓堆荒凉长草,无人认出。我也没有心思探究他曾在这个世界的意义。他的父亲、他的姐姐也没有这个能力。他的大伯和一个叔叔已过。他的哥哥和一个姐姐死得更早。他的母亲在他出生六个月时就已仙逝。他受到过什么恩惠呢,几乎从没有吃饱。因此他的脑子未发育完好。不要说受教育、爱国家、出远门,女孩子他都未摸过。
在大家都还小的时候,他在下梯屋里的大路上摸爬是有印象的。他想去人多的地方或找他父亲。我们在那里收割。他父亲一个人做事哪里收得完。他没穿衣服也可能饿了,最主要是发育不佳双腿无力。滚爬在地上有的人骂,有的人笑,但他留在地上的两柱屎滚烫粗圆。
后来,他也想学着大家做点什么,但做不好。
可能没有好老师都有自己的艰难。他父亲长年在外搞副业。在家也做事很晚。所以饭有一餐没一餐。所以他也不知学什么,人的惰性最大地发挥,自由了却一无所长。
我的印象是当我带着内人第一次从省城地回去,他热情、兴奋地冲过来喊“波俚、波俚”,我们友好地同他打招呼。这时候他长高了,大人一样,脖上竟有了喉结。衣衫烂褛的着装并不妨碍他青春焕发。母亲说他其实能做事,在他父亲因为丧失爱女而失疯的半年里,他学会了种菜、挑粪和耘禾,并且做得很好。
但是他后来又无所事事。家人各自独立。他有一股子力气,开始吃百家饭,谁家有红白喜事都热心帮忙。据说后来不知节制,染上疾病。按理也不是顽疾,但他不懂克制,不知危害。更没有能力且不懂得医治。不久便呜乎。他父亲倒又造了白棺材,享受了成人的待遇。当时我也非常感慨,连夜以他父亲的视线写了一首诗:

再记德叔

清晨的杉针锐利而坚挺,
徐徐将夏布一样的风儿划破;
这座山上葬着他的三个儿女,
不见得是,命运对他的捉弄,
带甜味的泥,泥鳅一样嫩滑。

仿佛养儿女,是种有趣的体力活,
(且是不怎么灵光却有期待的儿女)
养到一定年纪,然后将他们埋掉,
每一个都养到如花的年龄,男的
养到如虎的年岁,最后也将他们埋了。

又不经历深仇大恨,又无深重灾难,
就像是大山需要你贡献,过几年,
又点到你家了,你不能违抗——
“如果要茶树叶,每年都可送回几担,
如果是要日月,你愿意睡在那里不出来”

他将自己的儿女像下红薯一样,
下到地里;后边棵杂树下还有他的夫人。
坟像装饰品,不代表死者活的意义,
山中的树我猜也不是想吸取养料,
虽然它们那么肃静,那么壮实……

这一天,他又把自己的小儿子拎来,
白白的棺木像一只弯弯的土佝虫,
一些泥土被侥幸翻出来,新鲜得吓人。
他倒洁清了,孤自一人,像得道高人,
世间,哪怕至情儿女,均为身外之聘!


自始至终他是个怀疑主义者,哪怕已经活到五十岁,再这样下去他可能就是个懦夫。但他的人生突然出现一个转折,这转折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是被泥沙俱下的洪流带下去的,在这条洪流中搏击的人不仅有受苦的人,也有富贵的人,天生乐观的人;也有名人、学者和神秘事物的持有者。按照传统,艰苦卓绝和历经艰苦卓绝的人都已经上岸,他作为一个无足轻重的懦夫无人注意,虽然有怀疑主义基因但这在人类界不足不奇。他在年轻时的浪荡和浑浑噩噩无人欢喜,尤其是他不学无术又假装学富满车的作派令人厌恶。其实这种自欺欺人在他反省时有所发觉,但后又在时光的迷途的原凉了自己。从二十岁到五十岁,他一直这样自我原凉,终于将自己搭进去。他自己也感到绝望了。对世界提不出看法,对自己的生活提不出看法;对文化提不出看法,对自己的国家提不出看法;对人生提不出看法,对自我提不出看法。名义上写诗,对诗歌也提不出看法。对文学提不看法,对经典和大师提不出看法,对句法看不出看法。别轻言写一部。
但是他这一次有了转折。无意中去到一个神秘又神奇的地方。他此前的经历立刻成为营养,按世俗的说法是成为传奇。所以,他的故事也是要从二十多岁开始书写。如果往前的点,甚至要从他的出生的地方开始书写。
他的出生地没有特别,就是一拢山水,或者一条并不高大的山水但在他看来是一条万仞的悬崖覆盖。他在悬崖的夹缝中生存整日暗无天日,常有一双惊恐的的眼睛从崖底的夹缝中射出。他从小经历折磨,源自心灵的恐惧甚于外部的感知,而神鬼相授的恐惧使得这一感受又变得更为真实。怎么说呢,他的家乡其实也是青山翠谷。说修竹茂林,桃源独处也不为过。可能就是这独处。独立于美学没有问题,是最高价值,但对生活在这儿的人、在这儿求生存的人来说,却不一定。
去了一躺非洲



谈论鱼我觉得就要研究它们是怎么生长的。因为不可能有一个固定的家,也是一个确切的时间睡眠。有时候我觉得,生物学家为什么不研究这些,这么多年也没有确切的答案。尤其是长江里的鱼,一方面要提防天敌,还要提防吃鱼的人,还要提防鱼类来说事的人。完全误解了鱼类,不在点上。最后就是毫无情义打捞上来吃掉,吃掉它们的身体。从不打算了解它们的思想、情感和心灵。它们在水中的痛苦或快乐。它们的恐惧或者迷惑。尤其是当一条被赋神权的青鱼游到深潭之中,是入驻还是离开,是思考起来还是心生讪笑?
我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并不仅仅是一道美味。并不仅仅是外延的烹饪方法。并不是繁衍能力强匆匆逝过。并不是只吐泡眼睛永远睁着。并不是从人类的角度只有七秒钟的记忆。并不是不了解大江大海以及人类的想法。并不是只在水中还想着星辰大海。并不是只想着飞翔。并不是只飞翔在水中还想飞翔在空中。并不是只飞翔在空中它们还飞翔在生命中。飞翔在自己生命的原子里。它们不是鱼,是你自己。是人类暂时不是自己的部分,或者是人类自己的部分被别的事物先头头脑脑借走。如果吃鱼,很可能是吃自己。如果写鱼,很可能写自己。如果贬低鱼类很可是贬人类自己。如果觉得鱼是自己的一个状态,很可能是。如果觉得鱼是自己的祖先,很可能是。差不多已经证明。如果觉得是人类的未来,恭喜答对了!

人体

人体之类来自于欲望。或者对人体的审美本身是基于欲望之上的。无论有多少形容词和比喻,无论用了多少自然界的植物和动物来美化人体的部位,最终目标是占有这个人体。不能现实占有那也先精神占有。所以当人们一代又一代永不停歇形容人体之美时,那是因为肉体的感官在催促他们。爱情是人们生发出的欲望泳池,或者是将欲望合法化的一个身份。为什么我们那么喜欢看一个女人的眼睛,因为在看不见其他部的情况下这是唯一的窗口,是肉往下陷相对更接近人肉中心的地方。为什么我们那么喜欢看一个女人的乳房,因为这是人体肌肉最外放的地方,同时也最能焕发母亲令人思想吮吸的地方。为什么我们那么喜欢看一个女人的胯部,如果这个地方中空且被他物遮盖的话是因为——这是离欲望的理想最近的地方,也是唯一能靠近并进入人体的地方。腰、鼻和臀是次要的人体,是后来的吹捧。
基于以上猜测,所以我会看不同的女人体。在街上看。她们凭空而出或拔地而起生长起来的方法。有些人更接近欲望些。有更多的人接近欲望,她们是怎样完成的?她们间这些细小的差别如何鉴定?当她们不走向同一个目标又是怎么趋同的,她们间的,这些活着的数据,为何没人收集。尤其是,当一个达到不是完美的完美时,或者另一个人达到完美的极点时,她们的腱、腰、胸和脸是怎样完成这工作的?又或这些部位又有此消彼长的差别时她们是怎么自我修复和完善的?是机器人雕刻的吗?——对,可能是看不见的机器人雕刻的。

午夜,想炒菜

也不是特想吃,也不是真饿了。午夜1点43分,想起来烧菜,但担心自己吃不了这么多。冰箱中还有大蒜,很喜欢一个人炒大蒜又吃掉的样子。其实晚饭吃过,也不觉得饿;更不是因为失眠睡不着,而是因为睡了一整个白天加上半夜。并不迫切想看书,随便翻翻,大师们仍在。屋里的古琴数月未碰,牡丹已不成型,窗外并无满月,甚至黑如金刚。没有特别想抒发的,双肩骨痛,大肚腩消而未消。前一夜喝酒太多,左手被啤酒瓶炸破,血流数小时。听人说我想让它多流些,老是扯掉创口贴。还真不是乱说,最近暑满,老是闭痧,放点血或许可排寒毒。屋里的东西乱堆,并不是神清气爽、志得意满的样子。只觉得烧个菜,炒个大蒜炒肉,是此刻最想干的事。没有肉也行,大蒜烧辣椒,因为蒜头我是最喜欢吃的,炒这个菜最能勾起我的回忆,那动作、那细节自己是那么熟悉,也是那么熟练。
我会去炒的,写完这几百字就去。

炒完,自己吃了。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吃。没有干红辣。也想去暗夜中微趟,但并没有重任,会遇见保安,也就让想象赴任。腹彭,想喝水,也知道自己不能多吃,不似当年。一番乱转,瞅瞅这、看看那,都无法深入。看来想干的事也无法令自己美好。香港的事5个多月了,人的心态完全改变,他们变得没有原则,类似当年红卫兵的作派。也许理想很美好,而现实并不按理想的方向走。不是有谁说过,群体事件爆发的初衷,都是美好的,大众也是善良的,但事件运行到后半部,事件的并不按原先的民意走,而是撑握在少数野心家手中。这样事情便可能变质,变成完全与初衷相背离的祈求。
几乎没人敢预言事件的走向,也拿不出办法。即使在事件主体内的人,也不知如何让事件结束。事件,包括写作,思考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让人心寒的是如今的黑衣人仇视内地人,与内地人个人和整体为敌。本来,祈求是件好事,或许能催生一些新的民主、新的自由。如今看来,他们或许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借了自由的名义行了独裁和恐怖主义之手段。埋在心里一直有个想法,中国人之劣根性,不在位时呼要权力,一旦掌权便变成当初反对的对象的样子。香港这么小的地方祈求独立,于大多数人的民族感来说情恐怕无法接受。或许,有人会说,那只是小部人的声音。但是目前这小部分人的声音占了媒体头条,他们发声最大,他们就是事件的主体。作为统治阶级让他们如何不关注这声音?
目前政府的方案是拖。这可能是最聪明也是伤害最小的方法。我本来也想从诗人的角度去思考一个方法,但怕别人笑话我们无用。况且,作诗吧,无外乎是风呀、雅呀、颂呀。我个人还是觉得雅的方法比较好。

父亲一周年祭

农历十月二八日,是父亲去世一周年的日子。没有想象的悲恸,没有想象的伟大,就像一个普通的日子,可轻易地接受。肯定要回去,看看他老人家。他的量子态还在的。他的坟堆还在的。也不知道有什么改变,这都是可预见的;唯一确定的是,我没有了父亲,凡事都要自己拿主意。也不能说什么也未改变,毕意,母亲更加孤单了,母亲替我们守着两幢大房子。母亲,基本还做着从前的事,田地的,菜园里的,从父亲那儿延续下来的方法。唯一不知的是,母亲心里到底有多苦,这些不能转述的苦在她心里是怎样的地位。虽然在电话里,仍是大声音,但有时,也听得出那份锥心的刺痛。
不过我觉得还是改变了,我觉得十甘庵空落一半了。至少近一年回去,觉得十甘庵少了一半的时空。那儿的春天不怎么芬芳了,那么的夏天不怎么饱满了。不论是花团锦族,还是郁郁葱葱,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花团锦族了,不是以前的那种郁郁葱葱了。有时候要强做镇定,大声地喊母亲,母亲再也不那样应了,而是无声出现在眼前;与母亲一同下地,心里想个父亲,可能就在身边。虽然早上上香时,看见了他的遗像;虽然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他的坟前看看。父亲不在了,十甘庵的打谷场空落了;父亲不在了,房前的那棵树墩没人坐了。父亲不在了,会财叔又不在了,十甘庵的长辈少了一半,德叔和细叔又搬出去了,十甘庵什么也没有了。只有母亲住在那里。母亲是干瘦、矮小的女人。但母亲又是个强大、干劲十足的女人。这一辈子她已经这样书写。父亲在世时,会财叔在世时已经是这样。而现在她有一丝隐忧的痛。我听得出来。
“这个月十八日就是你父亲的忌日。 ”她在电话中这样说。
我说我打算回去。父亲逝世一周年我当然知道。按照师与文学家的习惯这都是重大的日子,需要祭文或重榜回忆文章。这时候作者的心绪相对平复了下来,可回顾和感恩他的一生。这些其实我也是知道的,这些我和那些没有写这样的文章的人一样,心里是错综复杂、心潮澎湃地知道的。父亲的一生低微而渺小,其实也有过辉煌和伟大,在我们当地而言,在他年轻时而言。他年轻的时候最为悲惨,全年赤脚,没有书读,曾经想读书而被祖父打回来。这里绝不是对祖父不敬,那时生活条件都这样,父亲是老大,作为新出的劳力,当然要先帮自己的父亲。但父亲身材娇好,天生一表人才,十七就去当了兵。我听人说那时他一个人穿一双烂套鞋去金瑞检兵,可能不知道当兵的意义,更不可能知道能不能通过。
过检了家里人才知道。那时这里的山水肯定充满了喜悦,那时我的祖父祖母肯定胜欢颜。父亲戴着红花,敲锣打鼓被人送着。但再怎么欢喜也是一阵子。父亲去了三年,他不知去干什么,家里人也不知他在外面干什么。父亲真的不知道在那里干什么,他说单杠能翻好多,枪法很好,拿过证书,但是器重他的连长叫他送信而找不到地方。父亲说当时就猜,猜着给各班排送信。那时的父亲呆萌呆萌的吧,后来才知道他不识字,首长也没有办法。我的老领导加老师程君平说,牧斯就是那种憨厚憨厚的人,打仗时必定往前冲,必定是第一个往前冲。当时就想到了我父亲,我父亲肯定是第一个往前冲,哪怕前面是机关枪。
可惜没发年战争。虽然他们曾经发动战时动员,准备上朝鲜。但他们是幸运的没有被派往。三年后转业复员,回到家乡。他是有机会离开家乡但他三年未归太过想念家乡和弟妹们了。他的父亲已过,下边六个弟妹无人照管。我不知道这几年是怎么过,他最小的弟弟才七岁,他的母亲只能管管家事,前面说的会财点叔发育不全,十多岁还不会走路。我知道这时候的父亲心理是怎样的,他在十甘庵要做这么多事,这么多责任和屈辱,这么多爱和关怀,可他从未对我们说。
作为村里唯一当过兵和见过世面的人,这时候父亲在村里任民兵营长。这里他最为光荣的时期,最为伟大的时期,我小时候都见过他人对他的尊崇,那时候很多人老远老就喊他“老花,花书记!”作为一个小屁孩,我听得都很自豪。这段日子我相当模糊,是我经历过但又无法记住的时光,这段日子相当我早几年的年纪,年轻力壮,年轻有力,受人尊敬,生活还算宽敞。那时候的十甘庵和麦园里,生产发达,人丁兴旺,只觉得日子有声有色。或许也很困难,但我们小孩子不觉得。
后来父亲和母亲走到一起。怎么走在一起我也不大熟悉,反正在一起了,两个人都是故事的人,两个人都是有个性的人。不,现在来说,主要是我母亲有个性些。母亲一来,父亲的个性便不见了。有时候不是不见了,我想父亲是想保持一种风度。反正,进入水深火热的生活中;世事易递,各种大潮连番冲击。父亲与母亲过着所有人都会过的生活。有了我,有了我们。每一个家庭的生活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每一对夫妻的感情都不可能时时甜甜蜜蜜,但无论如何,他们共同走过了人生。这时候父亲的形象是个由大队干部由队员角色转变的形象,而这种转变又如此难以适应,谁都难以应。母亲也难以适应。母亲由村教师也难过适当回家当个农民。两个人同时回到家里一切都难以适应。
这时候父亲是勤苦、沉默和重新做事的形象。我怀疑他的沉默的毛病是从这时开始时,如果开始有一点反抗或许不会这么沉默,又或许一开始不想这么沉默,只是想临时的低调可时间一长这低调也可能变成完全的沉默。所以,低调也要谨慎!这时候父亲的是不屈、不满与不主动的形象。这时候母亲是刚强、进取与永不服输的形象。父亲整日饮酒,是整日要饮酒,他的酒量有这么大,每日一斤。他咕一毛五的白兰地,我也去咕过,当时不知道这酒好喝,更不知我也能喝,否则绝对会尝点。反正此后的日子低调而谨慎,沉默而无言,不是不明白,不是没有想过,而是一种退化,语言讲得不大明白的退化。反正此后的数十年在退化。
此后的家庭故事,侧重于母亲的篇章。作为儿女,我们没有发言权,更不可能去改动。但是,话说回来,正因为母亲的出现,十甘庵变得锐利,变得自强,风生水起。母亲是个有抱负和战略眼光的人的。她是我们那个村第一将出去读书的人,她是第一个主张我们走出去的人。她来到这里看到了可欺、绝望和可怕的浑浑ee,她要变成轰轰烈烈和浩浩荡荡。她当做的许多事都是轰轰烈烈的,不能说现在已经浩浩荡荡,但还算可以吧。
后面就是我熟悉的时光,人的生命进入终老的时期。这一阶段我写了很多诗,几乎是记录,这里不一一多述了,留一首看吧,作为结尾:
替父亲写的一首诗

很想——替父亲写一首诗,从父亲的角度,
他每天坐在十甘庵的小凳子上,八十多岁,
没有朋友也不会走路。脑子里想些什么呢?
以此为中心,周边都是他熟悉的山、树木,
数公里内的田和土,怕是都种过的;脑子里
会想这里山麓和溪渠的名字吗?附近村子里
同他有过关联的人……情仇也罢,欢爱也好;
那些过去发生的事,如何评价呢?此生
不多了。是早就不想活了还是想再活一遍?
有遗憾吗?有未完成的事吗?作为一个
未有巨大快乐的人,未达光明之旅的人,
他砌的石塍,他挖的水塘,他开垦的地,
他会想到童年的事吗?他的母亲,他的祖母;
那棵被他砍掉我从未见的树,它枝繁的样子,
它们掩盖在记忆的烟尘里,就像给大蒜播土。
他是个猎手,会想起猎物留给他的眼神吗?
他痛苦过许多次,想起过反抗吗?那点燃
又熄灭的反抗是出于什么理由?他很有责任,
自小照顾姐弟,牺牲一切而无结果,奋斗,
什么都做过而无荣誉。这些稻禾、南瓜花,
后代无数辈了它们还这么开,那曾忠于他的
狗、牛、鸡的后代,它们还是这么和善——
这些恼人的马鞭草、青荆,还是长到屋边来,
这些蚂蚁、黄蜂,还想钻墙缝;没兴趣玩了。
仍是这几间老屋,泥土,要走的真走了,
想来的不多;还有一直欺负他们的山鬼,
嗷嗷待哺的山鬼,从年轻时就折磨他的山鬼
仍然没有老。愤怒又回来,他们和好了吗?
父亲每天就这么几十步,从老屋到新屋,
清癯的头上发儿稀少,肉皮松弛,眼神昏聩
又迷离什么也未想起,失控的口水自任直流。

他和她

每次都会让他去接她,出差或旅行回来。他也就去了,不问为什么。等的时候有一丝欢乐,但快活不起来;没见到时似乎有无数话语可说,而见面了便没了话语。有时候她让他在停车场等她,如果她有同行的伙伴的话。他也理解她的心思,他和她年龄差别这么多,他也不是说爱上了她,但愿意跟她好。她呀,找男朋友好几遍了,就是没找着。找不着理想型的。她22岁就跟他在一起,一起玩,一起开心、旅行、品尝美食;“把她当半个女朋友”,有一次她是这么说的。他们始终在一种不明所以的关系里,也没有一个会先发问,半默契着。应该说他们没有爱。或者没有一个人会去爱。因为他们谁都明白,不可能有结果。他想了,唯一的可能是发生战争,在动荡社会里他们有可能在一起,否则都是幻灭。

树杈爱好者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位树杈爱好者,他没事整日就去树林中察看树杈,看哪一个是新长出来的,哪一棵树杈是新发现的。通常来讲,树杈既不迷人,也没有什么作用,没人去关注或理会它们。但也有例外,有的树杈长得像女人的下阴,倒过来的女人的下阴,这个时候这位树杈爱好者就会静静地坐在那里观看,观看研究、体会这个树杈的美。他会将这个树杈圈起来,记住,待有朋友来时再赞美它。经过他研究的树杈瞬间就有了它的价值。比方说,两根相交五公分树杈有什么用?如果硬度够强且韧性够足的话可勾住羊的角。这头被卡住的令羊或走失的山羊如果没有被人发现的话就会活活地渴死、饿死。事实上山岭的岩缝就卡死过不少麂子和野兔,能看见它们的骨骸算是幸运,没有看见还以为什么也不会发生呢。比方说,一棵樟树的烂栉缝有什么用?就能卡住一只黄鼠狼,他说。这也不是没有先例了,他是见过的。但到底怎么卡进去的、挣扎了多久的他的确不知道,它们又不能像人类一样有手、有工具、有帮手,可以解除困难。它们也不是没有同伙目睹眼前之惨状。它们的悲泣,不说了。
树杈爱好者几乎收集了这座山上的全部树杈。他用笔画下来。总结下来他发现几乎所以有树杈都可钩住一件东西。一件东西,一个人或一只动物。只有在特定的条件下,或者当特定的条件给足。当然这是偶尔的奇迹,但我们看见最多的就是偶尔的奇迹一个杈卡住一只动物。一只动物就是一条生命,就是生与死的考验,就是意外瓦屋幸运的转寰,就是绝望与爱的诞生。我是说,当你有机会巧遇这样悲惨的场景,你是施予援手还是报以更绝情的灾难?他的意思是释放出爱,施予援手,我的意思也是这样。可是啊,我们多少次是落井下石、惨绝人寰,有的人还一边拿出手机拍摄,一边讥笑它们的样子不好看。所以,树杈爱好者研究树杈的意义,也在于此!

坏人XXX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坏人、恶人,以前不大相信,以为书本上都是为了表达方便作者故意将这样的词语按在某人头上。因为我一度相信,生活中的人是很难用这样的词语来界定的。现在,我真的信了:生活中有坏人和恶人。
从我跟前经历的大服便便的男人便是。已经有七年没同他说过话了。当然,我们并无什么交集,历史上,倒听过他不了坏名声。他不但人坏,脾气也坏,几乎没人敢惹他。看他的行为和听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村中恶霸。事实上三十几年,单位上没人敢惹他。就像一个孤家寡人,他将坏人的角色干到了底。我只同他吵过两次,就从来没有和好过,其实也不是吵,就是他明显欺负人,就是说他可以骂人,我不能回过去。这有点中国和美国的角色。我是个从不敢挑事的人,这大家知道。多年前他突然骂我委琐,心想我是委琐的人吗,就将这个词回去。回这个词都轻了,说明不会骂架。后来又想,他怎么会用这个词呢?生活中我是这样的人吗,我给人的印象是纯净、本分呀,可能是我的外型给人这样的印象。因为我同他并不熟悉,几无生活交流,不可能是对女人委琐或者为人委琐吧。我觉得他是用词不当的。那几年我对我的印象的确糟糕,对生活一蹶不振,衣着随便,胡子拉碴,但我觉得我是个有风骨的人,不会轻易对人屈服,不会谄媚、谗言,正直、本分、爱憎分明是我做人的标准。
但我被一个坏人恶言相向。一个被认定了的坏人。当时我还不觉得世上有真正的坏人。经过这么多年,再遇到这么多小事,这么多细节,确定他是个坏人无误。他可以被钉在恶人的词条里。

那日

在吐鲁番的那日我看见三四个警察不由分说将一位维族少年铐住,那少年有一阵令人心人痛的哀泣:意思是我没犯什么罪,或者我只犯轻微的罪,可以不带我去那里吗?我们当然是在享受轻松愉快的旅行,都是警察叔叔在看着,每一个可设不可设岗位,都有人;既安全,又危险。

不要以为

有时候觉得,从雪山上流下来的水不算水,又晶莹,又洁白;又原始,又傲蓝,站在塔里木河边。既是天使,又是矿物的染料。但是你想呀,这地球上哪一条河不是从雪山上流下来的?不要以为你站在长江边,就不是。

读詹姆斯·乔伊斯

我猜大多数读者没有将《芬尼根的守灵夜》读完,我也没有。读了几章后,最大的感受是我觉得它还原了语言的生活场。它最大限度地词不达意地心领神会地还原了生活中人说话的境况。也就是说,事物的逻辑、秩序和准确是人类和语言学家人为地归拢出的要求,实际的生活恰恰是模糊的,非确定的,具有浑沌性质的,生活中的人也并非人人口齿伶俐、逻辑分明,那些智障人士和口吃患者同样有交流的权力与能力。或者说在多数情况下,不可能所有人都出口成章地讲述完自己要讲的事情,而是需要不断地重复,使用叠词,甚至可以语句混乱,介副词倒置,这是生活中的常见现象。在语法没有完全规范的情况下,在话语没有讲全、故事没有完全讲述完的情况下,倾听者是能明白他的意思的,是能掌握故事的主体脉络的。我觉得詹姆斯·乔伊斯发现了这样一个创见,利用《芬尼根的守灵夜》将它展现出来。小说的人物、故事导向以及语言的方向看似杂乱无章,但阅读者经过自己的猜想和分析,是能明白它的意思的。尤其是形体上注释句的引入,辞典式的排列以及语言的外延意会,让人觉得出现多彩纷呈的格局。戴从容在他的译序里说,《芬尼根的守灵夜》是写爱尔兰史诗的故事,或者由爱尔兰史诗岔开来是写人类自有文明以来各类史诗、传说的故事,我猜作者是从他的眼光出发,写他对人类全部史诗、神话、文明的理解,换句话说,也就是对人类崇高、神圣事物的全部观照。我想任何有抱负的作家,都有这样的野心。我们也想写下对中华文明的全部理解,不是吗?

上周五在十甘庵想作的一首诗的开头

坐在十甘庵中心,十甘庵的事物围拢过。

美丽女人的洁度

几乎所有美丽女人,她的任何物品都是干净的。她们从何时保持这种洁度的,是从爱美开始的吗?她们是如何让指甲剪保持洁净的,是如何让苹果手机的耳机插孔保持干净的?又或是如何让周遭的空气保持清新的,因为她们走动的时候,周遭的一切清新动人。

2005年出席某活动赠与的一个傩面

电脑桌前一只精小的傩面巧妙地利用小木块微塑出惊恐的面孔;我利用自己的屈辱和恐惧挤出一张中年人难以雕刻的脸,作为应对。

年近五十

才明白点事儿,
就因为年纪大了
而无法兑现。
我说的是写诗,
写诗的几个注意事项。

我的弯路

我走过很多弯路,
但不想举例出来。
因为我的心里知道,
我难看的遣词造句的诗也知道。

一触

有时也悲哀,作为一个诗人
却有许多汉语永远没法用上。
使得它们只能躺在字典里。
尤其是那些华美的、动人的词句。
太白、义山兄也只有部分使用。
现代诗人真的太可怜了,整日在介词、
副词间缠绕。
虽说是寻找现代意识,
但完全抛弃字典中绚丽的词语,
先人的智慧,古语的原意,
作为一个语言工作者,
一辈子都不使用它
不觉得可悲吗?
包括我的这首诗。

如何画

要知道人并不是我们平常见到的人,是被赋予了价值和身份的,尤其是可能还包裹了时代特征与个人的情感因素。什么是个人情感因素呢,我觉得可能是有别他人的观念和视角。所以,如果永远看见的是社会学认知的人,你就不能发现他的特别之处,更不能发现时代之光,美学之源。当下人的精神状态是亢奋的,无论男友,在物质基础暴涨、知识素养尚未跟进的情况下,精神气不可能十分的珍贵,崇高理想的缺失和对欲望无分表达使得肌肉乖张,眼球暴露。肌肉是吃腐肉长大的,人心被金钱喂大的,肉体是靠占有来完成的。无论是玩艺术的还是就从事肉欲工作,心态都是戾气的。母亲是戾气的,医生是戾气的,教授是戾气的,甚至小女孩都是戾气的。既然如此,画面推远,他们又可能是安静的,在一个巨婴胎里一般。既然如此,用一种什么语言来表达呢,具体到个人的话。我想人基本是圆的,类似古代的团扇。人的眼睛是圆的,脸是圆的,身子是圆的,腿是圆的。一般来说,圆很容易变得粗俗,但我希望这里的圆由折线来完成,类似古代的刺绣,绘画的笔触应该就是这些。

那好

那好,一个人
变相地长出树木,又及
威尔士乡下的老农,巴黎痛苦地
引领革命的时尚。
从方窗上探出的头,
回到小酒馆里;
连续的暴雨和改革,
使得爱没法柔顺。
无论背后的虚空和站在头顶上的
是谁,
从长者那里,得到的小袁袁
就是旧式的眼镜妹儿
在生气。

吃果果,排排坐

每一位良家妇女
都有非凡的经历。
母子

一对母子,和我一样,
在艾溪湖湿地公园健跑。
第一次留意是因为他们的体型,
还有他娘娘的女声。
正常的情况应该是
消失在湿地公园不同的跑道中。
可第二次又同了一小段,
感觉是母亲
有意带着,而他像小狗一样
跑一段又消失一小段。
当第三次出现时,便跑直了,
并躯消失在摇晃的时光里。



她说她要变成渣女,
两周内相亲了二十多个男人;
“那么多想爱的男人,或许会有机会。”
想想两年前,这怎么可能,
那时她一心想找到真爱。

现在她已失业,养成入不敷出的习惯;
老男人们,这是天赐良机!

守庙十余年,然后回来

就是要将那房子整好,
就是要将那破房子修得干干净净。
他不同意也要修,
她女儿不同意也要修;
德叔就要从庙里回来,之前的房子全烂了。
我请我的母亲,协调将他的房子修缮一下,
这样十甘庵,至少多了一个老人。

福财俚

他在地里掘生姜,
还有许多生姜的同伙没有掘完,
还有许多生姜的朋友地那头等着。
他戴着旧草帽,手是痒的,
膝盖和胸痛了好多年。
也只有他才会种地,
才会耕田,才会垦山;因为作为村民小组长,
他不种就没人种了。
麦园里,就靠他、仁古俚、春生伢俚
种些地,要不然手艺就失传了。

无题

他只用她的部分,
他喜欢她的一部分,
或者说只有这一部分
使他愉悦。
其他的部分任其美丽,
可以说为他人而美丽。

这已经是
最中心的部分。
相当于地心,是她的心灵和身体
最切身的部分。
是枝上的花,一生中最重要的
价值。他只用她最喜欢的部分。

我想,如是我
也会这样。

初冬

寒凉的夜,有如女人的手臂,
刚在外面就是这感受。
有如女人手臂上的毫毛,
那寒月,以及寒月上的光。

什么时候的生命

感觉自己身上有巨大的光环,
每个人身上都有巨大的光环。
我们几乎是众神。
是这么塑造的。
这么一塑造,就担任了上帝的角色。
比如,关于生命的尊严与自由。
生命的尊严与自由……
可以,已经著有好比本书。
一位武汉诗人说,
或者所有人都是武汉人说:
这个时候,
谈生命的尊严与自由有没有自证的成分,
是说我不能死去吗?
因为我们有光环。
可那些毅然踏歌而行的人
他们将自己的生命尊严与自由
置于何处?噢,
是置于众人手里,
置于公共安全与他人的生命之上。
我说是像岳飞这样的人,
像林觉民这样的人,
像辛德勒、像拉贝这样的人,
而不是说像卢梭、桑塔格这样的人,
尽管这些都构成审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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