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以我的理解，上帝应是总括的人、理性的人，是人对自己未来的一种抽象。生活中，我是非常尊重他（他们这种思考的形式）的，但我的确不希望心灵中一直住着他。我的意思是，作为一颗开放的心灵，应住住这、也应住住那，我是很害怕一个人或一颗心成为某种附庸。当然，你也可以反驳，我这么坚持（我这个观点），必定也是某个方面的附庸。从悖论的观点看，是这样的，但在目前的认知边界内，在还没有确定这是什么之前，我们还是只能反对（或异议）我们已经了解的东西。
以上帝为源的艺术作品，应该说不计其数。或以上帝为源的艺术作品早已成为一种文化现象，成为“上帝”的一部分，但丁的《神曲》便是。关于这一点，不知上帝知否？
但丁进一步描绘上帝对人的笼络，精灵们无限服从，并告知上帝从无创造万物，高于人以生命创造生命。而从尼采和菲利浦•拉金的观点来看，上帝这样的创造无从证明，或者已经举例的证明，没法肯定就是上帝创造的。我喜欢看这种有思想韬略和反思的观点。
但丁作为较早输出上帝作为世间唯一道统的人，我尊重他。我仅从他的诗篇本身和语言结构方面进行了解。
精灵们完全被俘获：
他的意志给与我们安宁；
他像大海,不论是他创造的
或自然造成的万物,都向他流去。”
世间的万物、万善，都是他（上帝）的作为，所有人坚信不疑。诗中还根据《圣经》的说法，认为上帝创造了万物，上帝用无创造的万物以及人用生命创造的万物都走向他。上帝的这种超能力——从之前的文化就被赋予，从之前大脑的思，认为有一个主宰掌控世间的一切。可能是人类经历太多的苦难，面对太多的未可知，有太多东西在人类的思考力和认知范围以外，所以抽象出一个高大、英雄、莫测的形象来。——在其他土地，又抽象出其他形象来。
最主要是后来建立了太多的认同。认同即文化，有太多的认同建立了文化。
于是我就明白天上到处是乐园，
虽然那“至高无上的善”并不
依单一的样式在那里降下恩泽。
“天堂篇”是充分展现上帝善的一面。人类幻想的东西变为现实，至少让人觉得——人类的幻想近在眼前。——但其实，仍为诗篇和语言的想象。但丁塑造的天堂的让精灵们兴奋，看到了至高无上的善以及人们不同程度地接受泽被。
像有时会遇到的那样,一种食物
使我们满足了，还是想另一种，
因此一面道谢，一面却启口要求；
我就用姿势和言语那样表示，
要求她告诉我，她不曾把梭子
在里面引到尽头的是什么织物。
这六句就像散佚了的，但丁将它们捡了回来。前面也说过，但丁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将散佚了的诗捡回来并整出佳句。前三句谈欲望，可以欲取欲求；后三句是一个深明的比喻，将梭子里的梭线引向万宗归源的象征。
“完美的生命和崇高的功德，”赞美上帝。“她说道，‘把一位夫人超升得更高，/尘世有人依她的教派穿上道袍”，这是举具体的事例，但丁又将他生活中的群体写入神秘的天堂，共享荣耀。这里的“一位夫人”，据说是阿西西的圣芳济的友人和门徒。
从结构上看，但丁的手法是总括、分析、与人（心）相勾，然后具体的人或事……看来，这是个由宏观到细微的渐变过程。
我还是一个女孩的时候,就看破红尘
去跟从她，穿上和她一样的衣袍，
立下了誓约追随她,加入她的教派。
精灵叙述了她信奉上帝的初始原因。当然，她还没完全讲完，且听下页分解。
附：
他的意志给与我们安宁；
他像大海,不论是他创造的
或自然造成的万物,都向他流去。” ①
于是我就明白天上到处是乐园，
虽然那“至高无上的善”并不
依单一的样式在那里降下恩泽。
像有时会遇到的那样,一种食物
使我们满足了，还是想另一种，
因此一面道谢，一面却启口要求；
我就用姿势和言语那样表示，
要求她告诉我，她不曾把梭子
在里面引到尽头的是什么织物。
“完美的生命和崇高的功德，”
她说道，“把一位夫人超升得更高，②
尘世有人依她的教派穿上道袍，
戴上面纱，为了要和那位‘新郎’
终身同起同卧，凡是由于仁爱
而符合他的意旨的誓约，他无不悦纳。
我还是一个女孩的时候,就看破红尘
去跟从她，穿上和她一样的衣袍，
立下了誓约追随她,加入她的教派。
以后,惯于作恶甚于为善的男子们，③
① 上帝从“无物”中创造的，如天使和理性的灵魂;自然所造成的，是生殖出来的。
② “一位夫人”:指圣克雷尔(一一九四至一二五三),阿西西的圣芳济的友人和门徒。
二十
但丁的诗篇中，在他叙述得难以为断的时候，或者说在他讲一个道理或故事讲到穷尽的时候，他会安排一个传说或典故出现。这个传说或典故与他要讲的事情相映衬，换一句话说，传说会提升这个故事的意义与价值，这可能就是叙述的人文主义。
这一页所安排的典故是腓特烈•巴巴罗萨，腓特烈•巴巴罗萨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是本名，巴巴罗萨其是绰吐号。他一生征战四方，曾六次入侵意大利，被认为是中世纪最成功的统治者之一。此处只借用他的一个远亲，即他儿亨利的妻子君士坦士的名号，但这个名字可扯出诸多历史。但与这诗有重大瓜葛吗？说有，也可以说没有（令人想到卡瓦菲斯）。不十分重大。问题是但丁就这么干了，且干得有几分深邃。这可能是写作的技巧。诗中借用“君士坦士”这位女性，可能也就是因为她也加入了那精灵信仰的教派，即诗中提到的“一位夫人”圣克雷尔创立的教派，这是二者的共通点。
不论如何，文化、神秘因素在诗中活跃起来，开启了但丁的表演。
第三歌中，虽然写的是月轮天的精灵，但具写的精灵只有一个，并且对话、识理占据一大半，诗中但丁的个人主义因素不时涌入‘ 我感觉就是写一个位阶稍低的美人，在她经过艰苦努力升天后，遇到了像但丁这样的人，还要经受引诱如何才能进入天堂。当然，精灵对本性的坚信让其光辉，但同时也是对尚未达到如此阶层的人进行疯狂暗示。
但丁对这位角色的选择以及对这位角色身份的拟定，我想是参考了他所处时代的政治现实，即历史性。
具体来读诗：“以后,惯于作恶甚于为善的男子们。”“惯于作恶甚于为善的男子们”被认为是精灵的哥哥珂索•杜纳底。他逼精灵嫁给罗萨里诺•达尔•托萨，一个性格粗暴、专事党争的人物。当时珂索正要和他结成联盟。“惯于作恶甚于为善”这个短句用得有意思，中性，没有批评的意思，感觉他们也不全坏。实际上他们是些反对教皇或是反对信教的人。
把我从可爱的修道院里活活拉走了；
上帝知道当时我的生活变成怎样。
精灵的前世受到了迫害。
我右边的这个光辉的形体，
将她自己显露给你看，而又用
我们这座天体全部的光照耀自己，
从写作学上来讲，这一段的出现让我有些意外，因为这的处理让诗增加一个层级。“我右边的这个光辉的形体”，精灵边上还有一个光辉的形体？我是说即使有，精灵怎么又会知道？她不也是一同来上天堂的吗？这是不是但丁一个逻辑上的错误？是的，这个“光辉的形体”又被视为天体，这天体用自己的光辉照耀自己。——这都没问题，我是说，精灵怎么会知道它的故事？
她领会她的命运正和我的命运相同。
她生前是一位女修士，像我一样，
那圣洁的面纱之影从她头上被夺去。
明白了，不追究了。我想但丁要讲的是这个已形成天体的人也曾被迫害，但丁分层级讲两个例子，是为了让诗篇更有说服力。并且这女士生前也是一位修士，“像我一样，/那圣洁的面纱之影从她头上被夺去”。但丁要讲的信仰不易，也有险恶的政治社会环境。“可是,虽然违反她的意愿，也违反/良好的习俗,被拉回到红尘中去，/她从来没有解下她心上的面纱。”信仰的力量何其强大。
这就是伟大的君士坦士的光体，
她和索比亚的第二个猛如狂风的君主
生了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暴君。”
读到这里，就明白了但丁以君士坦士为例的原因。我前面分析的是他身边的现实政治。
我的目光尽可能地随她而去，
直到不能再看见她的影子时，
才回过来射向一个更可恋慕的鹄的，
这个“我”是指但丁。那个精灵讲完后飘走了。但丁看着美丽的精灵的影子，又转向更让他迷恋的俾德丽采。看到俾德丽采，他就是㖭狗一枚。且不敢说话，结尾的四句就 这个意思。
附：
把我从可爱的修道院里活活拉走了；
上帝知道当时我的生活变成怎样。
我右边的这个光辉的形体，
将她自己显露给你看，而又用
我们这座天体全部的光照耀自己，
她领会她的命运正和我的命运相同。
她生前是一位女修士，像我一样，
那圣洁的面纱之影从她头上被夺去。
可是,虽然违反她的意愿，也违反
良好的习俗,被拉回到红尘中去，
她从来没有解下她心上的面纱。
这就是伟大的君士坦士的光体，
她和索比亚的第二个猛如狂风的君主
生了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暴君。”④
她这样向我说话，然后开始歌诵
“福哉马利亚”，一边唱一边消失，
如同重物在深水中不见一样。
我的目光尽可能地随她而去，
直到不能再看见她的影子时，
才回过来射向一个更可恋慕的鹄的，
全神贯注地集中在俾德丽采身上；
她那神光异彩射在我脸上，
我的眼光一开始就无法忍受
我踌躇了,不敢立刻向她询问。
③这里特别指她的哥哥珂索•杜纳底；他逼她嫁给罗萨里诺•达尔•托萨，一个性格粗暴、专事党争的人物。当时珂索正要和他结成联盟。
④腓特烈•巴巴罗萨，他的儿子亨利六世，和他的孙子腓特烈二世被称为“索比亚的三阵烈风”。君士坦士是亨利的妻子。
二十一
我是一个技术和语感很差的诗人，我常常为自己诗的笨拙而感到羞愧。即使是当初认为不错的作品，多年后再次阅读，也会感到有些词句安放得不是地方。有时是断句不恰当，有时是明显是多了一词，有时主、谓语错了次序，真的是可谓错误频出，令人汗颜。是自己能力的问题吗？是。是自己不够耐心吗？是。是自己不够敏感、感受力不够强吗？是。这些都是，我一无是处。可是，读但丁的诗篇（《神曲》），这么多长了，可为何还没有觉得有一处毛病呢？他的诗篇控制力、语言的熟悉程度、诗歌的逻辑力以及结构力，都这么强吗？是的。读到第四歌了，还没有读到觉得他安排得有别扭的地方。有的地方虽然觉得可能是翻译的原因，有点软，但也马上被他强大的诗歌逻辑以及智慧抹平。但丁诗歌中的处处慧心，会让他的诗篇增色，会掩盖一些看起来有些笨拙的比喻。——可能是粗浅的比喻，或者是元比喻，因为使用较早，是此比喻的鼻祖，所以今天看起来不是太新鲜。
而我的诗歌经常给我智力上缺陷的感觉。今天读到自己的诗句“里面的纯洁与青翠之气，/里面处子之身般的智慧之气”，按节奏来看，第二句就多了“之气”二字，但当时就是没有感觉出来。或者感受到了但没想到如何改。事实上，当时我感受到了，这里有问题，但犹豫了，没太引起重视。现在读来，犹如吃饭啃到沙子，晦气！
“天堂篇”写到了第四歌，我都不敢展望但丁会如何安排下去。我相当于盲读，以前读的全忘记了。隐隐记得，这个标题，在大学读时只觉得有点奇怪：怎么会这样起？太不严肃了。现在觉得有轻松幽默的意思，但内容还是严肃的。
在两种放在同等的距离,发出
同等的香味的食物之间，一个人
纵然自由,也会吃不上食物活活饿死。
意思明白，但比喻有点笨拙。可能是元比喻，我们不提要求。
一只羔羊会在两只馋涎欲滴的恶狼之间
站着不动,对它们抱着同等的恐惧;
一只狗也会这样站在两只母鹿之间。
但丁讲的是一个道理。两边都是恶，于降维的物种来说，对它造成的恐惧是相同且相等的，所以如果这时候去讨论恶之大小，是没有意义的。我想，那只羔羊最想得到的是善，可是恶狼会给吗？但丁可能想讨论的是这个问题。一只狗与两只母鹿，发问的是恶、善置于相反处境的问题。
因此,由于疑难处在两可之间的我，
若是保持沉默,我不责备自己，
也不称赞自己，因为我不得不如此。
但丁简单地将这问题转移到自己身上。这在诗学上，是什么转移法？
我保持沉默,但是我的欲望
和我的疑问表露在我的脸上，
比之用言语说明更为恳切。
好像但以理消除了尼布甲尼撒的怒气，
让他不再因为怒气而变得残暴无理，
连续引用五句是想证明，我在上一页谈到的，但丁在他词穷或道理的微弱处，会安排一个传说和典故的论述。这里就是。“我保持沉默,但是我的欲望/和我的疑问表露在我的脸上，/比之用言语说明更为恳切”。读完这三句就像在洞穴探险，之前兴奋地沿着地下河一路探下去，发现壮丽的风景、奇怪的洞穴景观，但是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一个消水坑，地下河消失了，而洞道成了盲洞。但是不要紧，但丁会让你在洞穴中发现远古崖画或探洞者先行者留下的话。而这话在这诗中，便是但以理和尼布甲尼相关的典故。他们的故事和前面举的三个例子有巨大的相似性、可比性及隐喻性，如此这般，诗篇的人文主义产生了。
附：
第四歌：疑难问题的解答
在两种放在同等的距离,发出
同等的香味的食物之间，一个人
纵然自由,也会吃不上食物活活饿死。
一只羔羊会在两只馋涎欲滴的恶狼之间
站着不动,对它们抱着同等的恐惧;
一只狗也会这样站在两只母鹿之间。
因此,由于疑难处在两可之间的我，
若是保持沉默,我不责备自己，
也不称赞自己，因为我不得不如此。
我保持沉默,但是我的欲望
和我的疑问表露在我的脸上，
比之用言语说明更为恳切。
好像但以理消除了尼布甲尼撒的怒气，
让他不再因为怒气而变得残暴无理，①
①尼布甲尼撒得梦遗忘,迫令迦勒底人告诉他;他们回答他不能，
他就大怒,要杀他们。后来但以理告诉他了,他才息怒。见《但以理书》第二章。
二十二
在这里，俾德丽采妥妥的成了先知的化身，甚至比摩西、撒母耳和马丽亚还知道得更多，完全不顾但丁对她的崇拜。她对但丁的口气看不出爱的成分，反而是教育的语气。当然，即便这样，这也是但丁的设定，但丁几乎把俾德丽采设置成了一个和上帝相等的人，知道世间和天堂的一切，即便地球上已创造出摩西、撒母耳和马丽亚等比上帝低一级的神。
诗中讲俾德丽采看出了但丁的两个疑惑，回想上一页所做的比喻，即羔羊在两头狼之间以及一只狗在两头母鹿之间的比喻，它们间的相似性仿佛离我们的想象有点距离；它们的可比性有一重是对的，都讲到了在二者间犹豫，正如人类的善会在某种情况下会减弱，以及灵魂会回到它的星辰中去。
如果这么理解，那么这两个比喻的意义真的有点远，似乎不容易厘清它们的纠缠。那么羔羊对那头狼的恐惧也就不仅仅是指恶了，还是指它们间的距离永远无法缩短，因为它们都暗指它们是不同的星系。尤其是但丁的第二个疑惑，为什么灵魂能返回它的星辰。
读完这些，不要疑惑，但丁的语言体系还是一脉相承的，因为他的基本观点是万物都有灵魂，都最终可能有一个星辰或天体，哪怕这个事物是恶狼、是羔羊、是母鹿，是天使当然更不例外。而但丁最终要赞美的当然还是宗教中最高的神们，他们的品德高尚，不会占有凡物所渴慕的天体。
这里最奇怪的是俾德丽采为何变成先知的角色，仿佛为上帝代言。俾德丽采不是但丁的去天堂的同游者吗?她怎么变成了道行比但丁高出许多的角色？她不但明白但丁的所有心思，还明白但丁心的疑惑，并准确说出来。——这可能就是文学家的笔。
首先是俾德丽采消除了最易发怒的人（尼布甲尼撒）的怒气，其次是消除了但丁的疑惑。虽然说消除了，但我感觉是没有真正消除，不然为何还要这样阐述？俾德丽采这样阐述，最有可能是，但丁想让读者明白这些。
她说道：“正是这样,我看出你如何
被两种欲望扯东扯西，心里愈急
愈是纠缠在一起，因此说不出话语。
这两种欲望是指什么？是两个疑惑吗？但丁此处是作为羊的角色？
你心中议论着：‘善的意志若是坚贞不屈，
凭什么理由,另一个人的强力
居然能减削我应有的功绩?’
这是讨论人的基本品质。不得不说，但丁出题高雅，思考深远。前面我讨论过，善并不是天性所有，而是呼唤出来的。是人的智慧和思想进化的结果。就像恶狼，它不会同你讨论善的问题。但丁此讨论的是善的一个侧面，即善的持久性的问题。“凭什么理由,另一个人的强力/居然能减削我应有的功绩?”，这里讲到的就是善可能被损害的问题。
还有一件事情也令你困惑不解，
那就是，灵魂仿佛在返回星辰
这似乎足以证明柏拉图的学说。
这三句的出现，我感觉但丁在综合他所有的知识，即将他的学养和他那个时代的伟大观点，都尽可能融进诗篇。因为我觉得，柏拉图在《泰密阿斯》关于星辰都会安排一个灵魂观点，是一个哲学观点。这与但丁去天堂的路上所见到的天体，关系不大，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有相互映衬性，且这种映衬性是诗化意义上的，并不能准确测量和分析。
两个疑问以同等的重量
压在你的心头；因此我愿意
先谈一谈那含毒最多的一个。②
俾德丽采化身为解惑者，但丁是小学生。但我觉得也不是真正的解惑，实际上是宣扬。俾德丽采替上帝宣扬人间有三个最厉害的人（神），他们也出现了，他们不占有天体，他们也出现在精灵们化为的天体之中。而这三个神，为人类所创造，是需要人最崇拜的神。他们的能耐如果不说，就没有人知道。
他们生命的岁月也并不多些或少些。
他们都使最高天因他们
而变得美丽,并依感受灵气的多寡，
他们可使天地呈祥，他们可使人们灵气显现。这还不算，但丁只用人物的事例就使诗篇光采夺目，气氛流光溢彩。只用人物和事例，这与我们的手段——是多么的不同啊。
附：
俾德丽采消除了我的疑惑，
她说道：“正是这样,我看出你如何
被两种欲望扯东扯西，心里愈急
愈是纠缠在一起，因此说不出话语。
你心中议论着：‘善的意志若是坚贞不屈，
凭什么理由,另一个人的强力
居然能减削我应有的功绩?’
还有一件事情也令你困惑不解，
那就是，灵魂仿佛在返回星辰
这似乎足以证明柏拉图的学说。①
两个疑问以同等的重量
压在你的心头；因此我愿意
先谈一谈那含毒最多的一个。②
最高天使中道行最深的一位，
或是摩西，或是撒母耳，或是两位
约翰中的任何一位,甚至马丽亚本人，
都没有在另外的天体里占有座位，
却和你刚看到的精灵在同一天体内，
他们生命的岁月也并不多些或少些。
他们都使最高天因他们
而变得美丽,并依感受灵气的多寡，
①柏拉图在《泰密阿斯》对话录里说:“造物主在创造了宇宙以后，把相等数目的灵魂分配到星辰里去,每个灵魂被派定在一个星辰里。”
②这里说柏拉图的学说有害,是因为给与天体的影响以太卓越的优势，以致对自由意志不利。
二十三
仍然是俾德丽采的教诲，仿佛在维护或布告某种权威，我感兴趣的是他的视角，但丁站在更高一阶层说，天使们之所以神气活现、神通广大，是因为分享了生命。话中的意思是说，天使本还可以享有其他东西，人类和其他生物自以为根本的东西（生命），于她们只是开胃菜。她还划定精灵们的界限，说虽然天体仿佛是精灵们的化身，但也并不是赐给她们了，只是上帝需要这样的一个看守者，或模拟者。
她似乎对人类还有些鄙视，说：
对你们凡人说话只能用这种语言，
你们仅凭感官所传来的事物
来感知，然后将它作理智的材料。
不过似乎说中了一个人类的弱点，说人类只凭感官来理解事物。这个观点戳中了人类要害。的确，人类认识世界，真的只凭意识和感官。但唯其如此，又哪里有别的途径呢？似乎说到了一个宿命问题。的确，人类的知识积累和科技进步，也是靠感官来推进的，但唯一如此，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按今天的科学，我们也是用意识和意念来认识世界的，不唯其如此，这哪里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所以说但丁抓到了问题的根本，了解人类的弱点和事物呈现的本质。“然后将它作理智的材料”，似乎在说，人类也曾想理智，但原材料有天生的弱点，难以为重。
因此《圣经》按你们的理解力
降低一层，使上帝具有手足，
实际上，却另外含有深义；
这里说得更为具体，即你们可能认为的圣书，也并不是真的是这个面貌，只是为了让你们看得懂，而制作了这部书；上帝本来是无形的，但为了让你们有想象的能力，所以让你们将他想象为人的形状。感觉最大、最满的话都被但丁或俾德丽采说尽了。从诗的处理手法上看，但丁这样做，可能是为了维护上帝或天使的神圣性、神秘性，能力的无穷性，智慧和慈悲的无限性，总之，是为了在读者那里获得一个高大的形象。从想象力上来讲，的确将人类的想象力推进了一步，至少，但丁这里所讲的上帝，并不是之前一般信众或《圣经》里所讲的上帝，那只是一个模拟的对象。是为了成全人类，而让你认知到上帝的形象。上帝的样子并非如此。从语言上来讲，但丁打开了前语言的逻辑，前语言的逻辑与后语言的逻辑相互交织，形成一种新的语言块链，其语言场，和事情的真实性是不可动摇的。但丁说他如此按排另有深义，但是什么深义呢？他没有明说，可能也不好明说。
神圣的教会也使加伯列和迈克尔
还有那位使托俾挨双眼复明的大天使，②
都具有人的形相在你们面前出现。
但丁的例子举得更加贴近实际，将宗教中传说中的人物请进来，加伯列、迈克尔和托俾挨，几位都是宗教传说的天使长，也即就连他们，都是为了迁就人类而长出人相来。但丁的意思是，如果他们遇到外星球的生物，他们又会根据需要，长出外星球生物能够理解的形象来。
《泰密阿斯》里关于灵魂的论述，③
并不符合这里可以见到的情形
他大概对自己说的话信以为真。
上一章说了，这里是将知识的引入，是但丁将哲学知识引入充实他的诗篇。不过但丁又将认识进行了改造，借助俾德丽采的口，称《泰密阿斯》有失偏颇。上一章中我也谈到，关于柏拉图对灵魂的认识只是他的一家说法。在这里，但丁进一步证实，柏拉图对灵魂的认识只是一种自圆其说。
然而，即便如此，写作就是这样，仍要借用柏拉图的学说来推进诗篇，“他认为自然赋予灵魂形状的时候，/曾把灵魂从星辰中分离出来，/因此，灵魂最后要返回自己的星辰”，这是柏拉图的观点。其实，柏拉图的观点仍是人类的代表。也就是山川赋形，天人合一，人的精神和灵魂最终都由自然塑造。这个观点我相当赞同，也符合中国人观察万物的视角。但丁引用柏拉图，这个跟众神和上帝关系不大的哲学家，这又是一次将活人进行写作上的神化。
附：
程度不同地分享甘美的生命。
这些精灵在这里显现出来，
并不是说这座天体是给了她们，
她们只是这最低天的标记而已。①
对你们凡人说话只能用这种语言，
你们仅凭感官所传来的事物
来感知，然后将它作理智的材料。
因此《圣经》按你们的理解力
降低一层，使上帝具有手足，
实际上，却另外含有深义；
神圣的教会也使加伯列和迈克尔
还有那位使托俾挨双眼复明的大天使，②
都具有人的形相在你们面前出现。
《泰密阿斯》里关于灵魂的论述，③
并不符合这里可以见到的情形
他大概对自己说的话信以为真。
他认为自然赋予灵魂形状的时候，
曾把灵魂从星辰中分离出来，
因此，灵魂最后要返回自己的星辰。
可是，也许他关于灵魂的论述
不能从字面上理解，而含有
①她说，天使和有福的精灵大家永远住在一起，只是在最高天里或多或少地享受神圣的荣光；虽然，为了迁就人类的了解力，他们显得好像被派定在不同的天体里。
② 使犹太人托俾挨双眼复明的，是大天使拉斐尔。
③《泰密阿斯》：即柏拉图所著的一篇对话录。
二十四
近两年，国内有许多关于平庸之恶的讨论，大意是指凡人也有罪，如果对身边的恶无动于衷的话。这个论点巧妙地应用在国内发生的重大社会事件上，它似乎正成为一条道德标准，同时也成为一群激进知识分子攻击他人的理由（只是不知这攻击，算不算恶）。他们上溯找到——最早提出这个观点的人是哲学家汉娜•阿伦特，因为她在1961年直击艾希曼案审判时，写了《艾希曼在耶路撒冷——关于艾希曼审判的报告》，她在书中提出了平庸之恶的观点。然而，这并不是最早的来源，今天 阅读《神曲》，发现《神曲》才是这个观点的最早来源。读得有点惊讶，下面是原文：“在横施暴力的时候，容忍暴力的人/纵使没有做出有助于暴行的事”，“它都帮助了暴力”。汉娜•阿伦特几乎是引用。从另一个侧面也可以看出，《神曲》的影响力有多大，哲学家也到这里寻找灵感。
下面读诗。
关于柏拉图对灵魂的论述，俾德丽采并没有完全蔑视，实际上是部分支持他的论述，即她也认为灵魂终将返回它的星辰。“假使他的意思是说星辰的影响，/不论是功是罪，终将返回星辰，/那也许他的箭矢射中了某个真理”。
这个原则曾经被人误解，
几乎使全世界离开正路，奔向歧途，
甚至呼叫虬夫、墨苟莱和马司之名。①
这个原则是指星辰都将有灵魂吗？每一个星辰都将被赋予灵魂吗？“这个原则曾经被人误解”，我脑子里有点混乱，没确定但丁指的是哪个原则。并且，但丁说“几乎使全世界离开正路，奔向歧途”，这应该很严重。也就是对世界的理解可能与现在的相反了。“甚至呼叫虬夫、墨苟莱和马司之名”，出现这一句，脑中似乎隐隐约约知道，似乎是说基督教这一教派对世界的理解，差点被人误解，因为诗中出现了虬夫、墨苟莱和马司三个异教徒的名字。当然，在许多方面，我们今天仍以基督教的观点来理解世界，但同时也不排斥他人的理解世界的方式。
那使你烦恼的另一个疑难
含毒较少，因为隐在里面的恶意
决不能使你离开我而转向别处
俾德丽采是吃定了但丁。诗中的“你”就是指但丁，她说但丁不会离开她。意思是她掌握了真理，但丁不会因为不追求真理而转向别的地方。诗中说但丁有另一个疑难，是指什么疑难呢？是指后面的“上帝的公正被指为不公正”吗？如果是这样，可以理解。
你要知道，我们的公正在凡人
看来并不公正，正是加强信心的论证，
不是使你们走入歧途的异端邪说。
这里似乎要讨论一下何谓“公正”。诗中的“我们”即是指俾德丽采和上帝。那么上帝认为的公正是什么？我们凡人认为的不公正又是什么，要廓清一下。从诗中的意思，是说上帝赋予众生的不平等、人人必定遭受苦难……这是必须的，人们一定要经历艰苦努力才能达到他的理想，当前这一个状况，上帝认为是公正的。上帝大概是这个意思。但我们人类的观点与此相反，认为这完全是不公正的，凭什么有些人生而富贵，凭什么有些人生来就是天使，而又凭什么有些人生来就要受苦，这样一种境况，就是最大的不公正！这是一种天堂、地狱和人间的不公正、不平等。“加强信心的论证”，就是指人类想挣脱这一枷锁的精神，而人类之所以生生不息，也就是因为有了这份勇敢和不认命。同时这也是我们艺术作品永恒的主题。“不是使你们走入歧途的异端邪说”，感觉这是要给上帝脱罪，逃避责任。
但是，既然你们人类的智慧
有能力理解这一条真理，
我要依你的愿望回答你的问题。
过渡性的诗句。不过终于承认人类智慧。“这条真理”是指上帝关于对公正的理解吧？
在横施暴力的时候，容忍暴力的人
纵使没有做出有助于暴行的事，
这些精灵也不能以此而获得谅解，
这是在教导，教导人类不能纵容暴力。但没有解释为何有人会使用暴力，暴力之源是什么。如果做出些指引，会更好。“这些精灵也不能以此而获得谅解”，指的是即是平庸之恶，精灵们也不会谅解。
因为意志若不愿意，它就不能被粉碎，
纵使暴力把它扭向旁边一千次，
它仍会维持原样，就像烈火的本性那样
这是指出暴力的原罪性，强调人们若不去清除暴力，暴力会永远在那里。俾德丽采教导人类需要反抗精神，而这反抗精神是人类最为可贵的地方。“因为，意志若是屈从，不论程度如何，/它都帮助了暴力”。——的确，但丁在此发掘了人类精神，并且后人发扬光大，如西蒙娜•薇依、如瓦茨拉夫•哈维尔，如前面提到的汉娜•阿伦特。
附：
不能加以嘲笑的其他意义。
假使他的意思是说星辰的影响，
不论是功是罪，终将返回星辰，
那也许他的箭矢射中了某个真理。
这个原则曾经被人误解，
几乎使全世界离开正路，奔向歧途，
甚至呼叫虬夫、墨苟莱和马司之名。①
那使你烦恼的另一个疑难
含毒较少，因为隐在里面的恶意
决不能使你离开我而转向别处。
你要知道，我们的公正在凡人
看来并不公正，正是加强信心的论证，
不是使你们走入歧途的异端邪说。
但是，既然你们人类的智慧
有能力理解这一条真理，
我要依你的愿望回答你的问题。
在横施暴力的时候，容忍暴力的人
纵使没有做出有助于暴行的事，
这些精灵也不能以此而获得谅解，
因为意志若不愿意，它就不能被粉碎，
纵使暴力把它扭向旁边一千次，
它仍会维持原样，就像烈火的本性那样。
因为，意志若是屈从，不论程度如何,
它都帮助了暴力；这些精灵就如此，
① 这些是异教的神祇。这里的意思是指偶像崇拜。
二十五
有时候我想，像但丁这样的诗篇，它的第一稿是如何完成的？是激情和情感冲动占多一些，还是理性思考占多一些？从诗的用典和逻辑的严密度来看，不像是情感冲动多一些，应该是修改过很多次，不然引用这么多资料，仅靠脑子是不够用的。但不容否认的是，他的精神宽度异常广远，也就是但丁在讨论一件事情时，总能将人带到事件的无人区，以一种前所未的理论介入拓宽人们的视野。比如这里，但丁不仅借用了拍拉图的灵魂学说，还又引用了亚里斯多德的意志观说，而这仅仅是为了讨论或证明精灵们会不会返回星辰的事。
因为她们有力量回到那神圣的处所。
若是她们的意志保持原样不动，
就像使圣劳楞斯在铁格上坚持、
使墨修斯把手放于火中的那种意志，
用典就是为证明精灵有顽强意志，她们必将返回她们的天体和星辰。圣劳楞斯和墨修斯都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比喻人有顽强的意志。
那么一到她们不受拘束的时候，
就该使她们回到被迫离开的正路；
但这样健全的意志真是凤毛麟角。
对这个“正路”的理解，我是有疑问的。不知是不是前面俾德丽采说的，凡人的灵魂受到诱惑，有时不在正路上。如是，那么这些精灵就是些凡人的灵魂。意思是若坚持了自己的意志，这些凡人的灵魂终将返回到原来的星辰。俾德丽采对此表示赞扬。
经此分析，我觉得我的理解是对的。因为后面的句子都是进一步论证天体上的灵魂的事，“蒙庥”就是天体或有美丽天体形成的样子。
发现一个现象，但丁的诗其实都是在讨论中完成的。也就是说，他写诗是可以给读者选择权的，你可以选择同意他的说法，即他将两个说法同时呈现，然后他说一个更好的说法来引导读者。当你不同意时，他也替你想了一个不同意的想法，于是一个事件的呈多面性，诗的立体感就表现出来，而他的诗就在讨论中呈现。——我是说，如今我们很少在诗篇中讨论，这是为什么？我们更多的是看到诗人专横的一面，专横地描绘或自言自语，专横地使诗句挤出来，这一点很不民主嘛。啊，原因诗人也是独裁者，语言和语法上的独裁者啊。诗歌也在一个威权社会。
我是说，我们什么时候也将“讨论”揪回诗歌。这是一件值得思考的事情。
我已使你坚定不移地相信，
凡是蒙庥的灵魂决不会说谎，
因为他们永远住在真理的源泉旁
可是你也许从庇加达那里听说，
君士坦士依然忠诚于修道生活，
因此她似乎在这点上和我说的相反。
这都是在讨论中呈现。这些细节都是在讨论中呈现的，它们在语气上都没有强加的意思。叙述中的讨论语气或许是我们值得注意的。庇加达和君士坦士都俗世中的人，他们的灵魂是值得俾德丽采这样重点关注的。
附：
因为她们有力量回到那神圣的处所。
若是她们的意志保持原样不动，
就像使圣劳楞斯在铁格上坚持、
使墨修斯把手放于火中的那种意志，②
那么一到她们不受拘束的时候，
就该使她们回到被迫离开的正路；
但这样健全的意志真是凤毛麟角。
假使你如应该的那样，细细听了我的话，
那个一再使你烦恼的疑问，
就会被我的这些话完全消除。
但如今，在你的道路上，另一条鸿沟
横在你的眼前，你还没有能够
跨越它独自走完行程，你就会疲乏。
我已使你坚定不移地相信，
凡是蒙庥的灵魂决不会说谎，
因为他们永远住在真理的源泉旁
可是你也许从庇加达那里听说，
君士坦士依然忠诚于修道生活，
因此她似乎在这点上和我说的相反。
我的兄弟啊，从前常有这种情形，
①以上关于自由的和被迫的行动的说法，都是根据亚理士多德的。
②圣劳楞斯于二五八年在发利利安皇帝治下殉道。他被放在铁架上，下面用火烧烤而死。他在痛不可当的时候还是嘲笑他的刽子手，吩咐他们转动他的身体，那末两面都可以烤得平均。墨修斯是罗马的公民。他被波尔塞那王捉住时。
二十六
关于暴力的讨论，已经非常深入。除了“平庸之恶”，还有些其他情形，但丁举例的是为了避免祸害，人们还会违反常理地做不宜于做的事情。这种情况应该很常见，也是人性之一。人们可能为了亲友、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做一些违反道德和法律的事情。但丁举的极端例子是阿尔克美翁杀害自己的母亲，而做出这请求的却是自己的父亲。此处只取这个事实，而不问阿尔克美翁父亲请求自己的儿子杀害自己妻子的原因，他们显然有巨大的仇恨，这在荷马的《伊利亚特》中有交代。
讲到这地方，我要你这么想，暴力
从意志受到一些不纯的东西，一起行动，
因此从中产生的罪行不能宽容。
讲到这里，这是俾德丽采的语言吗？是这位天使的语言吗？因为这些都是但丁那个时代所能读到的思想家的观点，不可能是一个天使能说出的话，但丁只是借她之口，劝谕人们。此处“意志”一词，似乎与我在上文中的理解有些不同。这里的意志似乎多一层本能的意思，因为但丁在下面的诗篇中又将意志分为绝对意志和有条件的意志，而这两个观点都是亚里斯多德的。
绝对的意志不屈从邪恶的事情，
可是有时也会屈从，那是因为
怕退缩后会陷入更大的烦恼。②
这里讲的是人在暴力面前，绝对意志不能屈从，就有本能的意思，人的本能或人的精神纯度和本能不能也不会屈从邪恶的事情。这是作为人的一个基本价值。但丁或亚里斯多德又说了，当可预见地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时，这样的意志又可有条件地屈从，也就是为了避免更大的伤害，当无能为力时，可以出卖某些东西上，当有能力时，或也可暴易暴。不知今天的权力机关的作为，这种作为（暴力）所体现出的正义性，最早的观点是不是出自这里？——是亚里斯多德和但丁们提供的。
因此,庇加达说这句话的时候，
指的是绝对意志，我指的
是另一种；所以我们说的都是真理。”
因此俾德丽采说这两种观点都是对的，是必要的。——读到这里，感觉俾德采所关心的事完全“落了地”，这全都是人间的事，并且是人类生存的一种伦理，她怎么关心起这样的事呢？这完全不是天上的事啊。我想这还是离不开但丁的驱使，离不开诗人的权力，诗人作为“独裁者”对作品中的人物和故事的支配作用。
关于生存中的伦理，除了善和暴力，还有什么？我想——是后来就衍生出的法律，规范了伦理和暴力的方式。
这就是那条圣河泛起的涟漪，
圣河发源于一切真理的“源泉”；
因此，我的两个欲望都恢复了平静。
这个比喻除了两个真理戴高帽，还在诗中起到舒缓节奏的作用，不然，大段谈论逻辑性强的人的精神实质，会有窒息的可能。
最后几句是但丁向上帝表忠，不作评述。
附：
人们为了避免祸害，违反常理地
做了其实是不宜于做的事情。
阿尔克美翁被他父亲的祈求
打动了心,就这样杀了自己的母亲，①
为了不牺牲孝道却成了不孝的儿子。
讲到这地方，我要你这么想，暴力
从意志受到一些不纯的东西，一起行动，
因此从中产生的罪行不能宽容。
绝对的意志不屈从邪恶的事情，
可是有时也会屈从，那是因为
怕退缩后会陷入更大的烦恼。②
因此,庇加达说这句话的时候，
指的是绝对意志，我指的
是另一种；所以我们说的都是真理。”
这就是那条圣河泛起的涟漪，
圣河发源于一切真理的“源泉”；
因此，我的两个欲望都恢复了平静。
我说道:“哦仁爱的上帝的宠儿，
哦神灵，你的言语给了我温暖、滋润，
我愈加生气郁勃,但我的深情厚意
还不够深、不够厚,还不足以使我
以恩报恩；但愿见到我这心意的
① 请看《炼狱篇》第十二歌。
② 亚理士多德曾说过，由于恐惧做出的行为是从自愿和不自愿中产生的。有两种意志，一是绝对的意志，不屈从邪恶;一是有条件的意志，为了避免更恶的事屈从邪恶。
二十七
年轻时，我写诗也很喜欢“真理”一词，觉得真理是一种权威，是握着某种绝对规律的，具有非情感性和不可动摇性。现在不大敢使用这样的词，因为我觉得，再怎么有理的道理，再怎么神圣的指引，再怎么真理的概括和预言，也是其局限的一面，或者临时性的一面。人们对“真理”一词的使用，多半是强烈的情感呼吁，有某种恭维性，终归是唬人的把戏。所以在文学中，如今很少有人使用这个词语。
但丁不一样，他面对的是上帝。上帝掌握某种规律和命运，他的话或他的暗示具有当然的唯一性、神圣性和不可推翻性。然而，实际情况是，上帝并未做声，也未给出建议，而是人们认为上帝做声了、假定给了某个暗示，因而上帝用了他的智慧和仁慈照耀我们。是一群特殊的人认为有这个事实。所以，真理是存在的，也让人——像但丁这样的人感觉到自己近距离触到了它。甚至因此开悟，引领其他生灵，这是实际状况。
如今我真切看出，我们的智力
若不受到‘真理’的照耀，就无法满足，
越出这唯一真理,一切真理无法存在。
这三行中有三个“真理”。很显然，这三个真理每一个所含括的范围是不一样的，并且是不同对象所认为的真理。第一个真理当然是指上帝的智慧照耀，具有普众性和唯一性；第二个真理，我觉得是人类所理解的真理，得到了上帝的真理的呼应，可能与真正的上帝的真理的面积要小一些；第三个真理是指一个个世间的规律，人类总结和概括出的一个个道理，是多个、众多的。但丁将自己和人类矮化，人类有智慧但需接受上帝的引导。
我们的智力在那里安息,犹如一头野兽
到了窝前就在里面安息；一定能到达；
不然，一切的思慕都成了梦幻。
诗中的“那里”是指哪里？是人间还是天堂边？从语感中，是在人间安息，因为智力不够使用。但仿佛指天堂边上也说得通，人类奋斗得疲倦了，没有效果了，所以在那里歇息，因为智慧和能力不够。“一定能到达”，是一个劝谕，也是指人类的人格精神与品德。不然，就如诗中所说，“一切的思慕都成了梦幻”。人类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尽管实际上是这样的。
但丁做了我们的代言人。
因此在真理的脚边冒出了疑问，
像嫩芽冒出了地面；就是这东西推动着我们
越过重重的山脊直登最高的顶峰。
这是他的一贯风格，本可以结束，他又做了一个最初、朴素的比喻。这里是两个。为了突出人类不畏艰险、永远言败的精神。
现在很敏感了，读着“就是这东西推动着我们/越过重重的山脊直登最高的顶峰”这样的诗句，就会做其他联想。就会想弗弗西斯神话和弗弗西斯神话精神会不会和这有关。可能过度联想了。
夫人啊,就是这诱导着我、鼓舞着我，
使我满怀着敬意向你询问
我不理解的另一个真理。
你看，这种不服输的精神就传导到但丁身上了。他居然被鼓舞向俾德丽采了解另一个真理的真相了。
我愿意知道，人们若是毁弃了誓言，
是否能以另外的善行来做补偿，
那善行在你们的天平上不太缺少分量。”
毁弃誓言的确是人类世界经常发生的事，但丁向俾德丽采讨教，当发生这样的事可否用其他的善行来补偿，而且是份量不少的善。这可能是在探讨当过错发生，可否忏悔的事情。应该可以。以我的直觉，这需要体现上帝宽容的一面。
俾德丽采的眼睛神圣地闪耀出
爱情的灿烂火花,凝望着我，
我的被征服的力量只得转向他方
我垂下了眼光,不知所措,万分惊惶。
这四句我不相信，前面俾德丽采从未表现对但丁的爱慕，完全可能是但丁一厢情愿。居然说俾德丽采闪耀出爱情的火花，我觉得是但丁自慰。他故意这么写，自我满足，因为在生活中，她本来就是他得不到的人。
读至此，页面出现一小片空白。不像是故意空缺。可能是漏排或铅字在印刷时丢失。因为下一页的起始是“供奉”二字，跟上一页接续不上。根据诗意，根据但丁的用语风格，在没有比对其他版本的情况下，我特意接续了三行，算是一乐：
心想她终于给了我爱，这梦寐以求的；
我再一次偷视她的美貌，那绝对
比我的诚挚更为正义，好似我善良中的
附：
万能的神代替我向你报恩。
如今我真切看出，我们的智力
若不受到‘真理’的照耀，就无法满足，
越出这唯一真理,一切真理无法存在。
我们的智力在那里安息,犹如一头野兽
到了窝前就在里面安息；一定能到达；
不然，一切的思慕都成了梦幻。
因此在真理的脚边冒出了疑问，
像嫩芽冒出了地面；就是这东西推动着我们
越过重重的山脊直登最高的顶峰。
夫人啊,就是这诱导着我、鼓舞着我，
使我满怀着敬意向你询问
我不理解的另一个真理。
我愿意知道，人们若是毁弃了誓言，
是否能以另外的善行来做补偿，
那善行在你们的天平上不太缺少分量。”
俾德丽采的眼睛神圣地闪耀出
爱情的灿烂火花,凝望着我，
我的被征服的力量只得转向他方
我垂下了眼光,不知所措,万分惊惶。
心想她终于给了我爱，这梦寐以求的；
我再一次偷视她的美貌，那绝对
比我的诚挚更为正义，好似我善良中的①
① 后三句为牧斯所加。
二十八
所补的那三行，与这一页的意思，其实是不怎么样称的。这里强调的是偿还誓约的责任，而我那里讲的是但丁与俾德丽采的事。关于誓约，我想这里并不是人与人之间的誓约，而是指人与上帝间的誓约，也就是说，当人破坏与上帝的誓约时，可能需要哪些方面来补偿。因为但丁告诉我们（几乎引诱地），上帝给我们恩赐，或者上帝恩赐我们美德和智慧，我们接受它们，实际上是一种誓约关系。意思是一旦接受，就是不能轻易弃约。当然，但丁的语言是循循善诱的，不着痕迹的，或者从宗教的观点上看，这本来就是人的义务。
读这么一段，关于上帝与人的关系，从另一个侧面看，我想到公元前三世纪大汉与匈奴的关系。当时大汉强盛一时，在与匈奴的各项政策中，除了武力征伐，还有一项是大儒董仲舒提出的腐化匈奴的政策，其具体方法为“五饵”，即“车服以坏其目，饮食以坏其口，音声以坏其耳，宫室以坏其腹，荣辱以坏其心”。读到但丁说的上帝给了我们这么多好处，即我们懂得了善、拥有智慧，让我们有了美德，拥有非凡意志……然后我们服从他。我感觉这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从但丁这里，我们再不敢违背与上帝的誓约；从大汉那里，匈奴被腐化后，南庭被征服，而北庭的人从此远遁漠北，进入欧洲，搞得天翻地覆，使得欧洲提早进入黑暗的世纪。
这样对比也不一定对，但丁和上帝可能都没有这个意思。何况但丁也说了，这都要出于自愿，都要遵循自由意志。不过，董仲舒说的“荣辱以坏其心”，还是有点心惊的。
供奉，来偿还破坏誓约的债务，
使灵魂免于受到自己的责问。”
由于我前面所续错误，这里就不知什么被供奉了。但后面说“灵魂免于受到自己的责问”，如果灵魂都能免受问责的话，那一定不是财富的问题、不是仁爱的问题，我觉得可能是肉体的问题。前面但丁可能谈了一个关于人类肉体需要受到惩罚的问题。人类的精神、思想以及呼唤出来的善或恶都是自由的，唯一束缚的是肉体，人类无法争脱自己，上帝可能会利用这一点，虽然但丁说上帝是慈爱的，一直是帮助人灵魂飞升的，但当犯了错误的话，我想还是会受到某种惩罚的。
俾德丽采这样开始这阕圣歌，
像一个不中断自己说话的人，
又把这神圣的主题继续下去：
此三句是气息中的换气，相当于前面的演唱用了真声，此刻换一个假声，以达气脉相通的效果。“像一个不中断自己说话的人”，这是节奏上的一种舒缓，同时又承继下面的诗歌。
“上帝在当初创造万物的时候，
他那最大、最与他自己的美德相似，
而且最为他自己珍爱的恩赐，
这样的句子就像我前边说的，假定上帝给了我们好处，如此广袤的，我们要记得他的好处。他是最无私地恩赐了我们。
乃是意志的自由，他过去和现在
都把意志的自由赋给一切有灵的造物，
也唯独他们才有自由的意志。
但丁在此处用了自己的学说，自己的学问也是要用的。即如果判断力完全支配食欲，而丝毫不为它所阻碍，那么这判断力是自由的，但是如果判断力被食欲支配而受其阻碍，那么就不是自由的。具体看后面的注释。此处也只是借用了其中一个观点，即对自由意志的理解。为了表达上帝通达一切，但丁说上帝永远都在赋予有灵的生物自由意志。自由意志即为选择的决定权，同前面的绝对意志和有条件的绝对意志是不同的。
意思是我们今天能生龙活虎，能拥有一切，能思考、能像上帝一样思考，思考出上帝，就是因为上帝恩赐的原因。这仿佛是一个誓约。
你若是从中得出应有的推论，
你如今就会看出誓约的价值
如果在你立誓的时刻上帝也曾允纳；
这誓约的价值还需在上帝那里再证明一次。“上帝也曾允纳”。最后三句，果然讲的是人与上帝的誓约。我的猜测居然没错，让我惊讶！并且还强调是要自愿。
因为上帝和人之间，一旦订立契约，
从我所说的宝藏中就要拿出牺牲
而且要出于意志的自愿。
附：
供奉，来偿还破坏誓约的债务，
使灵魂免于受到自己的责问。”
俾德丽采这样开始这阕圣歌，
像一个不中断自己说话的人，
又把这神圣的主题继续下去：
“上帝在当初创造万物的时候，
他那最大、最与他自己的美德相似，
而且最为他自己珍爱的恩赐，
乃是意志的自由，他过去和现在
都把意志的自由赋给一切有灵的造物，
也唯独他们才有自由的意志。①
你若是从中得出应有的推论，
你如今就会看出誓约的价值
如果在你立誓的时刻上帝也曾允纳；
因为上帝和人之间，一旦订立契约，
从我所说的宝藏中就要拿出牺牲
而且要出于意志的自愿。
①但丁在《帝政论》第一卷第十二章里也这样说：“如果判断力完全支配食欲，而丝毫不为它所阻碍，那么这判断力是自由的。但是如果判断力被食欲支配而受其阻碍，那么就不是自由的；因为它并不凭自己行动，却被另一个俘虏。因此禽兽不能有自由的判断力，因为它们的判断总是被食欲阻碍的。因此也就可以明白意志不能变动的理智物体，以及与肉体分开的，而且良善圣洁地离开肉体的灵魂，由于意志的不变，并不失去选择的自由，却是无上完善、无上有力地保留着它。看到了这点，又可以明白，这种自由，或我们一切自由的原则，是上帝赐给人类本性的最大的善；因为就凭这东西，我们作为人时在人间被造得幸福；我们作为仙灵时，在别处被造得幸福。”
二十九
真的难以置信，俾德丽采会完全屈从于但丁的笔，完全屈从于他，并且是主动地给他以爱的温暖，给他以光芒，给他以领悟，让但丁永远被爱照耀。从她如此理性的语言，我觉得还有别的目的，不可能这么单纯，我觉得是引诱但丁引路，达到非爱之目的。
说实话，如果俾德丽采从一开始就爱着但丁，授予同等的热烈，我不会见怪。我觉得她之前一直都是不冷不热，只觉得这是一个好伙伴，就没有驱赶，因此，我断定俾德丽采于但丁来说，二者不是同等的爱，俾德丽采爱得被动，或者有些杂质，不像但丁那样纯粹，一路走来甘愿为她服务。
《第五歌•誓约与自由意志；上登水星天》我想是探讨爱与被爱的一章，谈爱的作用，爱在这个世界的力量与价值。一路上他们将探讨许多事，上水星天将会是一趟神奇的玫丽之旅。
“我若以爱情的温暖，把光芒
照耀在你的身上，超过人间所见的度量，
以致你的眼睛失去了原来的力量，
为什么要加个“若”字？当然，我们读诗很容易将这样的条件词去掉，这让但丁受宠若惊，如他所愿。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西人写诗就是这么夸张，一人即世界，哪怕只是对一个人的爱，也说是照耀了世间所有的地方。我相信这是一种夸张的手法，像李白那样的浪漫主义。
你不用惊讶；因为这种现象
是从完善的视力中产生出来，
它一开始领悟，就奔向那领悟的善行。
这样的语言就像往山谷的岩缝中推进。然而，但丁照旧绝处逢生地找到典故来。用典故支撑起叙事的力量。“它一开始领悟”，应该是指但丁在她的光馅中沦陷的状况。“就奔向那领悟的善行”，应该是真的给你沦陷的机会。俾德丽采还真是见人踩高跷，顺手就过。突然想到女人的本性，相似的某些特点。
若是另外的东西引诱你的爱情，
那必然是这种光的一些痕迹，
受到歪曲的理解而在其中发光。
这应该是告诫爱的纯度，或要保持爱的纯度。若不如此，就会出现情况。“那必然是这种光的一些痕迹，/受到歪曲的理解而在其中发光”，这句话含有闭环逻辑，看似没有说，又仿佛说出了一个道理。既然“是这种光的一些痕迹”，这句话不是结束了吗？怎么又可“受到歪曲的理解而在其中发光”呢？但丁在语义中辟出一扇小窗，将那污染了的光拉到被歪曲的理解上来。也就是说，一般来说，我们写诗或说话，如果爱情被歪曲，是不再用那光来形容的，因为它被污染。——但丁这样的用法，保持他的语言的纯度，同时提高了意大利语言的丰富度。
总之，这一页是来看但丁如愿以偿的。
但按三行一韵的惯例，上一页最后一行在起韵后就没有了后面的扬格韵，也就是在诗歌上是少了两行的。从内容上看是缺失的，没有与下一页的诗句衔接上，难道是排版的原因，或者本身就是作者的疏忽？从排版的形式上看，毛病不大，因为后面关于注释的排版也很紧凑；以我的经验，很可能是作者在出稿时就少了两行，而编辑能力有限，也可能是一时疏忽，没有将这错误勘校出来。
就不续了，跳过它。还是假装续一下吧：
你愿意知道是否能以其他重大的
事情举例。就像弯曲的克莱茵瓶，
有一个瓶管就穿在自己心的内部。
附：
第五歌•誓约与自由意志；上登水星天
“我若以爱情的温暖，把光芒
照耀在你的身上，超过人间所见的度量，
以致你的眼睛失去了原来的力量，
你不用惊讶；因为这种现象
是从完善的视力中产生出来，
它一开始领悟，就奔向那领悟的善行。①
我清楚看出，永恒的光已在你的心头
发扬光大，永恒的光一旦被看见，
就会永远燃起爱情的火焰；
若是另外的东西引诱你的爱情，
那必然是这种光的一些痕迹，
受到歪曲的理解而在其中发光。
你愿意知道是否能以其他重大的
事情举例。就像弯曲的克莱茵瓶，
有一个瓶管就穿在自己心的内部。
①在上一歌末，我们看到但丁受不住俾德丽采的光辉，如今她告诉他要把她光辉的增加归因于他们所在的地方。
②后两句为牧斯的所加。
三十
今天终于找到《神曲》的“地狱篇”和“炼狱篇”，都是两百多页，看来任务艰巨。感叹年轻读得不深，居然未做笔记，只是在翻看“地狱篇”的插画时，有些年轻时的记忆显现出来，一些加强但丁神秘、高大的形象，以及对其所描绘的故事与场景的恐怖记忆显现出来。这些记忆本来是完全丢失的，有意思的是在这个契机还能找寻回来。印象最深的是布莱克的插图，心想他作为一个诗人怎么能画出这么好的插图，自己作为美术生（又作为诗歌好者），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天赋呢？这当然是一瞬间的事，但自己那时青涩的形象却是记得的。
昨天续的，仿佛能稍稍对上今天所读的内容，但我相信，但丁的原诗肯定不是如此。诗中，俾德丽采最关心的是当人失约，或者说是当但丁失信于誓约，将如何赎回？俾德丽采显然是劝告有些事不能做，比如曾经供奉于神的祭品，是不能用来再供奉的。意思是来路不正的物品是不能用来做好事的，即使做了，也不能免除个人的罪恶。这罪恶是原罪。
那么还有什么可以把它赎回呢？
你若想使用你已献奉于神的祭品，
你就像用不义之财来做善事。
俾德丽采告诫的是，人要做正事，取正义之财。这个观点如今我们都通用，可它竟然出自但丁自己的著作《帝政论》。
你对那比较重大的要旨已确信无疑；
但神圣的教会既在这上面有恩赐特免
（这似乎违反了我向你说的真理），
“重大的要旨”是指什么？诗中没说啊。难道是故意掩其难而工其巧？应该是假定但丁是善良、正义、守道……即一个人的正义性，也就是说，上帝和俾德丽采将世上所有人都假定人是正直、正常的，这是每个人心的中“重大的要旨”。这是我的猜想，不一定正确。也可能是指但丁准备忏悔，想赎回他的罪过，如果他有罪的话，这是他心中的“重大要旨”。
“教会有恩赐特免”，是指神父替人忏悔这种形式吗？我觉得这种形式安排有意思，叫人深思。何况俾德丽采也说这可能违反了她说的真理。不过但丁马上就有办法化解这份尴尬，他说：
你还是需要在这酒席上稍坐一会，
因为你所吃下的坚硬食物，
需要进一步的帮助才能消化。
这种教化般的深入安排（语言）我们是怎么也想不到的，他以日常的一个道理，来解说精神的难题。
袒开你的心胸，迎受我的阐述，
把它牢记心头；因为理解以后
若不牢牢记住，就不能成为知识。
层层深入的本领再现，这也是其他诗篇中很少见到的。但丁总是有办法将一件事说得很深、很细，很透彻，让人无可辩驳。从语言的处理上，也不是直接说出那个他要说的词，比如这三句诗中，话语中明显要说的是“知识”，可是他还是要转弯两下，即“理解后”“牢记后”才引出“知识”二字。可我们呢？
这种牺牲的本质是由两个东西
组合而成：第一，是那牺牲
所由构成的东西，其次是契约本身。②
一时恍惚，没理解他将什么理解为“牺牲”。是坦诚接受俾德丽采的教育被视为牺牲，还是赎回这件事需要做许多步骤被视为牺牲？抑或这二者都不是。是指人本身（在这世界）需要做的牺牲。“牺牲由牺牲构成”，仿佛颇有哲理。“其次是契约”，签这契约也一牺牲的一部分。这样理解似乎更合“是指人本身（在这世界）需要做出牺牲”这句话。
这后者除非予以遵守，决不能
加以取消；因此，关于这一点，
我在上面的谈话里讲得那么明确；
“后者除非予以遵守”，我感觉是必须的意思。读过去就有必须的意思，但丁故意将语气说软，实际上没得选择。
所以，希伯来人不得不在任何场合
奉上祭品，虽然如你应该知道的，③
那被奉上的东西有时可以变换。
关于希伯来人，这里应该有一个沉重故事，我似乎听过，所以他们总是要不断供上祭品。这个争论不介入、不深谈，但丁作为基督徒，这是他的立场。
附：
那么还有什么可以把它赎回呢？
你若想使用你已献奉于神的祭品，
你就像用不义之财来做善事。①
你对那比较重大的要旨已确信无疑；
但神圣的教会既在这上面有恩赐特免
（这似乎违反了我向你说的真理），
你还是需要在这酒席上稍坐一会，
因为你所吃下的坚硬食物，
需要进一步的帮助才能消化。
袒开你的心胸，迎受我的阐述，
把它牢记心头；因为理解以后
若不牢牢记住，就不能成为知识。
这种牺牲的本质是由两个东西
组合而成：第一，是那牺牲
所由构成的东西，其次是契约本身。②
这后者除非予以遵守，决不能
加以取消；因此，关于这一点，
我在上面的谈话里讲得那么明确；
所以，希伯来人不得不在任何场合
奉上祭品，虽然如你应该知道的，③
那被奉上的东西有时可以变换。
① “虽然一个盗贼从他盗窃来的东西里拿出一些来给穷人，可是这
还不能被称为施舍。”见但丁《帝政论》第二卷第六章。
②一个是誓约的实质，如守独身生活，或斋戒等；另一个是那契约即誓约的形式。
③见《旧约•利未记》第二十七章。
三十一
发现没有，但丁写诗其诗的背景，其实是有一个强大的事实存在的。也就是说，但丁非常了解他要写的内容，不光滚瓜烂熟，还成竹在胸，诗的背后未表达的内容可能才是最魅力的，所以但丁在写诗时，对他要举的例子和典故总是信手拈来。的确，如果对自己要写的内容事实都不清不楚，又怎么能熟练地掌控语言呢？
这一页的内容其实是有些难度的，用的都是圣经故事和希腊神话，一些讲道理的比喻也比较生僻，都是极端的故事对极端的人、极端的事，极端地震撼人的心。
那另一件东西，我已对你说过
是誓约的内容，事实上是这样的，
若和其他的内容互换，并不算违约。
另一件东西即是誓约，但具体誓约的内容仍没有说。我之前的猜测是人与上帝的那种关系，将人的肉体与上帝缔约的关系。俾德丽采说她已同但丁说过，我们不知道，但至少诗中没有写到。“事实上是这样的，若和其他的内容互换，并不算违约”，这句话我不大理解。主要是他没有说清和什么内容互换，誓约的内容没有说清，这“其他的内容”没有说清，这两个不清不楚的内容怎么就能产生负负得正的效果呢？逻辑上是成立的，但诗的意旨却是模糊的，充满了想象和猜测，我不知这是不是但丁要的艺术效果。
但人们不要凭自己的判断，
没有经过金银两种钥匙的使用，①
就把这负担移放在自己的肩上；
竟然不要人们自己判断。意思是要一判断就出错？我的猜测也是错的？“没有经过金银两种钥匙的使用”，这个比喻古老而新鲜，金钥匙代表知识，银钥匙代表权威。我想，但丁的意思是若要作出判断，也要以有一定的知识和权威作前提，这个要求是对的。
让他们相信一切变换都是蠢事，
除非那换下的东西包含在
换上的东西内，有如四包含在六内。
这个“变换”是指哪件事呢？是指和誓约的内容互换这件事吗？话中似乎有，要让人们不知情某些事，或者说不能确信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变换。若是这样，那将是件蠢事。但但丁又说也有例外，这个例外就是换的内容是真理，因为他说换的东西内四包含六。四包含六，这是一条基本规律，无从改变，能举出这样的比喻也是服了。
因此，无论什么由于自己的价值
而重得使一切天平都无法衡量的东西，
就决不能用任何其他东西来顶；
这三句真理与规劝同步进行，能隐隐感受到它的重量。只是，这真理哪里去找，但丁并不告诉我们。若我也拥有这样的真理，决不会去轻易置换。
愿世人决不以玩笑的态度许愿；
要忠诚，在这样做的时候不要盲目，
像耶弗他在许他第一个愿时那样；
我觉得这里讲的是小誓约，即人们遇到困难或心愿未了时求助于诸神或上帝，因此有许愿这一情景。是个体的、小范围的愿景。耶弗他许的那个愿是极端例子，但丁强调的是愿望的神圣性，即人类的忠诚性问题。
即使事情恶化，也有补救措施，那就是人类要承认错误。当承认错误上帝，就会宽容。——发现一个规律，上帝一方面强调让人尊重规律，尊重事实，可是当人们没有真正遵守时，也有被宽谅的时候。即坏人有可能是被原谅的，而一直守法的人，可能承担更的责任和苦难。这是不公平，也是上帝为了笼络所有人，而出的下下策略？或者说这是人的不平等的规则？
他说一声‘我做错了’，比守了誓言
却做了更糟的事，更为合宜；②
看到这两句，让人想一则新闻，就是美国人斥责美国政府过度帮助穷人，而守法的人却要不断努力工作，以正常纳税和维持家族开销。是不是穷人身上都有一张选票？就如那些犯错的人上帝也不敢轻易得罪。
你能看到，那希腊人的首领同样愚妄，
使依菲及尼亚为自己的美貌哀悼，
这个典故凄美而动人。我愿意直接引用注释：希腊神阿加孟农由于杀死了阿提密斯圣林中的鹿，触了神怒，因此阿提密斯使希腊军队中发生了瘟疫。为了息神怒，他许下愿把那一年内他的国境中生下的最美丽的东西献祭，而这最美丽的东西却就是他自己的女儿依菲及尼亚。阿加孟农是希腊迈锡尼的国王，他的故事希腊神话中有一大串。
附：
那另一件东西，我已对你说过
是誓约的内容，事实上是这样的，
若和其他的内容互换，并不算违约。
但人们不要凭自己的判断，
没有经过金银两种钥匙的使用，①
就把这负担移放在自己的肩上；
让他们相信一切变换都是蠢事，
除非那换下的东西包含在
换上的东西内，有如四包含在六内。
因此，无论什么由于自己的价值
而重得使一切天平都无法衡量的东西，
就决不能用任何其他东西来顶。
愿世人决不以玩笑的态度许愿；
要忠诚，在这样做的时候不要盲目，
像耶弗他在许他第一个愿时那样；
他说一声‘我做错了’，比守了誓言
却做了更糟的事，更为合宜；②
你能看到，那希腊人的首领同样愚妄，
使依菲及尼亚为自己的美貌哀悼，③
① “金银两种钥匙”：见《炼狱篇》第九歌。金的钥匙代表知识，银的钥匙代表权威。
②耶弗他向耶和华许愿，若是他能从亚扪人那里平安回来，他就将第一个出来迎接他的人献上为燔祭。当他回家时，出来迎接的却是他的独生女，他只得把她献上。见《旧约•士师记》第十一章。
③阿加孟农由于杀死了阿提密斯圣林中的鹿，触了神怒，因此阿提密斯使希腊军队中发生了瘟疫。为了息神怒，他许下愿把那一年内他的国境中生下的最美丽的东西献祭，而这最美丽的东西却就是他自己的女儿依菲及尼亚。
三十二
一方面，她已成为上帝的代言人，另一方面，我觉得她“涉世”过深，这里讲的几乎全是人间的事，远不是之前在月轮天讲的天堂里的事。并且，这几乎是教人具体做事、具体判断的了。不过，俾德丽采居高临下的讲话方式，亲历亲为的做事方式，尤其是她讲到“你们有《新约》和《旧约》，还有/教会中的牧师来引导你们”，就让人看出这天神不是所有人的天神，而是局限于基督徒话语体系里的天神。同时也让人看出，是但丁的个人色彩濡染了诗篇，当他个人的局限被在安在俾德丽采身上，像我这样的人就看出天神的局限，因为我们认为大的天神是不会轻易限规于《新约》和《旧约》中的认识的。
无论如何，这些都取材于但丁的知识，取材于那个时代对事物的认识，包括对文化、对历史，对学术、对天文学、对宗教的认识，以及对人性、对人的天愿的认识，但丁大量地使用了希腊神话、希腊古典文学以及《圣经》中对世界的认识，当他借用和穿插使用这些知识的时候，讲述这些道理的时候，哪怕是做一个比喻的时候，不由得感佩他海纳百川的能力和执行力，因为这些都是仅仅靠想象出来的，《神曲》一是部想象出来的诗集。他想象世界，想象天上、地下以及我们自己，想象天神的样子，想象人性中最糟糕的部分，想象人人都是主人公但又没有真正的主人公，所以但丁借用他生活中的人、同时代的人，或者他喜爱的哲学家、朋友和诗人也被邀请，同时配上那些早已存在的天神（如上帝），由此便构成一个繁花多彩的世界、一个噩梦如许的世界，或者一个尔虞我诈的世界，这就是《神曲》的基本构成和原形。
实际上，但丁最想做的，是以极致的方式探讨人性，或者是人性的最深、最高处在哪里？若人性为恶，恶的深处在哪里；若人性为善，善的最高标准又在哪里，同时配以一个忏悔机制，或许这，才是人性的多面性和丰富性。
所以，当阿加孟农杀死自己美丽的女儿时，这就是探索人性极端的方式。事情仅仅是阿加孟农在打仗遇到困难时许了一个愿，而这愿就是誓约，与上帝的不能违抗的誓约。因为俾德丽采和上帝都反复告诫。阿加孟农作为（人类中）被说服的代表，他仅仅在打仗遇到困难时说出了把那一年中他的国境中生下的最美丽的东西进行献祭，而这最美丽的东西就是他的女儿。
可是，一个悖论是，这最美的东西由谁来判断呢？几乎没有谁去追问。大概大家都认为是上帝，一个隐藏中的上帝。如果是上帝，大家都认了。所以当阿加孟农在兑现自己的诺言时，大家都无比的心痛并出来哀悼。
而且使愚者和智者听到了
那样的一种仪式,都为她哀悼。
不分层级，所有人都出来哀悼。为了完善极端的人性，不惜牺牲亲情，牺牲他人的生命。
你们这些基督徒啊，在行动时
要慎重,不要像随风飘摇的羽毛；
也不要以为一切的水都会把你们洗净。
可俾德丽采反而劝说不能这样。但这都是她为了让人们信守誓约的告诫。当然，也可能是发现问题，所以她又进行劝诫。“不要以为一切的水都会把你们洗净”，这让阿加孟农情可以堪？
你们有《新约》和《旧约》，还有
教会中的牧师来引导你们；
愿这一切足够使你们得到救赎。①
第三句仿佛是说，神职人员中也会有坏人，如教皇就曾经出卖过上帝。然而，牧师和《新约》《旧约》的救赎也是有限的，俾德丽采的意思这是仅有的可用来救赎的东西。
下六句我不做评论。
俾德丽采对我说了我记下的这些话语，
然后怀着无限的恋慕转过身去，
向着宇宙显得最有朝气的那一部分。
但丁终于让她的情人跳出了滔滔不绝的教诲，但丁依然对她无条件地仰慕。我相信，这些句子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情。“最有朝气的那一部分”，应该是光芒万丈的部分，这里特指太阳。
她说话的停止,她容貌的神化，
命令我急切的心灵保持沉静，
我心灵前早已摆着新的疑问。
“摆着新的疑问”，我也同意。俾德丽采不但没有将疑难问题解决，反而徒添新的疑问，越说越模糊了，让人越不知人性是什么。“就像一支发出的箭,弓弦的颤动/ 还没有停止，却已射中了鹄的”，这一句应该是形容新的疑难问题，而不是指但丁射出的爱神之箭、丘比特之箭。这句话之前出现过多次，我都是一忽而过，只觉得那是赞美但丁自己。
我们就像那样飞向第二重天。
终于到了水星天，这种转移技巧相当熟悉。多次在诗篇中见过。
附：
而且使愚者和智者听到了
那样的一种仪式,都为她哀悼。
你们这些基督徒啊，在行动时
要慎重,不要像随风飘摇的羽毛;
也不要以为一切的水都会把你们洗净。
你们有《新约》和《旧约》，还有
教会中的牧师来引导你们；
愿这一切足够使你们得到救赎。①
假使可恨的贪欲向你们宣示什么，
你们要做人，不要做无知的羊，
免得受到住在你们中间的犹太人的嘲笑。
你们不要做那样的羔羊，放下
母亲的奶，而毫无意思地东蹦西跳，
跟自己角斗，作为自己的娱乐。”
俾德丽采对我说了我记下的这些话语，
然后怀着无限的恋慕转过身去，
向着宇宙显得最有朝气的那一部分。②
她说话的停止,她容貌的神化，
命令我急切的心灵保持沉静，
我心灵前早已摆着新的疑问。
就像一支发出的箭,弓弦的颤动
还没有停止，却已射中了鹄的，
我们就像那样飞向第二重天。③
①“可恨的贪欲”:指出卖免罪符的教皇。
② 指一切生命的源泉,太阳。
③ 好像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水星天。
三十三
这回终于写到了天上。水星天的部分描绘天堂的内容并不多，更多的还是《第四歌•疑难问题的解答》的延续，但丁写到这里直呼俾德丽采为“夫人”，这样的进展有点快吧？我发现，但丁在描述女性的美时不仅描述女性自身之美、之光芒，同时也借助外在的光芒或光彩，他总喜欢将她置在一个光彩夺目的地方，这样两种光芒相互呼应、映衬，他要赞美的那个人也就更加美丽了。
我的夫人沉浸在这座天体的光芒之中，
我看到她是那样的喜气洋溢，
给这座行星也增添了光辉。
类似的情景在月轮天也写过，但如今仍置于如此情景之中，却不觉得重复，仍然觉得俾德丽采有圣母般的耀眼，这是为什么？其实，看到这样的句子我有一个疑问，即人或天神，除了想象和在视角上可置于前端，但就体积和质量而言，哪里可以和天体相比呢？这种夸张和不接受怀疑的想法仍然出自对上帝的誓约的遵守，即上帝的不可怀疑性。
若是星辰也起了变化而且欢笑，
那么天性生来在一切情形下
都容易变化的我，当时又该怎样！
感觉这是一句拐了弯说的话。直接说星辰快活自己也快活不就够了吗？不过也是，直接说没有三行，够不成一步韵的。
好像在平静而清澈的鱼池里
鱼群游向外面投来的任何东西，
认为是可以充饥的食物，
这个比喻拙而可爱，却反应出一些天性。
我看见千万个光辉灿烂的形影
向我们游近过来，听到每一个在说:
“看那个将使我们的爱增加的人。”
突然转到了第三视角，同时以鱼群的“游”和精灵的“游”做通感，使二者关联起来。“看那个将使我们的爱增加的人。”这句赞美的话也以第三者的口来实现，更具可信性。应该是说，精灵们在水星天这个天体外到看到了但丁和俾德丽采，这二人都有智慧、有爱的人，这二人的爱使得精灵们的爱成倍增加。但丁使用了许多逻辑后面的语言，通常使用逻辑后面的语言会生出更多语言，同时也会产生更多、更复杂的句子，即诗性的复句。这也是——使得我说这句话说这么长的原因。
每一个精灵向我们走来的时候，
因自身发出的灿烂光芒，
都显得充满着无限的喜悦。
这里应该有一组形容词。但之前分析过，但丁好用事实来呈现精灵们的美，不好直接描述，即但丁好用陈述句来展示事情，这种方式有隐秘的快乐，只是不易学习。一方面是思维方式不同的原因，另一方面是但丁具有原创性，学习很容易被误以为是盗窃。
读者啊，我如今开头的诗篇
若不继续下去，你将感到痛苦、饥渴，
急于要知道诗篇的下文，
哈哈。但丁的这一招我相信现代诗人都学习过，即跳出所作的诗篇，以跳出的诗作为诗的一部分。这种诗人从诗篇中自由进出、从诗中的人物自由进出的方法被称为跳进法，一般是当写诗遇到难题时的——一种取巧的方法。诗人们屡试不爽。但丁在这里假装替读者着想，实际上他是不想直接描写诗篇最难的部分。当然，“急于要知道诗篇的下文”这样的句子，也能使诗篇进入下文。
你自己可以想象出，这些精灵
一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如何渴望
听他们叙述他们的境况。
但丁取巧地想让读者叙述。不过，这样的叙述是有前提的，正是有前面充分的描写作了铺垫，但丁才敢说让读者叙述。不然，叙述偏了怎么办？或者读者叙述成一个肮脏的天堂怎么办？正因为前面的诗篇已形成美丽的语言记忆，所以但丁有信心相信读者的思维会跟着他引导的方向去。精灵们的境况是什么境况呢？一见面，他们肯定有许多推心置腹的话要说。
“生来幸福的人啊，神明赐恩于你，
使你在抛弃你的战斗生涯以前，
就望到那些永远凯旋的‘宝座’！
这三句是告诉人们，不受苦就可享福吗？虽然“永远凯旋的‘宝座’”是用典，但也不能过分啊，上帝不能不公平是吧？莫非但丁传错了话？
附：
我的夫人沉浸在这座天体的光芒之中，
我看到她是那样的喜气洋溢，
给这座行星也增添了光辉。
若是星辰也起了变化而且欢笑，
那么天性生来在一切情形下
都容易变化的我，当时又该怎样！
好像在平静而清澈的鱼池里
鱼群游向外面投来的任何东西，
认为是可以充饥的食物，
我看见千万个光辉灿烂的形影
向我们游近过来，听到每一个在说:
“看那个将使我们的爱增加的人。”①
每一个精灵向我们走来的时候，
因自身发出的灿烂光芒，
都显得充满着无限的喜悦。
读者啊，我如今开头的诗篇
若不继续下去，你将感到痛苦、饥渴，
急于要知道诗篇的下文，
你自己可以想象出，这些精灵
一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如何渴望
听他们叙述他们的境况。
“生来幸福的人啊，神明赐恩于你，
使你在抛弃你的战斗生涯以前，
就望到那些永远凯旋的‘宝座’！②
①“我们的爱”：指这些精灵所受到的爱。
②教会在人间被称为“战斗的教会”，在天上才被称为“凯旋的”。
三十四
如果要谈关键词，我认为这一页的关键词是“光”。但丁写了各种光，各种天体和精灵发出来的光，精灵们的光又和但丁、俾德丽采的光交相辉映。为什么要写这么多光，我觉得是为了烘托水星天的气氛，毕竟它是天堂的一部分，毕竟前边花了大量篇幅描绘人性之德，只要有光出现，无论凡间俗物，还是天上神器，定然轻盈飘逸，神奇迷幻。放在但丁这里，必将是形相欢乐、机俏聪颖……
我们被那遍布于整个天界的光照耀；
因此你若希望从我们汲取光明，
你随自己的意志满足自己吧。
“我们”是指但丁和俾德丽采，他们被整个天界的光照耀。他们体会到精灵们的心思，乐意精灵们从他们那里汲取光。看到这里，是不是让人想到宇宙能，有这样的天体或外星人，以光为能量，它们汲取太阳的光和发光天体的光为作为能源……当然，但丁这里指的是由智慧产生的生物能，他们可以相互借用，彼此帮助。而但丁和俾德丽采之所以如此大度，是因为他们可以藉此赢得更多尊敬，或者展现出他们拥有更多的智慧。
那些虔敬的精灵中的一个这样
向我说话，俾德丽采说道：“说吧，
放心说吧，相信他们如相信神明。”
这里是一个潜伏复句。但丁将要说的一句话拟为过去式，然后借俾德丽采之说出未来式，这句潜藏在话语之下的语言，即是现在式，它使得诗句的意义更为绵长。“放心说吧，相信他们如相信神明”，俾德丽采和但丁自以为比精灵们高出一等，虽然表现出慈悲之意，但也可读出相反的意义。
“确然，我看见你如何栖宿在
你自己的光里，从眼中汲取这光，
因为你微笑时你的眼睛闪闪发亮
这三句的意思是无论如何，所有的精灵都会发光，至少你的眼睛会闪闪发光。这还真是，我一直认为自己一无是处，经但丁一提醒，发现世上所有的生物都是发光体，或者，至少是有一处是发光的。所以，当我们无限地追求自己身上其他的光芒时，而往往忘记了自己身上朴素的、处子般的光。因此，但丁的《神曲》中说世上所有的生物、所有的人都是精灵，都是可以发光的是有道理的。嗯，我们一直都向外发着光。
我却不知道，高贵的灵魂啊，你是谁，
也不知道你因何被列入这座星里，
另一座的光把它遮起不让世人看到。”
这一层的意思我是想不到的，更写不出来。在光焰泛滥的情况下，但丁居然想到光还被更强的光遮蔽。哪怕是高贵的灵魂，也可能被耀眼的太阳光遮挡。这仿佛是一个哲理，人生中、现实世界中，都有这个道理。
我说了这话，转过身去向那第一个
对我说话的精灵；看到了我这样，
他发出了比刚才明亮得多的光。
这是否是讲，看到但丁讲出了道理，精灵们作为听众听后茅塞顿开，所以他们的身体比刚才明亮了许多。至于但丁说有一个精灵说着，那是他在举例子。
好像热气把浓雾的屏障
一块一块地啃去了以后，
太阳由于光的强烈令人不能逼视，
又一次递进。这是但丁的长处，也是他的绝活。正是这样看似无用的句子，却像铁铆一般，在诗中抓住诗篇不放。“好像热气把浓雾的屏障/一块一块地啃去了以后”，这样的句子也是看似平常，却很准确。
那个神圣的形相由于欢乐的焕发，
就像那样隐藏在自己的光里，
而且在这样被光裹住，裹住时，
如下一歌中所歌咏的那样回答我。
这四个句子形成一个闭环或有力的旋涡，我读它时被其中语言逻辑的力扯拉，我感到这样的句子就像天灵盖上的凹形洼地，其张力已将我的气息死死扣住，使得我不能说话，不能用其他句子称颂诗篇的成功。
最后，我想做一个预告：从下一歌起，我想从词语和词组的角度来谈，也就是只关注词语和词组，其他的暂且忽略，因为前都是意义或句子的角度来谈，我希望增加一个方式来理解，不知行不行，试目以待吧。
附：
我们被那遍布于整个天界的光照耀；
因此你若希望从我们汲取光明，
你随自己的意志满足自己吧。
那些虔敬的精灵中的一个这样
向我说话，俾德丽采说道：“说吧，
放心说吧，相信他们如相信神明。”
“确然，我看见你如何栖宿在
你自己的光里，从眼中汲取这光，
因为你微笑时你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却不知道，高贵的灵魂啊，你是谁，
也不知道你因何被列入这座星里，
另一座的光把它遮起不让世人看到。”①
我说了这话，转过身去向那第一个
对我说话的精灵；看到了我这样，
他发出了比刚才明亮得多的光。
好像热气把浓雾的屏障
一块一块地啃去了以后，
太阳由于光的强烈令人不能逼视，
那个神圣的形相由于欢乐的焕发，
就像那样隐藏在自己的光里，
而且在这样被光裹住，裹住时，
如下一歌中所歌咏的那样回答我。
①水星天因为接近太阳，故为太阳所遮掩。
② 太阳把遮住它的光辉的雾气吸干。
三十五
上一章中，我说从今天起以词语和词组来谈论《神曲》，现在看来挑战不小。在这一页中，倒是挑到了最核心的词：鹫鹰或上帝的鹫鹰。然而，就这个词而言，它并不是一个诗性的词，它是一个名词、最多算一个特定的名词。如果说仅说鹫鹰在东罗马帝国巡飞，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不过诗中倒是说了它有无限大的翅膀，整个欧洲的人和欧洲的王朝在它的翅膀下更迭。读到这里令人想到我国庄子笔下的鲲鹏，它也是无限的大，一只翅膀就能覆盖整个国家，我们的鲲鹏是纯想象的，完全是诗性的，可以自由发挥。而这里鹫鹰可能还有战斗、东西拉扯的意义，鹫鹰是有一个主人的。
我不知能不能不谈论诗句而只管自己侃侃而谈，或者我就只抓住鹫鹰，这只鹫鹰曾经是罗马帝国的后又被赶到东罗马帝国去了。说白了，这是历史变迁，荷马等人将历史的变化用诗性的东西比拟化了。比如，他用罗马帝国至东罗马帝国的演进，用一只鹫鹰来代替，这样就完全拟人化了，诗性化了。不像中国的历史，都有史家用清晰的脉络记录。但丁应该是一位重述者，他用自己的笔将这样的事件重述了一遍。拜占庭即为君士坦丁堡之前的名字，而君士坦丁堡则是君士坦丁做过皇帝后的命名。它们是同一座城市，只是在不同时空序列中。公元四世纪处于中国东晋时期，也就是陶渊明生活的年代，欧洲人将自己的历史记录成神圣、神秘不可侵犯的历史，而中国虽然处在五胡乱华时期，但我们不曾将自己的历史涂抹成难以辨认的样子。
所以，我觉得读欧洲人的历史，是要经过辨认的。因为他们的古代史多数是经过神化、艺术化的，而真实的历史的形象，可能并没有想象的伟大。或者说，他们的帝国、他们的勇士，在他们文学作品中可能神勇无比，但若是与中国的历史上的将帅（战役）相比，可能就不是那么回事儿。然而，尽管如此，我觉得这并不妨碍我们从他们的文学作品中认可并赞赏他们的价值。他们一代代艺术家用想象和智慧建立起来的艺术之塔使得我们获得营养，这就价得我们永远学习。
最后，用庄子《逍遥游》中的句子做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这里的唯一不同是我们没有并将史诗化，而仅仅是作为“个人的”艺术想象。
附：
第六歌•罗马在救赎人类上的功能
“在古代，鹫鹰曾随拉文尼亚的夫君
顺着天体的行程向西飞翔；
自从君士坦丁使它飞回东方以后，①
已有二百多年,这只上帝的鸟，
栖宿于欧罗巴洲的边境之上，
靠近它最初从那里飞出的群山；
它使世界处于它神圣翅膀的
阴影之下，一代一代统治下去，
后来因朝代的改换停在我的手上。②
我生前是凯撒,现在是查士丁尼
①君士坦丁把帝国的中心地从罗马移到拜占庭去时，把鹫鹰，帝国的旗帜，从西带到东去了。相反,伊尼阿(“拉文尼亚的夫君”)从脱洛挨到意大利去时,却循着太阳的行程移动。
②发言的是罗马帝国的皇帝查士丁尼。君士坦丁皇帝于三二四年进人拜占庭；查士丁尼于五二七年开始他的统治。君士坦丁堡位于欧洲的极端，亚洲的边界，靠近脱洛挨附近的群山，罗马的缔造者就从那里移民而来。
三十六
不得不钦佩，上一章还在谈论天堂和人性的事，这里但丁就专注于古罗马史的叙述，并且是从公元前9世纪叙述到他所生活的年代，即公元十二世纪，其间跨度之大，将近两千年。两千年的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很多，他会使用哪一些呢？或者在取舍时，他会将所叙述的内容引导至哪里去呢？这是值得考察的部分。另外，他在叙述这些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时，会以哪种方式和语言来叙述，也是值得关注的。
有了这两个关注，或许就能较清晰地明白但丁的意图，明白但丁将他们写入《神曲》中的原因。我的意思是，这里肯定不仅仅是意图展示他们灿烂辉煌的历史，不过事实上，但丁这种叙述历史的方法，已经影响了不少后世的人，他们几乎合着但丁的韵律、和着但丁的节奏，自然、从容地讲述自己国家或民族的历史。不由说，但丁已经提供了一种语言范例，若要叙述历史或远古故事，以但丁的口吻，总是差不了，都能叙述出犹未可信的篇章。
但丁实际上是以东罗马帝国缔造者查士丁尼为起始的，即公元五世纪左右，也就是以他的视角看罗马的古今历史，和历史人物以及战争。查士丁尼定都群士坦丁堡，他一生以恢复罗马帝国的强盛为己任，事实上他几乎恢复了当年的荣光。但丁以他为起调，应该说一出场就是一个高音，由此以他的眼光看历史，评价人物和事件，将会是十分锐利的。
我依我现在感到的‘圣灵’的意志，
对于法律做了去芜存菁的工作；
这是讲查士丁尼的功劳，他当政时做的一些法律上的工作，这在历史上有据可查。不过，这件工作的引线是“圣灵”，这圣灵我相信是指上帝。
在我把我的心专注于这工作之前，
我认为基督只有一个性质①
而我就以这样的信心为满足；
看得出来，但丁没有忘记“上帝”这根线索。据说当时，一个普遍的观点是，如果只承认基督的神性而不承认他的人性，将会是一种异端邪说，这是要被惩处的。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或者以无神论者的眼光来看，那时候的上帝或基督教，已被人控制了，或者被既得利益者掌控了，所以他们迫切需要上帝的人性。如果按我的理解，我们只需要上帝的普遍性、普世性或者神性的地方，如果上帝也人性、人格化了，就难免不被某些人代言，而上帝又从不亲自讲话，于是那代言就难免是人话了。
我认为这是统治者的需要。
但是那位有福的阿加彼塔斯，
当时他是至尊的牧师,用他的谈话
指导我走向那没有杂念的信心。②
这里是讲查士丁尼接受了牧师阿加彼塔斯的教诲经，只信最纯净的、没有杂念基督。至于是不是真的，不好说，因为查士丁尼就是统治者。他，只能说是一个代表，一个曾经有这样的愿望的人。当然，也可能是说给别人听的假话，但不好判别。
我相信他，我现在看出他的
信心的内容,如你看出一切矛盾
又是虚假又是实在的那样清楚。
诗中的“你”是指谁？是读者吗？查士丁尼仿佛也猜到了人们会怀疑他。他看到了那牧师的信心，为什么提到“信心”二字？怕别人还不够相信他信的是最纯净的、没有杂念基督吗？“如你看出一切矛盾/又是虚假又是实在”，感觉同我猜测一样，都有事情的两面性，查士丁尼也承认有这种两面性。
等到我的脚步和教会同行，
上帝就赐我宏恩,感动我去作
那崇高的事业，我完全献身于上面；
这里的意思是查士丁尼的作为都是基于上帝的召唤。他信仰了最纯洁的上帝。
把军事交给了我的贝利撒留；③
上天的股肱和他密切连合，
这是我应该从事文治的标记。
这样的句子只有了解了查士丁尼的文治武功才能写出。诗中查士丁尼自豪地说，他将军事交给了他的大将；而他自己只专注于行政管理。可事实上，查士丁尼一征征战无数，灭多国，可能正因为有了如此辉煌成就，才有资格、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对于你的第一个问题我的回答
如今已在这里结束；但是
问题的性质需要我加以补充。
这到底是不是仅仅第一个问题真不好说。其实前面也没有人问他，可能是但丁的叙技巧吧。“为了你可以明白,把这神圣的大纛/篡为己有的人以及加以反对的人”，但丁准备将这面大旗击鼓传花一般传下去。这是一面什么大旗呢？历史的还是信仰纯净基督的？且听下回分解。
附：
我依我现在感到的‘圣灵’的意志，
对于法律做了去芜存菁的工作；
在我把我的心专注于这工作之前，
我认为基督只有一个性质①
而我就以这样的信心为满足；
但是那位有福的阿加彼塔斯，
当时他是至尊的牧师,用他的谈话
指导我走向那没有杂念的信心。②
我相信他，我现在看出他的
信心的内容,如你看出一切矛盾
又是虚假又是实在的那样清楚。
等到我的脚步和教会同行，
上帝就赐我宏恩,感动我去作
那崇高的事业，我完全献身于上面；
把军事交给了我的贝利撒留；③
上天的股肱和他密切连合，
这是我应该从事文治的标记。
对于你的第一个问题我的回答
如今已在这里结束；但是
问题的性质需要我加以补充。
为了你可以明白,把这神圣的大纛
篡为己有的人以及加以反对的人，
① 只承认基督的神性，不承认他的人性。这在当时被认为是一种异
端邪说。
② 查士丁尼改信基督教。
③贝利撒留(505-565),查士丁尼的著名将军。
三十七
此章的关键词是“大纛”，即历史演变的旗帜。但丁根据维吉尔的《伊尼特》改写，其间历史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很显然，但丁是带着荣光和自豪感讲述这段历史的，也就是他对自己的民族历史文化有相当的自信，毫不怀疑自己的先祖在历史上的功绩，不论个人荣耀还是王朝政策，都是以肯定，甚至是夸耀的语气来颂扬的。而我们则不同，我们对我们漫长的历史和历史上的王朝或赫赫人物，几乎都是以怀疑的眼光来看待的，也就是说，当一个人用正面的方式来评价一个王朝，如秦朝，那么立即有几乎有相反的眼光来评价，以至于将事实上的秦始皇一统天下以及将这个观念注入文化血脉中后，又有他实施暴政，虐待平民的说法，这种两极、都是由史学家做出的评价，使得晚生和后辈学子无所适从，不敢直面自己先祖的荣誉以及他们对后世做出的贡献。并且，这些文人士大夫的喜好是，喜欢从一个人的生活作风入手，如果将一个人的生活作风搞臭了，那么这个人再有能力、在历史上作出过再大贡献也将一笔勾销。这是典型的小人之心，同时也是我们评价历史的基本手段。这让人无所适从。我们越多地读这样的历史，就越多地不敢打心底里佩服这样的历史人物，这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方历史观。
读西方的历史，读《荷马史诗》、读但丁的《神曲》，即使里面最坏、最暴虐的人，如凯撒，他们也在其中也能获得尊敬和神一般的地位，他们的亡国或覆灭，都具有某种浪漫性。而他们的晚辈，往往以他们为荣，如此诗提到的东罗马帝国的缔造者查士丁尼，他就自称生前是凯撒。凯撒为何人？罗马共和国缔造者，然而，在诸多艺术作品中，凯撒又是恶的化身，他做事专横、鲁莾，被喻为恶魔。为什么又有人喜欢凯撒？可能是因为他果决、勇敢，并创造了历史。可是我们东方呢？谁敢说“我喜欢秦始皇”？这些都是题外话。
他们两方这样做有什么正当的权利，
你先要想一下，从巴拉斯为了②
使它发扬威力以致丧身的时候起，
伟大的美德如何使它值得尊敬。
读这样的历史，我觉得只要知道大概就行了。因为其中的许多描述都是艺术化的，但丁这里的来自维吉尔，而维吉尔那里又来自《圣经》，这种经过加工的历史叙述，多数掺杂了个人因素，并且，有些部分在不同的艺术家那里，是以不同的面貌出现的。这里只看但丁如何将一个历史人物处理成与他或他的诗相关的方法。巴拉斯是公元前七世纪之人，但丁并没有处理他的作战勇敢与能力，而是讲述他的美德可能招致的影响。美德是谁都有，是人之共性。但丁如此借存到诗篇中，的确是个好的谈论对象。诗中的“它”即为“大纛”，可解读为历史使命，有点像中国文化中的“匹夫有责”。巴拉斯也扛过一阵子。
你知道它在阿尔巴隆伽城
驻留了三百多年之久,直到最后
为了它的事业三人还和三人作战。
其中的一段历史。“三人还和三人作战”，取其中一个典型事例，具有悲壮色彩。是讲七世纪时荷拉底家族三个罗马战士战败了三个珂拉底家族的阿尔巴战士，阿尔巴亡于罗马。这样的描述具有相当的个人色彩，就像个人史一样，并不是普遍的历史。
你知道从萨宾妇女的受辱
到琉克利霞的悲痛，它如何
通过七个帝王征服了四周的民族。
但丁用“纛”这个意象，还是大为方便，讲起历史来进退自如。萨宾妇女、琉克利霞、七个帝王，都是罗马帝国小历史的概述。我们只要记住，但丁讲述历史用了什么方法。
你知道高贵的罗马人如何
举起了这面大纛反对布楞那斯，
反对彼拉斯,反对其他的王子和政权;
高傲、自信的语调。我们没有。隐隐中，这“纛”也作别解？即“篡为己有的人以及加以反对的人”？应该不是。我觉得还是指历史演变，讲凯撒获得政权前的历史演义。
托夸托，昆齐俄(因他不加梳理的头发
得此别号),台西家族和法俾家族，
从中取得我乐于这样赞美的荣名。
其中的两个牛人。但丁认可的人。这种认可就像司马迁，具有史家的个人意识。
这面大纛压倒了随着汗尼拔越过
阿尔卑斯山的阿拉伯军队的骄横
坡河啊,你就从那群山中发源。
在这旗帜下面,西彼俄和庞彼
还在他们青春时代就高奏凯歌，
你在那下边出生的山感到辛酸
完全是颂歌的吟唱。英雄与山河、英雄与土地、英雄与青春的故事！无论多大的事，但丁写诗不会跟着诗中的英雄或事件走，而是拉到自己控制的范畴内。而我们呢？我们在处理类似的诗时，很容易被吟颂的对象拉着走。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们没有自己独立的主线。
然后,在按照天意,将把人间
变得和天国同样宁静的时刻，
凯撒奉罗马之命拿住了这面大纛;
写的是战后，凯撒上位。
它从发尔河到莱茵河完成了什么业绩，
伊塞尔河和阿拉尔河都知道，
森河和伦河灌注的流域都知道。
他从拉温那出来，飞渡卢比孔河，
它所成就的事业进展得那么神速
不论舌头或笔墨都无法追随。
凯撒干了什么事，有什么功业，山河全知道，这是诗人的老在套手法。所例举的河，实际是指凯撒建立的罗马帝国的疆域。“不论舌头或笔墨都无法追随”，这是多么大的雄主？
附：
他们两方这样做有什么正当的权利，
你先要想一下，从巴拉斯为了②
使它发扬威力以致丧身的时候起，
伟大的美德如何使它值得尊敬。
你知道它在阿尔巴隆伽城
驻留了三百多年之久,直到最后
为了它的事业三人还和三人作战。
你知道从萨宾妇女的受辱
到琉克利霞的悲痛，它如何
通过七个帝王征服了四周的民族。
你知道高贵的罗马人如何
举起了这面大纛反对布楞那斯，
反对彼拉斯,反对其他的王子和政权;
托夸托，昆齐俄(因他不加梳理的头发
得此别号),台西家族和法俾家族，
从中取得我乐于这样赞美的荣名。
这面大纛压倒了随着汗尼拔越过
阿尔卑斯山的阿拉伯军队的骄横
坡河啊,你就从那群山中发源。
在这旗帜下面,西彼俄和庞彼
还在他们青春时代就高奏凯歌，
你在那下边出生的山感到辛酸。
然后,在按照天意,将把人间
变得和天国同样宁静的时刻，
凯撒奉罗马之命拿住了这面大纛;
它从发尔河到莱茵河完成了什么业绩，
伊塞尔河和阿拉尔河都知道，
森河和伦河灌注的流域都知道。
他从拉温那出来，飞渡卢比孔河，
它所成就的事业进展得那么神速
不论舌头或笔墨都无法追随。
它指挥全军向西班牙疾驰而去，
①把帝国的旗帜当作党徽的基伯林党,以及用法兰西的百合花旗来反对它的归尔甫党,在这里都受到但丁的谴责。
②从这一行起是关于古代罗马史实的长段叙述，现在作一个摘要以便读者了解。
根据浮吉尔的《伊尼特》，脱洛挨的伊尼阿为命运所驱。在意大利的海岸登陆，为了求得与希腊的伊凡得联盟，与拉丁人的王忒奴斯作战。伊凡得在七座山上已建立了一个王国，以后就将成为罗马的遗址。伊凡得的独生子和后嗣巴拉斯，率领了一队志愿军,为忒奴斯所杀,伊尼阿替他复了仇。可是伊尼阿的王国并不建立在七座山上，而是建立在拉文尼阿姆。他的儿子阿斯开尼阿斯把王国从那里移到阿尔巴隆伽，在那里停留了三百多年。到了塔勒斯，荷斯提留司(公元前六七〇至六三八)的朝代，荷拉底家族三个罗马战士战败了三个珂拉底家族的阿尔巴战士，阿尔巴亡于罗马。那时候阿尔巴的游民罗牟拉斯在巴拉泰山(七座山之一)上建立了一个难民营，抢了参加节日庆祝的萨宾妇女，给聚集在那里的亡命之徒为妻。在罗牟拉斯和他的六个继位者的治下，罗马逐渐扩张了权力，直到最后一个王帝的儿子绥克司都奸污了琉克利霞，引起人民极大愤慨，帝政就被推翻(公元前五一〇年)。
共和国时期很长,一直到凯撒开始征讨高卢人(公元前五八年)。这一时期但丁迅速地略过，没有提到宪法的和社会的斗争;但用简单扼要的叙述谈到了当时历史的概况。在这时期中，罗马已建立了对其他拉丁民族的霸权，扩大了版图。琉喜阿斯•昆齐俄•星西内塔斯(拉丁字“星西内斯”意为鬈发)从庄稼汉一跃为独裁者,征服了伊夸人(公元前四五八年);法俾家族的一人和托夸托以反对布楞那斯(公元前三九〇年)和他的高卢人而著名。台西家族--父亲，儿子和孙子在反对拉丁人(公元前三四〇年)，反对萨姆奈人(公元前二九五年)和反对希腊侵犯者彼拉斯(公元前二八〇年)时,壮烈牺牲;而法俾家族中最伟大的人物，昆塔斯•法俾阿斯•马克西马斯，把罗马从公元前二一八年越过阿尔卑斯山，胜利地侵犯意大利的汗尼拔那里救出来;同年，西彼俄•阿非利加那，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在提赛那斯战败时，以救了他父亲的性命，而取得了军事上的威名。后来向非洲组织了反侵犯而使汗尼拔从意大利撤退的，也就是他。但丁在这里把北非洲人误称为阿拉伯人
但丁跳去了一大段时间，讲到庞彼的成就。庞彼曾征服许多东方王帝,平息美利阿斯内讧。他还不到二十五岁时就举行了一次凯旋的仪式(公元前八一年)。但丁在略略提到了罗马人在神话时代开拓危临在佛罗棱萨之上的飞亚索勒以后，叙述了凯撒准备缔造罗马帝国的生涯。他在高卢作战(公元前五八至五〇);他横渡在拉温那和里米尼之间的卢比孔河(公元前四九年)，他没有得到元老院的命令擅自离开他的省区，这样就正式开始了内战同年,他镇压了西班牙的规模庞大的反抗，次年在提累基阿姆围困庞彼未成，然后在帖撒利的法赛利阿完全击败庞彼。庞彼逃到埃及,为托雷美出卖而被杀。凯撒横渡赫勒斯滂，到了特罗阿德他从托雷美那里拿下埃及，把它给了姑娄巴，战败了在法赛利阿战役后保护他的敌人的努米底亚王周巴，然后回到西班牙(公元前四五年)。庞彼的儿子们在那里成立了一支军队。凯撒被害以后，他的侄儿奥古斯都在摩得那战败了马克•安东尼(公元前四三年);然后以安东尼为他的同盟,在腓力比战败了杀他叔父的凶手，勃鲁多和加西阿(公元前四二年)，以后又在培卢查战败了安东尼的兄弟琉喜阿斯(公元前四一年)。公元前三一年,他在亚克兴最后战败了他的劲敌安东尼;安东尼不久即自杀,他的情妇姑娄巴用毒蛇把自己咬死。这使奥古斯都成为整个罗马帝国的主人,这帝国伸展到埃及的最远的边疆，因此哲那斯的神庙在战时一直开着的大门，在罗马历史上第三次重又关闭，以标志普遍的和平。“按照天意，把人间变得和天国同样宁静，”一切都为基督的诞生准备好了。基督是在奥古斯都的后继者提庇留的治下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因此但丁认为人类在堕落时的罪恶被报复了。耶路撒冷在泰塔斯的治下沦亡了，杀基督的罪恶在犹太人身上被报复了。
在尾声中提到，查理曼大帝于七七四年使伦巴底王底塞德逊位，因此保护了教会。
三十八
发现没有，但丁在描写罗马帝国的历史时，其笔锋并不在历史人物的战功上，而是落在其人物的情感和情绪上，也就是因为人物的性格，决定历史的走向或这首诗的走向。现在无法确定的是，当年的历史是不是真的因为某人的情感而改变了走向，还是这仅仅是诗人的放大，或者这些情绪本就是诗人的塑造。而且通过塑造，使得这些历史人物栩栩如生、有血有肉，但问题是，真实历史人物是这样的吗？不需要镇定自若的权谋之术吗？抑或一个如此情绪外化的人物，如何在历史中成名，如何能把握历史的走向？
我觉得大体是戏剧化的塑造，改变了这些历史人物在人们心中的形象。
另一个观点是，但丁大段地叙述罗马帝国的历史，这何以代表人类在地球上的价值？不说东方，就它周边也有阿拉伯帝国、波斯王朝存在，为什么他们的这两千年的历史就代表上帝观察人间的视角？并且这种实历史如何就配上了上帝对人间的判别？这显然是但丁的需要，或者是局限，或者说是但丁的荣耀、但丁敢于创造的地方，他以自己赖以信任的本民族文化作为原始支撑，重构出天堂（上帝）可能需要的图景，因而其中的历史人物和重大战役，也就要他的笔下信手拈来。因而但丁的叙述也就从容不迫、汩汩而出，再将这些历史人物处理成性格鲜明的人，他的诗篇也就好看又生动了。
然后驰向提累基阿姆，狠狠打击了
法赛利阿，炎热的尼罗河也感到创痛。
它再度看到它的诞生地安丹特洛
和西摩伊斯,也看到了赫克多长眠的地方;
它又抖擞羽毛,使托雷美遭殃;
看这段历史，我们可能只有西汉设立的西域都护府可以与之媲美，可我们没有这样的句子。唐朝有过一些，那是高适做小吏时写过一些战士出征的诗篇。我们的历史记录这些宏大的事件过于简洁，且毫无情感，这可能也是我们与这些有距离的原因。
突然觉得写完了，下面都是但丁叙述罗马帝国时期的辉煌战例和历史，紧抓那面大纛，外化人的性格，句子铿然有力，这样的句子没必要每一句都解读，
但这面使我叙述了历史的大纛
以往的勋业，以及在它统治的人间
它将完成的种种丰功伟绩，
但丁自己也这么说。他抓住了写作的要害，所以写作起来轻松自如，希望在处理历史诗时，对我们有点启发。
若是用明亮的眼睛和纯洁的心灵
去看第三位凯撒手中的作为，
就将显得微不足道，黯然失色
这评价的标准应是建立在天堂对人的要求上，即“明亮的眼睛和纯洁的心灵”。“去看第三位凯撒手中的作为，/就将显得微不足道，黯然失色”，意思是第三位凯撒胡作非为了，失去了作为人的本原。可是，但丁摇身一变，他也有匡扶正义的能力，“因为赋与我灵气的鲜明‘正义’，/把替他的愤怒复仇的荣耀，/交给了我所说的那一个人手中”。为了修饰“正义”二字，难得看到他使用了两个形容词。只是，他又卖起了关子，对正义的实施，交给了“那一个人”。而我们写，可能就会具写某一个人。这样诗就太实了。
附：
然后驰向提累基阿姆，狠狠打击了
法赛利阿，炎热的尼罗河也感到创痛。
它再度看到它的诞生地安丹特洛
和西摩伊斯,也看到了赫克多长眠的地方;
它又抖擞羽毛,使托雷美遭殃;
此后像闪电一般下降,扑向周巴，
于是回过来飞向你们的西方，
它在那里听到了庞彼的角声。
这大纛在那后继的将军手中的作为，
使勃鲁多和加西阿在地狱中为之号叫;
它使摩得那和培卢查悲哀烦恼。
那无比可怜的姑娄巴还在为之痛哭，
她在大纛前面,没命奔逃，
让毒蛇咬嚼自己的胸膛,猝然暴死。
它随着他行进到红海的边岸，
它随着他使世界处于深深的和平，
哲那斯神看到自己的庙宇向他关门。
但这面使我叙述了历史的大纛
以往的勋业，以及在它统治的人间
它将完成的种种丰功伟绩，
若是用明亮的眼睛和纯洁的心灵
去看第三位凯撒手中的作为，
就将显得微不足道，黯然失色
因为赋与我灵气的鲜明‘正义’，
把替他的愤怒复仇的荣耀，
交给了我所说的那一个人手中。
三十九
这样的句子，我一直好奇于它的主心骨在哪里，也就是但丁话语的着重点最终要落回到哪里？诗中的自我形象是查士丁尼，是以他的视角观察和讨论问题的，这一点要记住，因为我们读着读着有可能忘记这个形象，会以为是但丁或别的什么人。虽然从诗学上，说是但丁也没有错，但诗中频繁出现的主语“你”和“你们”，还是很容易将这些弄混的。
以后，在泰塔斯的治下，它奔驰而去，
在那古代罪孽的复仇上复了仇。
等到伦巴底人的狠毒的牙齿
咬进了神圣的教会，查理曼大帝
在鹫鹰的卵翼下胜利地挽救了她。
无论怎么绕，怎么谈论故事和历史，但丁没忘他的主心骨是“教会”，也就是以上帝为中心的基督教会，或者是以基督作为上帝在人间的代表，但丁讨论罗马帝国历史的最终的目标还是要回到论述“上帝在天堂”这一事实上。上帝让人类在人间挥洒人间，无论罪恶还是良善，他的最终目标都是让你们心怀仁慈、宽怀大德，或直接点就是能升天，能在上帝边谈论些什么。泰塔斯是罗马帝国的一个复仇人，替复仇复了仇，我想这指的是一段史实，包括伦巴底人的狠毒，也是一段史实，我想这没有对错，但丁在叙述时也没有加以情绪，讲的应该是基督教在人间发展的苦难史，直到查理曼大帝挽救了它。
查理曼大帝也是罗马帝国时期的一代雄主，是我们如今扑克的中红桃K的形象，能在娱乐游戏中如此纪念，其功绩由此可见一斑。
现在你可以判断我指责的那些人，
也可以判断他们犯下的罪恶，
这些罪恶是你们的一切祸患的根由。
这里但丁指责的是党派，即归尔甫党和基伯林党，他两个党派都不喜欢，由此可见但丁可能是一个宗教主义者，他没有看到党派在现代政治中的作用。我不是说党派不做坏事、不恶毒，更不是说归尔甫党或基林党没有危害当时的社会，而是指但丁在厌恶它们时，可能是他的主观原因，即这样的党派的出现损害了教会的利益。尤其是当他将这些罪恶归结为——人——这一因素时，“这些罪恶是你们的一切祸患的根由”，其实，如果从绝对的意义上看，什么事不能归结为人这一因素呢？——只要是人存在，只要是人在谈论——就可为纳为人的原因。
党用黄金色的百合花旗反对
帝国的旗帜，另一党把它据为已有，①
因此难以看出哪一党作恶更大。
这里就谈得更为具体了。感觉但丁是反对建党的，党派就是一个祸害、一个不稳定因素。有意思的是，其实在分析上一段时，我是没有想到他谈得这么具体的。
让基伯林党人在另外的旗帜下，
使出，使出他们的阴谋诡计吧；
使这旗帜与正义分开的，都要遭殃；
愿这个年轻的查理王不要
用他的归尔甫党人摧折这面圣旗，
让他惧怕把更猛的狮子剥皮的利爪吧②
这六行写的是这两个党的斗争，两个都自称代表正义。党派是什么时候出的呢？现代意义上的党派出现在17世纪70年代英国，分别为辉格党和托利党。而但丁这里所指的归尔甫党或基林党可能更为原始，可能是同一个教会中的不同声音，或代表着不同的利益。我没有考证，我是这么猜测和分析的。实际上这两个政党都代表上帝的利益，只是发声的人不同，所以又有不同的利益。这就像一个事实的两个或多个面，其实事实仍是那个事实，它是立体的，有多个面。
在此以前，也曾有孩子们时常为父亲
造下的罪孽而痛哭，愿他切莫设想
上帝会用兵器来调换他的百合花。
这里说得更为明显，因为党争造成的伤害和苦难，绝莫设想上帝来从中调解。等于上帝什么也不干，以今天的观点看，上帝的确什么也没干，只是被很多人叙述成干了许多事，而事实上那许多事本，就是人干的，当然这人干的事被神化了，或被赋予上帝的名义。但丁在这里也是找了一个理由，“切莫设想/上帝会用兵器来调换他的百合花”，上帝的不干涉政策真的可以做多方面理解。
附：
有一件双重意义的事，将使你们大为惊异！
以后，在泰塔斯的治下，它奔驰而去，
在那古代罪孽的复仇上复了仇。
等到伦巴底人的狠毒的牙齿
咬进了神圣的教会，查理曼大帝
在鹫鹰的卵翼下胜利地挽救了她。
现在你可以判断我指责的那些人，
也可以判断他们犯下的罪恶，
这些罪恶是你们的一切祸患的根由。
党用黄金色的百合花旗反对
帝国的旗帜，另一党把它据为已有，①
因此难以看出哪一党作恶更大。
让基伯林党人在另外的旗帜下，
使出，使出他们的阴谋诡计吧；
使这旗帜与正义分开的，都要遭殃；
愿这个年轻的查理王不要
用他的归尔甫党人摧折这面圣旗，
让他惧怕把更猛的狮子剥皮的利爪吧②
在此以前，也曾有孩子们时常为父亲
造下的罪孽而痛哭，愿他切莫设想
上帝会用兵器来调换他的百合花。
①归尔甫党用法兰西的军队和势力来和帝国对抗。基伯林党为党争的目的窃取帝国的名字，却白费心机。
② 安如的瘸者查理，耶路撒冷的名义上的王(见本篇第十九歌)，那不勒斯的实际上的王，是意大利归尔甫党的首领。许多比瘸子查理更强大的狮子，曾被帝国的鹫鹰从背上撕去了皮。
四十
还以为但丁忘了自己写的是什么呢，终于回到天堂的部分了。不过，从诗的衔接来看，似乎有某些不自然，老铁们可睁大眼睛看。因为上一句还写的是罗马帝国的事，而这一句就跳到了“这座小小的星辰”，跳跃性还是有点大。不过，就探讨的内容来看，就他围绕的核心来说，还是之前在几个星辰上所探讨的内容。同时，这些中心议题也是牵引他叙述罗马帝国历史的主心骨，或者关于罗马帝国的历史的讲述，其讲述的方法，得益于但丁有了这条关于天堂、关于上帝，或者是关于人在这个世界的这份精神。
关于人的什么呢？
这座小小的星辰以善良的精灵
装饰自己，他们生前忙忙碌碌，
都为了追求自身的荣誉与名望；
依然认为人忙忙碌碌，一生都是为了追求荣誉与名望。这可能是人的宿命。
因此，欲望这样越出了常轨，
寄托在这些东西上，真正的爱
上升时却只能发出晦暗的光芒
这几句如果不做引申的话，会觉得平平庸庸。如果引申一下的话，就可说查士丁尼、凯撒、泰塔斯、查下曼等，都是因为欲望越了常轨，所以他们都做出出格的事来，都是因为将欲望寄托在这些东西上，所以心中的善和爱，相比之下都暗然失色了。或者说相比之下，在欲望面前，爱的光芒晦暗无力。
把我们的报酬去和我们的功绩
互相较量，却是我们欢乐的一部分，
因为我们看见那报酬不多也不少。
这三句是说所做多少，就会获得多少报酬吗？
凭了这个，天上的鲜明的正义
使我们心中的情感变得美妙
我们决不会越出常轨去为非作歹。
这个劝谕仿佛只针对普通老百姓，而上述帝王无效。因为他们曾经为非作歹，如果对他们曾经的罪孽不予追究，我们认为不公平，会认为上帝也懦弱不堪。只欺负老实人，虽然但丁或查士丁尼的初衷可能是良善的。
各各不同的歌喉在人间合成妙曲，
我们在天上的种种不同的座位，
也在星体中间演奏出和谐的仙乐。
这里我认为是呼应月轮天、水星天的描写，不然跑题太远。
看啊，在我们眼前的这颗珍宝
罗曼莪的光彩在闪闪发亮，
他的瑰丽伟大的功绩得不到报答。①
又运用起典故，哪怕不十分契合，这是但丁伟大的地方！这个典故是关于拉蒙•培隆热朝廷的，这个朝廷中来了一个叫罗曼莪的人，做了一件特别的事，但这关“小小星辰”以及“小小星辰”上的精灵什么事？或者说，这么一件四妇嫁四国王的事，跟天堂有直接关系吗？不说跳跃性有多大，这跟欲望有关系吗？跟天堂中精灵的光芒有关系吗？但但丁就这么做了，以自己的主观意愿和想象，以巧妙的诗意转换，利用读者对这段历史的模糊或本就神话过的历史，使得读者看上去觉得有这可能，并且可能渊薮深远。
但是设计陷害他的普罗封斯人，
没有从中得到乐趣；把人家的美事
视为自己的损失的人，未必走了聪明的路。
拉蒙•培隆热有四个女儿，后来每一个
都做了王后；这四头婚事
都由贫穷的外邦人罗曼莪促成；
以这么一个传奇故事收尾，我们看到但丁的良苦用心。但真的是人间的形态，而不是天堂的模样。
后面数句都是赞美罗曼莪的，不多言。其实，如果翻看中国历史，北周独孤信一门也曾出三皇后，分别为长女北周明敬皇后，第四女唐朝元贞皇后，第七女隋朝文献皇后，只是我们的文人将这些记录成宫斗野史，没有将其文学神圣化。
附：
这座小小的星辰以善良的精灵
装饰自己，他们生前忙忙碌碌，
都为了追求自身的荣誉与名望；
因此，欲望这样越出了常轨，
寄托在这些东西上，真正的爱
上升时却只能发出晦暗的光芒
把我们的报酬去和我们的功绩
互相较量，却是我们欢乐的一部分，
因为我们看见那报酬不多也不少。
凭了这个，天上的鲜明的正义
使我们心中的情感变得美妙
我们决不会越出常轨去为非作歹。
各各不同的歌喉在人间合成妙曲，
我们在天上的种种不同的座位，
也在星体中间演奏出和谐的仙乐。
看啊，在我们眼前的这颗珍宝
罗曼莪的光彩在闪闪发亮，
他的瑰丽伟大的功绩得不到报答。①
但是设计陷害他的普罗封斯人，
没有从中得到乐趣；把人家的美事
视为自己的损失的人，未必走了聪明的路。
拉蒙•培隆热有四个女儿，后来每一个
都做了王后；这四头婚事
都由贫穷的外邦人罗曼莪促成；
事后，出于嫉妒说出的谗言
使培隆热要和这位公正的人清算，
其实这人总以十二报答他的十；
罗曼莪一贫如洗，白发苍苍，
离他而去；若是世人知道
他沿途乞食时心中的滋味，
虽然已赞不绝口，还会加倍地赞美。”
①关于罗曼莪，维拉尼记下了一个如下的传奇式的故事:“一个叫做罗曼莪的来到了他的（拉蒙•培隆热的）朝廷。罗曼莪刚从圣詹姆士教堂朝拜回来，听到培隆热伯爵的善良，就住在他的朝廷里，且十分贤明和英勇，极受的伯爵宠爱，故成为他的家宰……伯爵有四个女儿，没有儿子。善良的罗曼莪先谨慎小心地替他把他的长女嫁给了法兰西的路易王，给了她钱带去对伯爵说道，‘这事让我办吧，不要吝惜这些钱，因为你如果把第一个嫁得好，因为亲戚关系，其余三个会嫁得更好，而且花钱也要少些。’事情果然这样发生了；因为英格兰王为了与法兰西王攀亲戚，不要多少奁资立即娶了第二个；后来他的兄弟，罗马人的被选的王，同样地娶了第三个；第四个还在待嫁中，罗曼莪说道‘为这一个我希望你有一个勇敢的男子做你的快婿，也可以做你的承继人’，——他也这样做了。找到了法兰西王路易的兄弟，安如的伯爵查理时，他说道，把她嫁给他吧，因为他大概会成为世上最好的人，这样替他预言；事情就这么办了。后来由于那败坏好事的忌妒心,发生了这样的事：普罗封斯的男爵们控告善良的罗曼莪滥用朝廷的财物,并且要和他清算。高贵的罗曼莪说道，‘伯爵，我已侍奉了你一个长时期，使你的财产由小变大，你听信了下人的谗言，并不为此感激；我到你朝廷来时是一个贫穷的巡礼者，我在这里过了廉洁的生活；把我的驴子，我的手杖和我的布袋还给我，象我来时那样，我就辞去我的职务。’伯爵不愿他离去；但是无论如何留不住他；他就像来时那样去了，没有人知道他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但是许多人坚信他是一位圣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