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鱼
仿佛同他共呼吸过,
依偎在他的破布衫里。
老人只卖从赣江里捕来的鱼,
干净又赤条。
我,多年来,
也只买他的鱼,我们
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信任。
我买他的鱼,
仿佛买回他的一个朋友、一个魂灵、一个精灵,
鱼心痛地跳跃,
同他分别。
我小心翼翼地维持它的原状,
在我的心里,
在我的身体里。
这是一首很早就想写的诗,几次写都没有写成功。写的就是我们菜场的一位本地老农,他只卖自己种的菜,他种菜从来不用大棚,只露天地种,所以他的菜虽品相不好却是最地道的本地蔬菜,是家乡母亲种的那种。老农在那里卖菜,我每周六都会从他那里大采购(吃一周的菜),所以他的菜卖得最快、收摊最早。他的菜价格也便宜,绝对比旁边的菜摊便宜。他说“我的是自己种的,卖多卖少无所谓”。那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个子不高、穿蓝卡叽上衣,他只有周六和周日才出摊(没有使用大棚,没有这么多菜)。我与他交易还时常送给我菜,很大方地说“拿去,多得很”。有时候都不好意思,所以他出摊时我更冲向他的菜摊了。与他三四年的互动中,我觉得他是个朴实、本分又任劳任怨的人。他还给我留下电话,说可以到他家里去摘菜。与他的互动中,我体会到了人性的善良与本真的一面,我看到了南昌底层市民的阔大形象。但他后来不来卖菜了,说这里的摊费涨了又涨,他的菜并不多,一周才出摊两次,所赚的只够交摊位费了。
老农卖的是蔬菜,《老人与鱼》怎么变卖鱼了呢?
是因为一大妈只卖赣江里的鱼。她的内人夜晚放网收网,大妈白天一大早拉到在这里卖。大妈是四川人,操一口川式普通话,中年的沧桑过早地锻造出坚毅与勇敢。她的动作麻利,对鱼了解至深,她杀鱼时内脏及内附膜瞬间清除得干干净净。她卖的鱼鲜美,比别的鱼摊的鱼鲜美。也更实惠。因此每天一大早只有她的鱼摊被挤得满满当当,别的摊主直直地站着,莫可奈何,只有待她的鱼全部卖完才有生意。我喜欢买她的青鱼和红眼鳙鱼,鱼活蹦乱跳的样子有时就是用围裙兜上来的。看她干活时的那份投入,那有活着的不真诚?我吃鱼只买她的。
由于这两份经验,我吃到了人间至纯美味(菜回到菜),发现了人和人性的光亮。人不是在哪一刻的光亮而是因持久散发出的一种光亮。
我一直有个想法,也时刻告诫自己:真诚地低视角与万物对话。告诉自己,我也是那物,没有特权。当我们在诗歌中遇见(写到)某物时,更需要坦诚的谦卑,无论生物、人、物,或者是词语,都要真诚并耐心地与它们对话。听从它们内心的声音。哪怕对方是伤害,是悲伤,是死亡,也要聆听它们的想法。有了这样一份心情,还怕世上不出诗?要学会与物打交道,与物打交道的快乐哪儿去找?
我就是以这种心态去写这首诗的。所以我认为老农是爱他的菜的(爱儿女般),他将它们分享给大家是给物(成为某某)新的途径,是一种物质的变化过程。何况人类的人性、爱也是这样呼唤。大妈对待鱼的态度也是同样道理。既然他们都如此对待万物,我有什么理由不爱惜?所以,即使在我的身体里,也想保持它(鱼)的原状。
2022年5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