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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老木:离时代最近的诗人
级别: 创始人
0楼  发表于: 2022-05-13  

老木:离时代最近的诗人

一个离时代最近又被时代伤害的诗人,一个试图创造时代又被时代抛弃与毁灭的诗人,抑或是一个完全不知时代为何物的诗人。
    ——题记




  大约三年前,我才知道诗人老木(刘卫国)(1963—2020),并且知道他是萍乡人后,因我是宜春人,自觉有一份天然的亲切。虽说无缘见面,但也零碎听过他回国后的一些事情,后来了解他的身世和经历,发觉他是一位“离我们时代最近”的诗人。
  也就是说,他是我们身边最有机会成为大诗人的人。事实上,老木学生时代就立志成为一位诗人,并为此不懈努力,这有他的老班长,在他出国后写的一段话为证:

  刘卫国从加入7910(楼号+房号)起,就梦想着做一名诗人,的确,他后来写了不少诗,也成为20世纪80年代“新诗潮”重要的一员。他也因为以诗人的思维处理日常生活和政治,最终不得不出走,至今我们没有他的信息。十多年前,我辗转收到刘卫国从海外寄来的信,信内的文字却是我们这些常人所无法读懂的了。读这封信时,我感慨良多,更怀念这位曾与我上下铺的同学,我记得那时候他会默默地从上铺递过来一张小纸片,上面是他突发灵感写下的诗。
  
  诗的内容此处没有摘录,我想放在最后面。很显然,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老木是如此热爱诗歌,同时也看到他在国外仿佛经历了非凡的事。
  那非凡的事可能干扰了他的写作,同时使他成了一位风云人物,成了离时代最近的诗人。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他离“两个时代”最近,一个是诗的时代,另一个是可能的变局时代。他在北京大学与骆一禾、西川、海子号称“北大四才子”,而作为诗人,他是唯一被“之”掉了的人。不知从另一方面,被“之”掉了没有。感觉他的肉体是被“之”掉了,听说他在出国的后半段,长期在欧洲流浪,有传言说他神志不清,精神出了问题。然而,精神到底是不是出了问题,我是表示怀疑的,因为诗人的精神及生活常常出其不意,与其说他在巴黎街头流浪,不如说他在那里替我们审视世界与众生。  
  毫无疑问,是别的时代诱使他走了旁径。使得他没有成为他的三位北大朋友一样的诗人,甚至连一半的薄名也未博到。当然,从历史的角度看,他走的路也不一定是旁径;但是从他的诗歌来看,看来多半是旁径的了。——老木没有时间磨练自己的笔头,只在人生的开端与结尾,续上了诗的缘分。
  通常来说,“离时代最近”并不是一个写作者的追求,但往终极来说,又是一个写作者的所归。我是说按实际情况来说,这不是一般写作者所能迫近的,但写到一定程度,又是所有写作者要迫近的。因此,二者形成“悖论”,追求与不追求都是理由,都可形成谴责。
  老木少年聪颖,1979年考上北京大学,北大五四文学社副社长,以编著《新诗潮诗集》闻名,曾在北京市委党校任职,做过文艺报的编辑与记者。1990年出国,后在欧洲各国行走。2016年回国,隅居萍乡老家。可能是孤陋寡闻,我之前却并未听说过他,即使20世纪90年初在南昌半边街看过《新诗潮》诗集,也没有记住他的名字(而是记住了阎月君等人编的《朦胧诗选》和《后朦胧诗选》),今人提及他的江湖地位,更是懵然无知。据说,老木回国后身体不好,既无工作又无养老保险,有一段时间寓居在(萍乡)弟弟和妹妹家,后有人帮他安排了一个图书馆的工作,聊以度日。回到老家后并不得志,终日以读书、喝酒为乐,也与萍乡当地的一些晚辈诗友出行,小坐,不幸的是这样的日子没到四年,便离世了。就像他的诗歌,他的人生我们也只知其首、尾两端,中间大部分可能华彩的部分被我们的无知和愚蠢遮蔽了。
  老木去世后,2021年,有朋友怀着惋惜之情为其编辑了《老木诗集》,这可能是他唯一的诗集,诗集只有八十一首诗,并只收录了他的早期和晚期作品,或者说只有他的早期风格和晚期风格的作品。但不论如何,这仍是一位诗人的真实履历,这履历中的精神世界以及私人生活,或谓时代生活,仍粲然炫目,今天谈论它,算做是“半个老乡”对他以及对他那个诗的时代的敬意。




  初读《老木诗集》,我停留在“稚嫩、没有想象的成熟”“早期的诗笨拙,有天赋不高的嫌疑”“晚期的诗有想法、想表达,但又限于技巧不足和文字能力不强”的印象上,他的诗真的没有想象的好。我的理解是,无论什么级别的诗人,无论写什么类型的诗,诗自身的完足度是必须的,诗的构成、语言逻辑和题旨,要符合正常人的逻辑。大体来说,他是一个由心性、情绪来决定写作的诗人。即一首诗写多长,是由他当时所经历的事和他当时的情绪来决定的,由情绪的浓烈程度来决定诗的充盈与长短。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在他的诗集中很少看见因“谋篇布局”而决定的诗篇。我知道这可能充满偏见,也可能是我内心有过高的期待。而实际上,我们应该正确看待他的人生经历和身份,或者说,如果读一首诗不看他的价值与身份,不看他的人格与历史价值还看什么?人的世界,不正是由精神和品格构成的世界吗?艺术和技巧,莫不服务和依附于此。
  我们的写作中,由情绪来决定写作并不稀奇,因为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几千年历来如此。当然,大而好的诗篇是不是由诗人谋定而后动,这是另一回事。老木的人生阅历与所遭遇的事异常丰富,我们来看他2016年回国后写的一首作品。这首诗名叫《广州》,着力描写广州数百年前、近代、上个世纪他出国时以及现在的广州,是多个广州的重叠与对比,形成诗的内视角与多层次,尤其是上世纪他去某国从广州出发,今又回到广州所看见的情景,历史与过往、与现实交织,有道出不凡的辛酸与感慨。他的体会并没有直接说出,而是他做了一次隐忍的暗示。从诗艺的角度看,句子略显笨拙,但总体上客观讲述了自己青春易老、造化弄人、英难不再的悲凉,有一种怆然之感。

——多年前,我从这里下去,坐一辆汽车消失
时光就像海心沙的高塔
电视里说它是小蛮腰
从地上竖了起来
让人感觉寒光闪闪
二十八年过去我以一个游客的身份,重来广州

  读过去是暗示与象征居多。我们知道,暗示是诗人使用最多的创作手法,至于暗示什么,从他将电视塔的高大巍峨看成寒光闪闪来看,就知他别有一番意味。
  老木的很多诗都被我折了页,因为他与众不同的身份,我多会去寻找他与时代,或与他命运相关的诗篇,我找到了《下雪》。我想这是一首重要的诗,诗中仿佛每一个词都在颤抖:

雪花飞舞,像来自地狱的灵魂
那么冰冷又那么令人心碎
春天还很遥远,尽是冷漠的颜色
连树枝和青草地也披上白色的孝衣

这是一场漫长又封闭的葬礼
大自然在一夜之间成为白茫茫的一片

  读这样的诗,很难避开它的象征手法,它最大的价值就在于某种暗指。暂不提它的指涉是否正确,因为时代仍在行进中。至少在艺术和修辞上,其价值是成功的。因了某人的特殊心境,大雪飞舞,有如人的灵魂……所以,写作是由心境决定情境的,作者的情绪是第一位的,情绪可以带动周边一切的事物,这也就是心境决定环境的艺术理论。在作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外面哪怕日光如泄,也可能写成黑昼,写成泪如雨下。老木诗里大雪纷飞,他的心情认为雪花像地狱中的灵魂,那么就是地狱中的灵魂。“那么冰冷又那么令人心碎”,明确了作者的同理心与怜悯心。如果按照分析保罗·策兰诗歌的方法,此处定然要安上国家背景,或者他的人生迎来灾难的背景。他几乎一人哀泣在荒无人烟的旷野上。“春天还很遥远,尽是冷漠的颜色/连树枝和青草地也披上白色的孝衣”,这是几乎是一个诅咒、一个悲怆的申诉!那么作者认为,树枝和青草是为谁披麻戴孝呢?为谁请罪呢?放大一点,整个山河都在恸哭吗?都要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而接受惩罚吗?这不言而喻或不得而知。诗进一步告之,“这是一场漫长又封闭的葬礼”,举行葬礼了吗?我们为什么要举行葬礼?按今天的观点看,我参加了那场葬礼吗?或者那是一场葬礼吗?我想很多年轻人并不知道,没有感同身受。
  “大自然在一夜之间成为白茫茫的一片”,此句似乎又有回到自然景物的描写,但是,既然整诗都是象征,又怎么可能脱离最初的意味呢?
  不知要不要讨论那时的国内环境,或者那时人们迫切需要获得改变又没有如意的心境。那时的时空背景与作者的遭遇随时可能写出此类诗作,就像保罗·策兰写的“白天和夜晚,都饮着黑色的牛奶”。作为集中营中的流亡者,保罗·策兰还有牛奶可喝,虽然是黑色的,而老木等,早已戮亡,只有大地为其披麻戴孝了。




  前面说过,老木是一个没有中期、只有早期和晚期的诗人。因为在身强力壮的时候,他忙别的事情去了,可能更伟大的事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因此在他的诗中,看到了两方面的笨拙,一个是他早期朝气蓬勃上大学学诗时的笨拙,这人人皆是,并不奇怪;另一个是他晚期有众多的想法和经历想表达而又力不从心的笨拙,这是因为缺乏训练。当然我这样说是相对于其他同辈诗人来说的,即一个可能的成熟诗人,所必须拥有的才能与智慧!无论从技术上、思想上和表达能力上,都无可挑剔。当然这有想象的成分,我将老木想象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大诗人。但是,即便如此,以今天老木留下的文本看,他仍做到了充分的表达,至少是有思想的表达。我们继续读诗:

死神在向我们年轻的躯体迫近
狞笑中一个朋友死去。又一个
变动的时代,多少人精神开始崩溃
就像将临秋天的日子燥热难当
这个季节有无尽的事实证明
自然的法则
……
一场雨后,昨夜的来客告诉我
一个朋友自杀的消息
是的又一个
……
就像雨后是否还有另一场
我们一无所知
  (《悼一个朋友死亡》)

  这样的背景若按对东欧诗人评价的标准,大可往历史和现实政治去评价,可发掘出其中无可争辩的历史性,也可直接套上贝托尔特·布莱希特预言般的认识:我们是最后一代。我想作者是多么复杂的心情,几乎是怀着悲忧的心情去完成的,但我觉得这首诗的表达仍是笨拙的,有许多地方是可商榷的。话说回来,那时作者还年轻,谁又不是旱鸭子划水呢?当然,也可反问,以他这样的经历若由奥登或米沃什来写,会是什么样子?




  不记得谁写过一首诗,写一个不成功的青年诗人。那首诗是告诉将来写诗的年轻人以及作者自己,写诗并意味着一定成功,是一个完全可能遭受失败的局面。二十多岁读那首诗时我有深深的触动,害怕这首诗是说自己。我不敢说老木是不怎么成功,或说曰失败的诗人,他的集子中多次提到他喜欢读书与做诗,如此看来他是多么想成为优秀的诗人。老木的文本到底有多少价值,一直未有定论。他去世两年多,公开文本中亦鲜有人及,即使是他的同学和同时代的诗人。所以,我在这里冒昧地说一句,他可能是一个被丢失的诗人。
  他的诗作大多没有标注创作年份,所以只能从诗歌的编排顺序以及诗的语言成熟程度来判断他诗歌的创作大约时间。他早期的诗一目了然,有多数人的生涩、稚嫩,晚期的诗通畅、好举事,多是回忆他过去的苦闷,与可能的英雄往事。手法上多是比兴、作赋,是介于政治抒情诗与生活抒情诗的类型。
  谈起政治抒情诗,我想我们——和东欧诗人都有很深的传统,分别只在是哪一类的政治抒情诗。即使观点完全对立,所诉求的社会内容完全不同,我认为也不妨碍将他们归为同一大类。它们是一种典型的类型诗,是类型诗中的重要一脉。地方报刊中,如今仍然活跃着一群老大不小,引以为傲的作者。类型诗的特点是只要树立了“一个中心”,或一个复仇对象,那么万事万物都可能是批判的对象,都可能是怜悯自己的语言,因此无论触碰到什么,都可以是痛苦的根源。而相反的类型,又会是永远感恩与赞美的口吻,如有艺术效果,那已经是万幸的事了,可算做是政治抒情诗的时代发展了。
  老木的(多数)诗只能算是准政治抒情诗,与早期的维斯瓦娃·辛波尔斯卡歌颂波兰政府的诗的情况类似,只是二者的观点和立场完全对立。不管这些,我们读诗:

终于到了山顶了
所有人都感到自己是英雄
我独自用手机摄影
山川历历,山下的房屋与人
都在视线中变得渺小
如果加上望远镜
恐怕和我们观察的蚂蚁
和蚂蚁的社会!一模一样

莫如一枕黄粱,相信自己已度过繁华的一生
而今却在梦中
在梦中!武功山绵亘向北
广阔的草坡发出金色的光芒
我儿时熟识的芒草,展现冬日草原的景色
让人感叹人生的艰难和光荣
到处是欣喜的眼睛,到处有滚动的汗珠
……
  ——《武功山》

  这首诗没有摘录完,还有两节。不得不说,这是我见过的写武功山最好的诗,如果别开作者的身份,诗的各个部分都描写得有板有眼,基本达到了作者想要的效果。甚至难得看到作者忘记自己的忧愁与痛苦,全力描写一番自己家乡的物事。感觉全是作者登临时看见的情景,语言似实录,就连通感、想象都很少用。“所有人都感到自己是英雄”,最有可能是他自己是英雄,他感觉到自己曾经是英雄,他的所看到的人渺小如蚁群,这有点普通,只能说这是最早的关于人的比喻,就像以前以花喻女人那么普遍了。老木这么写,也不要紧。“莫如一枕黄粱,相信自己已度过繁华的一生”,我相信这是他个人的真实感受,也是全诗最具价值的地方。也就是这一句的支撑,使全诗的发展有了可能。“广阔的草坡发出金色的光芒/我儿时熟识的芒草,展现冬日草原的景色”,我相信这是开枝散叶的描写,也就是说诗意在此恣意了一番,同时也对故乡的美景有了游子的赞美。“让人感叹人生的艰难和光荣/到处是欣喜的眼睛,到处有滚动的汗珠”,这是老木作品中少有的带有亮色的地方。我不知这欣喜的眼睛、滚动的汗珠,是真实的人的眼睛、人滚动的汗珠,还是他看见的景物的眼睛、景物滚动的汗珠,反正就诗而言,可以理解为景物有了欣喜的眼睛、景物中的花卉上滚动着汗珠……这算不算是通感呢?
  读他们这一辈人的诗,心里其实都有很高的预期,那就是能不能读到像北岛、顾城那样警句、箴言式的诗句。我真的认真找寻过,觉得老木诗中有两首是这个架势。如《献诗第6》:

面临的窗户不是玻璃,而是眼睛
年轻的心在夜晚醒来,把风景倾听
渴望的泪水浸上来,冲刷着梦境

  如是奥登,面对这样的诗会直接扯上国家风物情谊与时代风貌了,扯上语言中的传统,是接连中世纪还是古希腊时期,而我们这里——接连的应该是对朦胧诗的改造,尤其是对朦胧诗的语言尚有某种指涉嫌疑的改造。全诗没有明确的申诉对象,但仿佛仍是一代人对大海时刻警惕的眺望,因为他说“年轻的心总是在夜晚醒来”。
  与此相呼应是他晚期的《无题》:

三十年如风一样过去
海子,他已远行

此诗描写的是真实的海子,还象征的海子呢?是一个没有答案的疑问。




  《老木诗集》中,有一首风格特别的小长诗,它不同于之前的政治抒情诗,这首诗有了温婉的私人角色,寄托着作者对美好事物的憧憬与向往,即他心目中的女神“表姐”,如天使般光芒四射;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首诗采用了舞台戏剧的语言风格,其中的复咏、戏谑风格的运用使得全诗仿佛装有一个弹簧刀,使诗的语言被轻易地削出。诗叫《剧场怀旧》,分四部分,基本上是瓦雷里式的路子,但对主人公“表姐”的赞颂与爱慕让人联想起海子写姐姐的诗的部分。这种写法的诗究竟提供了什么词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一种声音和语调(约瑟夫·布罗茨基语),也就是说,当一首诗有了一种特殊的腔调,往里填什么样的词、填得好还是不够好,都无关重要,这有点像音乐剧中歌剧的唱法,当唱腔一出,旋律和歌者的歌喉最重要。
  《剧场怀旧》的用词大体上都是准确的。

锣鼓此时静寂,红色的绒幕
被慢慢拉开。“这是全剧的序幕”
她莞尔一笑,开始粉墨登场
我目光专注,她身上的
白色长裙主要由黑色构成
气味熟悉而陌生。“表姐”
我并未喊出,只是非常激动

起了一个报剧幕的开头,剧场的选定注定是戏剧或音乐剧的写法,他心目中的主角正在报幕,“白色长裙主要由黑色构成”,这是什么操作?是光影还没有打到她身上而呈黑色吗?要不然,我又有别的联想。“熟悉而陌生”以及“表姐”的交代,似乎暗示他们的关系可能是一厢情愿的不凡。

她大部分来自我的童年
台上的舞蹈,在乐手的手指间
跳动引人。灯火齐明
照得她异常美貌,鼓声
由而大作,就像我坐在台下
为即将到来的盛夏担忧

继续人物形象的刻画,似乎是他的一位老乡,舞台上的她异常美貌。而他坐在台下为即将到来的盛夏担忧是为什么?“到来的盛夏”并不诗意,除非是特指,若不是特指,可更换为任何词。很多评论家在解读保罗·策兰的诗时,会延伸到保罗·策兰在二战时纳粹统治下的背景,读中国诗时很难这样处理,或许是因为离时代太近,看不大清楚,也或许是因为一切尚没有定论,难以轻易下笔。

喘气不止,在旁厅饮茶
汗水涔涔的脸上不掩倦容
回来,重坐原来的位置
犹如她此时温柔多情
旖旎的目光笼罩全场
在人群中把我呼唤

这一节堪称精彩。同时也看出,她是一位在校文艺演出会上的女神,“旖旎的目光笼罩全场/在人群中把我呼唤”,诗人们总是如此自信,即使对方是女神,也必然使她向缪斯致敬。这六句句法紧密,前两句尚是意料之中,第三句用“回来”起头,或敢用“回来”起头,说明诗人进入了语言回旋的状态,诗的声音和语调促使他统领此间所看见的语言(事物),像落叶一样回旋,哪怕随意抓到一片树叶,这树叶也会被赋能与正名。如她演出后的暂歇,温柔多情地看着所有被统摄的样子。

“一见钟情”,我自言自语
清楚地看着自己奔上舞台
跪于裙下,但她将我一把拉起
仿佛有多年不见,又是
剧情的一部分。我立刻
出场入场,手脚勤快

此间进入梦幻的状态,让人想到荷马描写诗人初见海伦的情景,也让人想到萨福对她所钟爱的爱人的描述,都是如此的纯情和投入,以及彻底与不顾一切。“清楚地看着自己奔上舞台”“又是/剧情的一部分。我立刻/出场入场”,这几个短句精美异常,戏剧风格又寓言了戏剧化场景。

剧场里人声熙攘
演员坐于身旁,而观众四顾
很快都为剧情所吸引
铭记开幕的日子:6月2日
我开始学会大声饶舌
和她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是“王子”与女神互动环节,剧情是诗的节奏的剧情。

“表姐”,我此时把她认出
全凭家族的特征,声音颤抖
这会儿鼓点敲得不紧不慢
鼓掌、欢呼,灯光迷醉
只有我深知内中的奥秘
因为过去日子重新展现
——她轻声唱歌,四肢生辉

  这是第二部分的第一节,由于诗歌太长,我不能继续分析下去,否则文章会无限延长,有以诗凑字的嫌疑。后面的部分基本上都是复式咏叹调,他的表姐女神的形象被强化,至于有没有郭沫若的女神形象以及曹植洛神的女神形象的价值,我不知道。总体而言,这首诗是诗歌内部的活动,其句型诗意的迸发随处可见,如“‘悲剧’,这是学者的预言/其结果不出他们的所料/她很快亮相,风采出众/神色狡黠但面庞红润/犹如她的白衫裙,被我/多年的心血染得鲜艳夺目”。——这应该是节型诗意。其中的语言和断句处理都很恰当,挑不出毛病。仿佛这女神也是作者创造的女神,而陷于悲剧的预言,可能成了不是预言的预言。我相信老木可能有更高远的想法,就让其他同仁去发掘吧。




  在老木的诗集中,还有一部分是宣告式的诗,我基本上是控制的,虽也已折页准备读,但还是压下了,现列部分标题,如《在麦顿·瓦·伏鲁依小镇》《哀歌》《暴风雨来临了》。这些诗情绪激烈,知道它的主题直奔哪里。我们还是回到他的老班长为他保存的他早年那首诗《蒲公英》吧,我喜欢诗意澎湃的诗。

从春到冬
从冬到春
你做一个蓝色的梦
一个自由的蓝天的梦
春风把你唤醒
春雨给你绿的生命
你举起一片洁白的心
奔向了通往天堂的路程
道路遥遥呵
终于你筋疲力尽地倒下了
倒下了也不死心
大睁着双眼凝望着天空

而且,把祖先的嘱托
又注入了儿女的梦中
  ——《蒲公英》

  这首诗是托物寄情吗?只能说这首诗用了儿童的诗的视角,让诗意、作者和读者都跟着蒲公英奔跑,或者跟着语言奔跑,过程中蒲公英发现什么,取决于作者的心智,取决于他当时的关注点在哪里。这是老木的早期作品,我相信他关注的仅仅是诗的,或者是诗意的、美好的蒲公英,不大可能有别的。换句话说,这仅仅是诗艺的。这是一首很成功的作品了,全部都人格化,幻想和梦都有了,最后还有传播的因子……这在灾难频发的今天,不光是疫病灾难、人的灾难、制度灾难,还有平庸灾难……显然需要他“一片洁白的心”,哪怕“筋疲力尽地倒下了”,但“倒下了也不死心”……
  最后总结:老木一生悲壮,四处漂泊又感到英雄迟暮可能是他诗句中未说出的心境,他的诗句中还有一种未抵达的崇高,或者说那崇高被现实打败后又使得自己变为常人。他渴望所有事物都为他发声,为他歌唱,有时候借助于雪、借助于雨水、借助于时间、借助于蒲公英……借助于亡友和众神,于是,他遇见的所有事物都是象征和喻体,他遇见的所有语言都想替他说出那个秘密。而这是众人皆知,只因愚昧和无知遮蔽的秘密!老木的早年和晚年都在努力寻找,唯独看似空白的中年,在干别的事情……

2022年5月
级别: 创始人
1楼  发表于: 2022-05-13  
老木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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级别: 创始人
2楼  发表于: 2022-05-13  
老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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级别: 创始人
3楼  发表于: 2022-05-13  
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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