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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割裂与意义虚化——读约翰•阿什贝利的《尘世之国》
级别: 创始人
0楼  发表于: 2022-05-30  

割裂与意义虚化——读约翰•阿什贝利的《尘世之国》

牧  斯


不是光滑,不是广场上疯癫的钟
市政花坛中的粪味,
不是织物,翠儿鸟阴郁的嘲弄,
不是生力军需要焕发精神。如果这发生在
真实的时间,那很好,如果在一个小说中的时间里
那也行。从宫殿到茅屋
大游行潮涌过大街小巷
萝卜田也变成另一条高速路。
剩下的糖果扔给(小鸡)和鸭
它们唠叨得像狄更斯。
洗手间没有安宁,瓷器柜也没有
还有银行,没人来存钱。
简而言之,那个轩敞的下午整个地狱都放野。
到夜晚一切又都平静。一勾弯月
挂在天空就像鹦鹉栖枝。
告别的客人微笑着说,“在教堂见!”
夜晚,如常,知道它在做什么,
给明日又注定带来的
剧烈脱胶先弥补睡眠。
而我盯着那安静的橡胶,有一事
让我困惑: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
这一刻我们血涌上头一心反叛,
下一分钟,平静征服了一道道地狱般的阵线。
常常会是这样,我们调过头回去的时间
很快就变成我们忧愁的小艇搁浅的浅滩。
正像波浪被锚定在海底
我们也必须在上帝一刀割掉我们前靠岸。
(周琰 译)

注:周译缺“小鸡”,参照少况兄此处译为“小鸡和鹅”,特加上“小鸡”。


  约翰•阿什贝利被誉为“诗人中的诗人”,在诗界享有崇高的地位,多数人会被他的“阿氏逻辑”和神秘哲学绕晕。我倒觉得没有这么可怕。我觉得他的诗是被一种叫做语义空间哲学的东西控制了。仔细审视,他的诗所呈现的内容与一般诗人没什么不同,只是言说的方式变了。他的语言在诗义中经过多重转折,次生出语言的距离,进而形成语言的空间学。这空间学不是指由叙事形成的意念空间,而是指——上语言与下语言因顿挫所形成的语义错位,就像洞穴深处的叶崖,中空的部分被暗河水冲走,而坚韧的部分与洞穴中的中空形成交错。这种犬牙与洞穴的神秘性,像约翰•阿什贝利的诗,即虽然这种犬牙与洞穴的神秘性看不见,但终究有规律可循,这就是我阅读约翰•阿什贝利诗歌的感受。
  我的初步判断是,约翰•阿什贝利受到了空间主义绘画的影响。事实上,他的很多诗篇就有现代主义绘画或者是后现代主义绘画的因子,包括其诗体结构、逻辑导向、文本意义虚化以及前面提到的语义割裂与错位等,都有绘画主义特色。他的诗基本上是提供一种精神体验,读者要在高度集中——瞄准语义进行突围,一方面是语言原义的突围,另一方面是人们脑海中约定俗成理解力的突围。它带给你的可能不是鲜嫩,而是坚硬感(新鲜的)。他的诗篇就是在这样的新鲜感中屹立,于灿若星河的美国诗坛,是一记智慧之音。
  读约翰•阿什贝利的诗,有时候看到的并不是词,而是意念,或是由意念裹挟的短语。他的诗基本上都是以论述的方式来完成的,这有点像晚期的华莱士•史帝文斯——语言变化莫测多具临时性,是临时性的具象形成诗意的腾挪。我是说,即便大多数诗篇都是如此,但他的诗篇这一特征更为明显,更具变化性。下面我们来读一读他的《尘世之国》。
   就标题而言,作为人子的一员,我认为这是作者对惯常社会的普通一观。不会像苏联时期的诗人那样,会被赋予特殊语境或政治话语,这就是美国诗人语话权的“诸行方便”,任何夸张、变形,讽刺或鞭挞,都只会做诗艺上的认知与探讨。

不是光滑,不是广场上疯癫的钟
市政花坛中的粪味,
不是织物,翠儿鸟阴郁的嘲弄,
不是生力军需要焕发精神。

一上来就是四个排比句。最近老碰到排比句,且这是排比句的反话,“不是”就是“是”的意思。当然,这种否定句的出现也暗含意义抽离的意思,也就是在那种“不是”的摇摆中让读者产生疑问,有不确定性的迟滞。并且,他并不交代具体物,仿佛都是暗指和代称。平常,我们写诗要求词语准确在这里失效,反倒使暗指和代称获得了转折,增加了意义层次。使得读者去猜想,这种不准确的准确是什么。我觉得这是一种语义空间的观念,这是约翰•阿什贝利的发明。
   其实,如果要猜、要翻译,也知道那个转喻是什么,就是我们平常会说的词,即“不是光滑”大概就是指有点光滑的大理石;“不是织物”应该就是指那织物,旗帜;“不是生力军”应是就是指生力军,暗喻青年。诗以反语的方式进入,形成多义与不确定性,仿佛穿行在意念的空间。不仅如此,约翰•阿什贝利几乎在所有的句子都安装了转喻,或者都以转喻的方式来完成,这使得意义交织、辐射,从而形成一股迷雾,因此,阅读他的诗必须小心谨慎而专注,倾尽全力,抓住细小的枝节,以及枝节上意义,不要漏过每一个词,每一个标点。
  就像下一句说的,“如果这发生在/真实的时间,那很好,如果在一个小说中的时间里/那也行”。前面否定,后面又给一个选择句,是真实的事件或小说中的事件都行。总之,他要的就是那种效果。
  不过,从主旨上看,这样的开头消解了广场以及广场上事物的严肃性,加上他不正面描写广场上的事物,甚至是以戏谑的方式来嘲讽,使原来被认为是有尊严的地方,从此拉下神坛,成为民众的一个普通空间,一个尘世间的寻常场所。

从宫殿到茅屋
大游行潮涌过大街小巷
萝卜田也变成另一条高速路。

  这一句强化了发生在广场上的事件,仿佛在说一件历史性大事。然而什么是历史性大事?只要关乎人民的(人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历史性大事。我相信约翰•阿什贝利此处更多的是指人的,人在这个世界,营营众生,即便是广场上的“游戏”,也是尘世之国的一部分,或者这个游戏终将化为生活。接下来“剩下的糖果扔给(小鸡)和鸭/它们唠叨得像狄更斯。”这应该是文学化了的鸭,同时也描写了广场上的混乱,至于为何要举例狄更斯,我想这或是由于一时性起,或是狄更斯的确给他如此文学阅读印象。

洗手间没有安宁,瓷器柜也没有
还有银行,没人来存钱。
简而言之,那个轩敞的下午整个地狱都放野。

这里的意象变得直接,似乎忘记了转喻。不过他抓住了局部描写,洗手间没有说是哪里的洗手间,瓷器柜也没有说哪里的,街上的?总之一片混乱,那一个下午仿佛地狱放假,所有的恶魔和幽灵都跑出来了。——这样的描写是要勾画一个重大事件吗?还是美国人的特权,“不”?

到夜晚一切又都平静。一勾弯月
挂在天空就像鹦鹉栖枝。
告别的客人微笑着说,“在教堂见!”

  事件过后的场景。说实话美国这样的事件层出不穷,每个时代都有,包括前两年的“黑人的命也是命”事件,场景与有过犹而不及。但他们唯一不同的是,人们和艺术家都不会将此上升到国家灾难的层面去。我想此诗的灵感应源于约翰•阿什贝利所处的那个时代的事,只是这件事被定义为艺术探讨,变成语言和智力的游戏。我不是要贬蔑此诗的意思,反而,就艺术工作而言,就像美国电影,为什么不能借助一些暴力、惊险的内容呢?因为就他们而言,这是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夜晚,如常,知道它在做什么,
给明日又注定带来的
剧烈脱胶先弥补睡眠。

这里有一处令人费解的地方,即“给明日又注定带来的剧烈脱胶”,不知是翻译问题,还是我不敢往那儿理解。是想明日继续干吗?继续将街巷尾的房子、玻璃全弄脱胶?可能是。

而我盯着那安静的橡胶,有一事
让我困惑: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

  果然,他自己也这样疑问,为什么有这样的骚乱?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感觉约翰•阿什贝利想虚化这件事的重要性,想回到艺术层面的探讨。因为这样的事发生在别国绝对是指革命、战争,绝对有被残害的一方,有被指控的一方。诗人们写到此可自由发挥,可任意指控,而这里,则是艺术。

这一刻我们血涌上头一心反叛,
下一分钟,平静征服了一道道地狱般的阵线。

控制住了,他平静下来了,艺术地。

常常会是这样,我们调过头回去的时间
很快就变成我们忧愁的小艇搁浅的浅滩。

余音缭绕的补充,诗句瞬间清丽起来。

正像波浪被锚定在海底
我们也必须在上帝一刀割掉我们前靠岸。

一切控制在茶壶里,让它形成茶壶里的风暴。
   我这样解读绝不是冒犯,因为美国艺术的确如此。以今天世界观,或(永远正确的)艺术话权来说,没有人、没有艺术家会指向美国国家(制度)这个层面,但如果同样的事发生除美国以外其他任何地区,都将是难以饶恕的非艺术解读,与此同时,这地区上的艺术家或诗人将获得高荣誉的奖励与尊崇。我不反对这样的艺术解释,也不反对这样的艺术解释权。但是,我想说,我们也要学会思考“永远正确的”艺术思考,当“一种艺术正确”绝对涵盖了“另一种艺术正确”时,那么,我们是否也可以小心地,反对一下那“一种艺术正确”呢?这是我今天读这首诗所想到的。

2022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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