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六
再次确认：但丁写什么何事、任何人物、任何战争，任何苦难，都不会被那些事，那些人物，那些战争，那些苦难所局限，它都有一条人类基本的本质或本性的线所贯穿，也就是但丁写的“是人类的基本特性”这一事实是不会改变的。实际上，他写事、他写人物、他写战争、他写苦难，都是服务于“人类的基本特性”这一宗旨。至于“人类的基本特性”是什么，可以在另外的文章中进行分析，也可以从但丁的诗篇中感受和体会。所以，即使写的是自己的家族，但丁最终也会引入“人类的基本特性”这一池邑。
写了他家族那么从事，至后面，又写到了人类的共性中去。——这共性仿佛是呈现在于世间的特征、表现于何种状态，活现于何种心灵，但丁并不着急地去塑造他们，而是以第三者的身份观察他们、展示他们、还原他们，甚至参与了他们。这与我们观察事物（所有）的方式是多么不同，我们太容易臣服于某一件事、某一场战争、某一个人或一个家族，当我们下笔时往往折服于感动和赞美，我们“情感用事的弱点”否定了我们最终要到达的终点。于是，但丁在写他的家族史时不忘与世间最伟大的事相联或最伟大的人物相关也就不足为怪。
“我在里面生根的亲切的泥土啊，
你被提举得那么高,像尘世的心灵
知道一只三角形不能容下两只钝角，
这是对一个绝对真理的比喻，即泥土是人类的一切根源。任何人，无论贫穷与富有，都依附于这片泥土。但丁的比喻笨拙而无可争辩。这可是一个人类的基本特征，即生存在这片大地上的特征。
你在凝视一切时间都向之会集的
那‘终极点’的时候,就明白看出
还没有存在的偶然性的事物；①
但丁说时间流向一个终点。如果这个观点正确，那么这世间就没有的按意志存在的事物。如果这个观点成立，那么这也是人在世间的一个特征，关于全貌的概况，宇宙的基本状态。但丁又向我们交代了一个。
当我在维吉尔的陪伴之下，
一步步登上医治灵魂的高山，
并且向下走过冥国的全境时，
但丁曾经在《地狱》中写到，他在诗人维吉尔的带领看遍地狱，这是算是回顾。维吉尔是一个比但丁更早的诗人，但丁之所以愿意以他引领自己，我想一方面因为他是伟大的诗人，有《牧歌》等代表作品，另一方面是但丁将他看作是人类智慧的先知，唯此二点，别无他因。“医治灵魂的高山”，如果不读但丁，我们一般都不会这么形容一座高山。
已有沉痛的言语向我预示
未来的生命，虽然我觉得自己②
对命运的打击在各方面都处之泰然；
但丁要讲自己的一些经历了。就俗世的生命而言，但丁一生也历经挫折，曾因为政见不一而遭遇流放，险些丢了性命。所以，但丁在这里说他对命运各方面的打击都处之泰然。
因此我听到向我逼近前来的将是
什么样的灾祸时，心中无所怨恨；
预先见到的箭矢射来时较不突然。”
但丁四十多岁时就有这份定见，的确让人钦佩。有灾祸而不怨，有毒箭射来而不意外，可见他经历了多少风雨。我五十多岁了，仍不能淡定，惭愧！
我向那先前对我说话的辉煌的精灵
这么说，而且，遵照俾德丽采的意旨，
把我心中的愿望和盘托出。
这是但丁的愿望吗？感觉全是他的优点啊。还说和盘托出，这不是表扬自己吗？
不是用那种暧昧的谜语——它曾在
为我们赎罪的上帝的羔羊被害以前，
常常使古代愚民困惑不解,③
但丁论事一切都以基督诞生为边界。这没办法，这是一首以宗教为背景的诗，但丁信仰的就是这个教，所以凡事他都以上帝诞生后议论事物的基点。所以他将基督以前的人民为愚民，基督出现后才开始启智。实际上是这样的吗？那中国公元前的历史和事实呢？“赎罪的上帝的羔羊被害”，是指基督被害的事。但丁说“不是用那种暧昧的谜语”，意思是他不想用这种模棱两可的事情？似乎暗指基督受难也是模棱两可的事实，有意思。
而是用明白的字句，和确切的言语,
那个凭借自己的微笑隐起自己，
又显露自己的仁慈的祖辈答道:
“明白的字句，和确切的言语”,这不是诗人要求吗？看来诗人有一套自己的逻辑。我们等待他的祖辈是怎么说的。
附：
你被提举得那么高,像尘世的心灵
知道一只三角形不能容下两只钝角，
你在凝视一切时间都向之会集的
那‘终极点’的时候,就明白看出
还没有存在的偶然性的事物；①
当我在维吉尔的陪伴之下，
一步步登上医治灵魂的高山，
并且向下走过冥国的全境时，
已有沉痛的言语向我预示
未来的生命，虽然我觉得自己②
对命运的打击在各方面都处之泰然；
因此我听到向我逼近前来的将是
什么样的灾祸时，心中无所怨恨；
预先见到的箭矢射来时较不突然。”
我向那先前对我说话的辉煌的精灵
这么说，而且，遵照俾德丽采的意旨，
把我心中的愿望和盘托出。
不是用那种暧昧的谜语——它曾在
为我们赎罪的上帝的羔羊被害以前，
常常使古代愚民困惑不解,③
而是用明白的字句，和确切的言语,
那个凭借自己的微笑隐起自己，
又显露自己的仁慈的祖辈答道:
①“偶然性的事物”:指倚赖人类意志的自由行动的事物。
②参阅《地狱篇》第十、第十五,第二十五歌,及《炼狱篇》第十一歌。
③指基督被害以前的难解的神谶。
一一七
这里讨论的是一个哲学问题，关于事物的必然性和偶然性，原来但丁的祖先这么智慧，如此高深、专业的问题也有建树。其实，我们应该从技巧上看这个问题，关于这个哲学问题上的阐释，但丁借用的是同时代的哲学家的观点，如菩伊修斯的观点。关于事物的必然性和偶然性，记得我也有些看法的，但看了菩伊修斯的说法，似乎无语了，像是他将话说尽了，又像是还有话而不可说。关于“事物的必然性和偶然性”，讨论中心点实际上是事物地特性和属性，“必然性”或“偶然性”是思考事物的一个方向，但不是唯一的方向，如事物还有其概貌和分裂的状态，还有其原始属性和改变后的状态。当然，但丁的意思仍是认可事物有其完整统一的样貌的，就像宇宙那样，有其一个可感、可触摸的状态。如世间，就是一个可感的状态；如现实，也是一个可触摸的状态。这里有分其必然性和偶然性吗？没有。虽然没有，但仍然描述到了但丁或菩伊修斯阐释的事物的必然性与偶然的状态，这就是思考的路径的不同或殊路同归所造成的结果。
不过，但丁讨论事物地必然性和偶然性，是服务于上帝的。他为了证明上帝的伟大，认为人们只能用事物的偶然性涂抹上帝的样貌。包括上帝的仁慈、上帝的无限能力、上帝的包容，人们都是事物的偶然性来理解他的。而但丁的意思是，这是人的局限，上帝受委屈了，他本是包括事物的必然性和无限性的。
但丁们的观点是：与必然事物对立的偶然事物，包括一切可能发生也可能不发生的事物，也包括一切由人类意志自由决定的事物。它在人类的物质界限以外没有地位，而且虽然“神圣的眼光”看到一切，并不因此变成必然的。
“偶然性虽不能超出你们书笈
狭窄的物质范围，却纤毫毕露地
描绘在永恒的上帝的面容上；
表明上帝是无穷的。或者人的思考与意志，无论人类如何理性、如何拓宽自己的思考边界，但在上帝看来，你们所能想到的都是偶然性的事物。就是说如果你是人类，你注定失败！这是一个上帝“无穷大”的逻辑，或借上帝引导我们思考，有一“无穷大”的事物一直引导我们思考。
虽然从这里面并不产生必然性，
正如一只顺流而下的小舟，
并不从看着它的眼睛里得到动力一样。①
我觉得还是讲人类局限或人类思考的局限。即人类的思考，所思考到的事物中偶然性的，就像没有眼睛的船，虽然能流动，但其自身并没有动力。意思是有盲目的一面。“人类的思考有盲目的一面”，挑单出来讲，似乎也有些道理。不管怎么说，但丁在此讲的道理还是“事物有其绝对性”，上帝几乎将其覆盖，而时间把握一脉。
从那里，如同一架风琴的美妙音调②
传进耳朵一般，那就要临到
你身上的时间呈现在我的眼前。
通过时间，我们能掌握事物的面貌，或掌握部分事物的面貌，如人间，如人生。“从那里”被解释为上帝的面貌，我也需要这个解释，只是我偏向于理解成“事物的”。
好像希坡利忒由于他残忍背信的
后母的诬陷，走出了雅典城，③
你也要不得不和佛罗伦萨分离。
关于希坡利忒的典故，这个典故的运用，我觉得是但丁处理诗的手法，至于贴不贴切，我想大意如此就行。感觉只能说大意如此。至于希坡利忒是什么人，后面有解释。“你也要不得不和佛罗伦萨分离”，“你”是指但丁，应是指他要流放了，
他被某个流言诬陷，被迫流亡。
这是天意如此；这计谋已经议定，
那个在基督整日被买卖的地方④
计议此事的人就要把它执行。
讲但丁自己被流放的原因，他认为他的家乡佛罗伦萨的基督和基督教会成了做买卖的地方，这是谴责和讽刺。买卖的结果就是但丁被流放。实际上，但丁至于因为何事被流放，网上可以查，这或称为辉煌或悲惨的历史，也是他写作此诗的最大动力之一。“计议此事的人就要把它执行”，但丁其实是被当时的政府迫害或流放。
那罪过必将归之于在名誉上
受损害的一方，那是由来如此；
但复仇必将公正地使真相大白。
但丁认为自己名誉受损，但也必将真相大白。他是用自己的诗歌来证明他的清白的，生活中的他，当时可并没有这么容易。因为当时的人民，基本也认可当时教廷的说词：说但丁提供异端思想。
附：
“偶然性虽不能超出你们书笈
狭窄的物质范围，却纤毫毕露地
描绘在永恒的上帝的面容上；
虽然从这里面并不产生必然性，
正如一只顺流而下的小舟，
并不从看着它的眼睛里得到动力一样。①
从那里，如同一架风琴的美妙音调②
传进耳朵一般，那就要临到
你身上的时间呈现在我的眼前。
好像希坡利忒由于他残忍背信的
后母的诬陷，走出了雅典城，③
你也要不得不和佛罗伦萨分离。
这是天意如此；这计谋已经议定，
那个在基督整日被买卖的地方④
计议此事的人就要把它执行。
那罪过必将归之于在名誉上
受损害的一方，那是由来如此；
但复仇必将公正地使真相大白。
① 与必然事物对立的偶然事物，包括一切可能发生也可能不发生的事物，也包括一切由人类意志自由决定的事物。它在人类的物质界限以外没有地位，而且虽然“神圣的眼光”看到一切，并不因此变成必然的。菩伊修斯在他的《哲学的安慰》第五章里说，上帝的预见不是对未来事物的预知，而是对决不消逝的现在的知识。
② “从那里”：就是指从上帝的面容上。
③希坡利忒是西修斯的儿子。他的后母非德拉向他求欢，希坡利忒不从，非德拉反在他父亲面前诬陷他向她求欢。西修斯咒诅他的儿子，希坡利忒不得不逃离雅典。
④在罗马教皇菩尼腓斯八世的朝廷里。
一一八
由自己的祖先（卡嘉归达）写到当下的家族分布，写到当时的政治、宗教环境以及现实中的自己，但丁的逻辑线还是清晰的，他是典型的处理了自己的时代的人的。并且，他所处理的时代还具有一定的公共性，并不是纯私人认识的。当然，这种公共性也可能是因为作品建立建立起来的，或许，我们如今看到的公共性实际上当年还带有私人性质，这个就不好甄别，毕竟，这种公共性的合理性和合理建设是有目共睹的，至少没有欺骗我们的认知。所以，我想，作品的公共性的合法性究竟来自于哪里呢？一个是作品本身的伟大，另一个离不开合理的私人认知的建设。我的意思是，有时个体的私人性，也是公共性的一部分，就看作者如何拿捏分寸与把握。
但丁将他的流亡事件拿到《神曲》中来辩白，显然是将个体的私人性完全公共性了、公开化了。的确，它们如今也成了公共性的一部分。
你必将抛弃一切最可宝贵，
最可珍惜的事物；这是‘放逐的弓弩’
必将向你射来的第一支毒箭。
这个“你”是虚拟中的你，是但丁要对话的一个对象，有点自说自话的意思，指的是他自己。应该是讲他离开了故土，所以说他抛弃最美好、最宝贵的事物。但丁将这些比喻成流放射来的毒箭。这是他生命中的一个重大挫折，我想怎么夸张都不为过。
然后你必将体味到吃人家的面包
心里是如何辛酸，在人家的楼梯上
上去下来，走的时候是多么艰难。
暗示他到了别处食不知味、生活困苦以及受他人白眼或排挤的情况，毕竟生活在别处，各式各样的困难出现，其状况可想而知。但丁举的倒子都很实，“在人家的楼梯上/上去下来，走的时候是多么艰难”，有谚语的意思。
把你的双肩压得最沉重的，
必将是那些和你一起沉沦到
这苦海中去的邪恶不良的同伴，
这三句写他的艰难，采用了一个复合从句，即他双肩的沉重不仅是沉重本身，还因为是使得他沉沦的邪恶的事，或就是邪恶本身。这种从句子中生出的诗意实际上就是我们常说的“语言产生了诗”，即语言产生了语言，或语言驾驭了作者。
因为他们反对你时将全然不顾信义，
全然疯狂，全然悖逆；但不久后，
是他们，不是你，将为此羞愧不已。
这个“他们”是指社会中的人，一个集体，从脑子中虚妄出来的，也就是排除了“我”的那个整体。我们常会这样思考。但丁说他们全反对自己，没顾信义，已然疯狂，完全悖逆，这是指他因为……所以，被流放的那件事。但丁认为自己掌握真理，他们（人们）必将反悔，并为此感羞愧。
他们以后的行径将使他们的兽性
暴露无遗，为了保持你的名节，
你要远离他们而独善其身。
与但丁对抗的是整个时代，或者说但丁一个人扛动了整时代。但丁认为时代中的他们因为反对他而使他们的兽性暴发，毫无底线。或者时代中的人，总是有些人毫无底线，兽性横行，这应是常态。这也是人类的悲哀。但但丁一直保持独善其身。或者他劝我们独善其身，如果我们也遇到了这样的事。“你的第一个藏身处和第一个寄居处”，这是要讲具体的事了，明天再读。
附：
你必将抛弃一切最可宝贵，
最可珍惜的事物；这是‘放逐的弓弩’
必将向你射来的第一支毒箭。
然后你必将体味到吃人家的面包
心里是如何辛酸，在人家的楼梯上
上去下来，走的时候是多么艰难。
把你的双肩压得最沉重的，
必将是那些和你一起沉沦到
这苦海中去的邪恶不良的同伴，
因为他们反对你时将全然不顾信义，
全然疯狂，全然悖逆；但不久后，
是他们，不是你，将为此羞愧不已。
他们以后的行径将使他们的兽性
暴露无遗，为了保持你的名节，
你要远离他们而独善其身。①
你的第一个藏身处和第一个寄居处
①但丁在《飨宴篇》第一章第三节里，有如下的一段叙述自己被放逐的话:“自从罗马的最美丽和最闻名的女儿——佛罗伦萨的公民，把我从她最心爱的胸怀里抛弃出去以后（我在这胸怀中生下并被扶养到我生命的盛年，而且我全心全意想望在这胸怀中休息我疲倦的心灵，了我的余生），我几乎在我们这言语所达到的全境，像一个外邦人一般，几乎像一个乞丐一般到处漂流，违反本愿，把命运的打击任人观览，而这种打击人家往往归咎于受难者。我诚然是一只没有帆、没有舵的船，被悲痛的穷困吹出的燥风飘送到不同的海港、海湾和海岸。我在许多人的眼中显得似乎十恶不赦，他们相信一些传闻，说不定把我描绘成另一种模样；在他们的眼中，不但我的人身被看得轻贱，而且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的和还要完成的，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一一九
莫不是神人走到哪里都是神人？伟大的人即使处在苦难中仍然难掩其伟大？听一些“神”的故事好像是这样。在这里，但丁似乎也是如此。他虽然被流放，可他并是那个需要帮助的人，他反而四处给他人智慧。即使他遇到的人，也是各方面的尊者，有为的人。这就没有办法，本想听听他的苦难史，结果又可能是他的辉煌史。
但丁被流放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伦巴底的高贵人士：
将是那位高贵好客的伦巴底人之家，①
他的纹章就是梯子上停着神鸟，
这二句看注释就好。看来但丁接触的都是功勋卓著的人。
他将要给你无比慷慨的眷顾，
在你们之间，正和在别人之间相反，
将是帮助别人，而不是求助于人。
是理解他们共同帮助别人吧？或者这位味罗那的君主巴托罗米欧•台拉•斯卡拉被但丁感化，使得他们一同去帮助他人，施以仁恩。
在他那儿，你将看到另外一人，
他在诞生时受到这颗星的强烈影响，
他的业绩必将声闻遐迩。②
这个王国里还有另外一人，那时尚幼，此人诞生时就将星星扰乱，有点像我们的哪吒降世。但丁说这人是甘•格朗德。这个我不管。我感兴趣的是这时又谈到了天体的星辰，这是哪个天体上的星星呢？火星天上的吗？间隔远了，都难以确定，我凭记忆是火星天的。甘•格朗德被封为伟大的意大利战士。
由于他年纪还幼，这些天轮
环绕他运行还只有九年的时间，
人们对他还没有给以应有的注意。
真的像哪吒或二郞神的形象，他们都是年纪轻轻却神力无比，不可一世。“天轮环绕他运行还只有九年的时间”，这一定后根据传说改写的。若甘•格朗德尚在在经历这段时光（九年），他未必有这体会。就像我们，作为凡人，如何在平常的生活中体会自己的伟大呢？在这不确定的未来，如何确定自己将来的光荣？
但在那高贵的亨利皇受到
加斯科尼人的欺骗以前，他的美德
将闪烁在对金钱和劳苦的漫不经心上。③
插入另一个故事。前面写的是点，即个人，后面是面，即皇帝管辖的范围。亨利皇应是指亨利七世，这个人也有很高的美德，他对财富和劳苦不在意、漫不经心，或者说他是最能吃苦的，人品高尚。这都是但丁所举例子，我们尊重。
他的慷慨的行为将要尽人皆知，
关于这些行为，即使他的仇人们
也不能使自己的舌头保持缄默。
这个形象很高啊，连敌人都佩服。连敌人都巴望教诲。这不是大善人吗？就像基督一样，或就像基督的那些追随者一样。又或像但丁一样，像俾德丽采一样，像维吉尔一样，像《神曲》里的每一个神一样。
附：
将是那位高贵好客的伦巴底人之家，①
他的纹章就是梯子上停着神鸟，
他将要给你无比慷慨的眷顾，
在你们之间，正和在别人之间相反，
将是帮助别人，而不是求助于人。
在他那儿，你将看到另外一人，
他在诞生时受到这颗星的强烈影响，
他的业绩必将声闻遐迩。②
由于他年纪还幼，这些天轮
环绕他运行还只有九年的时间，
人们对他还没有给以应有的注意。
但在那高贵的亨利皇受到
加斯科尼人的欺骗以前，他的美德
将闪烁在对金钱和劳苦的漫不经心上。③
他的慷慨的行为将要尽人皆知，
关于这些行为，即使他的仇人们
也不能使自己的舌头保持缄默。
指望他，也指望他的赐与吧；
①巴托罗米欧•台拉•斯卡拉，味罗那的君主，甘•格朗德的哥哥。他的纹章是梯子（“斯卡拉”即梯子意）上停着一只鹰。
②即甘•格朗德（一二九一至一三二），将命定为他那时最伟大的意大利战士，和意大利北部皇家事业的首要支持者。在《神曲》的理想时代，他年九岁零一个月。
③教皇克雷门特五世，加斯科尼人，起初似乎宠幸亨利七世（一三〇八至一三一三），鼓励他出征意大利，但后来秘密反对他。在一三一三年以前，甘•格朗德以收复布里西亚和占取味鲁萨（一三一一年）显出他的气概。
一二〇
其实，如果是上帝有意并有能力改变人们的位置、变换人们的身份，我是不意外的，但这里谈到亨利七世也有这样的能力和大德，就让我有些意外，历史上的亨利七世有这么伟大吗？还是仅仅为但丁的夸张？我查到的亨利七世是英格兰国王，是十五世纪至十六世纪的人物，莫非我搞错了？但丁这里的亨利七世在位时间是一三〇八年至一三一三年。如果文学的方法来读，这都不是最重要的，也不需要钻研，因为有时候作者会有误记的，有意或无意，我们不该当历史学来研究。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误读了这个故事。但丁所讲的实际上是那个才出生就神力无比的男孩，“他在诞生时受到这颗星的强烈影响，/他的业绩必将声闻遐迩”，而我在阅读过程中误将亨利七世的时代，即亨利做皇帝的时间理解为亨利被感化并施以大德的时期了。实际上可能只是指那个男孩生于亨利七世的时代。译诗中的“他”太多了，很容易混淆代称。我之所以原文实录，是想原始记录我思维的过程以及在理解上犯的错误。不过，就“亨利七世”来说，这个概念仍然不明朗。
许许多多的人要被他改变，
富人和乞丐要互换他们的地位；
这是理解国的情景。我在我理解的诗中，一度也这样幻想过，我幻想的是事物皆可互换，物物相通，没有障碍，作为以“物主义”为思想的人来说，物就代表一切，包括这世界的人。我知道，就感染力来说，其实将人单独归类来说，更为恰当；毕竟，世界仍需要人来理解和阅读这世界，包括此间阐述的思想。
你一定要在你的心中把他的事情
深深铭记，但不要说出；”——他还告诉我
甚至将来会目睹的人也不信的事情。
这个“他”是指但丁的祖先，那已经在天堂类似于卡嘉归达的人，是他在给但丁教诲。“将来会目睹的人也不信的事情”，是指“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吗？
于是他又说道：“儿啊，这些话
是我向你说过的话的注解；你看
岁月只运行几周，就藏着这么多陷阱。
是说时间即陷阱吗？是说万物一旦运行就有不测吗？祖先的告诫固然重要，但不能全然依靠它。
可是我不愿你忌妒你的邻居们，
因为你的生命将要延长下去，
远超过他们的邪恶行为受罚的日子。”
这个“邻居们”是指身边的人吗？或就是普罗大众？或是那些恶毒干过坏事的人？这些接受了惩罚，但受罚的日子远远不够。当然，卡嘉归达此处是说但丁将成为神，长生不老。
那圣洁的灵魂以他的沉默，
表示他已经把他的纬线
织进了我捧在他面前的经线
是说但丁的受教就像他祖先的智慧织进了他的灵魂里。“他的纬线/织进了我捧在他面前的经线”，应是这个意思。是说但丁接受了祖先的传承。
我就像一个怀着满腹疑窦的人,
向一个眼光锐利，意志正直，
心地仁爱的人请求忠告，说道：
在天堂接受教诲，虔诚一点是对的。只是这形象如此高大，怕是被会后人传习。
“我的父啊，我看得十分清楚，
无情的时间向我疾驰，给我带来
使最自暴自弃的人觉得最重的打击；
“时间疾驰”、“自暴自弃”，这应该是在同一方向行驶的两个词组，仿佛是一对从属关系，因此，以这样的词组组成一个短语会魅力无穷。我读它时发现了这样的魅力，这一定是要相同词性的词，我称其为“在同一方向行驶”的词（组）。
因此用先见之明武装我是好的，
他们若是剥夺了我最心爱的地方，
我不至于因我的吟咏失去一切地方。①
这三句很容易引起误读，如果不看注释更完蛋。还是尊重注释：“我已被逐出了我的祖国，但愿不要因我在我的诗篇里暴露了人类的罪恶，一切国家都不容我。”但丁的确暴露了人类的罪恶，但丁却因此获得了伟大。看来，诗人揭露人类罪恶是天性，更是天职；有时候揭露本质也行，我们做到了吗？
附：
许许多多的人要被他改变，
富人和乞丐要互换他们的地位；
你一定要在你的心中把他的事情
深深铭记，但不要说出；”——他还告诉我
甚至将来会目睹的人也不信的事情。
于是他又说道：“儿啊，这些话
是我向你说过的话的注解；你看
岁月只运行几周，就藏着这么多陷阱。
可是我不愿你忌妒你的邻居们，
因为你的生命将要延长下去，
远超过他们的邪恶行为受罚的日子。”
那圣洁的灵魂以他的沉默，
表示他已经把他的纬线
织进了我捧在他面前的经线
我就像一个怀着满腹疑窦的人,
向一个眼光锐利，意志正直，
心地仁爱的人请求忠告，说道：
“我的父啊，我看得十分清楚，
无情的时间向我疾驰，给我带来
使最自暴自弃的人觉得最重的打击；
因此用先见之明武装我是好的，
他们若是剥夺了我最心爱的地方，
我不至于因我的吟咏失去一切地方。①
①“我已被逐出了我的祖国，但愿不要因我在我的诗篇里暴露了人类的罪恶，一切国家都不容我。”
一二一
有时候我想，但丁写作这部伟大诗篇的文化支撑是什么？是他自豪的、赖以信任的民族宗教文化吗？是人类的一些基本的普世特征吗？仿佛都对，又仿佛不全是，至少不够具体。如果是自信，至少是血脉中的。其实我想说是，如果是对自己国家、民族文化自信，至少是从血脉中赤诚地崇拜。就像汉朝人对自己的王朝的崇拜（如班超），就像唐朝人对自己的王朝的崇拜（如杜甫），这崇拜也不必是对政权的崇拜，是对自己的文化的崇拜与充分信任。就像但丁对自己的文化的信任，就是卡瓦菲斯对自己的文化的信任。我们可能经历一个特殊时期，我们很多人包括知识分子，对自己的文化都不够自信、别别扭扭，尤其是在与其他文化做对比时。仿佛永远有一种怀疑的目光，不能充分信任，于是我们的知识分子在落笔时总是犹豫不决，词语柔软，在谈论个体的心理问题或精神缺失时还落笔飞快，而在谈论自己的大文化的根时，并不是充分地自信。或者我们就是在这种不充分自信的文化中培养起来的，又怎么能对自己的文化决眦吐纳，雄浑包容？
但在但丁这里，他充分信任。哪怕写一个小事，哪怕写到一个人类的极点难以解决的问题时，他就往自己的文化上去靠，他的文化支撑使得很多诗节遇到困难都迎刃而解。一方面，是真的要有自信的民族文化，另一方面，是要作者绝对信任它，这信任是饱含充沛感情的。
但丁写自己的家族故事，他的落脚点最终又落到了（优秀的人）又登堂入仙的，这里一方面是宗教信仰的因素，另一方面是总体的人类（人们）都毕竟追求的。我是反思自己，如果我写一首这样的诗，会往这宏大的方面去叙述吗？显然不会。虽然这不是做诗的唯一途径，但我的意思是，我们的思考通常都不会如此辽远。而这，关乎我们数千年的国家和文化对我们一种骨血里的、与生俱来的自信的支撑。
我们来读诗：
在那下面的痛苦无边的冥国，
循着那座崇高的圣山，我的夫人
用眼光使我从那美丽的峰顶上登，
但丁写他在地狱时所经历的情景，是回忆式的概写，紧接前面他对母国的丑恶和人类罪恶揭露的担心，他后怕因此失去他国对他的信任。不过，但丁的轻盈之笔确实用得巧妙，只用俾德丽采的目光就让他在地狱中飞来飞去，这是诗人的特权。“循着那座崇高的圣山，我的夫人/用眼光使我从那美丽的峰顶上登”。诗就要这般轻盈。
并使我从星球到星球穿过天空，
我知道了一些事情，若是再说出，
会使好多人感到无比辛辣；
“辛辣”仿佛是一个翻译不准的词。看意思像怕别人难堪又羡慕。“难堪”是指说出了太多了人类的不堪之事，“羡慕”是指这份传奇经历，难免勾起他人妒忌。不过，但丁自由在星际中穿越的功能还是令人羡慕，尤其仅仅是在他夫人的目光下。
假使我成为真理的瞻前顾后的友人，
我担心我的生命，我的名字，将不会
垂之于那要把我们称为古人的后世。”
但丁知道自己要青史留名啊！这三句意思明确，不解释。
我发现我的珍宝正在那里微笑，①
那包围着它的霞光闪闪烁烁，
如同黄金的明镜反射出太阳的光芒；
“珍宝”即为但丁的祖先卡嘉归达，写的是卡嘉归达在天堂中辉煌的一幕。但丁有这个特权，定会安排一些好的词语簇拥卡嘉归达的。若我，我也会。“如同黄金的明镜反射出太阳的光芒”，我想这为了符合天堂的整体情景吧。
然后回答道：“由于自己的羞耻，
或别人的羞耻，而变得晦暗的良心，
的确会觉得你的说话异常刺耳。
但丁的祖先卡嘉归达说的话，是劝告。但但丁没有说什么刺耳的话呀，他是说他说了，但实际上并没有写具体内容，至少读者需要猜。这是祖孙间的相互叮嘱。
但虽然那样，还是拂开一切谰言，
把你看到的全部天启叙说出来，
生有痂癣的人自己会搔痒；
不说的说出，是最大的说出，更是最佳的说出。意思是但丁知道了真理，但还没有完全告知众生；若告知，那里有问题的人就会难过。“生有痂癣的人自己会搔痒”，这是一个比喻句。
因为，你的声音若是在初尝时
有辛辣之味，但在消化之后,
它会留下富有生命的营养。
意思是但丁的诤言是有益的，就像良药苦口的道理。“辛辣之味”，是苦和辣味？
你的这个呼号将如烈风一般，
愈是吹向高山峻岭风势愈猛；
这对你将是一个不小的荣誉。
这显然是但丁的祖先在提携但丁，但丁在诗中让自己的祖先提携自己。使自己获得更大的名誉，使自己成仙，成为神。“这个呼号”是指但丁因为传播真理后获得的名誉吧？名誉如风吹向高空，吹向高山，天愈高风愈猛，名誉也就越大，这个比喻原始又朴素。
因此，在这些天体，在那座圣山，
在那个阴惨悲痛的深谷，显给你看的
只是那些闻名于世的阴灵； ②
好像是说在天堂、地狱和炼狱中，那些最好的和最坏的才让人看见，因为他们是代表，那一般的就化作了山间的泥土、树叶或黑色本身，或者化作了一阵风，总之，是不重要的事物、被忽略的事物或看不见的事物，是这叙述之外的事物。这三句综合了以上三界的总体印象。
因为在人间倾听你说话的人，
单凭你那根源并不明显的例子，
他的灵魂不会就此安宁，不会深信，
对其他隐晦的理由也不会折服。”
感觉是说我们今天的读者。但丁的确没有说得太清楚，哈哈。不过，就写作手法来说，这仍是诤言般的告诫。只有如此告诫，才不破坏现有人间的秩序和人们对秩序的认识。
附：
在那下面的痛苦无边的冥国，
循着那座崇高的圣山，我的夫人
用眼光使我从那美丽的峰顶上登，
并使我从星球到星球穿过天空，
我知道了一些事情,若是再说出，
会使好多人感到无比辛辣；
假使我成为真理的瞻前顾后的友人，
我担心我的生命，我的名字，将不会
垂之于那要把我们称为古人的后世。”
我发现我的珍宝正在那里微笑，①
那包围着它的霞光闪闪烁烁，
如同黄金的明镜反射出太阳的光芒；
然后回答道：“由于自己的羞耻，
或别人的羞耻，而变得晦暗的良心，
的确会觉得你的说话异常刺耳。
但虽然那样，还是拂开一切谰言，
把你看到的全部天启叙说出来，
生有痂癣的人自己会搔痒；
因为，你的声音若是在初尝时
有辛辣之味，但在消化之后，
它会留下富有生命的营养。
你的这个呼号将如烈风一般，
愈是吹向高山峻岭风势愈猛；
这对你将是一个不小的荣誉。
因此，在这些天体，在那座圣山，
在那个阴惨悲痛的深谷，显给你看的
只是那些闻名于世的阴灵； ②
因为在人间倾听你说话的人，
单凭你那根源并不明显的例子，
他的灵魂不会就此安宁，不会深信，
对其他隐晦的理由也不会折服。”
①指卡嘉归达。
②指天堂、炼狱、地狱里的精灵。
一二二
但丁的习惯是，即使已经有一些比喻（在诗中写到），他还会用一个大比喻来套住这些比喻，或许那不叫比喻了，该叫象征。处理人物也是这样，当这个人物多次出现，他就会用一些或绰号或象征的词来取代，第十八歌的开头便是这样，“那有福的明镜”，如果不解释，有谁知道“明镜”一词是比喻？比喻但丁的祖先卡嘉归达的灵魂，我想这是但丁爱给人取绰号的体现。当然，即使是绰号或谐语，那也是但丁充满智慧、古灵精怪的。从艺术的感染力方面看，这种比喻中套放比喻的方法，如果不及时甄别，有滑入迷宫的可能。
但丁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觉得自信、自负，目空一切，包容、洋洋洒洒，是位高超的修辞艺术家。他喜欢以事喻，以词喻事的时日很少。他就像一个大坝，将十四世纪中叶以前的事全拦走了，或者四世纪中叶以前的事，必须经过他的滤筛，才有可知道，或才有可能知道是这样的。就像我们的孔子，春秋以前的事，必须经过他的筛选和言说，我们才知道，才知道是这样的。在但丁以前的事仿佛断流，在但丁以前的世界仿佛是黑暗的世界，只有少数慧者才值得被信任，因此被请到诗中（如维吉尔），其思想往往被咽食。但丁是一位高贵的慧者，其才能在于综合能力，他能将普世的道理以及普遍的人性提炼总结出来，又通过对未来以及不及物的事物想象展现出来。他放大人性又揭示人性。一句话，我说的道理、描述的样子，我们总体上也认为“是个这样子”，由此，他是一种文化价值观的建立和输出。后人接受就是一种输出，从这个意义上，但丁是伟大的。
第十八歌写到了木星天，延续他的祖先卡嘉归达的指引。
那有福的明镜独自一个在欣赏
自己说出的言语，不应该我也在玩味
我自己的说话，用甜蜜冲淡辛酸；①
初读时，我以为原喻“明镜”在自我欣赏。就诗歌来说，不是说不通，但通过朱先生的解释，但丁的祖先卡嘉归达在欣赏自己的话、玩味自己的思想，更好。就像是一个高处不胜寒的人明知自己在高处，自己不胜寒而有些自在与得意。等于是自己发现自己颇有智慧，独自偷着乐的感觉。“甜蜜冲淡辛酸”，自己的智慧与思想，必然冲淡生命的艰难与辛酸。人之为人，生命最为艰难。
那引我谒见上帝的夫人说道：
“变换一下你的思路；你要想到，
我在靠近使人类释去一切重负的‘他’。”
这个“他”，我不知作何理解，并且译者小心地为它打了引号。暗示这个词特别，可能不是指具体的个人。但丁的夫俾德丽采带他去见上帝，至于她为何有这个能力，在何加冕，我们不知道。这个问题之前讨论过，可能只因为诗人有这个权力。“我在靠近使人类释去一切重负的‘他’。” 俾德丽采想方设法使人类如释重负？那么这个“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需要卸下负担的所有人吗？问题是生而为人，谁不要卸下负担？所以我说这个“他”是特指俾德丽采遇见的那个人，她打算帮他卸下负担的人。
我转身向着我的安慰者的美妙声音，
当时我在那圣洁的双眼里看到
什么爱，我不想在这里描写；
这三句，我本想理解为描写但丁与俾德丽采的默契，两人含情脉脉。但实际上“不是”。是说俾德丽采遇到了精灵给她安慰，她看到了圣洁的精灵的眼睛里有爱，那爱无以言表。“什么是爱”，如果能说出来就好，如果能解答这一历史难题、千古之谜真是大功一件。实际上，一个人给予另一个人爱，无法阐释。我们只可能通过事件或细节来解读、来证明，然而，这时爱的过程已发生，已呈过去式。俾德丽采所讲的爱，是精灵间正在发生的爱。
不全然因为我不信任我的言语能力，
而是因为我的记忆若没人提醒，
就无法重新想起当时的情景。
仍是讲那爱无法形容。爱无法用语言表达，爱无法传递、无法转述，爱无法是我们说出的这“爱”。就连神（俾德丽采）都无法表达，无法回忆，可见这爱是何等的非凡！“关于这一点，我只能这样叙说”，看来俾德丽采还是想描述一下，期待。
附：
第十八歌•温和的木星天里正义的象征
那有福的明镜独自一个在欣赏
自己说出的言语，不应该我也在玩味
我自己的说话，用甜蜜冲淡辛酸；①
那引我谒见上帝的夫人说道：
“变换一下你的思路；你要想到，
我在靠近使人类释去一切重负的‘他’。”
我转身向着我的安慰者的美妙声音，
当时我在那圣洁的双眼里看到
什么爱，我不想在这里描写；
不全然因为我不信任我的言语能力，
而是因为我的记忆若没人提醒，
就无法重新想起当时的情景。
关于这一点，我只能这样叙说：
①卡嘉归达的灵魂被称为“明镜”，因为它是“神圣智慧”的反光，就像俾德丽采的眼睛是“神爱”的反光一样。这里的“言语”（verbo）一词，有“思想”或“概念”的意思。
一二三
昨天写的后半部分有些误读。其实也不算误读，当时就感觉到了那是但丁与俾德丽采的对话，只自以为是俾德丽采对爱的追问（诗中主语代称太多、太混乱），但不论如何，那仍是一个探讨爱和爱是什么的话题，今天这个话题继续。
之前表达过多次，但凡但丁对俾德丽采表现无限遵从，两人秀恩爱，我都不大想谈论太多。一方面，我觉得这是他们间的私事，另一方面，我觉得《神曲》描述他们两人单纯的爱的部分，可能是唯一失败的部分，是可以删减或处理成“他们是成熟感情”的部分，处理成如此单纯，我觉得于整体不相配，如果他们熟稔又彼此理解、相互提携是最好不过的事。我的意思是，这种有“腻味”的单纯爱情并不适合庳放在如此成熟、严肃的文本中。
不过，但丁有心严肃地探讨一下“爱是什么”，这个话题是值得期待的。
我在凝视她的时候,我的情爱
把一切其他的思恋都完全抛弃,
类似的情感在前面也表达过，只要一看到俾德丽采，但丁就会这样。
而那直射在俾德丽采身上的
永恒的欢乐,用它从那美丽的脸上
反射出来的光辉使我心满意足。
此处可谈的是语言视角的转换问题。“直射在俾德丽采身上的欢乐”——外部而来的东西；“用它从那美丽的脸上”，收住、接纳；“反射出来的光辉”，又放出去。由外，入里，又放出。这三者的语言关系的处理方法可能是最值得我们学习的。通常，我们很容易将一件要表达的事写得生硬，或者处理好了半句，后半句就没法处理，生硬、直，缺少生气。而事实上，就语言学上来讲，任何事都可处理得生机勃勃的，就看作者是否掌握了技巧，但丁在这里给我们上了生动一课。
她用光辉的笑容使我五体投地，
然后向我说道:“转过身去听吧，
因为天堂不仅在我的双眼中呀。”
如果俾德丽采一直用这种语气说话，我会觉得恰到好处。她告诉但丁，天堂不仅仅是用来看的，或不仅仅是你看见的那个天堂。真正的天堂还需要用耳朵去听，听出来的天堂，在天堂里听到的事，更能让你完整地理解天堂。这话还可推而广之，面对其他事也可用这种方法。我希望但丁成熟起来。
我们在人间有时从颜容上
看出情爱,倘若那情爱强烈得
使整个心灵溶化在那里面,
描述了一种总体的爱，通常人们面对爱的表现。“从颜容上”，意思是俊男靓女相遇最容易产生爱、获得爱，有可能将心灵溶化这爱情之中。这话仿佛还有另一个告解码器方法，即当人们相爱之时，总是全身心投入，爱得如痴如醉、如梦似幻，并且他们郎才女貌。
就像这样,我转身向他的时候，
在那神圣光辉的火焰里,我看出①
他还有和我继续谈话的愿望。
刻画的是在天堂里对话的情景，此刻转向但丁的祖先卡嘉归达，但丁的这种转换很及时也很见技巧。及时转换镜头，可拉开人物距离、空开语言空间，而不至于描写一个人太密集，使得词语（甚至细节）淤塞、（作者的）大脑疲倦。——相当于两位大神引路，但丁跟在后面，他们一路对话，交流人间智慧。但丁说这会儿他的祖先卡嘉归达又想同他说话。
他开始说:“在这棵从自己的顶端
汲取生命,永远结出果实,
永远不落叶的圣树的第五处,②
但丁的套娃比喻又出现了。他有将天体比做树的习惯，这里的树讲的就是天体。从形象思维上看，树和天体有相似的一致性。树枝叶繁茂、纵横交错，天体星云变幻、气脉相通，他们间的确有许多相似性。所以但丁以树做比是说得通的，并且更形象生动，易于理解。“第五处”即第五个天体。
住着有福的精灵,他们在来到
天堂之前,在人间都有极大名声,
一切诗神会从他们取得丰富的素材。
住在这个天体上的神灵都是有才德的人。之前我也说过，要成为神，首先在人间都必须有学问，有能力有名望。即使是天堂，也是不收默默无闻的凡人。我这个观点当时反驳是“在天堂面前人人平等”的观点，或“凡人也可上天堂”的说法。但丁可能忘记了上帝曾持有这观点。不过，功勋越大去更好的天堂是对的，不然天堂亦会毫无秩序，混乱不堪；站在人间的人，更无法叙述。“一切诗神会从他们取得丰富的素材”，仿佛是说但丁，但丁就四处搜集精灵们在人间的素材。但丁以但丁的祖先之口告知大家有一个便捷的创作方法。
所以你凝视那十字架的横木吧;
我将提到名字的人会射出光芒,
像闪电在一片乌云中一样。”
但丁自己就是神，或是神的代言人。但丁的祖先告知，仍然要皈依上帝，上帝会告诉你一切。当你最终有成就，并且让他（卡嘉归达）知晓并点名之时，其名字就是十字架上闪光。这个闪光应不是比喻，我确信是真的。他们说的也应是真的，虽然从未有人看到过或证明过。
我在凝视她的时候,我的情爱
把一切其他的思恋都完全抛弃,
而那直射在俾德丽采身上的
永恒的欢乐,用它从那美丽的脸上
反射出来的光辉使我心满意足。
她用光辉的笑容使我五体投地，
然后向我说道:“转过身去听吧，
因为天堂不仅在我的双眼中呀。”
我们在人间有时从颜容上
看出情爱,倘若那情爱强烈得
使整个心灵溶化在那里面,
就像这样,我转身向他的时候，
在那神圣光辉的火焰里,我看出①
他还有和我继续谈话的愿望。
他开始说:“在这棵从自己的顶端
汲取生命,永远结出果实,
永远不落叶的圣树的第五处,②
住着有福的精灵,他们在来到
天堂之前,在人间都有极大名声,
一切诗神会从他们取得丰富的素材。
所以你凝视那十字架的横木吧;
我将提到名字的人会射出光芒,
像闪电在一片乌云中一样。”
① 指卡嘉归达。
②但丁总是把天体比作树木,而和人间的树木成为对比。这里指的
是第五重的火星天。
一二四
我似乎在等待什么，或遗忘了什么。其实做了两次准备写这篇小文。其一是想到了一个关于诗的话题切入，但因为没有及时写而忘记了；其二是想到它的句式，交代人物出场的方式，在中国早就有类似的叙事方式。如豫东大鼓《韩湘子讨封》：
站在云头四下观：
往东看那一片汪洋都是水，
往南看能看见乐奇山，
往西看能看见雷音寺，
往北看能看见饮马泉，
往上看能看见凌霄宝殿呐，
往下看能看见鬼门关呐。
老龙王占的是东洋海，
观音老母她占的是乐奇山，
鬼王占的是雷音寺，
鳌鱼占的是饮马泉，
张玉皇他占的是凌霄宝殿呐，
阎王爷秦广徽占的是鬼门三关。
一驾云头三千里……
两者讲的都是神通广大的神仙，叙述方式也是先以修辞开头，然后叙述要讲的内容，如《韩湘子讨封》的开头 “大山找到青松，青松找到山”，很有诗性。二者都是一唱一和、一问一答的方式，所以但丁在再一次讲述神灵在木星天闪现时，我想到了我们的文化。
在提到约书亚的名字时，①
我看到一片光芒横闪过十字架；
我还没有听清名字就已看到那人
所以不同是，但丁是以他一人的视角去展现他们。神灵们好似只要听从了他的安排，就会、才能升入天堂。通常，我会将它当作诗人的特权来理解，但这一次，我觉得“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即使但丁不这样叙述，人们也会相信事实就是这个样子的，即约书亚、麦喀比、查理曼、奥兰杜等，他们本就在天堂是“这个样子”的。那是信仰中的力量。“在提到约书亚的名字时，/我看到一片光芒横闪过十字架”，是指卡嘉归达提到约书亚的名字，但丁如此表述，又使人看诗人掌控人物命运的魔力。
又在提到那崇高的麦喀比的名字时，②
我看到另一个火焰一面行动一面旋转，
鞭打这陀螺使之旋转的是欢乐。
我们看到，但丁所举的都是历史上彪炳千秋的名字，但其正义性或恰当性我表示怀疑，如麦喀比，据解释，麦喀比是犹太英雄，曾与叙利亚王作战；然而我记得，犹太人在“天堂篇”的前半部是不受待见的，但丁是隐含谴责的，因为犹太人曾经背叛基督。所以在这里举其功业，是随意为之吗？“另一个火焰一面行动一面旋转”，这里是写另两个神灵了。
犹如猎人的眼光追随着飞翔的鹰，
我的锐利的双眼紧盯着两个火焰，
一个是查理曼，另一个是奥兰杜。③
这个比喻我就不说了，可能用得比较早，或那时刚发明出这样的比喻。从历史上来看，查理曼与奥兰杜都和麦喀比都没有关系，他们怎么被安排在一起，或他们先后掠过十字架的逻辑是什么呢？我猜仅仅是那时但丁想这么写，安排几个有名的历史人物，撑撑诗篇。——就是说大人物，是有机会上天堂的，但丁按照诗篇的艺术处理，提携了这批人上木星天。
然后我的眼光沿十字架巡视，
接连看到威廉和里那尔杜，④
高弗莱公爵和劳伯脱•归斯卡特。⑤
这四个人，还算同查理曼有些联系，总之是一众神灵，但丁看得眼花缭乱，从艺术上看是很多精灵从十字架上掠过，但丁大概是这个意思。
附：
在提到约书亚的名字时，①
我看到一片光芒横闪过十字架；
我还没有听清名字就已看到那人。
又在提到那崇高的麦喀比的名字时，②
我看到另一个火焰一面行动一面旋转，
鞭打这陀螺使之旋转的是欢乐。
犹如猎人的眼光追随着飞翔的鹰，
我的锐利的双眼紧盯着两个火焰，
一个是查理曼，另一个是奥兰杜。③
然后我的眼光沿十字架巡视，
接连看到威廉和里那尔杜，④
高弗莱公爵和劳伯脱•归斯卡特。⑤
那向我说话的英魂就离开了我，
①约书亚是摩西的继承者和迦南地的征服者(见《旧约•约书亚记》)。
② “麦喀比”:即犹大•麦喀比,犹太战士,最初在他的父亲的领导下，后来自己作为领袖，与叙利亚王安泰俄卡斯•挨彼腓尼斯及其后继者德密特留斯作战,而且成功地抵抗了他们要毁灭犹太宗教的企图。
③“查理曼”(七四二至八一五):西方帝国的恢复者，又是佛罗伦萨的重建者。奥兰杜，或作罗兰，查理曼之侄，卡罗林朝传奇中的主要英雄，于七七八年战死于隆斯佛(见《地狱篇》第三十一歌)。
④奥兰治的威廉，法兰西传奇中的一个英雄，查理曼的骑士之一，他和萨拉森人出力作战，于八一二年死时是一个僧人；里那尔杜，他的连襟，他的战场上和修道院里的同伴，是一个纯粹神话的人物。
⑤部云的高弗莱，查理曼的母系方面的后裔，率领第一次十字军于一〇九九年占领耶路撒冷，作为王而统治，直到他于次年死时为止。劳伯脱•归斯卡特,荷维尔的坦克累特之子，在意大利南部和西西里创建了诺曼王朝(见《地狱篇》第二十八歌)。
一二五
有一个话题，一直没人讲。我的体会是，西诗的特征最主要的表现是以“事性”表现诗，“事性”即以事物、事情或事实的内容来达成诗，其所谈论的内容，表达的方式，尤其是其思维方式是诗性的或思想的，也就是从万物之间的关系中获取诗，当然也是说可以是在语言间的关系中获取诗，而我们的诗呢，或我们的诗歌传统呢，更多或更重要的是在词语间获得诗与诗意，我们更重这个。这也使得我对我们当下的诗的判断有一个“误区”，但凡不是从“事性”获取诗的作品，我都表示怀疑，而仅从词语或词性中获得诗的作品被认为沾传统的光。因为我们的汉语，许多词语本身就有诗或是诗性的组合。我隐隐的话语是，如果不从万物的思考关系寻找诗性，而仅仅从词语中寻找或拓展诗意必将与现实太远、必将缺少思考的痕迹以至于消化不良。
但也不是沿着他人的思考痕迹去寻找就好，一定要自己去万物中去发现，这“万物”既托付于自然物类，也托付于个人的生命经验与人生经历，最主要的是思考的图景。如果能踏出一条自己的思考的诗性的路，那才是完美的，成立的、高高在上的。
对当下的诗歌，我实际上都以这两个层面去阅读、去评判。但丁的诗歌，我觉得就是从“事性”的方面找到诗意的，如他谈到的天堂，天堂里的各种天体、精灵以及天堂里的星空、光影，这些事于人类本身就是诗意与诗性的，已经不需要词语的帮衬了。当然，如果所用的语言将其表现得更好，那是锦上添花的事了。
但丁就属于表现得更好的人。
那向我说话的英魂就离开了我，
到其他的光体中间去来往行动，
在天国的歌者中显出自己的造诣。
“说话的英魂就离开了我”，这英魂是指卡嘉归达吧，还是掠过十字架的那些精灵？应是卡嘉归达。“在天国的歌者中显出自己的造诣”，只有卡嘉归达比较突出。
再谈上面的诗的“事性”，“到其他的光体中间去来往行动”，如果不是这件事这么空灵、虚空，且发生在天堂里，只这件事本身就让人想象——会让人觉得这件事是诗性的吗？所以，如果有事实诗性的发生，写诗少走许多弯路。
我就向我的右边转过身去，
要从俾德丽采那里凭她的言语,
凭她的姿势,看出我下一步的行动
我觉得既是一种技巧上的安排，又是但丁借助事实诗性（之前我称事实诗意），凭空让俾德丽采指引他。当然，这也符合天堂里的环境。
我看见她的眼睛那么明澈，
那么欢悦,她的模样远远超出
她以往的和最近的一切美态。
只要但丁一赞美，我就开溜。
然后,好像一个人由于做了善事
感到愈来愈多的快活,因此觉察到
自己的力量一天一天在增加;
但丁因为爱的触动，感到自己力量无穷。
我也这样觉察到,我跟天体一起
环绕运行,其弧形逐渐增大,①
我那夫人的容颜也就显得更为美丽。
但丁在天体环行，这天体应是指火星天，在其边缘；“弧形逐渐增大”，应该是越来越远了，或增高了。这三句的诗意仍脱胎于事实诗性。
正如一位美丽的少女的脸,
先前染上的羞惭的红晕一旦褪去,
刹那间就会起完全的变化,
是写但丁和俾德丽采将要进入另一个天体的光焰之门。先是一阵羞红，而后出现白光，仿佛开启天门。但丁用了俾德丽采做比喻，为双重转喻，给诗篇做无缝衔接。
我一转身过去,在我的眼前
就呈现了这样的变化,接我进去的
那柔和的第六颗星发出了洁白的光。②
第六颗星为木星，那时的天文学是知识是托勒密的“地心说”。托勒密和我国的张衡是同时代的人，他们都仰望星河、探索太空，得出了相似的天文学知识：都认为天宇浑圆，就像一枚鸡蛋，而大地像鸡蛋的蛋黄；整个天空好比一个巨大的车轮，围绕着大地一刻不停地旋转。但丁被引到木星天里了。
我在这支虬夫大神的火炬里,③
看到了仁爱的火花闪闪发亮,
但丁在这里将木星引入神话中去了。木星在他的那套逻辑系统中扮演的是温和、善良的角色。“仁爱的火花闪闪发亮”,这就是呼应。
附：
那向我说话的英魂就离开了我，
到其他的光体中间去来往行动，
在天国的歌者中显出自己的造诣。
我就向我的右边转过身去，
要从俾德丽采那里凭她的言语,
凭她的姿势,看出我下一步的行动
我看见她的眼睛那么明澈，
那么欢悦,她的模样远远超出
她以往的和最近的一切美态。
然后,好像一个人由于做了善事
感到愈来愈多的快活,因此觉察到
自己的力量一天一天在增加;
我也这样觉察到,我跟天体一起
环绕运行,其弧形逐渐增大,①
我那夫人的容颜也就显得更为美丽。
正如一位美丽的少女的脸,
先前染上的羞惭的红晕一旦褪去,
刹那间就会起完全的变化,
我一转身过去,在我的眼前
就呈现了这样的变化,接我进去的
那柔和的第六颗星发出了洁白的光。②
我在这支虬夫大神的火炬里,③
看到了仁爱的火花闪闪发亮,
①因为他和俾德丽采升得更高了。
②据托勒密的天文学,木星是一颗温和的星,介乎寒冷的水星和灼热的火星之间。它在众星中也显得洁白,像白银一样。
③木星是奉献给虬夫大神的星。
一二六
有一个情况，我记得我年轻时写的诗语言晓畅、节奏明快，怎么到了后来，比如现今，写的诗语言却怂起来了，节奏似乎也不好。是思维方式变了吗？是老了吗？其实，自以为是有思的，自以为是明白了之后才下笔的，自以为是有“是”的。年轻时还不大思考，想到什么写什么，现在仿佛想多了，反而处理不好。个人感觉是，太沉浸自己的迷思，以为自己很深刻，什么都想囊括进来，结果什么都没囊括到。对语言也丧失了灵敏度，以做学问的语言来支付，耷拉着，忘了在语言中做减法。其实，说穿了是自己敏锐度不够，理解不透，丢失了原先的节奏而未找到新的语言节奏（如果是想新的声音的话）。这是一种可怕的迷思，当写得大家不认可时，就要注意这一点。这是一种极易误导自我的声音，当沉溺某种思考，思考得越多——比如自己是伟大、独一无二的，或比如自己发现的诗的秘密是伟大、独一无二的——越容易犯这种错误。其实，并不是说诗歌不需要思索、不要独立自主，而是要机智、从容地从语言（思考）的枷锁中挣脱出来，跳远、跳空来看，看看自己的活儿到底怎么样，这或许是能较快改进的办法。
但丁可没有这糟心的事。但丁描述木星天的事花样翻新起来，形神兼俱，表演的成分也使进来了。
在我眼前用我们的字母形成记号。
如同从河岸上飞起的群鸟,①
寻到了新的田野在一起欢庆作乐，
时而围成圆形,时而列成长队,
这里说的是木星天的火花形成字母的样子，而关于群鸟的比喻令人想起叶芝的柯尔庄园的野天鹅。或叶芝当年写那首诗时受到但丁此处描写群鸟的影响，总之，其景象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些圣洁的神灵在那光明里,
也一边飞翔一边歌唱,把自己排成
D的字样,I的字样,或L的字样。
圣洁的神灵应是指天使和精灵。天使和精灵也排成字母的样子，载歌载舞，何其美妙？记得这图景被艺术家画成了画的，文艺复兴时期的，是哪一位忘了。其实，现在仍可以其为题材作画的。
他们先按自己歌声的节拍行动，
然后,每把自己排成一个字样,
就停止一刻工夫,保持沉默。
看来我们的群体表演，都是从这儿学来的，连节奏都学去了。但丁可是从各个方面启发人啊。
哦,你灵泉的女神啊,你把荣耀②
给与天才,使它享有长久的生命,
好如天才凭你之助使城市和国家长存,
这三句可看作是抒发，也可看作是赞美。意思是，天才人物因为喝了天马踢出来的神泉的水，可以长生不老，可以让他更好地管理城市和国家，让国家长久地繁盛。但丁的造句看似笨拙，实际上充满张力。
请你照耀我,我才能轮廓鲜明地
把他们留在我心中的形象表现出来；
愿你的力量显现在我这简略的韵语里。
但丁也需要神助，所以他呼喊。看起来这一段是回忆，或整篇都是回忆，他回忆在天堂遇到的各种情况。“愿你的力量显现在我这简略的韵语里”，希望借用神力使他的话语讲得更贴切、准确、动听。
他们于是用五七三十五个母音字母
和子音字母排列自己,我一个个注意,
仿佛听它们用声音向我叙述。
Diligite justitiam 是这整个图形
装饰着的第一个动词和实名词;
在末端的是 qui judicatis terram。③
原来他们排成字母的形状是表达思想，当然这也是但丁的思想：“爱正义吧,你们这大地的审判者。”其实也不止只但丁的思想，应该是人类的共同理想，因为正义并不会平白到来，需要勇敢的人的追求，有时还需要牺牲。“大地的审判者”，我想是指普罗大众，他们既是审判者，同时也是受刑人。
附：
在我眼前用我们的字母形成记号。
如同从河岸上飞起的群鸟,①
寻到了新的田野在一起欢庆作乐，
时而围成圆形,时而列成长队,
那些圣洁的神灵在那光明里,
也一边飞翔一边歌唱,把自己排成
D的字样,I的字样,或L的字样。
他们先按自己歌声的节拍行动，
然后,每把自己排成一个字样,
就停止一刻工夫,保持沉默。
哦,你灵泉的女神啊,你把荣耀②
给与天才,使它享有长久的生命,
好如天才凭你之助使城市和国家长存,
请你照耀我,我才能轮廓鲜明地
把他们留在我心中的形象表现出来；
愿你的力量显现在我这简略的韵语里。
他们于是用五七三十五个母音字母
和子音字母排列自己,我一个个注意,
仿佛听它们用声音向我叙述。
Diligite justitiam 是这整个图形
装饰着的第一个动词和实名词;
在末端的是 qui judicatis terram。③
① 尼罗河岸的鹤。
② 指由天马的蹄踢出的希波克林泉。
③这些精灵排成了“Diligite justitiam qui judicatis teruam"(爱正义吧,你们这大地的审判者),共三十五个母音字母和子音字母。这是拉丁语译的《圣经》(The Vulgate)里所罗门箴言的开头语。
一二七
写诗歌评论能变成呓语言吗？写诗歌评论能变成一个人的自说自话以及自圆其说吗？或者诗歌评论与诗的关系是什么，其边界是什么？我想弄这件事可能很重要。
我似乎有一个隐形的标准：诗歌评论者与诗歌作者，二者关系既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如果太远，就可能游离于所评论的对象，写这篇评论的意义不大，如果真的有东西要写，不如另起开篇；如果太近，则可能成为阿诌的对象，成为作品的附庸。最重要的还是这二者关系的拿捏，恰当距离，保持风格，保持自我的本性。我读《神曲》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神曲》的地位如此崇高，有那么多荣誉，我就是要五体投地吗？从没有这样想过。我要像学者那样引经据典、字句酌吗？也没有。也不是我要做的事，更不是我的长处。我要做的事就是以一个读者的角度、以一个可能的同道人的角度去理解但丁的诗篇以及他的心思。探讨诗人在创作时的秘密。不敢说是解剖，那也至少是少量分析他可能、尤其是写作时可能动用的一些“歪心思”（智慧）。我觉得写诗的人是有“歪心思”的，特别是在写诗的过程中，能看到、能发现。
当然，我的说法也不一定正确，亦是一家之言。我们来读诗：
然后他们挨次停止在第五个
单字的 M上面,因此那木星①
在那地方显得像嵌着金纹的白银；
天使继续在天堂里排字形表演，以表达但丁的思想理念。此处说天使们排出了“帝国”一词的造型，暗示但丁接下来要讨论的内容。“在那地方显得像嵌着金纹的白银”，这是配合木星形态的描述，因为木星是一颗温暖的白星。
我又看到其他的光体下降,
停止在 M的顶峰那里；我认为
他们在歌颂那引他们到怀中的“至善”。
是说天使们够善良吗？还是他们最第一见到善所以拥入怀中，所以由此快活并歌颂。都不是，因为“至善”曾被但丁解释为是上帝。
然后,如同敲击烧得通红的木块,
发出数不清的火花，愚蠢的人
惯于要从这些火花中占卜运气，②
其实，对细节的分割处理，还是要钦佩一下但丁的，比如前面写完字母亲的构形后，立马又有如木棍敲击出火花的描写，这就是塑造能力，这么细的细节，这种再深入的细节，我们的诗人是很难或很难再有心思潜入的。但丁的诗又不是以词语取胜，是以“事性”取胜，所以他总是要不断深掘细节。
我似乎看到从那里射发出了
一千余颗火光，按照点燃他们的
太阳所命定的，有的升得高，有的低；
描写与比喻兼具，好像可说的不多。是对那敲击出的火花的深入描写。
每个光静止在自己的位置上,
我看到那一点一点射出来的火光，"
在我眼前形成了一只鹰的头和颈。” ③
是想象思维的运用和变形。“鹰的头和颈”，是“M”和想象和变形。而“M”代表帝国，暗喻他所处的国家和时代。
在那里描绘图形的他没有人指导，
而是自己指导自己，从他那里④
生出那使鸟儿筑巢的本能;
“他那里”被解释为上帝，不然我不知道是说谁。上帝当然不用谁指导。“在那里”是指那些字母，而字母由精灵们构成，因此是精灵们在那里，精灵们从上帝那里学会了筑巢的本领，或者上帝使他们有了像鸟儿一样的筑巢本领。
附：
然后他们挨次停止在第五个
单字的 M上面,因此那木星①
在那地方显得像嵌着金纹的白银；
我又看到其他的光体下降,
停止在 M的顶峰那里；我认为
他们在歌颂那引他们到怀中的“至善”。
然后,如同敲击烧得通红的木块,
发出数不清的火花，愚蠢的人
惯于要从这些火花中占卜运气，②
我似乎看到从那里射发出了
一千余颗火光，按照点燃他们的
太阳所命定的,有的升得高,有的低；
每个光静止在自己的位置上,
我看到那一点一点射出来的火光，"
在我眼前形成了一只鹰的头和颈。” ③
在那里描绘图形的他没有人指导，
而是自己指导自己，从他那里④
生出那使鸟儿筑巢的本能;
先前,其余的那些有福的神灵
① 他们停在第五个词terram的M上面，M是“monarchia”(帝政)一词的第一个字母,这个词在但丁是“帝国”的同义词。
② 占卜的方法是这样的:先问“我将得到多少头羔羊,多少枚金币,或别的什么”,然后敲击一块燃烧的木块,计算发出来的火花作为答案。
③古体的M是这样写的——m,若稍加改动就会变成一只鸟的身体和翅膀,头在中心的上面。
④指上帝。
一二八
有时我想，读但丁的诗每一段都要读出历史意义吗？或者但丁诗歌的历史性真的无处不在吗？或许是真的无处不在，但每一行都其历史意义吗？我的意思是，有时候可能并不是如我们想象的一样，每一处都有其历史性。可能是我们这些后人有太多的历史想象，以为但丁处处、随时埋下历史的脚印，或许他单纯着呢？有时就只是纯诗性的，而后世的解读者肆意将其解读成历史意义和历史性。
以下部分就有此嫌疑：
先前,其余的那些有福的神灵
仿佛用百合花绕住那 M 就已满足，
如今只轻轻一动又完成了那图形。①
这里或许只是单纯像百合花一样绕着“M”字母。因为花是美的，精灵像百合花一样绕着代表帝国的“M”字母，不是已经有了象征意义了吗？为什么一定要将百合花也解读一下呢？说百合花代表法国。虽然可能也说得通，但我觉得是为解读而解读的了。
哦,你这美丽的星啊，多么美好，
多么众多的宝石使我明白看出，
我们的正义来自你镶成的天体!
木星天象征正义。正义从那里出来，所以但丁不吝赞颂。正义有如宝石，或宝石围绕着正义镶嵌，其辉煌璀璨叫人向往。
因此我祈求你那行动和力量的泉源,
那“至尊的心灵”,俯望那
发出烟雾遮暗你的光彩的地方；
“至尊的心灵”是指什么？是指正义吗？感觉是。因为后面有“俯望那发出烟雾遮暗你的光彩的地方”，“俯望”有照看、照亮的意思。
祈求他再一次燃起他神圣的愤怒，
责罚那些在圣殿里做着买卖的人，②
那圣殿的墙是用异象和殉道建成。
这里是有历史性的。诗中的“他”指的是基督，基督责罚那些在圣殿里做着买卖的人，意思是曾有教会权力的人坐在殿里做买卖，而基督去了后将他们赶走了，所以这里的“愤怒”用了神圣来修饰，不然这两字怎么也跟神圣搭不上。
哦,我仰望的天国的军队啊，
为那些在人世仿效那不良的榜样，
都走人了迷途的人们祷告吧。
天国也有军队？是精灵们大阵仗像一支军队吧？是请求精灵们祷告吗？为那在人间迷途的人，走失了方向的人祷告。我想是这样的。
古时候的习惯是用刀剑作战；
如今的作战方法,却是把上帝赐给
一切人的面包，到处扣住不放；③
这三句费解。按鲁迅的说法，不懂就跳过去。第三句就按朱先生的解释，即教会用“逐出教会”来做政治斗争并且做买卖。这三句不解的地方“在古时候的习惯是用刀剑作战，如今用“逐出教会”来做政治斗争和做买卖的方法的转变，这里“互映”的逻辑在哪里？显然“用刀剑作战”有更宏的逻辑面，而用“‘逐出教会’来做政治斗争和做买卖”的逻辑更窄小，不形成互映或互照。
而你，写下人名只是为了以后涂掉,
你要记住彼得和保罗虽死犹生，
他们为葡萄园殉难，你却把它摧毁。④
“写下人名只是为了以后涂掉”，这句话颇有哲理。仿佛依照这句话可以造很多句子。关于彼得和保罗，只有看朱先生的解释了，这里必定是有历史性的，不过这里仍是围绕“逐出教会”展开的，是不同的人，在不同时代说的相似的话。
虽然你确实可以辩解:“我的心思
已全部属于那住在旷野中的人，
他以欢跃的脚步走向殉道之路，
因此我不知那渔人，也不知保罗。” ⑤
这四句在今天来看是典故，但在但丁的时候只是事实，指的是他那个时代的教皇辩解，因为他就是在圣殿里做买卖的人，虽然不是与基督同时代，但也是做了相同坏事的人。但丁那个时代的教皇（圣约翰）沉醉于金钱中,以至于将圣彼得和圣保罗都忘却了。圣彼得和圣保罗是两个殉道的人，基督曾让他们虽死犹生。
附：
仿佛用百合花绕住那 M 就已满足，
如今只轻轻一动又完成了那图形。①
哦,你这美丽的星啊，多么美好，
多么众多的宝石使我明白看出，
我们的正义来自你镶成的天体!
因此我祈求你那行动和力量的泉源,
那“至尊的心灵”,俯望那
发出烟雾遮暗你的光彩的地方；
祈求他再一次燃起他神圣的愤怒，
责罚那些在圣殿里做着买卖的人，②
那圣殿的墙是用异象和殉道建成。
哦,我仰望的天国的军队啊，
为那些在人世仿效那不良的榜样，
都走人了迷途的人们祷告吧。
古时候的习惯是用刀剑作战；
如今的作战方法,却是把上帝赐给
一切人的面包，到处扣住不放；③
而你，写下人名只是为了以后涂掉,
你要记住彼得和保罗虽死犹生，
他们为葡萄园殉难，你却把它摧毁。④
虽然你确实可以辩解:“我的心思
已全部属于那住在旷野中的人，
他以欢跃的脚步走向殉道之路，
因此我不知那渔人，也不知保罗。” ⑤
①这里的含义很晦涩。有的注家这样解释:百合花环绕 M，是指帝国属于法兰西人(以“百合花”来代表)的那个短促的时期，于是 M变成鹰的纹章,罗马帝国的象征,这在但丁看来是代表法律和正义的。
②《马太福音》第二十一章第十二、十三节:“耶稣进了上帝的殿,赶出殿里一切做买卖的人……对他们说，经上记载说:我的殿必称为祷告的殿,你们倒使它成为贼窝了。”
③“逐出教会”被用为政治斗争的武器。
④这是向约翰二十四世说的,他是但丁在写《神曲》时的在位的教皇。他写下被逐出教会的人的名字,为了在受到贿赂以后再涂去,逐出教会成为他搜刮钱财的手段。
⑤佛罗伦萨的金币的一面印着圣约翰像。这个教皇如此沉醉于金钱之中,以致把圣彼得(“那渔人”)和圣保罗都忘却了。
一二九
看来，爱和善真的只能在书本中谈论，或者爱和善的意义及价值只能在书本中体现，说真的——它只能在书本中影响（短暂地）一个人。若在其他场合，又哪里有奢谈爱或善的机会？比如，这两日遇见的刘某，哪里又有一丁点儿善或爱的因素？在巨大的现实的牢笼里，人就像从栅栏里放出的恶狗，不信任任何人，他人即沉渊、即地狱的观点仿佛深入人心，每个人都生怕自己掉进去。刘某的表现就是无限地保护自己。表面上是维护自己的利益，实际上是夸张地掩盖自己的弱点。我与他——是在两个完全屏蔽的面上认识的，或者是有利益交错的，我是承认自己有错的。然而，我们的谈论不能基于事实，总在夸大的事实或想象中进行的。我的第一反应是“人性的弱点”仍没有失传，但丁和基督曾经深刻谈论的事两千多年后仍然大范围流行。无论谁曾经如此深情引领、劝导，甚至深深地自殉，无论谁做过什么，哪怕圣人和凡人，有过恻隐之心，也没法削平、减少和消除人世之恶；善或爱，仿佛只能在一个特定语境中谈论的事。我就无法消除他的贪婪、他的张狂、他的自私，他不给介入的机会，一开始就不给。看起来也是有所成的中年人，他戴军色方帽，穿醒目的橙色外衣，听说橙色意味着警告，意味着有刺，他的眼神犀利，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我不好具体叙述事例，但总之我们谈话不能基于事实，他总是夸大事实，放大他的利益。
以我的教育，我以为事实是双方谈话的一个准标，无论敌我、朋友还是时间，如果能在同一个事实的基础上讨论利益、对错和人性之恶多好。哪怕是我的恶也行。然而，他直接给我上了一课。我们是在完全陌生的现实环境中相遇的。现实是一个沉渊，现实是一堵高墙，现实是冷酷的。再一次感到。这里就像但丁曾经写到的佛罗伦萨家族因为外族的迁入而使人们人性沦丧，并且使人类从此万劫不复。所以才有后来的宗教的出现和基督的拯救。从这个意义上，我们是要理解宗教的。其实，我知道，越遇到糟糕的事，越是要从“这糟糕的事”的核心去思考，按照但丁的逻辑会滋生出一种善，我们将要其视为一种苦难，不，要将其视为一种赐福。如果能从“这糟糕的事”的核心发现珍贵的宝石般的光芒，那么自己的智慧才是成熟的。也就是说从善的角度思考，他的恶也就是他的善，要看见他恶中的善的部分，或者这善中的恶的部分就是我最需要的。如果从这个角度思考，那么我应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哪怕这要求在今天看来有“人性中恶的部分”。嗯，我似乎应该如此。他的要求可视为向外界索取爱的例证。
在第十九歌，但丁要跟我们谈论的是鹰的正义。这鹰的正义，怎么听过去像鹰的规则呢？如果凡事都让鹰的来制定规则，它当然最愿谈论自己的正义啊。就像我遇到的事，我们国家遇到的事，如果角度一换，他当然会说他有他的正义，因为这规则就是他制定的。——哇，一个死穴！
具体看来但丁说了什么：
那些交织在一起的灵魂为自己
甜蜜的幸福欢欣鼓舞,他们构成的
美丽形象,在我面前展开了翅膀。
这些灵魂都是除去了恶的部分的灵魂，我发现，肉体死亡是恶的最好清除法。换一句话说，当一个人肉体已死，谁又能在他的灵魂中发现恶的部分呢？但丁写的仍是在木星天环绕的精灵，紧接着上一歌。这三句诗萦绕的氛围仍是美好的，但我读不出来了。
每个灵魂显得像一颗红宝石,
上面仿佛有强烈的阳光在燃烧,
为了使反射的光映人我的眼帘。
“每个灵魂显得像一颗红宝石”，是的，即使他的恶的部分也会反射出像红宝石一样的光。或者我们要即使有他的恶的部分，也要看见它像会反射出红宝石乐的部分。我们需要绝对的慈悲和善，一如基督和上帝，一如自然（广宇）中那个最高的标准。
如今我一定要讲述的事情,
是声音从没有说过,笔墨从没有写过,
人类的想象从没有理解过的；
这不是人类写出来的吗？但丁最初不是人类吗？是不是当人类思考到“人类的想象从没有理解过”——就不是真的人类没有想象过？至少但丁替我们想象过，但丁替上帝想我们想象过的事。不过在这里，但丁讲的是鹰的正义的事。
因为我看到也听到那鹰喙说话,
用它的声音说出“我”和“我的”,
但在概念上是“我们”和“我们的”。
在现代文化中，鹰是一个高度具有象征意义的词，是一个修辞。象征自然界中的最高统治者，通俗点是食物链顶端的生物。在地球上，除了人，还有谁？当然还可细分。但丁听见鹰在说话，鹰说它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
它开始说道:“我过去做得公正,
也尽了我的本分,所以我如今
达到这个不容欲望超过的光荣；
我在人间留下了身后的名声，
鹰自认它做得公正。它猎杀猎物也是它的公正，它猎杀猎物的方式也是它的公正，对吗？鹰，从文化上理解，在没有航天器时代，它飞得最高，看得最近，俯瞰人间的一切，貌似公正，我们有这样的联想，但不能详细分析。鹰处于食物链顶端，翱翔蓝天，选择权很大，有自由裁量权，所以它的选择是基于它的需要和方便，也就是说，鹰可能也有它的自私和贪婪，但今天，有可能被定义为正义。“我在人间留下了身后的名声”，至少鹰到底做了什么，明天再看。
附：
第十九歌•象征的鹰谈论神圣的正义
那些交织在一起的灵魂为自己
甜蜜的幸福欢欣鼓舞,他们构成的
美丽形象,在我面前展开了翅膀。
每个灵魂显得像一颗红宝石,
上面仿佛有强烈的阳光在燃烧,
为了使反射的光映人我的眼帘。
如今我一定要讲述的事情,
是声音从没有说过,笔墨从没有写过,
人类的想象从没有理解过的；
因为我看到也听到那鹰喙说话,
用它的声音说出“我”和“我的”,
但在概念上是“我们”和“我们的”。
它开始说道:“我过去做得公正,
也尽了我的本分,所以我如今
达到这个不容欲望超过的光荣；
我在人间留下了身后的名声，
一三〇
人性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是否，一讨论时它就消失，没讨论时它就存在？换一句话，当我们讨论人性，在谈论中讨论人性、在语言中讨论人性、在词语中讨论人性——这种人性并不是真正的人性，或者这是一种经验的、有保护意识的、想象的人性——远不是现实中，遇到的人性。就像光的特征，它有二象性存在，你以为是这样，当你观察，它又变成那样。并且，事实上，人性从未进步、改良或变种。它的兴盛或毁灭，能做的就是以降维的方式——将人类（地球）彻底毁灭，才可以不用奢谈这个问题。
我的意思是，人性的不可描述的特征使得我们无法真正抓住它，无法概括出它的特征。之前人们谈到的善与恶，或者诱使人们行善或作恶的方法，以及伴随善与恶所引发出的其他概念，都无法总括我们所遇见的人性。人性从未改变，却飘忽不定；人性从未改进，却无法找出一个具体的事例。人性无法确认，尤其是在一个具体的人身上。
我们如何来确定刘某的人性？我想，它会是一个病毒一样呈多面。它的多面性意味着我们只能看见它愿意呈现的一面。就像病灶向外释放病毒，我只能看到最糟糕的一面。前两天，我企望瞭望到他善的一面，而实际上这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甚至不应该如此思考。那么，他的人性就像病毒，狰狞而不可近。
我在人间留下了身后的名声，
连邪恶的人们也在那里赞美，
虽然他们并不继续我的事业。”
这是鹰的自述。鹰说人必须赞美它，因为人没得选择。
从好多燃烧的煤炭里我们只感到
一股热气,从那构成那个形象的
好多仁爱里,也只发出一个声音。①
这个比喻句的意思是说，世上最强悍的人组织在一起，发出同一个声音，就像很多煤炭聚在一起，发出热量，这发出炙热量的过程就是发出同一个声音。这仿佛是说，但丁主宰世间的人，如各大洲的帝王，都用极端的手段统治了天下，这极端手段统一天下的方式，就是他们共同的声音。如果再通俗一点，哪怕他们使用的是罪恶的杀戮手段、使用的是丛林法则，也是对的——这是他们发出的同一声音。如果再具体一点，当下的某国，我遇见的某人，亦归如此。“从那构成那个形象的好多仁爱里”,这个“仁爱”就像我上边指出的“其他概念”，伴随善与恶所引发。
我一听到了就说道:“哦，有着
不朽欢乐的永不凋谢的花朵啊，
你们把你们所有的芳芬合而为一，
我希望没有将解读带歪。但如果通的话这三句就不解读了。因为我几乎不相信有这样的花朵了，更别说芳芬，我害怕这些都是骗我的。——骗人的手段还少吗？
你们在散发芳芬时,请你们
满足我忍受已久的巨大饥饿，
从因为我在人间找不到疗饥的食物
我几乎不相信但丁了。但丁要以他们的芬芳为食，看上去很美，实际上残忍无比。因为一件事物要散发出芬芳，那需要聚集多少精华啊。时间、生命，全搭进去了吧。但丁食的是人间精华。
我完全明白,若是神圣的正义
能在天国的任何其他境界被照出，
那么你们的天体也能使它纤毫毕露。
如果按但丁的逻辑，这里是指正义由那些芬芳聚拢而成，或指特殊的芬芳可使正义显现。“那么你们的天体也能使它纤毫毕露”，“你们”是指其他的精灵和天使。补充一句，此处的“我”，作为诗篇的心理，是指但丁，但作为诗里的人物，是指卡嘉归达。但丁是请卡嘉归达替他说话。而我有时直接写但丁，是为了方便。
你们知道我多么急切地准备倾听；
你们知道在那么长的日子里，
使我感到饥饿的问题是什么。”
卡嘉归达作为一个对话人，这是他与天使的交流。“使我感到饥饿的问题是什么”，是对正义的获取？或者是渴望正义？我这样作答。
一只从自己的窝巢里钻出的鹰，
摇摇它的头儿又拍拍它的翅膀，
以表示心中的迫切并使自己整洁，
正义与鹰互为喻体，但丁的技术令人信服。“拍翅膀与整洁”，都是正义与鹰的形象。
我看到那面旗帜也像那样行动，
织成那旗帜的是对圣恩的赞美,
以及只有天上的仙灵懂得的歌声。
这里的“我”又是但丁。所以说《神曲》中有太多相同的主语，容易搞混，不详细勘校很容易出错。这里说但丁也看见旗帜像鹰那样拍翅膀、整洁，实际上是对正义的渴求。“组成那旗帜的是对圣恩的赞美”，这是但丁对诗的指向，“圣恩”当然是指上帝。但丁喜欢将非凡的力量都归于上帝的作用或上帝所为。“天上的仙灵”是指天体中心的天使？或天堂中主宫殿的天使？
附：
连邪恶的人们也在那里赞美，
虽然他们并不继续我的事业。”
从好多燃烧的煤炭里我们只感到
一股热气,从那构成那个形象的
好多仁爱里,也只发出一个声音。①
我一听到了就说道:“哦,有着
不朽欢乐的永不凋谢的花朵啊，
你们把你们所有的芳芬合而为一，
你们在散发芳芬时,请你们
满足我忍受已久的巨大饥饿，
从因为我在人间找不到疗饥的食物。
我完全明白,若是神圣的正义
能在天国的任何其他境界被照出，
那么你们的天体也能使它纤毫毕露。
你们知道我多么急切地准备倾听；
你们知道在那么长的日子里，
使我感到饥饿的问题是什么。”
一只从自己的窝巢里钻出的鹰，
摇摇它的头儿又拍拍它的翅膀，
以表示心中的迫切并使自己整洁，
我看到那面旗帜也像那样行动，
织成那旗帜的是对圣恩的赞美,
以及只有天正的仙灵懂得的歌声。
①组成鹰形的公正的王帝们作为一个人说话，正如许多米炭发出一股热气一样,因此表示一切公正的统治者的业绩是同一的,他们大家的声音是正义的同一的声音。
一三一
说起来，这世间的事其实与宇宙的本相相关，宇宙如何表现，这世间的事也藏着它的秘密，有些是能看见的，有些不能看见。从另一个角度，人的思维方式的建立、看问题的角度、然后所建立的价值判断，都与这个宇宙大本相相关。通常，我们通过看见（包括想见和思考到的）的事物想隐秘的事物，认为那是一种互映，但由于这看见、想见和思考到的局限，我们又无法真正思考到隐秘的事物。尤其是未来，尚没有发生过的事。这一点我们有天生的弱点，即使请来上帝替我思考、替我们规划，仍见我们的局限。而宇宙以及宇宙的本相，仿佛是一个无穷大和无穷深的存在
包括我们认为的善、恶、爱和正义的存在。我们这种二元分法，可能参考了一些宇宙本相，有意无意地涉及了它。但是否必定如此，没有定论。我们大概假定有这些标准（判断），于是开始我们的游戏规则。当然，这些标准的存在，似乎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驯服我们自己。或者有人利用这一点驯服我们。其实也包括驯服他自己。
它于是开始说:“上帝在宇宙的周围
画出圆圈,而且在里面构造了①
那么多隐秘的事物和明显的事物，
鹰说上帝替我们拟定了一套标准，我们放任上帝做老大。我们假装说一切的缘起为上帝。然而这仍是人类的想象，或是人类的思考。我这个思考也是人类的思考，可能运用了宇宙的本相做模型，但我并不知晓。诗作为人类的艺术品种之一，这种模式，能找到一点儿宇宙的模型吗？但丁似乎在寻找，有相互比拟的感觉。“上帝在宇宙的周围/画出圆圈,而且在里面构造了”，我觉得这是人类思维方式的一种拓展，是人类对自身环境的重认识。要知道，在地球上，人类的每一次可能沉重思考，都是轻盈的。哪怕苦难、恶，自己的恶和他人造成的恶，都是轻盈的。仿佛这恶有一丝丝善，是善的轻盈。“那么多隐秘的事物和明显的事物”，和人类自己理解的一样，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了解的和不了解的，理解的和不理解的，能消融的和不能消融的。我常遇见不能消融的。
即使他已经把他那光辉的形象
印在全部的宇宙上,他的智慧
依然是无穷无尽,无限丰富。
让上帝替我们思考宇宙的伟大，让上帝与宇宙重合甚至超过它。虽然但丁借助的是宗教的方式，但我认为不失为一种途径。因此，我认同但丁在诗中说的：即使已经把他的光辉形象印在全宇宙上，他的智慧依然无穷无尽。
这可以由那第一个骄傲的天使②
证实,他是创造物中的顶峰,
因不愿等待光明,没有成熟就坠落;
第一个骄傲的天使是撒旦啊，我以为是阿奎那。我记得阿奎那带但丁在天堂游了很久，在诗篇中曾提到撒旦，但他是恶魔的代表。当时我还质问，为什么作了这么多恶，还可以上天堂，并且撒旦的位子、地位这么高。在这里，但丁说撒旦曾创造很多东西，可能包括恶和恶的品种及程度。“不愿等待光明,没有成熟就坠落”，可能是指他最终失败，虽在征服不少东西（地方）但没有走到善的一边来。
从中可以明白看出,次一等的创造物
就像一只太小的器皿,容不下
那只能自己度量自己的无穷的善。
上帝创造物。意思是撒旦也创造物，但他创造的是次等级的，有的还是物的反面。相对上帝，撒旦作为创造者，他的体量太小，自己创造的东西装不下自己无穷的善。如果将恶也理解为一种善，是可以这么处理的。
因此我们的理智的眼光
(它不得不是那充满一切事物的
“至高心灵”的无数光芒中的一种),
“理智的眼光”,是指人类的理性吗？的确，人类除了有爱、坚毅、善、正义，还有理性是人类的高贵品质，我是这么认为。许多事情正是因为人类的理性，才使这个世界更加壮美，更加宏阔，更加和善。但丁在这里将人类的理性归于上帝无数大德或超能力的一种，“无数光芒中的一种”即为此意。
依其本质必然具有巨大的力量，
能领悟到那产生它的根源时
远远超过了它所能看到的范围。
有了理性，就会思考。就会凝视、停顿、顿悟、通透，获得正义。“依其本质必然具有巨大的力量”，是说理解有强大的思考的力量。“领悟到那产生它的根源”，是指宇宙本相的根源。至少我这么理解。
因此你们凡人所具的眼力，
看不到那永恒的正义的底,
正如眼睛看不到海底一般；
意思是普通人看不见、理解不了。这里的正义不是我们理解的“战争的正义”与否，那是狭义的正义，这里的正义是指广大范围内的合理性，又可理解为规律及规则。它无穷大，深不见底。“因为，纵使在海岸边能看到海底，/一到辽阔的海面就无法看到”，但丁的这个比喻恰当而可爱，尤其是他拆开来说，有些正义在海边可能看见，但若在海中央，是无法看见的。
附：
它于是开始说:“上帝在宇宙的周围
画出圆圈,而且在里面构造了①
那么多隐秘的事物和明显的事物，
即使他已经把他那光辉的形象
印在全部的宇宙上,他的智慧
依然是无穷无尽,无限丰富。
这可以由那第一个骄傲的天使②
证实,他是创造物中的顶峰,
因不愿等待光明,没有成熟就坠落;
从中可以明白看出,次一等的创造物
就像一只太小的器皿,容不下
那只能自己度量自己的无穷的善。
因此我们的理智的眼光
(它不得不是那充满一切事物的
“至高心灵”的无数光芒中的一种),
依其本质必然具有巨大的力量，
能领悟到那产生它的根源时
远远超过了它所能看到的范围。
因此你们凡人所具的眼力，
看不到那永恒的正义的底,
正如眼睛看不到海底一般；
因为，纵使在海岸边能看到海底，
一到辽阔的海面就无法看到，
①(旧约•箴言》第八章第二七节:“他立高天,我在那里；他在渊面的周围画出圆圈。”
② 指琉西斐,即撒旦。
一三二
其实，很多时候，我真正的思想是“无主物主义”，也就是说，诗人尽可展示万物之间和谐、关联的一面，其关联中的冲突、离散、意外和奇迹，才是诗歌要关心的。人只是众多物中的一物，是一个意外、是奇迹。在宇宙自然中，人并非那么重要。诗是要找到并发现事物间的那种关联，这找到和发现的过程才是美妙的，是诗的。至于人在俗世中的表现，在俗世的中各种情感、伤害或欲望，各种文化、历史和道统，那都是“小我”的部分。至于“服务于人，需要人来阅读”的问题，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并不强求。我大概是本持一种这样的想法，诗句中偶有表露，但不十分明显。我是在看得见的有形物中，找那无形的隐形物。
如果找到了，就是一种正义的廓清。就会天宇明朗，宇宙无边的规律似乎也已找到。宇宙间的规律、定律和联系，以及联系方法的创造与多样性，是我乐见的。需要牢记的是，要在看得见的有形物中，找那隐形的无形物。
但丁所找的正义，或但丁所谈论的正义，就本质来说，应是正义的廓清，他是希望人们理解他的正义，即鹰或上帝统领智慧和宇宙的正义。
除了从那决不被遮暗的‘晴朗’里
发出的光以外，没有光；只有肉体的
黑暗或阴影，不然就是肉体的毒液。①
“只有肉体的黑暗或阴影”被但丁比喻成罪恶，是正义不可原谅的东西，需要被照亮。感觉他仍在道德里议论，与我想的略有不同。既然是道德，那仍然是在人的世界中。不过，但丁是借鹰的口说出的。
如今已向你指明那座迷宫了,
它曾藏起神圣的正义不让你看到，
因此你不断对之提出了疑问；
“那座迷宫”是指什么地方？是上帝的居住地还是隐秘的事物？或者上帝的智慧未能普照的地方？“它曾藏起神圣的正义”，应是人们不知和不了解的地方，或上帝的智慧未能普照的地方，当然也可称为隐秘的地方。可是，这所谓隐秘的地方，对另一部分人可正义普照的，或者享受了正义的恩赐的。对基督和教宗而言，这里是教义传达到了的地方。于是下面有人提出疑问。不过，这诗篇中的是“你”是指谁呢？是但丁吗？还是虚化的大众？
你曾说过:‘在印度河的岸上,
一个人生下,没有人能讲基督,
没有人能读,也没有人能写；
很幸运，但丁也写到了那些不信教或教义不能抵达的地方的人。他们并非不信，而是没有机会了解。然而，虽然他们没有得到上帝的恩赐和施洗，可是仍然很善良、很慈悲，对待万物有一种本能的纯净、和善和友好，这是怎么回事呢？但丁能探讨这个问题，我想许多人是关心的。回答这道题颇需智慧。但丁举的是恒河边的例子，其实还有很多洲的人，都处在“不知晓”的范围。
依人类的理性所能看到的，
他的想望和他的行为都是善的，
他的生平或他的言谈都毫无罪过。
这些天生由来的东西，怎么说？实际情况是，其他地区已被另一种（或多种）文化概括与包含，它们的基调有许多地方（与基督教）是相似的。即使什么也没有，那也饱含纯天然的明净。所以但丁说“他的生平或他的言谈都毫无罪过”是中肯的。我认为，宗教更不能搞有罪推定。
他没有受洗,没有信仰而死去；
就此定他的罪,正义在哪里呢？
他没有信仰,他的罪过在哪里呢？’
这样的问话也是我想问的。因为我不但如此，更是无神论者。虽然是无神论者，但我相信有一个自然的魔力在运行着世界，转动宇宙。那不是一个人，或一个神。
且问你是何等样的人呢，竟然
高高坐在审判者的位子上，
从千里之外,用短浅的目光判断？
这个“你”到底是谁？诗篇中说话的是鹰，是鹰在问话。“你”是卡嘉归达吗？“你”是但丁吗？或“你”是普罗大众吗？抑或就是上帝吗？我没弄清楚。朱先生也没给我解释。“高高坐在审判者的位子上，/从千里之外,用短浅的目光判断”，从批判的口气来看，但丁似乎不同意这个观点。
若是没有经文为你们指出方向,
一个同我争辩这样微妙问题的人,
他的确会有极妙的理由来怀疑。
仿佛是说鹰同人类的争论。争论谁正义、谁不正义的问题。鹰说因为人类有经文（《圣经》）的指引，才懂得什么是正义。不然……“哦，尘世的动物啊,愚昧的心啊!”,是说人类不够聪明？ “那本身是善的‘第一意志’”，又将功劳归于上帝了。善是上帝的‘第一意志’。“正义是‘第一意志’,即上帝的意志”，这句话的意思是上帝第一意志是正义吗？而正义，又是广宇中被廓清了的意思？总之，上帝的赋能包括了那些未教化的民众的纯粹和善，是这样的吗？
附：
虽然还是在那里,只是深不可见。
除了从那决不被遮暗的‘晴朗’里
发出的光以外，没有光；只有肉体的
黑暗或阴影，不然就是肉体的毒液。①
如今已向你指明那座迷宫了,
它曾藏起神圣的正义不让你看到，
因此你不断对之提出了疑问；
你曾说过:‘在印度河的岸上,
一个人生下,没有人能讲基督,
没有人能读,也没有人能写；
依人类的理性所能看到的，
他的想望和他的行为都是善的，
他的生平或他的言谈都毫无罪过。
他没有受洗,没有信仰而死去；
就此定他的罪,正义在哪里呢？
他没有信仰,他的罪过在哪里呢？’
且问你是何等样的人呢，竟然
高高坐在审判者的位子上，
从千里之外,用短浅的目光判断？
若是没有经文为你们指出方向,
一个同我争辩这样微妙问题的人,
他的确会有极妙的理由来怀疑。
哦，尘世的动物啊,愚昧的心啊!
那本身是善的‘第一意志’,②
①“无知的黑暗或阴影”:罪恶的毒液。
②正义是“第一意志”,即上帝的意志。
一三三
从文化和伦理上，我做事首先要做的是要获得正义的加冕。包括战争的发动，宣言或檄文，首先要挑选到对自己有利的“正义”，这就是所谓的师出有名。而通过历史的观察，尤其是对战争双方的互察，这世界其实没有正义一说，也即说，你的正义于另一方来说也许就是残暴和伤害，是非正义。并且，如果再将历史的时间推远，跳开谈论者（包括战争发动者）的立场不谈，你会发现那场战争根本无关正义，无论考察战胜者一方还是失败者一方，他们发动的实际上只是一场关乎生存与更好地生存的战争，无非是占有更多的资源与文化话语的问题。换一句话说，他们只是以文明的方式表演了一场丛林法则的生活方式，这可能是无意的、本能的，当然也可能是蓄意的。
那么，如何来认识这种状况呢？改变？诅咒？可能都没有用。接受？麻木不仁？好像又不我们的理想。揭露，揭露？可这又算得了什么。——我们处一个无解的圈套中。可是如果从宇宙的法则中来来，这样的争夺又算得了什么？
但丁发现了这个现象吗？虽然他有可能就是施加伤害的一方。但当他谈到正义，有探讨正义的理性，就值得肯定。
使他们不能守在各自的境界内。①
在那里将看到，那个西班牙王,
和那个波希米亚王的淫荡和奢靡生活,
他们不知道廉耻，也没有这个意图。②
关于“第一意志”，上一章似乎没有说清楚，我理解的“正义是第一意志”应是指人间的规律、道义和自然的所呈，是善和规则的前提，如果没有正义，一切就无从谈起。但这个不是我所谈论的正义，是狭隘的正义。“使他们不能守在各自的境界内”，是因为都认为自己取得正义，所以都发兵征伐？这里指的是一三〇〇年英国爱德华一世所进行的苏格兰战争。但怎么一定是这场战争？我不大懂。
诗篇中有数个“在那里”，这个“在那里”应是指天堂即木星天上吧？并不是指那场苏格兰战争吧？我认为是在木星天上。如果是这样，就好理解“那个西班牙王和那个波希米亚王的淫荡和奢靡生活”这句,因为他们没人正义，不懂得正义，所以他们淫荡奢靡，不知廉耻。
在那里将看到那个耶路撒冷的
跛子，他的好处只有一桩,
但是他的坏处却数也数不尽。③
看得出来，木星天里的精灵都是好坏差半的人，都有许多故事，不同于在其他天体上的人。“耶路撒冷的跛子”，显然是特指，说是指那不勒斯的查理二世。
在那里将看到另一个人的贪婪
和卑鄙，他守卫那火山之岛，
安吉西斯就在那里终结长长的一生；
都是些有罪的精灵。但丁写他们是出了什么考虑呢？是强调他们没有正义，没有理解正义或没有正确理解正义吗？但丁列举的非正义的情况有：淫荡、奢靡、贪婪、卑鄙、鄙贱、龌龊……说起来，这都是人性中恶的一些表现。在安吉西斯终结长长一生的是腓特烈二世，他一生劣迹斑斑。
为了使人知道他的鄙贱多么骇人，
他的记录要用蝇头小字来书写，
好使不大的篇幅容下更多的劣迹。④
中国有一个成语叫罄竹难书，但丁在此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他将这个成语拆成了事，他以事的描写来表现这个人的罪恶，罪恶有多么的大、多么的深。换一句话，但丁用比喻（写诗）不是只用其表现的联想，他是深入内核、深入分析，然后化之才来比喻的。
大家也将明白看到，他的叔父
和他的兄弟所做出的龌龊行为，
使他们的高贵门第和两个帝王蒙羞。⑤
围绕腓特烈二世的恶行进行书写，这样使诗篇更具历史纵深和饱满，虽然只是一笔带过却令人充满想象。至于腓特烈二世的叔父是谁请看注释。
在那里也将知道那葡萄牙王，
那挪威王，还有那拉西亚王，
他在不祥的时辰看到了威尼斯钱币。⑥
之前讨论过，但丁写历史、写人，有时只抓其一片，重要介绍其特点，就能勾起人们想象，这是他的过人之处。这里只说这三个王在不祥时看了威尼斯钱币，就引出了故事。而铸威尼斯钱币的人是一个塞尔维亚的一个王。
看但丁的架式，他是想将欧洲所有的历史囊括在他的笔下，想办法将他们安排到他的诗篇中去，更想办法让他们上天堂。哪怕他们曾经劣迹斑斑，这是但丁的偏爱。
哦，匈牙利是幸福了，若是不让自己⑦
再受到虐待!那瓦也幸福了， ⑧
若是她边境上的崇山能成为屏障!
似乎没有再想讨论正义的意思。谈到匈牙利是幸福了，是偏安一方还是幸运没有被虐，看诗篇中的意思是幸运而没有被腓特烈二世征服和虐待。
而且大家都该相信，为了给她警告，
尼珂西亚城和发玛哥斯泰城，
已因它们的畜生而在哀号痛哭，
那畜生总不甘落后于其他畜生。”
诗中的“她”是指那瓦，一个小地方，因为高山阻隔而没有被腓特烈二世征服和虐待。但注释里说，实际上，尼珂西亚城和发玛哥斯泰城后来都被法兰西占领了。
这四句的意思仿佛是说，尼珂西亚城和发玛哥斯泰城的牲畜在哀号，有人看见这两座小城里的牲畜前后奔涌，痛苦流涕，提醒和警告偏安一方的那瓦别被（腓特烈二世）征服、虐待，但有用吗？
附：
使他们不能守在各自的境界内。①
在那里将看到，那个西班牙王,
和那个波希米亚王的淫荡和奢靡生活,
他们不知道廉耻，也没有这个意图。②
在那里将看到那个耶路撒冷的
跛子，他的好处只有一桩,
但是他的坏处却数也数不尽。③
在那里将看到另一个人的贪婪
和卑鄙，他守卫那火山之岛，
安吉西斯就在那里终结长长的一生；
为了使人知道他的鄙贱多么骇人，
他的记录要用蝇头小字来书写，
好使不大的篇幅容下更多的劣迹。④
大家也将明白看到，他的叔父
和他的兄弟所做出的龌龊行为，
使他们的高贵门第和两个帝王蒙羞。⑤
在那里也将知道那葡萄牙王，
那挪威王，还有那拉西亚王，
他在不祥的时辰看到了威尼斯钱币。⑥
哦匈牙利是幸福了，若是不让自己⑦
再受到虐待!那瓦也幸福了， ⑧
若是她边境上的崇山能成为屏障!
而且大家都该相信，为了给她警告，
尼珂西亚城和发玛哥斯泰城，
已因它们的畜生而在哀号痛哭，
那畜生总不甘落后于其他畜生。”
① 指一三〇〇年统治英国的爱德华一世所进行的苏格兰战争。
②指斐迪南四世,卡斯提尔和雷翁的王(一二九五至一三一二)和波希米亚的文塞斯劳斯四世(一二七八至一三〇五)。后者参阅《炼狱篇》第七歌。
③“跛子”:即那不勒斯的查理二世(一二八五至一三〇九),耶路撒冷的名义上的王,他稍瘸,故名跛子。
④指腓特烈二世,西西里王(一二九六至一三一一)。参阅《炼狱篇》第三及第七歌。
⑤“两个帝王”:即詹姆士,巴利阿利群岛的王(一二七六至一三一一),亚拉冈的彼得三世的兄弟,所以是腓特烈的叔父;詹姆士二世,亚拉冈王(一二九一至一三二七),彼得之子,腓特烈之兄。参阅《炼狱篇》第七歌。
⑥葡萄牙王代俄尼修斯(一二七九至一三二五);挪威王黑科五世(一二九九至一三一九);塞尔维亚王士提反•俄卢斯二世,也被称为拉西亚王。他曾发行伪造的威尼斯钱币。
⑦在一三〇〇年,安德卢是匈牙利王。他篡夺了应属于卡罗柏的主位。匈牙利曾受到王位继承的纷争和可怕的战争的痛苦。
⑧“那瓦也幸福了”:意思是说:若是庇里尼山脉能保护那瓦,不让法兰西侵占就好了,事实上却于一三一四年割让给法国。作为对她的一个警告,居伯罗的城市(尼珂西亚和发玛哥斯泰)正在因法兰西王律雪云的亨利二世(一三二四年卒)的罪恶统治而悲号。
一三四
有人说，当下的中国是历史上最为繁荣的时期，是可以出大思想家、大人物的时期，或者需要大思想家指引中国走向更为繁荣的时期，如果不强计较强盛时期的细枝末节的话。我怎么也隐隐同意这句话？尽管也私下里无数次怀疑过自己。的确，就物质生活以及生活的便利性来说，真的可能如此；其实，到了这么一个关键时期，需要什么人或谁会给我们带来启示呢？或我们的方向会走向哪里呢？这真的是值得思考的历史性问题。
不知“读鹰的谈话”能不能带来启示？或者，我们会迎来具有启示性的大思想家吗？熔现代文明与我们的传统文化于一炉。现代文明肯定是重点，传统文化当然值得发扬光大。
当那照耀全世界的太阳
从我们这个半球降落下去,
因此日光在四方消尽的时候，
这里，我想讨论一个句式，就是“当……时”的使用，如今现代汉语的一般用法是当句式是出现“当”字，即使语句再长，也有出现“时”字，不然会被判为错误。可以实际的应用中，并千篇一律，但丁写到的“当那照耀全世界的太阳”，后面并没有出现“时”字，我的“当句式是出现‘当’字……”的句子，也没有出现“当”字。我想加也加不进去。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可以省略的状况吗？不知朋友们有什么看法。
鹰继续给我们谈话，这三句语义清晰，无须多言。不过可以从中看出，但丁那时候就遵循了日心说的理伦。
不久前单单由它照亮的天空，
如今立刻又呈现在我的面前,
繁多的星星反射一个光线。①
感觉写的是天体运行的状态，日光照耀又褪去。但丁的意思是日光照到了那些有很多精灵的天体上，或者是那些星星，受授了太阳的光芒。但丁写诗经常片言只语，喜欢留一部分让读者猜，或者让历史家去考证。我觉得这不是知识差异的问题，也应不是语言翻释的问题，就是但丁喜欢经常只写半句。此处的半句就是“繁多的星星反射一个光线”，如果不看注释，将会是一头雾水。
当象征世界及其领袖们的旗帜
闭紧有福的鹰喙,保持沉默时,②
我心中想到了天空的这种变动;
我觉得这三句尚是上一歌的概写，因为“领袖”“旗帜”“鹰喙”……都是上一歌出现过的词语，只要读过都知其寓意。“保持沉默时”也是半句式的写法，若不看注释不知其意。
因为所有那些活跃的光明,
远比先前辉煌,并开始歌唱,
我的记忆却留不住这些歌声。
哦,披上笑容的甜蜜的爱啊,
今天读的只是第二十歌的起始，尚没有实质性的探讨，我也可轻松一会儿。而关于当下中国的未来，看后面有没有机会讨论。
附：
第二十歌•鹰继续谈话
当那照耀全世界的太阳
从我们这个半球降落下去,
因此日光在四方消尽的时候，
不久前单单由它照亮的天空，
如今立刻又呈现在我的面前,
繁多的星星反射一个光线。①
当象征世界及其领袖们的旗帜
闭紧有福的鹰喙,保持沉默时,②
我心中想到了天空的这种变动;
因为所有那些活跃的光明,
远比先前辉煌,并开始歌唱,
我的记忆却留不住这些歌声。
哦,披上笑容的甜蜜的爱啊,
① 但丁假定其他的天体从太阳的光里取得它们的光。
② 第六重木星天里蒙庥的精灵停止歌唱以后。
一三五
读了这么多歌，我发现但丁的所描述的天堂并不是殿堂般的屋宇，而是星空中的一个个云团、光焰，精灵们绕行或附着在自己的天体之上。但丁的安排是作用不同的精灵对应于不同的天体，分门别类，纯善的和爱的精灵在同一个天体；有错而后因为某原因改正后的在同一个天体；能力超强、有某种特权的在同一个天体，感觉他并不忌讳精灵曾经是否干过坏事，只要是有功于世的人、有贡献于人间的人，都有机会进入他的仙人簿。无名无姓的人，很少有机会。当然，但丁的目的并不在于此，他的目的是通过这样的阐述揭露人间各态，尤其是在探索人性方面有深度掘入，同时也彰显了欧洲十三世纪以前的人文风貌与历史事实，他熔个人、历史、现实、传说、想象和理想于一炉，既精彩纷呈又宠杂艰涩，他的史与典的用法，个人生活与历史的几乎不分开，所以读起来分辨的困难很大。另外，他对他喜爱的人物（如上帝）不同的时期会用不同的喻体，且会用多体喻体暗示，这使得阅读起来如果没有注释或不看注释，会相当困难，至少读者理解的路径很容易走岔。
哦,披上笑容的甜蜜的爱啊,
你在那些笛洞里显得多么晶莹, ①
只有神圣的思想在上面吹奏!
此处“爱”指上帝，“笛洞”指那些火花似的精灵，这都是但丁的临时比喻，意思是上帝的爱在蒙庥的精灵身上灿烂发光，只有神圣的思想在上面吹奏。——啊，上帝是用思想推进宇宙，拓宽视野吗？其实，到了人感官之外，还真的只有用这个办法拓宽对世界的认识。一定是在思想和想象之下。
等我看到镶嵌在第六重天中的
又可爱又明亮的宝石，
停止敲动他们的天上的钟声时, ②
“宝石”是指精灵和精灵们发出的光。感觉但丁又回看了一眼第六重天即木星天，这里描述的是他所看见的木星天的样子。不但有看见的部分，还有听见的部分，即听见他们停止敲击钟声。从天上传来的钟声，其音可想而知。
我似乎听到一种淙淙的流水，
清澈见底地在岩石之间漩回,
显出它的源泉的无比丰盈。
钟声与泉水，仿佛天然互为修辞，这在中国的例子也有很多。但丁也使用了这个喻体，说明人的智慧是相通的，都是在万物找相仿的事物。
又好像拨动琵琶,吹奏笛管,
只琵琶的颈部,笛管的洞口
形成美妙动听的乐声,
叠喻是但丁的常用手法。当他做了一个比喻，是不会满足于这个比喻的，必定有下一个比喻，有时甚至有第三个，这种叠喻法，能够使诗篇更丰满、更充沛。更细致的是，但丁在做这们的比喻时，是描绘性推进的，这样更有细节。“琵琶的颈部,笛管的洞口”，这都是对琵琶和笛管刻画，而我们在做比喻时一般只会写到琵琶和笛管。
那只鹰可也没有什么迟延,
从它的颈项里发出喁喁声，
好像那颈项是空的一样；.
我觉得这是通感的切换，从上第一个“琵琶的颈部”通感到鹰的颈项，它们在人的臆想中有相似的地方，这种“相似的地方”会让人接受、联接下一个相似的物体。所以这是人在感知艺术，人的感知艺术的感官，有时候决定该如何用材料。所以，为了艺术，为妨研究一下人，人是什么物种，人是如何感知世界并且怎样，更容易被感动。
那喁喁声在那里成为声音,
以言语的形式从鹰喙里说出，③
正如我一心期待的,因此我一一写下。
但丁将鹰描述成一只神鸟，或者是人鸟，我们尊重。这是一种技巧，这样方便教导人。
它开始向我说:“你一定要注视
我身上的那一部分,就是人间的鹰
用以观望或忍受日光的那一部分,④
说到底还是要回到现实的喻体，即人间的鹰，即人间的鹰的眼睛，不然会飘逸，会丧失人——感受艺术的这一主体性。“用以观望或忍受日光的那一部分”，不过，但丁仍认为鹰是一切正义和公正的象征，或我们的文化——认为鹰是这样的证明。
附：
你在那些笛洞里显得多么晶莹, ①
只有神圣的思想在上面吹奏!
等我看到镶嵌在第六重天中的
又可爱又明亮的宝石，
停止敲动他们的天上的钟声时, ②
我似乎听到一种淙淙的流水，
清澈见底地在岩石之间漩回,
显出它的源泉的无比丰盈。
又好像拨动琵琶,吹奏笛管,
只琵琶的颈部,笛管的洞口
形成美妙动听的乐声,
那只鹰可也没有什么迟延,
从它的颈项里发出喁喁声，
好像那颈项是空的一样；.
那喁喁声在那里成为声音,
以言语的形式从鹰喙里说出，③
正如我一心期待的,因此我一一写下。
它开始向我说:“你一定要注视
我身上的那一部分,就是人间的鹰
用以观望或忍受日光的那一部分,④
①“爱”指上帝，“笛洞”指那些火花似的精灵:上帝的爱在蒙庥的精灵身上灿烂发光。
②诗人既诉诸于视觉,又诉诸于听觉。
③这些公正的精灵的声音:在鹰的颈项内混和在一起后，像流水声或音符一般发出。
④即眼睛。
一三六
有些东西身陷其中，就会以为理所当然，不论空气、阳光、水土、疆域、国家、民族或人种，其实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我的意思是，在当下国际政治环境中，普通知识分子有思考我们国家的出路吗？或者还有这样的道统吗？抑或什么也不管，像龚半伦一样举白旗迎接就是了？我想，我们这一代人多半是安逸惯了，虽然也算中西融通，在诸多理想未实现的情况下，还会思考现在这块土地上的人民、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吗？我说是现在的。不是理想、未实现的。可能很多人会搬出自己改变的说辞，但那也是他人教的；实际上也没有时间去改变，或者即使改变了，也不一定能逃过这一劫。
我的观察是这跟人文主义无关，跟施行何种主义无关，而是跟生存、子孙和种族的未来有关。
说的是要不要换一批人以另一种方式生活有关。
我们安逸其中，什么都以为理所当然；我们懒得思考，完全不想办法，甚至龚半伦的思想大行其道。我们来读诗：
因为构成我的图形的无数火光,①
若以他们的等级排列,都不如
我头部的眼睛闪出的光芒重要。
但丁又用了形象嫁接法，鹰的形象被他写成由精灵们构成，一般逻辑是，鹰的重要部位由重要的精灵来构成。“无数火光”即无数的精灵。火光是上一歌才出现的对精灵的形容和修辞，这里就变成了代指，但丁够懒的。“若以他们的等级排列”，他们就是以等级的方式排列。“都不如我头部的眼睛闪出的光芒重要”，意思是它头部的眼睛里的精灵最重要。
像眼瞳一般在最中心发光的他,
就是那位歌唱圣灵的人,
把约柜从一城运到一城的就是他;
但丁写人，一个人从他的笔下出场，他总是先说半句，说那个很有名，做过某事，也就是将最能代表那人的形象的话说出来。之前，我称这是简朴的元叙述。这是我们的先人最早学会的介绍一个人的方法，即白叙述法。的确，要但丁的诗篇中，没有哪一个人被丰定地描写，都只占用但丁的三四行就被扔下不管。此处叙述的是大卫王。大卫王在鹰眼的最中心。“把约柜从一城运到一城的就是他”，指的是大卫王的功绩。
如今他明白,以所得的报酬衡量,
他的歌唱有多大的功绩,
只要是以他自己的智慧唱出。②
如果对大卫王足够了解，就知但丁写这些事出有因。写的是大卫王在鹰眼里唱歌，并是以智慧的方式唱出。诗有时就是这样，需要废话，废话即正确，即通用事实。
在那形成弯弯的眉毛的五人中间,
那和鹰喙靠得最近的人,
曾替一个寡妇为她的儿子雪冤;
介绍组成鹰的眉毛的精灵。至于由谁组成，我觉得但丁有自由裁量权，我的意思是有随意性的一面，因为的确，由谁搭建鹰的眉毛并不具有唯一性，就看但丁的临时起意或谁幸运了。此处但丁选的是罗马皇帝图拉真，因此，“曾替一个寡妇为她的儿子雪冤”是图拉真做过的一件好事。
如今他明白,不追随基督要付出
多大的代价,因他已经体验过了
这里的幸福生活和与之相反的生活。③
像是图拉真不信教，因此曾有过幸福的生活和糟糕的生活。问题是，它们间是必然的因果关系吗？此处让人看见但丁的任性和虔诚。
还有那个在我所说的弧线上
列在前一人之后,在拱形上端的人,
凭他真诚忏悔推迟了他的死亡;
仿佛是写鹰的外围，圈着鹰的一个圆形光晕，这里也有精灵。拱形上端的人是希西家，这个人也有故事。说他的生命曾被上帝推迟死亡，即续命。这有点像我们的在阎王那里改命，真正改成的只有孙悟空一人。
如今他明白,一个虔敬的祷告在人间
把今天的命运改成明天的命运时,
那永恒的审判并不因此变动。④
潜台词还劝导人们虔诚忏悔、虔诚祷告，因为希西家就是好例子，可以改变命运，可以将今天的命运改成明天的命运。“那永恒的审判并不因此变动”是什么意思？是指最终命运或成就不会变动吗？就是说你，还是你？
那在旁边的一个,他带着法律和我
一起让位给教皇,自己成为希腊人,
他意图虽好,却产生恶劣后果；
此处指的康士坦丁的馈赠，即便罗马帝国赠给教皇，这事造成遗害无穷。所以读但丁的诗篇，首先要知道他写的那人是谁，那人曾有什么功业、事迹，在这世间有什么传唱，他通常会写最突出特点的那件。康士坦丁赠国家给教皇，这肯定是一件大事，并且影响深远，至于但丁为何要将其放在鹰的这个部位，这里面的秘密无人知晓。
如今他明白,从他的善良行为中
产生出来的灾祸并不损害他,
但丁认为康士坦丁的馈赠行为是善良的，至于出现的危害，并不损害他的形象。
附：
因为构成我的图形的无数火光,①
若以他们的等级排列,都不如
我头部的眼睛闪出的光芒重要。
像眼瞳一般在最中心发光的他,
就是那位歌唱圣灵的人,
把约柜从一城运到一城的就是他;
如今他明白,以所得的报酬衡量,
他的歌唱有多大的功绩,
只要是以他自己的智慧唱出。②
在那形成弯弯的眉毛的五人中间,
那和鹰喙靠得最近的人,
曾替一个寡妇为她的儿子雪冤;
如今他明白,不追随基督要付出
多大的代价,因他已经体验过了
这里的幸福生活和与之相反的生活。③
还有那个在我所说的弧线上
列在前一人之后,在拱形上端的人,
凭他真诚忏悔推迟了他的死亡;
如今他明白,一个虔敬的祷告在人间
把今天的命运改成明天的命运时,
那永恒的审判并不因此变动。④
那在旁边的一个,他带着法律和我
一起让位给教皇,自己成为希腊人,
他意图虽好,却产生恶劣后果；
如今他明白,从他的善良行为中
产生出来的灾祸并不损害他,
① 即构成鹰的图案的精灵。
②处在鹰眼的眼瞳那里的是大卫王。关于大卫王,参阅《旧约•撒母耳记下》第六章及《炼狱篇》第十歌。
③即罗马皇帝图拉真,参阅《炼狱篇》第十歌。据说,他的灵魂是从地狱中救出来的。
④希西家病得要死时,向耶和华祷告,耶和华听了他的祷告,增加了他十五年的寿数。见《旧约•列王纪下》第二十章。
一三七
前两天，我在讨论“是否以可按人类需要的方式去完成艺术”？毕意，人是通过感官（以及部分理性）去认识世界的，人之所以被触动，是因为人有某些弱点，或者，我们就去寻找触动人类情感的因素，这样艺术就直击人心，少走弯路。毕意，艺术最终是要服务于人的嘛。且不管是情感触动，还是真理理性的触动。
其实我是偏好真理理性的触动。我们能感官的世界有限，途径也是现在已知的几条，莫不就是世界生成我们可认识、能认知的样子？也就是说，人类只能通过这个方式认真世界，不可能给一个高阶的世界让他们认识。给了也不知，更认识不了。于是我问我们的此在、世界、宇宙，你们就可变相地讨好他们，让他们获得了认识世界的圆满，他说就快乐了、满足了，还可以认为是智慧了。艺术，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是不是对现在的世界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我的感觉是要塑造一个全新的与人类世界平行或稍稍越出的世界，我们现在的道德、公理、真理、规律、价值、认识和审美一概推倒重来，或可扔在一边，顺着人类的认知需要，追寻到一个新的现场，新的本质。但丁写《神曲》是固化道统，我们需要新的道统。
纵令世界因此之故而被毁灭。⑤
还有你看到在那向下倾斜的
拱形上的是威廉，那因查理和腓特烈
活在人世而悲痛的两个国家，还在悼念他；
“纵令世界因此之故而被毁灭”，指的是“康士坦丁的馈赠”的故事。“威廉”，欧洲小岛上西西里上的皇帝。“那因查理和腓特烈活在人世而悲痛的两个国家，还在悼念他”，指的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但丁几乎将欧洲小城邦上的帝王都拢了一遍，不论有名无名，如果按地理面积来说，真的很小。不过在他的处理下，似乎显得传奇。
如今他知道，上帝如何喜爱
以正义为怀的帝王，这一点
他还在用辉煌的颜容显现出来。⑥
是因为上帝的喜欢才改变？或者是因为信奉了上帝才有了改变。不过全诗都是突然上帝至高无上的作用，我也没有办法。“这一点/他还在用辉煌的颜容显现出来”，这一刻镜头的捕写充满诙谐和诗意。是事的诗意，或物的诗意。
在那下面的走入歧途的人间，
有谁会相信脱洛挨人利弗司，
在这天体里竟列为圣光的第五位呢?⑦
这个位是谁排的？维吉尔吗？之前我认为许多位子但丁有随机性，看来重要的位子还是遵循了一些规律。
如今他已十分清楚地明白了
人世没有力量看到的天恩，
虽然他的眼力不能探测其深浅。”
这个 “他”是指谁？又是主语混乱，按上下文是指利弗司，但按文意似乎是指上帝。还是理解成上帝吧。只有上帝天恩无边，眼力不知其深浅。
如同在天空中奋翼高飞的云雀，
先是欢跃歌唱，然后寂然无声，
满足于已使它喜悦的最后歌音，
这是一种修辞的外溢。也就是说，除了主体的歌咏，还需要辅唱歌咏，就像歌曲中的副歌部分，起的都是相互烘托、相互修饰的作用。
那永恒的欢乐所显示出来的图形
在我看来也仿佛在那样行动,
每个事物都因思慕上帝而成形。⑧
“每个事物都因思慕上帝而成形”，这是真理般的警句啊。每个事物都因思慕上新的世界（宇宙）而成形，而显形。仿佛可以无限造句，我在前面说的，仿佛也可以按这个方法而创造。可能世界观不同，如果不是宗教里的上帝，那我也认可这是一个我也想要的上帝。宗教里的上帝世俗化了、狭隘化了。
虽然我的惊异从我里面透露出来，
就像玻璃从彩绘在上面的颜色里
透露出来,可是还不愿保持沉默;
如果上帝只是一个词、一个代称、一个修辞，我想很多人会相信他存在，上帝是一种未知的力量，是一个假定他存在而可以发现的东西。“就像玻璃从彩绘在上面的颜色里透露出来”，这个比喻在描绘中呈现，这需要时刻提醒自己，什么时候自己也会这样思考、这样造句。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啊？”这句话
凭自己的重量之力从我口中发出，
接着我就看到一片闪光的欢乐。
于是那有福的图案从眼里
这四句是但丁的赞叹，包括“闪光的欢乐”，诗篇中有许多相似的句子，非好非坏，不好评论。
附：
纵令世界因此之故而被毁灭。⑤
还有你看到在那向下倾斜的
拱形上的是威廉，那因查理和腓特烈
活在人世而悲痛的两个国家，还在悼念他；
如今他知道，上帝如何喜爱
以正义为怀的帝王，这一点
他还在用辉煌的颜容显现出来。⑥
在那下面的走入歧途的人间，
有谁会相信脱洛挨人利弗司，
在这天体里竟列为圣光的第五位呢?⑦
如今他已十分清楚地明白了
人世没有力量看到的天恩，
虽然他的眼力不能探测其深浅。”
如同在天空中奋翼高飞的云雀，
先是欢跃歌唱，然后寂然无声，
满足于已使它喜悦的最后歌音，
那永恒的欢乐所显示出来的图形
在我看来也仿佛在那样行动,
每个事物都因思慕上帝而成形。⑧
虽然我的惊异从我里面透露出来，
就像玻璃从彩绘在上面的颜色里
透露出来,可是还不愿保持沉默;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啊？”这句话
凭自己的重量之力从我口中发出，
接着我就看到一片闪光的欢乐。
于是那有福的图案从眼里
⑤指“康士坦丁的馈赠”,即把罗马帝国赠给教皇,但丁认为这留下了无穷的遗害。参阅《地狱篇》第十九歌及《天堂篇》第六歌。贤王威廉(一一六六至一一八九)。
⑥坦克累德王室的最后的王帝,他统治了两个西西里。查理二世治下的那不勒斯王国,和腓特烈治下的西西里王国,都哀悼他。
⑦维吉尔在《伊尼特》第二卷里，称利弗司为“脱洛挨人中间唯一最公正并最遵循正道的人”。
⑧永恒欢乐的图形大概指正义。
一三八
理想地说，应该是那种穿透心灵的句子。也就是说，是那种语言在叙述事实时，可以从所述的对象跳到读者心灵中，又跳到作者笔下的句子，一句诗中若有这三个来回，就像绾针线，三者都需要牢牢地缠绕住。其实绾住读者心灵的那个短语中的逻辑最动人，最能攫住人的心；若有这样的句子，就可以忽略词语的光鲜，就不需要理会词语的洁净了，恰如所是就行。近日读《春江花月夜》，就感觉张若虚总是在一个平面上描述，用最好的句子，转换角度，但总是不知往读者的心灵中去发生关系。如果要感觉它的美，读者就必须自己跳出来感受词语带给他的潋滟。我的意思是，稍稍逊色了一点点，如果他能将他所描绘的春江春海描绘成心灵的海洋、星宇的海洋，那里面的复杂、隐喻，其效果就不一样了。总之，是与人类的感受器相关，而不是人类灵魂跑出来感受。
但我不是否定的意思。是发现了东西方艺术感染读者的差别，或者不同方式。
于是那有福的图案从眼里
发出了更多光彩,立刻回答我，
使我不至于长久处于惊异的心情中:
是从代表正义的鹰的眼里，而这鹰又是由各类精灵组成的图案，所以但丁说从图案的眼里。从语言的关系学来看，“鹰眼”是但丁要描述的物（对象），“光彩”是媒介，“回答我”是作者，我前面提到的“三者”已有了两者，于是使得一个简单的句子有了穿透的力量，或者是绾结的力量。
“我看出你相信这些事情,因为
我向你说了,但你不知怎么会如此；
所以，虽然相信，却还未能领悟。
“我”是指鹰，鹰的话。这三句也展现了事物的呈现关系的层次。诗篇中说有一件事情，但人们不知事情的原委，人们虽然选择相信这件事情，但还没有掌握、更没有领悟。就像上帝，也就像正义。这里，事情是中心点，但但丁向我们展现了它的三个时空中呈现的状态，即本相、未知和人类的能力不能抵达的状态。这三个方面的事情的状态，构成复杂的语言的立体的面，或者是事情的面、事实的面。如此，诗句就充沛饱满了。
你好像是只会依名字领会事物，
但看不出事物的本身,
除非有另一人把它表明出来。
通常，我们写到上一层面就结束了，但但丁还在深入，这就是认识层次的问题。“你好像是只会依名字领会事物，/但看不出事物的本身”,这既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揭示，更是一种鞭策。我们许多诗人，的确只会联想，仅仅通过联想写诗，孰知，名字只是我们或我们祖先的命名，事物作为个体，它是有自己的独特性和游离性的，游离于人类的命名，是它或它们的常见状态。若从这个状态去认识事物，或者会遇见更本质的事物。
炙热的仁爱和活跃的希望,
可以用暴力来袭击天上的王国,
而且征服那神圣的意志;
回到诗本身。“炙热的仁爱和活跃的希望, /可以用暴力来袭击天上的王国”，意思是为了仁爱和希望，可以使暴力来实现吗？实现后继续以仁爱和希望的面目出现。这就像在说，为了和平，可以使用暴力来实现和平。若如此，那承受暴力的一方呢？他们难道没有仁爱和希望吗？他们或许也渴望仁爱和希望呢？感觉这是立场决定正义，发言的人的立场拥有决定性话语权。当然，此处但丁讲的是，如果有足够的仁爱和希望，可以用暴力来向上帝征服，征服上帝的意志。
但不是以人战胜人的那种样式,
却是征服,因为它愿意被征服,
被征服后,仍以本身的慈悲来征服。
“不是以人战胜人的那种样式”，但丁似乎是对我刚才的疑问进行区别。“却是征服,因为它愿意被征服”，既然是征服，既然是愿意被征服，那为何要用“征服”这个词呢？没有其他词代替吗？比如“拥护”。“被征服后,仍以本身的慈悲来征服”，后面这个“征服”应是转义，已经是指仁慈的管理了。
那鹰眉上的第一和第五个生命①
使你心中感到惊讶,因为你看到
他们使天使的境界添上了色彩。
回到组成鹰的图案的描写。这里讲的是图拉真和利弗司使精灵们更加神彩奕奕。
他们脱离肉体时并非如你想象的
异教徒,而是有坚定信仰的基督徒,
一个信基督未来的受难,一个信过去的。②
关于图拉真和利弗司的苦难史，关于他们对上帝的虔诚，前在描写过，这里应是补充。“一个信基督未来的受难,一个信过去的（受难）”，这里也将基督立体化了。
一个从地狱里重归于自己的骨头,
这就是活跃的希望得到的报酬,
因为没有人曾从地狱回到良善的意志;
“一个从地狱里重归于自己的骨头”，是指因为悔过而在地狱中找到自己的骨头吗？也就是说，如果足够仁善，可以找回自己的人形吗？而这，就是因为拥有希望而获得的回报。“因为没有人曾从地狱回到良善的意志”，指的是下了地狱的人从没有仁善过，也可不能悔过，所以现在有一个人（图拉真）悔过，多么值得珍惜。
这活跃的希望加强了祈求上帝
把他从地狱中超拔出来的祷告,
使上帝的意志能够受到感动;③
因为图拉真有希望，所以他不断向上帝祈求、祷告，最后上帝被他的虔诚打动，让他从地狱中超拔出来，进入天堂。是这个意思吗？
我谈到的那个光辉的灵魂，
回到他的肉体中居住了不久,
信仰了有力量帮助他的上帝;
是指但丁看见图拉真的灵魂回到了他的肉体中，这个灵魂从此信仰了上帝。等于是说上帝感化人的功绩。
从他的信仰中,发出了仁爱的
熊熊的火焰,因此在第二次死亡时,
他被允许来到这一个欢乐的境界。
说图拉真从此更加仁爱，直到他死亡，这次死后他就上了天堂。像是讲了图拉真二次死亡的原因，以及第二次死亡为何能上天堂，尽管他曾经罪恶深重。好像在说上帝也会开一个口子，如果你真心悔过，从此仁善且信奉上帝，上帝最终也会让你上天堂，是这样吧？这有引诱的意思吗？
附：
发出了更多光彩,立刻回答我,
使我不至于长久处于惊异的心情中:
“我看出你相信这些事情,因为
我向你说了,但你不知怎么会如此;
所以,虽然相信,却还未能领悟。
你好像是只会依名字领会事物，
但看不出事物的本身,
除非有另一人把它表明出来。
炙热的仁爱和活跃的希望,
可以用暴力来袭击天上的王国,
而且征服那神圣的意志;
但不是以人战胜人的那种样式,
却是征服,因为它愿意被征服,
被征服后,仍以本身的慈悲来征服。
那鹰眉上的第一和第五个生命①
使你心中感到惊讶,因为你看到
他们使天使的境界添上了色彩。
他们脱离肉体时并非如你想象的
异教徒,而是有坚定信仰的基督徒,
一个信基督未来的受难,一个信过去的。②
一个从地狱里重归于自己的骨头,
这就是活跃的希望得到的报酬,
因为没有人曾从地狱回到良善的意志;
这活跃的希望加强了祈求上帝
把他从地狱中超拔出来的祷告,
使上帝的意志能够受到感动;③
我谈到的那个光辉的灵魂，
回到他的肉体中居住了不久,
信仰了有力量帮助他的上帝;
从他的信仰中,发出了仁爱的
熊熊的火焰,因此在第二次死亡时,
他被允许来到这一个欢乐的境界。
那另一个,凭着从深泉中
喷涌出来,以致没什么创造物
① 指图拉真和利弗司。
② 利弗司和图拉真各凭爱和希望之力,怀着对救世主的信心而死
的;救世主(即基督)将来要代人类受难,以往已经代人类受难。
③据传说,圣格列高里向上帝祷告,使图拉真的灵魂从地狱里回复生命。在地狱里从来没有灵魂回到善良的意志的——永劫不复者里面的自由意志永远固定在罪恶上面。
一三九
总的来说，但丁是在讲一个传奇故事，充满了未知，他是作为一个知情者传达给民众的，所以很多故事飘忽不定，他只讲一个故事的大概。很多人物他只知其名，粗略地知道对方的一些事，因此对方的故事和人物都是简略的线条。而作为诗人，但丁对语言气氛的烘托、语调的使用、节奏的推进以及对比喻的使用却娴熟而高超的。通俗地讲，但丁讲的事是神秘的、人人关注又可能关系到切身利益，同时又有对世界的认识、对智慧的认识、对知识以及对人性的揭示，当然，辉煌的中世纪以前的欧洲史也是他津津乐道的，这是《神曲》的魅力所在。
那另一个,凭着从深泉中
喷涌出来,以致没什么创造物
窥探到它第一个源头的宏恩，
被但丁选中的异教徒利弗司，他一开始不信教，但他同样是英雄。有时候我不解，人家既然是英难了，你为何还要去度化他？为什么要让他去你的天堂？他一样青史留名啊。“另一个”指的就是利弗司。既然很多事物都能了解他的出处，为什么还要去窥探他？
在人世把所有他的爱放在正义上，
因此上帝恩上加恩地启开他的眼，
使他预见到我们未来的得救；
利弗司做了上帝认为的所有善事，唯一的不同是他不信教。正因为如此，所以上帝宽恕他。感觉是说赢话，或占人家的便宜，人家已经是英雄无敌了，你为何还要感化、超度他？
他对此深信不疑，从此以后
不能容忍异教的泥污沾上他身体，
责骂那些对此执迷不悟的人们。①
当然，意思是利弗司后来认识、信仰基督教后，他比以前更加笃信不疑，对以前那些不信任基督教的人充满责备。唉！
你看在那车辆的右轮旁边，
有三位仙女，早在洗礼存在以前
一千余年，她们已给他施行洗礼。②
这三个仙女代表信心、希望和慈悲？这不是改变了之前精灵都是由变人的惯例吗？不能说因为利弗司有这几个优点就改变了吧？
哦,预定的命运啊，你的根源
是隐藏得多么深远，多么奥秘，
看不到整个第一推动力的人无从见到!
意思是命运无从改变、命中注定？讲的是利弗司的命运就是这样。
你们凡人啊，你们要严格克制自己，
不要妄作判断；因看到上帝的我们，
也还没有知道上帝所有的选民；
意思是人有局限的，人是不行的，人的认知有限，不可能知道所有事情。上帝的宽广总是非人所想象。
这个缺陷对于我们是甘美的，
因为我们的善在这善里受到提炼，
上帝的意志也就成为我们的意志。”
意思是上帝的局限成全是我们，因为我们思考不到，所以上帝认同也就是我们认同的，即上帝的意志也就是我们的意志。
这个神圣的有福的形象，
就这样给了我甘美的药物，
使我变得衰弱的眼光重又明亮。
“这个神圣的有福的形象”，是鹰的图像，是鹰的图像给人安慰，给人重现光明。“就像眼睛的眨动那样融洽无间，/使他们的火焰跟那言语一起颤动”，后两句是诗的技巧融合，为了完成作品，不见怪。
附：
那另一个,凭着从深泉中
喷涌出来,以致没什么创造物
窥探到它第一个源头的宏恩，
在人世把所有他的爱放在正义上，
因此上帝恩上加恩地启开他的眼，
使他预见到我们未来的得救；
他对此深信不疑，从此以后
不能容忍异教的泥污沾上他身体，
责骂那些对此执迷不悟的人们。①
你看在那车辆的右轮旁边，
有三位仙女，早在洗礼存在以前
一千余年，她们已给他施行洗礼。②
哦,预定的命运啊，你的根源
是隐藏得多么深远，多么奥秘，
看不到整个第一推动力的人无从见到!
你们凡人啊，你们要严格克制自己，
不要妄作判断；因看到上帝的我们，
也还没有知道上帝所有的选民；
这个缺陷对于我们是甘美的，
因为我们的善在这善里受到提炼，
上帝的意志也就成为我们的意志。”
这个神圣的有福的形象，
就这样给了我甘美的药物，
使我变得衰弱的眼光重又明亮。
于是，好像一个出色的竖琴家
拨动琴弦，为一个出色的歌手伴奏，
使那歌声又增多了一重美妙，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清楚记得
我看到那两个有福的光明， ③
就像眼睛的眨动那样融洽无间，
使他们的火焰跟那言语一起颤动。
①这是指异教徒利弗司。他是脱洛挨的英雄,在脱洛挨受围攻时被杀。
②“三位仙女”:代表信心、希望和慈悲。利弗司有此三者,才进了天堂。
③图拉真和利弗司。
一四〇
假如是我，写这么长了还有什么内容没有表达呢？似乎各领域都有涉猎，都深刻的见解与教诲，尤其是描写天堂以及俾德丽采的样子，难以有新的花样，还人必要写吗？我不敢问，更不敢回答。我的意思是，在人间，但丁还有什么没有描述到的？如果我在此中，我会将此诗引向哪里？我会有这种困扰。第二十一歌，但丁带我们上的是土星天。
我的眼光已经又凝聚在我的
夫人的颜容上面，我的心呀
也随之而去，远离一切其他欲望；
他的夫人久未出现，这回出现可能是起到诗篇串连作用。“我的心呀/也随之而去”见到她就丢了魂，她不是一直在身边一起飞升去天堂吗？听语气似乎有一近阵未见，这算不算但丁细节设置的破绽？
她并不微笑，却开始说道:
“若是我向你微笑,你就会像
塞美利一样，立刻变成灰烬； ①
这都是形容俾德丽采至高无上的美，其美的光焰可以燃烧一切。当然，但丁又是用了一个典来烘托艺术效果。
因为，如你所看到的那样，
我在那永恒的宫殿的阶梯上
登得愈高，我的美色就燃烧得愈旺，
感觉很高贵，君临天下，使人膜拜。可能为了体现天堂之崇高，天堂之无上，所以也将俾德丽采做无底线之形容。“登得愈高”，意味着离天堂越近。
若是不加以节制，会射发出
强烈无比的红光，你人间的力量
在它闪光之下，会像被雷殛的树叶。
我们已上升到第七重天体，
读到这里，又会想起华莱士•史蒂文斯《弹蓝色吉他的人》的片断，二者某些语境有出奇地相似，不知道华莱士•史蒂文斯是不是从但丁这里借助了灵感。“在它闪光之下，会像被雷殛的树叶”，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像被雷殛的树叶”，令我想到想到华莱士•史蒂文斯写《弹蓝色吉他的人》的意境。
今天篇幅短，轻松一下。
附：
第二十一歌•土星天
我的眼光已经又凝聚在我的
夫人的颜容上面，我的心呀
也随之而去，远离一切其他欲望；
她并不微笑，却开始说道:
“若是我向你微笑,你就会像
塞美利一样，立刻变成灰烬； ①
因为，如你所看到的那样，
我在那永恒的宫殿的阶梯上
登得愈高，我的美色就燃烧得愈旺，
若是不加以节制，会射发出
强烈无比的红光，你人间的力量
在它闪光之下，会像被雷殛的树叶。
我们已上升到第七重天体，
①塞美利，卡德马斯的女儿和巴卡斯的母亲，为朱彼忒的圣颜的光辉所毁。
一四一
有朋友说，人类最早的语言应该是词，是单音字；迫于完全表达自己的压力，人类才将语言串连起来。即便如此，那也是言不由衷的，即语言所表达的并非完全由心灵所想。就像我们写诗，就像我们思想，表达总是不能准确传达所想，那么，这种在表达过程中丢失的东西，就是促使我们换口型、促使我们重新思考的过程？这也是人类思想永不枯竭的原因。
我自己，常是所思所想并非我所表达出来的。也就是说，我表达出来的总是给自己造成模糊的形象，而自己思考时又仿佛形象清晰，回到了真实的自己，不知朋友有没有这种困扰？比如，当我想写出那样的句子，成为那样的诗人，可是一旦下笔，又成了令人憎恶的样子、自己仇视的样子。这之间的鸿沟如何弥补呢？有谁填补得比较好呢？谁有这样的经验？
但丁令我们读到了被认为是好的作品，那么，这是他写出的他认为的优秀作品吗？或他心中的那部作品，离这部作品有多远？
我们已上升到第七重天体，
它在熊熊发光的狮子座的胸怀下,
同它的热力混在一起,射下光芒。①
一句话，但丁所设造的天堂，是开放式的天堂，没有建筑物，不知他们在星空中是否寒冷？他们最多在一个光体之中。不过从一些以此为灵感的插图和油画作品中所见，又仿佛是在天堂之上，但那或许是在加工之后。
使你的心灵紧紧追随你的眼睛,
然后使你的眼睛照映出
要在这面明镜上显给你看的形象。”②
“心灵追随眼睛”，这样的句子如何评价呢？心理描写吗？或者是由心表达的所想？准确表达了所想？这三句又有我在前两章分析的有物（客观）、作者和读者心灵的串连关系，一则像一个波浪片，然后由众多波浪片构成一个平面，或一个屋宇，或一个湖面。
谁要是能够懂得,当我把我的心思
转到另外的事情上时,我的眼光
在那蒙庥的脸上得到多大的满足，
他只要把两方面的情形比较一下,③
就会清楚地看出,遵从我的
天上的导者,在我是怎样的喜悦。
诗篇中的“你”是指俾德丽采。但丁的意思是即使他的心思在别的事情上，但他的眼光在她天使般的脸上得到太多的满足。但注释中说但丁在这里做的是两种欢乐的比较，一种是默想的欢乐，另一种是服从的欢乐。区别很大吗？我怎么听过是但丁对俾德丽采无限地服从呀？意思是无论默想俾德丽采，还是服从俾德丽采，他都是欢乐的，它们是并列关系。二者虽略有区别，但总之是但丁心中有这个人的欢乐。就像我们恋爱，无论思念这个人还是见着这个人，都是彻底的欢乐。
这颗环绕世界运行的水晶球,
是以那人世的光辉领袖的名字为名,
在他的治下一切的邪恶灭亡,④
这是介绍这个天体上可能收集的天使，所具有的初步特点。朱先生说是土星名为萨忒恩，萨忒恩是欧洲黄金时代的王。这是一个好时代，萨忒恩在位时一切邪恶都没有了。
我在其中看到一座梯子,颜色像
反射出万道光芒的黄金,耸人云霄,
我的眼光简直看不到它的尽头。
但丁看见了天梯，金碧辉煌，应该就是进入天堂的天梯。
我又看到有那么多的光辉
降落在那梯子的梯级上，
仿佛天上所有的星都落了下来。
这可能是无数人的梦想。我记得，其他艺术作品中有许多这样的镜头，灵感可能就来自这样，那是梦一般的境界，更是信众一生的梦想。叙述、叙述，即便如此醉人的场景，但丁也是要叙述中完成。
附：
它在熊熊发光的狮子座的胸怀下,
同它的热力混在一起,射下光芒。①
使你的心灵紧紧追随你的眼睛,
然后使你的眼睛照映出
要在这面明镜上显给你看的形象。”②
谁要是能够懂得,当我把我的心思
转到另外的事情上时,我的眼光
在那蒙庥的脸上得到多大的满足，
他只要把两方面的情形比较一下,③
就会清楚地看出,遵从我的
天上的导者,在我是怎样的喜悦。
这颗环绕世界运行的水晶球,
是以那人世的光辉领袖的名字为名,
在他的治下一切的邪恶灭亡,④
我在其中看到一座梯子,颜色像
反射出万道光芒的黄金,耸人云霄,
我的眼光简直看不到它的尽头。
我又看到有那么多的光辉
降落在那梯子的梯级上，
仿佛天上所有的星都落了下来。
于是,好像在破晓的时刻，
① 土星当时在狮子座里。
② 让他观望要在这天体里向他显出的形象。
③把默想的欢乐跟服从的欢乐相比较。
④ 土星名萨忒恩。萨忒恩在黄金时代为王,古典诗人把黄金时代视为绝对纯朴和节制的时代。参阅(地狱篇》第十四歌。
一四二
诗的内部是什么？是语言吗？是词语及由词语组成的逻辑结构？是词语形成的逻辑结构的意义以及洋溢出的意境？或者是由词语形成的自洽或不自洽？就可见物来说，当然是语言或是词语，是诗句和诗句的意义。而词语指向物，语言指向事实，发生在世间的事以及由词语导向形成自洽或不自洽的方式都指向诗。诗是不可见物，但是可感，真正的诗是通过语言将那些不可见物滤出来，如果这不可见物是世界的本源，是星宇中的沉默或沉默的语言，那么这便是诗了。
但诗可能还有一个外部，即人类的意识思考或意识状态，有点像世界本源或太古之初，一种本质状态下的大脑活动，然而它没法传递，更无法准确传递，人们总是处在一种丢失状态下去认识诗，今天我们看见的，只是一种“小”诗了。其外部像胚胎的瓤，像天体或宇宙被裹住的状态，更像大脑在运行的状态。至于语言在诗中的作用，诗与诗人的关系，诗与世界的关系，诗人与世界的关系，这是指诗的获取途径。诗要获取吗？有时就是“拿来”。
但丁的诗篇似乎是在描绘其外部状态。
于是,好像在破晓的时刻，
无数的穴鸟依着自己的本能，
结队飞出，重温冻僵的翅翼；
这是指天梯上的星光，像鸟一样飞来飞去。早期的比喻，虽然准，却够朴素。由此语言也会更新换代的，比喻或语言的文化意义在各时代也会略有不同。如果有有要讨论语言的更新，可选用这个例句。
然后，有的飞出去了不再回来，
有的重又飞到它们出发的地方，
又有的在空中盘旋，作暂时的停留；
但丁总是要写充分才会换场景。他是在描绘或重现光的轨迹。
在我看来，那些成群飞来，
闪闪发亮的精灵就像那样，
各各停落在梯子的某一级上，
我说过但丁喜欢用叠喻，这里又将光的流动通感成精灵的飞动了。精灵也是比喻，由此这里是叠喻。
而离我们最近的那个精灵，
变得那么辉煌，我不禁想道:
“我确实感到你向我表示的仁爱。
但丁想与精灵们沟通，这种沟通本身就是诗的，也是最能吸引住读者、读者最能感到诗的情景。精灵自带仁爱，这是通篇都被赋予的，或者我们的文化早已被赋予，至于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争辩，更无人去证伪。
但是我应该怎样并应该在什么时候
说话和沉默，都要听她的吩咐，
她却不作声,我只能忍住不问。”
能得看到但丁心理活动的描写。他说想与精灵们说话，正处在一种忐忑中。
她看到了我在那洞见一切的
精灵面前，默默地不发一言，
就向我说:“说出你热烈的愿望吧。”
这个“她”像是指俾德丽采，她督促他发问。
我开始说:“我没有一点功德
使我值得从你那里听到回答，
但是她已允许我发问，为了她，
原来但丁是要探讨高深的问题，即生命为何存在。之前我还想，但丁对人类的多数多面都探讨过了，还有什么遗漏呢？原来还有生命还未探讨。当然，这三句是说但丁作为一个凡人，他哪有资格听天使的回答，或他哪里听得见天使的回应。
哦,深深隐藏在自己欢乐中的
蒙庥的生命啊，请你告诉我
什么原因使你停在这么近的地方；
这三句可能不是我想的意思。我通过这三句想到一句话，也想在诗中作一番探讨，即“生命啊，你怎么停留在我这么近的地方。就在我的身体里，就在我的心室里。”“我们能感受它的存在却不能结束它。我能带走它发不出不能永远拥有。”我似乎可以此为灵感写一首很长的诗，只探讨或赞颂原初的生命。各个时代的生命，生命的结构、生命的献祭、生命的使用、生命的幸福以及由生命带给人们的苦难。而这里的意思是对精灵的赞颂，但丁有询问的意思，问精灵为何停在他身边。
请你也说一下，天上美妙的交响乐
为什么在这座天体里沉默下来，
在下面其他天体里却演奏得那么虔敬。”
但丁通过第三者之口，说土星天里的音乐停了下来，这应该是暗示有大事要发生。
附：
无数的穴鸟依着自己的本能，
结队飞出，重温冻僵的翅翼；
然后，有的飞出去了不再回来，
有的重又飞到它们出发的地方，
又有的在空中盘旋，作暂时的停留；
在我看来，那些成群飞来，
闪闪发亮的精灵就像那样，
各各停落在梯子的某一级上，
而离我们最近的那个精灵，
变得那么辉煌，我不禁想道:
“我确实感到你向我表示的仁爱。
但是我应该怎样并应该在什么时候
说话和沉默，都要听她的吩咐，
她却不作声,我只能忍住不问。”
她看到了我在那洞见一切的
精灵面前，默默地不发一言，
就向我说:“说出你热烈的愿望吧。”
我开始说:“我没有一点功德
使我值得从你那里听到回答，
但是她已允许我发问，为了她，
哦,深深隐藏在自己欢乐中的
蒙庥的生命啊，请你告诉我
什么原因使你停在这么近的地方；
请你也说一下，天上美妙的交响乐
为什么在这座天体里沉默下来，
在下面其他天体里却演奏得那么虔敬。”
一四三
其实，但丁是利用了人们对来生和对天堂的向往，或者人们渴望来生上天堂的向往，将人们脑海中想象的东西用文字固定下来，虽然诗篇中的天堂并不是真正的天堂，但通过对它的描绘，可促使和引导人们去思考或想象天堂的样子，天堂里发生的事、有什么人、怎样去、如何去、什么条件才可去……但丁列举了许多例子，这既是给人参考，也是暗示人们如果这样做，就有可能去天堂。然而，现实中，天堂是永远无法抵达的地方，无人真正涉足，反而只有利用“天堂”这一概念而坐享其成的人。这就是悖论，永远无法解开。
艺术就是这样，需要讨论一些人类大脑永远解开的魔征，或者人类大脑需要这份毒药。就像我们需要氧，虽然有毒，但我们离不开它。
“你有的还是凡人的听觉和眼力，”
他回答我说，“这里没有歌声，
其原因与俾德丽采所以不笑相同。①
说但丁是凡人，有些东西听不到、理解不透。
在那神圣梯子的梯级上，我向下
走得那样低,只是为了要用言语
和我身上披着的光彩令你喜悦；
虽然说的是彼得•达弥安在天梯上，但我感觉是但丁在天梯上，他神圣而荣光。这是但丁给自己的荣誉，同时也是诗人的特权。作为写作者，他有权给自己安排这个工作。“要用言语/和我身上披着的光彩令你喜悦”，此句是指彼得•达弥安为了讨精灵欢心，在梯子上走得格外谨慎。
我飞得更快,不是因为有更大的爱；
别人有一样多和更多的爱在燃烧，
你从发出的光就可以看出；
因爱飞行？能飞是因为爱吗？意思是大伙都装着满满的爱，所以飞得那么浪漫、那么迷人。
但是如你看到的那样，派定我
在这里的是那深不可测的爱，
他使我们服从那支配宇宙的天命。”②
这里有注释，有一点我不解，但丁并未在诗中表示（或暗示）这些话是彼得•达弥安说的呀。怎么就确定是他呢？是后人考证出来的吗？我阅读时觉得是但丁说的也挺好。在诗中，但丁许多地方都没有暗示诗中的某话是某某人说的，感觉是后人加的。这里讲的是彼得•达弥安说的，彼得•达弥安的故事后面有注释。
“是呀，哦神圣的明灯，我明白，”
我说道，“自由的仁爱在这天庭里，
已足够使你们遵循永恒的命运；
到了天堂人人只有爱，只剩下爱了。看上去很美好，但可能也苍白。因为没有波澜了。“遵循永恒的命运”，这只是想象吧。关于仁爱的永恒命运，是什么可想而知。
但是使我似乎难于理解的，
是这一点：为什么在你的同辈中，
独有你预先被派到这里呢?”
感觉但丁这句话是人话。为什么独有你被派到这里呢?为什么那些人（指但丁写的那些人）可以上天堂呢？他们为什么比但丁先上天堂呢？之前我也这样问过但丁。
我也还没有说到那么一句话，
那个光明已把他的中心点作中心，
像飞快的磨盘，使自己旋转起来。
还有说出来吧，但丁又玩起了技艺。“那个光明”是指彼得•达弥安吗？还是指土星天？感觉是指彼得•达弥安。“那个光明已把他的中心点作中心，/像飞快的磨盘，使自己旋转起来”，感觉像飞碟。但丁的想象力与表达能力还是令人钦佩，只两句话，一个飞碟的形象就跃然纸上，并且这飞碟和今天的产品极其相似。
附：
“你有的还是凡人的听觉和眼力，”
他回答我说，“这里没有歌声，
其原因与俾德丽采所以不笑相同。①
在那神圣梯子的梯级上，我向下
走得那样低,只是为了要用言语
和我身上披着的光彩令你喜悦；
我飞得更快,不是因为有更大的爱；
别人有一样多和更多的爱在燃烧，
你从发出的光就可以看出；
但是如你看到的那样，派定我
在这里的是那深不可测的爱，
他使我们服从那支配宇宙的天命。”②
“是呀，哦神圣的明灯，我明白，”
我说道，“自由的仁爱在这天庭里，
已足够使你们遵循永恒的命运；
但是使我似乎难于理解的，
是这一点：为什么在你的同辈中，
独有你预先被派到这里呢?”
我也还没有说到那么一句话，
那个光明已把他的中心点作中心，
像飞快的磨盘，使自己旋转起来。
①考虑到但丁是凡人,还没有力量忍受这样的荣光。
②这说话的精灵是彼得•达弥安(一〇七二年)。他的父母因为贫穷,在彼得还是婴孩的时候就把他抛弃；但是他被救活,经过好多艰险终于由他的哥哥达弥安教养成人。为了表示感激他哥哥,他特取名为“达弥安的彼得”。他于一〇五八年任俄斯提阿的大主教。他以毫不容情斥责他当时的僧士的道德腐败而著名。
一四四
突然发现，但丁、卡瓦菲斯都是用最细密的语言写作，锦织的一般，也就是说，这些语言一环扣一环，圈中有圈，套中有套，很少看见作者使小心思，他们都是在作品中用思考和语言解决问题，总是在语言的开拓中陈述需要表达的内容，这份景致、细密，于写作者而言似乎是必要的，而不是可有可无的。进一步说，诗人能不能在寻常的事物中开拓出新奇的内容，也就是说，在上一句寻常的话中找不寻常的幽径，因为生活中所谓寻常，是指“见得多了”，可实际上这种多或普遍并不能掩盖它们非凡的个性，即我的这句话也并不仅仅是其固有之义。
于是那藏在里面的爱回答道：
“神圣的光明把焦点集在我身上，
直透进我隐藏在里面的光芒；
是藏在那飞碟般的磨盘中的光回答吧？或那光若爱，或有爱的人就像光。“神圣的光明把焦点集在我身上，/直透进我隐藏在里面的光芒”，光明之光，一个是实体的光，另一个是心的光；或者一个是爱的光，另一个是灵支的光。这里有多重之光，多重意义，相互映衬。这里的“我”应是指彼得•达弥安。
从中产生的力量跟我的眼力
合在一起，使我远远超过自己，
竟能看到那哺育我的‘圣尊的本源’。
怎么有点像电磁超导现象？像电磁超导对爱的作用或电磁对光的作用，又或像电磁超导的现实解释了上述三句所阐述的内容。“那哺育我的‘圣尊的本源’”，不就是电磁这种如今只能使、只知使用而不知它到底为何、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物质现象吗？也就是说，为什么有电磁，为什么有超导，有谁解释过它们的本源吗？它们的本源连接事物的根本或事物的终极秘密吗？
那使我发出光焰的欢乐从中产生；
因为我的眼光在变得发亮的时候，
我也能用那火焰的光辉与它匹敌。
如果电磁超导指向事物的根本或事物的终极秘密，那我继续用这个比喻解释但丁的诗，那么至此已是电磁超导的发光、发热的现象了，接下来将要核聚变了。“那使我发出光焰的欢乐”，欢乐发出光焰。后面又有眼光作类比，因为眼睛的发光现象与欢乐的光焰有某种相似性。
但是那在天上被照得最亮的灵魂，
那把上帝看得最仔细的大天使，
都不能满意答复你的疑问；①
是神秘主义吧，我相信是没有答案的问题，所以但丁这么写。当然，他也是为了维护上帝的权威。“被照得最亮的灵魂”是指大天使，或基督教的殉难者，他们曾离上帝最近，也不能给读者最满意的答案。
因为你所问的那件事情，
是那样深地藏在‘永恒律法’的渊底,
凡创造物的眼光都无法窥测。
我记得我也同问过这个问题，当时看见但丁也问很开心，希望有一个答案。看来但丁也没有给出有效的答案，他只是维护了上帝的权威。“那样深地藏在‘永恒律法’的渊底”,“永恒律法”是指宇宙自然中的规律吗？世界的道？正义？“凡创造物的眼光都无法窥测”，人和世界万物都被定义为造物，意思是我等永远无法翻身，没能力也没资格思考这个。可怜的人啊！
等你回返到人间去的时候，务必
把这消息带去，告戒他们不要再向
这么巨大的目标移动他们的脚步。
这是绑架我们吗？不让人类咨询这绝对的问题，但丁的善诱使得人类更加没有勇气。这是彼得•达弥安的劝告。“他的言语把这限制加在我身上，/我放下了这问题,约束我自己”，仿佛但丁听从了。正因为听从了，世界才变成这样，才会是今天我们看到的样子。这个本源（本相），都是之前安排好了的。苦呀，人类！
附：
于是那藏在里面的爱回答道：
“神圣的光明把焦点集在我身上，
直透进我隐藏在里面的光芒；
从中产生的力量跟我的眼力
合在一起，使我远远超过自己，
竟能看到那哺育我的‘圣尊的本源’。
那使我发出光焰的欢乐从中产生；
因为我的眼光在变得发亮的时候，
我也能用那火焰的光辉与它匹敌。
但是那在天上被照得最亮的灵魂，
那把上帝看得最仔细的大天使，
都不能满意答复你的疑问；①
因为你所问的那件事情，
是那样深地藏在‘永恒律法’的渊底,
凡创造物的眼光都无法窥测。
等你回返到人间去的时候，务必
把这消息带去，告戒他们不要再向
这么巨大的目标移动他们的脚步。
在这里发光的心灵，在人世间，
还处于迷雾之中,有些事物
在天上也无法看到,人间又怎能窥见?”
他的言语把这限制加在我身上，
我放下了这问题,约束我自己，
①最光荣的圣徒,或是最受神爱照耀的天使,都不能窥测命运的奥秘。
一四五
有一个错觉，但丁所写的作品内容都是在他完全知晓的情况下来完成的，很少有他未知的事匆匆下笔，由此他的诗篇仿佛很少有现时探索的成份。我的意思是，我们的诗人在写作时怎么就有那么多诗句的不确定性呢？是诗人急于求成而匆匆下笔吗？另外，他的故事很符合早期传奇文学的特征，人们并不在乎有多大的艺术魅力，而是在乎故事或人物的传奇性、神秘性和高大性，之所以说“高大性”，因为人们大多卑微，有比自己好的故事（未知）、比自己强的人物（崇拜）就可以了，因为只有他们能给自己的心灵以慰藉。
只是恭恭敬敬请问他本人是谁。
“在意大利的两个海岸之间，
离开你的故乡不远，有崇山耸起，
高得只听见雷声远在下面轰鸣，
其实我们都知道此人是谁，就是彼得·达弥安。但但丁还是要一五一十地以传奇故事的方式讲一遍，讲他的出身、讲他的发迹地、讲他的故事。“在意大利的两个海岸之间，/离开你的故乡不远，有崇山耸起，/高得只听见雷声远在下面轰鸣”，这都是由远而近描写卖关子的句子，就是不直接讲自己要讲的事，故意绕着讲，这可能是讲故事的技巧。的确，就像我们的叙事文学《探清河水》，也是如此。
桃叶尖上尖
柳叶儿就遮满了天
在其位这个明阿公
细听我来言呐
此事哎出在了京西蓝靛厂啊
蓝靛厂火器营儿有一个宋老三
……
那里形成一座高峰，名叫卡德里，
在那高峰底下建立了一座寺院，
从前的时候只作献奉祷告之用。”①
这都是彼得·达弥安的事迹，只有完全了解他才可能这样叙述。当然，这是一种最基本的直抵事实本身的叙述，佩索阿和卡瓦菲斯常常这样处理。
他就这样又向我开始了第三次
谈话，然后继续下去，又说道：
“在那里我一心一意侍奉上帝，
我们都知道彼得·达弥安是上帝的信徒，他是由坏转好的那个。不过，但丁举这个例子有什么考虑呢？也就是为什么他也可以上天堂？是说明白上帝的宽恕吗？我想，之所以会排一个这样的人物，可能是因为但丁曾经在彼得·达弥安住持的修道院里流放过（居住），但丁熟悉他的故事、熟悉这个人，所以将其安放在较高的天堂土星天里。一句话，同但丁熟。
我每天只吃用橄榄汁渍过的食物，
就轻轻快快度过山中的寒暑，
以终年向天国作默想为满足。
因为熟悉所以写得细致，同时突出彼得·达弥安的虔诚。“终年向天国作默想为满足”，我的德叔信道，他也做着类似的事。我之所会写我德叔，也是因为我熟悉。
那寺院以前向这些天体献奉了
丰多的果实，如今变得如此空虚，
不用多久这情形必然会暴露。
人间的信徒与天堂的现状作对比。意思是彼得·达弥安住持的修道院出变故了。
我在那个地方名叫彼得·达弥安；
在那亚得里亚海岸边的
圣母教堂里，人们叫我罪人彼得。
让其自己报名，是但丁的风格。他经常这样安排人物出场。不过这次是安排在诗篇的结尾，可见但丁变换了叙事手法。“罪人彼得”，是指他曾干过坏事。
我人间的生命留下不多的时候，
我被叫去,硬给戴上红衣主教的帽子,
戴这帽子的人变得愈来愈坏。
不情愿？但丁的目的我想是谴责教会的腐败，而彼得·达弥安是因其腐败而忏悔的人。所以彼得·达弥安说他曾担任红衣主教是不情愿的。有忏悔就有宽恕，上帝往往会这样，同时也彰显上帝的仁爱与同情心。
矶法来了，那‘圣灵’的伟大器皿
也来了，他们都瘦削而赤足，②
沿途在每家宿店里乞讨食物。
“矶法”指圣彼得，“圣灵的伟大器皿”指圣保罗。两位著名的信徒，同时也是两位著名的牧师。这情景我想是但丁设定的，为的是突显彼得·达弥安的高大形象。
而今日的牧师,他们的左右两边
都必需有人扶住，前面要有一人拖,
由于笨重得厉害，后面还要人抬。
应是指但丁时代的牧师变了，牧师变得高高在上，享受荣华宝贵了。
他们的僧袍披复在他们的坐骑上，
因此两头畜生蒙着一张皮赶路；
哦耐心啊，你也容忍得太甚了!”
但丁继续谴责，通过彼得·达弥安之口。“两头畜生蒙着一张皮赶路”，意为禽兽不如，或就是禽兽。
我在听到这声音时，立刻看到
更多的火焰一级一级降下和旋转,
旋转一次使他们增加一层美丽。
转向对天堂的情景交代，诗章要结束了，诗篇要收尾了。“旋转一次使他们增加一层美丽”，像不像我们的过年时的手摇烟花？
他们走来围在这一个火焰的四周，
停留在那里，发出一片在人间③
不能听到的深沉的叫喊声；
当时我也不懂，那雷声已完全把我怔住。
众精灵围着彼得·达弥安，发出什么声音呢？惊讶、谴责？愤怒、批评？大概什么都有，但丁虚化处理，说他听不懂。
附：
只是恭恭敬敬请问他本人是谁。
“在意大利的两个海岸之间，
离开你的故乡不远，有崇山耸起，
高得只听见雷声远在下面轰鸣，
那里形成一座高峰，名叫卡德里，
在那高峰底下建立了一座寺院，
从前的时候只作献奉祷告之用。”①
他就这样又向我开始了第三次
谈话，然后继续下去，又说道：
“在那里我一心一意侍奉上帝，
我每天只吃用橄榄汁渍过的食物，
就轻轻快快度过山中的寒暑，
以终年向天国作默想为满足。
那寺院以前向这些天体献奉了
丰多的果实，如今变得如此空虚，
不用多久这情形必然会暴露。
我在那个地方名叫彼得·达弥安；
在那亚得里亚海岸边的
圣母教堂里，人们叫我罪人彼得。
我人间的生命留下不多的时候，
我被叫去,硬给戴上红衣主教的帽子,
戴这帽子的人变得愈来愈坏。
矶法来了，那‘圣灵’的伟大器皿
也来了，他们都瘦削而赤足，②
沿途在每家宿店里乞讨食物。
而今日的牧师,他们的左右两边
都必需有人扶住，前面要有一人拖,
由于笨重得厉害，后面还要人抬。
他们的僧袍披复在他们的坐骑上，
因此两头畜生蒙着一张皮赶路；
哦耐心啊，你也容忍得太甚了!”
我在听到这声音时，立刻看到
更多的火焰一级一级降下和旋转,
旋转一次使他们增加一层美丽。
他们走来围在这一个火焰的四周，
停留在那里，发出一片在人间③
不能听到的深沉的叫喊声；
当时我也不懂，那雷声已完全把我怔住。
①靠近古俾俄的亚平宁山脉中的卡德里山。山下有阿未雷内泉的圣克罗采修道院,他在那里当过一个时期的住持。据说,在亨利七世死后，但丁曾避难于此。
②“矶法”，指圣彼得；“圣灵的伟大器皿”，指圣保罗。
③他们走来围在彼得·达弥安的周围，以证实他对近代教会的牧师所作的指责。
一四六
写诗应就是要解决问题，一是解决自己还没有明白、值得探讨的问题，二是解决想到了还没有写到的问题。从但丁这里，仿佛是要解决还没有写到的问题。既然他写了大纲，分为十重天，大概是他每一重天都要去一下，都要去观摩一下他都安排了什么精灵。他安排的精灵虽说有随心所欲的可能，但总之是探讨人类人性与本质特征的。《神曲》已经囊括所有，大概与人类相关的部分必定也有所涉猎。当然，我们可以认为他所举的例子代表人类在这个世界的不同类型，指出其特征，影响并希望后人以引以为戒。那么到了第二十二歌，但丁诞生时的星宿，会是什么内容呢？我想是寻找一切事物的源头吗？因为正是但丁的不断发问，才使事物复杂，才使诗篇不断展开。上天堂只是托词，他更多的是想探讨、认识、告诫世界以及世界里的人们。
依然目瞪口呆的我回过身来，
望望我的导者,好像一个小孩
总是向他最信任的人求助；
延续土星天的情景，但丁说他像小孩一样望向他的引导人俾德丽采。他对她无限信任。至于他为何这么处理，我想是他向他的夫人屈服。
而她呢，好像一位母亲，
用往往给孩子压惊的声音，
赶快援助她苍白而喘气的孩子，
这里是突出母性吗？俾德丽采的母性，这母性还不仅仅代表俾德丽采，还代表精灵们、神的母性，由此构写出高大、高贵的形象很有必要。
向我说道：“你不知道你在天上吗？
难道你不知道天国是完全神圣的，
在这里行的事情出自正直的热忱？
要求保持诚实和忠诚？本就是诚实而忠诚的。“天国是完全神圣的，
在这里行的事情出自正直”，仍是人们的理想，对异界理想下的状态。特别是“行的事都是正直的”一说，是理想主义。如果用逆向思维，可能就是因为没有，所以这么思考，这是一种理想主义。
既然这喊声这样使你震惊，
那么你可以想一想，先前的歌声
和我的笑容怎样使你起了变化；
语气中略带谴责？但丁的看到的关于彼得•达弥安的事，以及精灵们来围观，发出一些感叹不行吗？至于先的歌声和俾德丽采的笑容起的变化，笑容中的内容（的暗示），可能也在但丁心中起了波澜，但哪是不一样的吧？从这里，仿佛俾德丽采认为是一样的。
假使你懂得了他们的祷告，
你将在死以前看到的复仇，①
已经在那喊声里显给你看了。
又是“U型”语言。看似说完了，它又绕一下弯回来了。具体的内容“将在死以前看到的复仇”，如果不看解释真不知他在说什么。说实话，这里的歧义很深，如果按字面上的意思根本到不了这一层。只能说是我们的专家的功劳了。注释的说法为“但丁大概不是指他在写《神曲》时已经发生的事情(例如菩尼腓斯八世的死),而是指未来或许发生的事,如灵提的降临”，我看这解释，肯定也会引出不同专家的说法。而我对此表示怀疑。
附：
第二十二歌•圣本尼提克特;但丁降生时的星宿
依然目瞪口呆的我回过身来，
望望我的导者,好像一个小孩
总是向他最信任的人求助；
而她呢，好像一位母亲，
用往往给孩子压惊的声音，
赶快援助她苍白而喘气的孩子，
向我说道：“你不知道你在天上吗？
难道你不知道天国是完全神圣的，
在这里行的事情出自正直的热忱？
既然这喊声这样使你震惊，
那么你可以想一想，先前的歌声
和我的笑容怎样使你起了变化；
假使你懂得了他们的祷告，
你将在死以前看到的复仇，①
已经在那喊声里显给你看了。
①但丁大概不是指他在写《神曲》时已经发生的事情(例如菩尼腓斯八世的死),而是指未来或许发生的事,如灵提的降临等。
一四七
有一个问题，但丁从来不写生活中的小细、小感悟，他一提笔就是人类历史的、划时代的，本质的、终极的问题，或与终极的问题相联系。而我们天天写小细节、小感悟，我们思想和精神似乎提不到那个高度，我们被每个小我的现实困绕——不消说，这现实的困绕像一个玻璃球，要用人的一生去填充——尽管也有看似深刻的苦难、记忆、精神崩溃，看似有悲愤的天问、世纪狂飚，但那终究是个我的或小集体的情绪浓汤。天地间存在的规律，人的特质或本质，或文明的华光，很少有人去探讨。隐隐中，《周易》中仿佛有这份野心。《周易》仿佛发现了某些规律，宇宙（人世）中有某些特点，但它并不是直接说出，而是让后人用它的方法再去找寻一遍。这找寻的过程难住了很多人，这也是最容易出错的地方。本来，给出了方法论是便给，但是由于语焉不详，使得人们理解上又增加了困难。以《周易》为母本衍生的作品也不少，但又给世通俗用的感觉。
读但丁的全视域大诗。
从这里天上向下砍去的宝剑,
砍得既不太迟也不太早,迟和早
只是在渴慕或恐惧中等着的人的感觉。
空天武器？那时就用宝剑从天上砍下去？“砍得既不太迟也不太早”，似乎是指恰好砍中。但是关于“迟和早”的议论，我们就不会这么讨论了。即使会，会用“渴慕或恐惧中等着的人的感觉”吗？“渴慕”是指渴望的人被砍中，而“恐惧”是指恐惧中的人也会砍中，这是语义（事实）通吃啊。我们绝不会这么思考，绝对写不到这一层。
但如今你且看其他的事物;
若是你再依我的话放眼看去,
你必将见到许多光辉的精灵。”
以上有话，都是俾德丽采对但丁的教导。所谓宝剑从天上砍去，那也只是一个比喻，意思是全能、正义的神的能量，如上帝，能传达到任何人，无论是渴慕的人还是恐惧的人，总之，一切会如人所愿。而这三句是说，如转移视线会看见更多精灵。
我用我的眼光依她的意思看去,
见到一百个小火球,他们在一起
以互相射出的光芒显得更美丽。
但丁受他的夫人指引，看到了若小火球的小精灵。这些精灵相互放出光芒。
我站在那里好像那样的一个人,
压下心中欲望的催促,生怕
说话过多,不敢贸然发问。
但丁心里活动展示。
不久后,这些珍珠中的最巨大，
也是最灿烂的一颗，走上前来，
满足了我心中对他的渴望。①
有一个精灵靠近但丁，这个精灵据说是本尼提克特教派的创建者本尼提克特。既然是某教派创始人，定然有不少故事。
于是我听到这珍珠里有声音在说:
“若是你像我一样看到我们中间
燃烧的爱,你就已表达你的思想了；
这是本尼提克特在说话。他要讲他的故事了。“若是你像我一样看到我们中间/
燃烧的爱,你就已表达你的思想了”，天堂中不是很多（或所有）精灵都充满爱吗？并不稀奇呀。精灵间爱在燃烧，正常呀，怎么就能表达但相的思想了呢？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之前其他精灵给出的爱，没有让但丁明白这个问题吗？是否有点强词夺理？
但是,唯恐你因等待而耽误了
你的崇高目标,我将只回答你
这样顾虑重重而不敢提出的疑问。
本尼提克特回答但丁的问题。“顾虑重重而不敢提出的疑问”，应是最难的问题吧。本尼提克特只回答最难的问题。“那座在斜坡上坐落着喀西诺的/高山,以前在峰顶上居住着”，序幕展开，精彩的故事在后面。
附：
从这里天上向下砍去的宝剑,
砍得既不太迟也不太早,迟和早
只是在渴慕或恐惧中等着的人的感觉。
但如今你且看其他的事物;
若是你再依我的话放眼看去,
你必将见到许多光辉的精灵。”
我用我的眼光依她的意思看去,
见到一百个小火球,他们在一起
以互相射出的光芒显得更美丽。
我站在那里好像那样的一个人,
压下心中欲望的催促,生怕
说话过多,不敢贸然发问。
不久后,这些珍珠中的最巨大，
也是最灿烂的一颗，走上前来，
满足了我心中对他的渴望。①
于是我听到这珍珠里有声音在说:
“若是你像我一样看到我们中间
燃烧的爱,你就已表达你的思想了；
但是,唯恐你因等待而耽误了
你的崇高目标,我将只回答你
这样顾虑重重而不敢提出的疑问。
那座在斜坡上坐落着喀西诺的
高山,以前在峰顶上居住着
① 指圣本尼提克特(四八〇至五四三),本尼提克特教派的创建者。
一四八
在《神曲》中，但丁将天堂是当作一个真实存在的对象来描写的，尤其是在宗教的话语之下。而我和我们，一般是将其视为一种处理技巧和表达对象来实施的。不过我相信，尽管但丁在诗篇中营造了天堂不可辩驳的真实，但是在他的内心，我想更多的还是他需要表达的真实，需要表达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表达规律、表达人性的真实、表达事物本质的存在。他窥视到了真理，然后说出，告知我们，希望我们得到启示。当然，我们唯一的启示是永远不会接受启示。
也就是说，但丁在诗篇中揭示的，数百年过去，人们并没有变得更纯净，那些污秽的东西并没有减少，甚至变多了；众多价值仅仅停留在愿望和理想上，最多会设计更多新的规则、新的护栏，但对人类的本质、人类的天性并没有毫厘净化或改善。这就是今天的现实。或许这就是永恒不变的现实。所以，但丁的作品才有不灭的价值。因此，找准人类和人类世界的这个弱点并揭示，你的作品就可 能有永恒不灭的价值。
被人欺骗和行动乖戾的人民。
我是第一个把上帝之名传到
那山上去的人,就是他把真理
带到了人间,使我们知道了天国；
本尼提克特自称教化了喀西诺山顶上的人民，这里的人民行动乖戾，之前常被人欺骗。本尼提克特自称将上帝带给那里的人民，然后上帝将天真带到人间，人间的人才知有了天堂。所以说但丁这是实写，实际认为是有天堂的，而我们作为无论论者，只将其看人生的修辞，人世的比喻。延伸一点，也可以是事物的比喻，精神活动的物质化，或就是精神活动的一部分，人类的一种脑力探索。
这么宏大的天恩照耀在我身上，
我把那里四周的人民从那诱惑
人世的邪恶的信仰引回来了。①
这是要体现本尼提克特的虔诚与伟大吗？没有自夸，或有这样的功绩自己说好吗？中国人谦虚，不大习惯自己说自己如何好。
其他这些火焰都是默想者，
他们都是由那热力点燃起来，
就此产生了圣洁的花朵和果实。
意思是这一片火花都是经本尼提克特点化的精灵？都是他的门徒？由此可见他创立的本尼提克特教派的影响力有多大。本尼提克特的门徒都变成了精灵，趁着热力都变成了圣法的花朵和果实。这都是在土星天上的情形。
这里是玛喀留斯, ②这里是罗摩杜斯,③
这里是我的教友们，他们在各处
寺院里驻他们的行脚，修他们的心。”
玛喀留斯和罗摩杜斯，后面有注释。我关注的是但丁的由精放而细腻或由概而实的写法，前面是泛写，后面是收束，用实名来表示他的功业是真实的。玛喀留斯、罗摩杜斯以及本尼提克特的教友是实写。
于是我向他说：“你跟我说话，
表示出你的仁爱，我还在你们
光辉的颜容上感到和看到了慈祥，
天堂上的客套？我真的听出了客套的意思。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仁爱和慈祥是但烂熟于心的词，他看到精灵就说“仁爱”和“慈祥”，不就有客套的意思吗？
这使我把埋在心头的话吐露出来，
就好像阳光照耀下的玫瑰花，
尽情怒放，吐露出全部的芳香；
难道不是客套？我误会了但丁？是我读多了、看多了类似的词语造成的审美疲劳？看这三句仿佛但丁是真诚的，他说完的话像阳光下尽情怒放的玫瑰吐露着芬芳，这比喻不错，形象、有感染力。“因此，父亲啊，我祈求你，也请你”，这“父亲”是指谁？是但丁对本尼提克特的尊称吗？还是对上帝的昵称？不大可能是本尼提克特就是但丁的父亲吧？我认为是尊称。
附：
被人欺骗和行动乖戾的人民。
我是第一个把上帝之名传到
那山上去的人,就是他把真理
带到了人间,使我们知道了天国；
这么宏大的天恩照耀在我身上，
我把那里四周的人民从那诱惑
人世的邪恶的信仰引回来了。①
其他这些火焰都是默想者，
他们都是由那热力点燃起来，
就此产生了圣洁的花朵和果实。
这里是玛喀留斯, ②这里是罗摩杜斯,③
这里是我的教友们，他们在各处
寺院里驻他们的行脚，修他们的心。”
于是我向他说：“你跟我说话，
表示出你的仁爱，我还在你们
光辉的颜容上感到和看到了慈祥，
这使我把埋在心头的话吐露出来，
就好像阳光照耀下的玫瑰花，
尽情怒放，吐露出全部的芳香；
因此，父亲啊，我祈求你，也请你
① 在五二八年,本尼提克特在罗马和那不勒斯之间的康巴尼亚地方一座山上,建立了著名的喀西诺山修道院,那里原来有一座阿波罗的庙。他在这里使周围的人民改信基督教,又建立了本尼提克特教派,也于五四三年死在这里。
②埃及人玛喀留斯(三〇一至三九一):圣安东尼的门徒。
③圣罗摩杜斯(死于一〇二七年):原为拉温那俄内斯蒂家族的一个贵族,卡马杜尔西教派的创建者。
一四九
诗人最需要的应该是自我形象的建立，也就是在自己的作品有没有形象，是一个怎样的形象；是踽踽老者，还是一个智慧练达的人，这都会给读者造成不同的印象。是一个口若悬河的人，还是一个低声细密独语的人；是一个沉着、博古通今的人，还是囿于生活一隅、自我满足却达成天地和谐和人……总之，无论中哪种形象，诗人，至少在作品中要有自己的形象，让读者感受到作者这形象。那么，如何在作品中建立自己的形象呢？最好的方式是在作品中谈论，谈天说地、纵古论今，讲出自己的观点、举出自己的论据，这能更快、更好地建立自己的形象。其实，能在自己作品中谈论的人，已经上了一个台阶，至于到底谈得有多好，哪便是因人而异，看各人的造化。因此，纯描述性的诗歌，很难看见作者的性情、僻好、立场和价值观，更不易看见作者对世界的理解、人生经验和方法论。其实，有时作者有一点点僻好，也是会令读者喜欢的，如卡佛，如海明威，如吉尔伯特。
其他方面（方法）不是不能写诗，不是不能写好诗，而是我认为，诗人通过作品、在作品中建立自己的形象是一件可以重视的工作。
杜甫就常在作品中刻画自己，但丁就直接在作品中探讨。
给我保证,我是否能蒙受这样的宏恩，
可以不隔一层遮掩看到你的形象。”
是但丁请求本尼提克特保证，但丁谦卑地认为自己不能按受本尼提克特的恩德。本尼提克特的形象如此高大吗？堪比上帝。至少，此刻但丁在按受本尼提克特的指引。
他就此说道:“兄弟啊，你这宏愿
必将在最后一重天里得到满足，①
其他一切愿望都如此,我的也如此。
本尼提克特回应称“兄弟”，由此他视但丁为同辈，而但丁尊为他为父亲是客气。“你这宏愿必将在最后一重天里得到满足”，“最后一重天”是指第十重天，即净火天，据说在那里能看到圣徒们在人间的模样，在那里能满足一切愿望。
“满足一切愿望”，以今天的观点，这是没可能的事，但但丁给大家画了一个大饼。为什么可以呢？因为这是在艺术中。在艺术中当然可能恣意发挥，描述人性中引人向往的事，从而达到控制人的精神的目的。当然，生活中曾经也有人这样做过，但遭到了彻底的失败！我并不觉得这是但丁的权宜之计，或许他就是这么认为的，世间的确有完满的事，可满足一切愿望。若世间没有，那至少天上有，所以但丁将人们引到天上去了。
、
在那里，每个愿望是圆满的，
成熟的，而且完整的；仅仅在那里，
一切的部分才永远存在，
这天上还是在最高的那一层，才能实现不可思议的愿望。“在那里，每个愿望是圆满的，成熟的，而且完整的”，这三个词倒是表达很充分，有不可动摇的意思。“一切的部分才永远存在”，是指“一切”吗？就是世间的人所理解的一切，包括但丁和本尼提克特所理解的一切。加“的部分”，可能是怕词语的一切将其弄混。
那座天体并不存在于空间之内，
也没有两极；我们的梯子
也直达到那里，因此你无法看尽。
“那座天体并不存在于空间之内”，是在大脑中吗？想象的？或许是真的，最生一重天不是星际中，而在大脑中，大脑才是世间最大的宇宙。这样理解也没错。大脑决世间的一切，决定宇宙的边嘛，因为这取决于大脑的思考能力嘛。因为，客观世间的大小，是由主观意识来决定的。我们都是通过意识和感官去认识世间的，客观世间可能无穷大，有许多秘密，但如果我们的感受到能力有限，那我们也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呀。就像我们现在仍感受不到许多波、许多射线一样，但它们的确存在呀。当我们增加一点点能力，我们就会认为是发明，其实有可能只是发现。当然，不可否认，这增加一点点能力的同时，人的大脑的感受能力或认识到的客观世间就拓宽了一点点。因此，主观意识决定世界，尤其是决定客观世界是有一定道理的。
由此，这里发现了人的局限。但丁所描绘的（天堂）世界也是一个局限的世界。
族长雅各看到天使们在上面
上去下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梯子
把上面的部分直伸到那上面。②
越来越像大脑里的情景了。嗯，最高有天堂在大脑里，在想象中。雅各，《创世记》中的人物，他“梦见一个梯子立在地上,梯子的头顶着天，有上帝的使者在梯子上,上去下来”。
为什么要借助梦？直接说在大脑里不就完了吗？还真不能说在大脑里，那样人们会揍死他。
但是如今没有人使自己的双脚
离开尘世来登上这梯子,我的教规
留在人间，只是白费了羊皮纸。
都是用灵魂来登。本尼提克特称自己在人间有式功德。他说将教规留在人间，意思就是有大功德，他也受到各方尊敬。
那向来是一座圣殿的四壁内，
如今却变成了盗贼充塞的兽窝，
所有僧衣都是装满烂肉的麻袋。
好像又是谴责一些教主的腐败。有些人变成了盗贼，变成了禽兽。而本尼提克特住持过的那座修道院，那里的修道士都变成了酒囊饭袋，变成了兽窝，甚至发过高利贷来勒索利息。这有点像写回到但丁当初谴责的他家乡的教主腐败时期了。
附：
给我保证,我是否能蒙受这样的宏恩，
可以不隔一层遮掩看到你的形象。”
他就此说道:“兄弟啊，你这宏愿
必将在最后一重天里得到满足，①
其他一切愿望都如此,我的也如此。
在那里，每个愿望是圆满的，
成熟的，而且完整的；仅仅在那里，
一切的部分才永远存在，
那座天体并不存在于空间之内，
也没有两极；我们的梯子
也直达到那里，因此你无法看尽。
族长雅各看到天使们在上面
上去下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梯子
把上面的部分直伸到那上面。②
但是如今没有人使自己的双脚
离开尘世来登上这梯子,我的教规
留在人间，只是白费了羊皮纸。
那向来是一座圣殿的四壁内，
如今却变成了盗贼充塞的兽窝，
所有僧衣都是装满烂肉的麻袋。
甚至以高利贷勒索得来的利息,
也不比僧侣们的灵魂为之发疯的
①最高天,或名净火天,在那里但丁将看到这些圣徒的人间的模样。
②雅各“梦见一个梯子立在地上,梯子的头顶着天，有上帝的使者在梯子上,上去下来”。见《创世记》第二十八章第十二节。
一五〇
诗与世界的关系，有时候我觉得是诗大一些，有时候又觉得是世界大一些。在我看来，世界就是一种诗的结构，或诗的结构形式组成了世界的样貌。就看先从哪个角度进入，是先从主观的角度进入，还是从客观的角度进入。从主观的角度进入，世界就是大脑思考到的样貌，诗一般；从客观的角度进入，世界笑靥如诗，需要诗在世界中腾挪转合，从而认识世界。生活中，我们可能大多应用于后者。
实际上，冥冥中，我是更愿服从于前者的。抑或，如果掌握了前者的规律（命运），那么写诗就是“小儿科”、信手拈来的事了，就是下笔有如神了。
大体上，但丁是掌握了前者的。
果实，更与上帝的意旨相悖逆。
因为教会所掌管的一切钱财，
都属于以上帝的名义祈求的人；
并不属于亲族，或其他更脏的东西。
此处应是劝导，但丁通过本尼提克特向大伙劝导，不要做与上帝意旨相悖的事。即使教会有了钱财，那也是信徒的，这些都是以上帝的名义祈求而来的。这不是自己的财富，更不是亲友的财富。这种道德灌输，实际上生活中到底怎么做，谁又如何知晓？
人类的肉体是那么易受诱惑，
人间良好的开端不能持续到
像橡树从种下到结果那样长久。
人类的肉体最容易受诱惑，这是指出了人类最根本的弱点。其实，人类凡此种种的错误，都是因为人类离不开肉体。一切问题的出发，一切问题的开始，都是因为人类都是从自己的肉体出发的，是从自己的肉体的开始。正因为如此，所有问题都迈不开步子，全成了障碍，或者最终都自己成了自己的障碍，无论是思考宇宙终极的问题，还是思考自身生命的问题；无论思考款款而行的生活细节，还是可能藏有一定秘密的语言，都是人类拿自身作比，以自身为尺，这使得人类囿于众多、局限了太多不能认识的东西。“人间良好的开端不能持续到/像橡树从种下到结果那样长久”，意思是人类不能好好地开始，更不能好好地结束。
彼得传道以没有金银开始，
我用祷告和斋戒开始，
而圣芳济用谦卑的行为开始。
举的这三个例子都是圣徒。他们都从自己擅长的一面开始，圣彼得和圣芳济前面都写到过，是两个教派的创始人，而本尼提克特的信仰是从祷告和斋戒开始的。
若是你细察每个人的开端，
再细察一下后继者往哪里走入歧途，
你必将看到白的已被染成黑的。
是指普通人是哪里开始的，意思是无论从哪里开始，都必将是由白染成黑的。这可能是人生经验的教训，人从一出生，无论从哪里来，无论开始经历了什么，或无论曾有多么纯粹、天真，至最后，都必将被世界和社会污染。这一点是真的，我深有体会。我现在慢慢发现世界的复杂和无情，以前是简单的恐惧和排斥，深入之后，才知无情和自己的无能为力令人遑惑。
上帝的意志曾使约旦河倒流，
使大海分开，但这些景象
都还比上帝援救人类更要奇妙。”
这是抒情的写法，不知是不是真的。大海倒流、海枯石烂，在东方文化中有许多这样的比喻。本尼提克特说即便如此，这还比不上上帝援救人类。这个我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我的存在是不是上帝拯救的。不知道是上帝拯救的还是先入为主说了赢面话。
他这样向我说话，然后退回到
他的伙伴中去；众精灵集在一起；
然后像一阵旋风向天上飞去。
本尼提克特布道完毕，退回到精灵中去。“然后像一阵旋风向天上飞去”，他们肯定轻快，因为他们最先得道。
那位美丽的夫人只用一个眼色，
就把我在他们之后向那座天梯
推送上去，她的力量那样左右着我；
但丁跟着上升，不过是托了俾德丽采的福。俾德丽采只用一个眼色，就将但丁从天梯上推送上去。——我想这是一种艺术处理，对话之后的间歇，由此形成一种作品中的气孔以及读者在理解消化上需要的时间空隙，是空的艺术。
附：
果实，更与上帝的意旨相悖逆。
因为教会所掌管的一切钱财，
都属于以上帝的名义祈求的人；
并不属于亲族，或其他更脏的东西。
人类的肉体是那么易受诱惑，
人间良好的开端不能持续到
像橡树从种下到结果那样长久。①
彼得传道以没有金银开始，
我用祷告和斋戒开始，
而圣芳济用谦卑的行为开始。
若是你细察每个人的开端，
再细察一下后继者往哪里走入歧途，
你必将看到白的已被染成黑的。
上帝的意志曾使约旦河倒流，
使大海分开，但这些景象
都还比上帝援救人类更要奇妙。”
他这样向我说话，然后退回到
他的伙伴中去；众精灵集在一起；
然后像一阵旋风向天上飞去。
那位美丽的夫人只用一个眼色，
就把我在他们之后向那座天梯
推送上去，她的力量那样左右着我；
在我们这里按照自然的法则
上升和下降的人间，从来没有
①人类生命的一代。
一五一
那么诗人与世界的关系是怎样的关系呢？记得十多年前在一个诗会上我有一个这样的比喻：诗人就是投置在这个世界的装置、一个感受器，诗人就是不断接受和感受这个世界的信息，然后说出来，转述给大家。当时大伙哑然，没有人知道我在说什么。其实至现在，这观点大体上也是没变的，我觉得诗人还是这个世界的独特的个体，他真诚、敏锐、勇敢，用肉体感受来自现实世界的一切信息，包括精神的、文化的、知识的及生活的，人生经验与苦难自不用说，更重要的是诗人有能力将这一切熔于一炉，由非物质的大脑活动形成物质的语言形式文本。如果诗人从这个角度出发，面对世界，哪就不怕在现实中遇到屏障，更不用担心现实该用何种方法来处理。
诗人观摩、拟定生活，诗人钦定、改造世界。当然，诗人也命名事物、改造语言。诗人发展事物的现代性。事物的现代性其实是指人所认识到的人的现代性，也就是人性变易或已改良的部分。我这样说，并不是说古人没有现代性，而是指那时的人可能尚认识到这种现代性。所以，如今的现代性的认识是宝贵的，是当代人的一种进步。
在我们这里按照自然的法则
上升和下降的人间，从来没有
能和我的飞翔相比的迅速的行动。
感觉是要写但丁降生了吗？这三句是说但丁飞得很快？
读者啊，我一心希望重新获得
那神圣的凯旋，我曾为了它
痛悔我的罪孽，捶击我的胸膛；
第一次看到但丁直接与读者交流，坦言他的愿望。当然，这也是一种更便捷的完成诗的技法。“我一心希望重新获得/那神圣的凯旋”，这是说但丁希望回到人间吗？从语气看，是表态，将有一番神圣的抒情了。“痛悔我的罪孽，捶击我的胸膛”，但丁有什么罪孽，我不知道，诗篇中并没有写到。
我凭这个希望起誓：就在你
伸手入火又急忙抽回的一刹那，
我已看到并进入追随金牛星的星座。①
感觉但丁仍在星际间飞行。这个“你”是指谁？是上帝还是本尼提克特？似乎都可。更大可能是指上帝。因为只有上帝才有勇气将手伸入火中而不会被灼伤。他已看到并进入追随金牛星，金牛星据称是双子星座。
光荣的星辰啊，哦孕育着
巨大力量的光啊,从你们那里我获得
我所有的天才，不论是怎样的天才；
难道是星辰爆炸产生巨大的能量，产生无限的光和热，所以但丁有了无限的才能或天才？是这个意思吗？总之，是星辰孕育了但丁。
当初，我刚生下，第一次呼吸
多斯加纳空气的时候，一切生命之父
正和你们一起上升，一起降落；②
“一切生命之父/正和你们一起上升，一起降落”，这是怎样的佳句？这妥妥的概括能力中，又让人看见了诚挚和从容，甚至有布道之意，因为但丁一诞生，万物就开始飞升，一切生命之父都行动起来了。
后来，等到我蒙受了天上的恩惠，
登上那使你们转动的崇高天轮，③
我被派定要经过你们的境界。
意思是但丁受到荣光，上了天堂，他很感激。他还一起去了第八重天，更荣幸地参访了各级天体，看到了不同的精灵或天使。但丁称是被派遣的。
如今我虔敬地把我的灵魂
奉献给你们，为了要得到力量
走完那吸引我的灵魂的艰难路程。
诚心地向读者交代，他将行驶使命。但丁称认为受到了读者的差使，虽然他只是将他的灵魂给了我们。
“你如今已那么靠近至高的幸福，”
俾德丽采开始说道，“你应该
使你的眼睛变得明晰而且锐利。
俾德丽采又在教导、指引但丁。“你如今已那么靠近至高的幸福”，意思是快登上最大的天了，但丁是幸福的，因为这是他的梦想。
附：
在我们这里按照自然的法则
上升和下降的人间，从来没有
能和我的飞翔相比的迅速的行动。
读者啊，我一心希望重新获得
那神圣的凯旋，我曾为了它
痛悔我的罪孽，捶击我的胸膛；
我凭这个希望起誓：就在你
伸手入火又急忙抽回的一刹那，
我已看到并进入追随金牛星的星座。①
光荣的星辰啊，哦孕育着
巨大力量的光啊,从你们那里我获得
我所有的天才，不论是怎样的天才；
当初，我刚生下，第一次呼吸
多斯加纳空气的时候，一切生命之父
正和你们一起上升，一起降落；②
后来，等到我蒙受了天上的恩惠，
登上那使你们转动的崇高天轮，③
我被派定要经过你们的境界。
如今我虔敬地把我的灵魂
奉献给你们，为了要得到力量
走完那吸引我的灵魂的艰难路程。
“你如今已那么靠近至高的幸福，”
俾德丽采开始说道，“你应该
使你的眼睛变得明晰而且锐利。
① 即双子星座。
②但丁诞生的时候,太阳是在双子星座内。这就可以推定但丁的生日是在五月十八日和六月十七日之间。
③ 指第八重天,或名三垣二十八宿天。
一五二
关于诗与语言，可能是当代诗人谈得最多的话题。有些人可能认为自己发现了语言的秘密，从文化上，认为语言构成了一套独立的自洽体系。其意思是，有时候，语言在人脑的驱使下，可以不经过事物的同意就构建出新的语言，而这语言又映衬了现实世界的事物。这话的言下之意是，在某些情况下，语言可以不使用作者的经历、不需要特别的情感就可以自己完成自己。而现实的诗人们，好发现这样的秘道，从而达到某种写作上的自由。
不知，这里有本末倒置的意思没？
总的来说，我还是认可语言工具论的观点。语言固然重要，但显然没有到喧宾夺主的地位。读但丁的诗篇，他的语言仍是让位于内容的。是他写的“上天堂、下地狱、在炼狱”的这些事实在吸引读者。在作品中，虽然语言佳句不断，但仍然是为表现内容。所以，语言，虽然在大脑的促使下，加上人类的阅历和经验，可能有某种程度上的自由，但若真的要表现巨大的人类的（经验）事物，还是需要非凡的经历与独特的情感的，还是需要卓越的形式与巧妙的布局的，犹如但丁这样。
因此，在你再向那里面走去以前，
且俯望一下，看看多么大的
一块宇宙我已搁置在你的脚下；
说的是俾德丽采向但丁指引，因为俾德丽采的指引一块宇宙已搁置在但丁的脚下。至于俾德丽采为何有如此神通，我不知道，可能是但丁赋予的。
你可以怀着一颗喜悦到极顶的心，
被带到那凯旋的众仙灵面前，
他们都欢欣鼓舞地降临到这个天体。”
“这个天体”是指第八重天吧？意思是但丁与一众欢欣鼓舞的仙灵来到了这个天体。这个天体也是俾德丽采引但丁而来的。
我就回过头来，让我的眼光
经过那七座天体，看到了
我们这人寰的可怜模样，我笑了；
但丁回过头，看到了他之前经过的那七个天体。那七个天体上不也全是精灵吗？怎么写成了“我们这人寰的可怜模样”呢？是但丁不小心回到了“人类”这颗本心中吗？因为夸张书写时可以说自己是仙灵，但丁同时人类这颗本心实际上又难以丢弃，所以我理解但丁会写成“我们这人寰”的表达。
认为人寰最微不足道的那个人,①
我认为是最大的贤哲；凡是把思想
转向别处去的人，才算真正地刚直。
在宇宙面前，人微不足道；其实在任何事物面前，人都是微不足道的。注释中的菩伊修斯，大概是西方第一个说人类是微不足道的人，所以但丁引用了他。但丁认为他是大贤哲。“凡是把思想转向别处”，我觉得我们现在也要将思想转向别处，不能总停留在人类的世界，不能留下在眼下的地球上，不能停留在眼下的宇宙观中，要往更深邃的时空中、更久远的未来中去探索……包括艺术。
我看到拉托娜的女儿全身发光，
没有一点黑影，不久以前，我还认为
那黑影是由稀薄和密厚不同而形成。②
第二歌中的确有这样的讨论，当时讨论了黑斑（地球）是由稀薄组成还是别的东西组成。而在这里，但丁发现已全是透明的。
海彼利翁啊,我在那里能逼视
你的儿子太阳的面貌，又看到③
水星和金星如何环绕着他运行。
但丁谈看到数个天体的感受。它们的运行方式让他得到经验。海彼利翁是他借用的一个典故，他喜欢这么干，借助第三方引出。水星、金星和你的儿子太阳，后面有注释。
其次，我看见了温和的木星，
它正出现在他的父亲和儿子之间;④
我清楚看出它们的部位的变动。
有总结、交代这八颗星在天上运行规律的意思。至于谁是谁的父亲、谁是谁的儿子，这是但丁根据他们的神话来称谓的，同时，这种拟人化的表现也更具诗性。
所有的七座天体在我眼前展示出：
它们是如何的巨大，如何的迅速，
它们所居的地方相距得如何遥远。
星辰空间运行图。只是，这是通过诗句的逻辑线展现出来的，而不是词语。
当我跟那永恒的双子星一起转动时，
使我们变得那么凶恶的打谷场， ⑤
从山脉到河口，全部显在我面前；
于是我又回眼望那美丽的眼睛。⑥
但丁看到了人间，看到了地球，地球被但丁称为打谷场。可但丁既然承认自己是地球人，但又为何说自己诞生在双子星座呢？不解。“当我跟那永恒的双子星一起转动”，他在双子星座上看到了地球，看到了地球上的山脉和河流。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这些，这曾经的一切灾祸的诞生地，然后眼睛又转向俾德丽采。
附：
因此，在你再向那里面走去以前，
且俯望一下，看看多么大的
一块宇宙我已搁置在你的脚下；
你可以怀着一颗喜悦到极顶的心，
被带到那凯旋的众仙灵面前，
他们都欢欣鼓舞地降临到这个天体。”
我就回过头来，让我的眼光
经过那七座天体，看到了
我们这人寰的可怜模样，我笑了；
认为人寰最微不足道的那个人,①
我认为是最大的贤哲；凡是把思想
转向别处去的人，才算真正地刚直。
我看到拉托娜的女儿全身发光，
没有一点黑影，不久以前，我还认为
那黑影是由稀薄和密厚不同而形成。②
海彼利翁啊,我在那里能逼视
你的儿子太阳的面貌，又看到③
水星和金星如何环绕着他运行。
其次，我看见了温和的木星，
它正出现在他的父亲和儿子之间;④
我清楚看出它们的部位的变动。
所有的七座天体在我眼前展示出：
它们是如何的巨大，如何的迅速，
它们所居的地方相距得如何遥远。
当我跟那永恒的双子星一起转动时，
使我们变得那么凶恶的打谷场， ⑤
从山脉到河口，全部显在我面前；
于是我又回眼望那美丽的眼睛。⑥
①菩伊修斯也同样地说过人类渺小的话,由于居住在渺小的地球上;因为与宇宙的广阔比起来,地球不过是一个黑点,简直不占什么空间。
②见《天堂篇》第二歌。
③奥维德描述太阳是海彼利翁的儿子。
④木星的父亲指火星,木星的儿子指土星。
⑤但丁把地球比作打谷场,一块平而圆形的场地,可是人们却为之争夺不已。
⑥俾德丽采的眼睛。
一五三
语言与历史，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提法。隐隐中是觉得有的。那么语言与历史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呢？或者说，如何、从哪里开始理解这两个词呢？是语言在历史中的演化还是历史在语言中的作用？抑或仅仅是语言的历史性在诗篇中的作用？又抑或是诗人在写作时语言历史中的自觉？每一个提法都可生出一篇宏文，也是必要的廓清。我只谈谈我的感受。
我觉得，我偏重于诗歌写过过程中的语言历史性，这不仅仅是诗人修养和能力的问题，同样也是民族语言的继承以及语言内部自成体系的成熟问题。语言与历史是混合的继承关系，语言既在历史中继承，历史也生发出新的语言，而诗人的职责是敏锐地在司空见惯的生活中发现语言的历史性。也就是说，语言并不仅仅呈现当下现实的一面，它就像脚下的土地一样，时时刻刻都有它的历名镜像，只是，在我们固有的生活中，很容易将这些历史镜像忘却与丢失。所以，我们要时刻警惕于语言带给我们的历史性，也可以说是发现。如果诗人充分掌握这一套语言方式（话语系统），那么他的诗歌和他的语言，将会是另一番面貌了。
已读到《第二十三歌》，但丁的语言仍在历史的镜像中翻腾。
如同一只母鸟在幽静的树叶丛中,
同她心爱的子女一起伏在窝中,
度过了把万物掩盖的漫漫长夜，
这只母鸟比喻的是谁呢？我觉得是上帝，上帝带着他的儿子们度过了慢慢长夜，或者上帝在抚育他们。当然，也可能就只是一个母鸟，加“如同”二字只是技术处理。这是前奏或起势，造气氛的。还有一个可能，是指俾德丽采。
心中急于要看到它们的面貌,
也急于要寻找哺育它们的食物，
从事这种最使她愉快的辛勤劳动,
难道一直在长夜中，从没有见过自己的小孩？是说这夜过于漫长吗？当然这也可能为了体现它的母爱。所以但丁说“寻找哺育它们的食物，从事这种最使她愉快的辛勤劳动”。
就迫不及待飞上外面的树梢，
怀着炙热的爱等候着太阳升起,
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黎明来临；
越来越像一只普通的鸟，就是一只勤劳、抚育儿女、等待黎明的鸟。但也越来越像天使俾德丽采。但丁的诗篇多义和偏义的现象很常见，就看读者是怎样的心境。
我的夫人就那样怀着一颗急切的心,
昂然地站在那里,身体转向
太阳移动得最慢的那一境界;①
但丁的夫人站在第八重天边，望着太阳和但丁诞生的双子星座，与上文中提到的母鸟凝视着黎明，有着奇妙的互为修饰的关系。仿佛就是修辞。注释中说是向着南方，这是纯天文学或神学的解释方式吧？
附：
第二十三歌•被救赎者群的幻象
如同一只母鸟在幽静的树叶丛中,
同她心爱的子女一起伏在窝中,
度过了把万物掩盖的漫漫长夜，
心中急于要看到它们的面貌,
也急于要寻找哺育它们的食物，
从事这种最使她愉快的辛勤劳动,
就迫不及待飞上外面的树梢，
怀着炙热的爱等候着太阳升起,
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黎明来临;
我的夫人就那样怀着一颗急切的心,
昂然地站在那里,身体转向
太阳移动得最慢的那一境界;①
因此,当我看到她期待渴望的时候，
①向着南方,太阳的行程在那里显得比它在东方或西方时要慢些。也就是说,俾德丽采转身向着巨蟹宫,即夏至的区域,在他们所在的双子星座之东。
一五四
读了这么久，发现我有些地方只是尊重但丁，尊重他的说法，包括对宗教的信仰、包括某些他对神话的叙述与插入，在我心中，我不会认为那是完全正确的叙述，至少不是唯一的叙述。宗教方面因为我是无神论者，而“对神话的叙述”是因为我认为这只是选项之一，如果其他人来处理会有其他的方法，于一首诗的构成来说也是合理的。因此，我在谈论但丁诗篇的某些章节的时候，可能是会有轻视的语气，这可能偏离了学术的严肃与谨慎，我该要反思和改正。
我就变成这样的一人,虽因不断渴求
别的东西而痛苦,却以希望安慰自己。
这仿佛说出了一个绝对的真理，也是人类的致命伤。人们大都是因为渴求
别的东西而痛苦，尤其是求而未得的东西，并且总是活在希望中。可笑的是，于如今，这还仿佛变得了正能量的东西，并以此激励自己。可贵的是，但丁在900多年前就体会到了这一点，说出了这个秘密。
但是，从我全神贯注的时候,到我看见
天空变得愈来愈辉煌的时候,
这两个时候之间,只相隔一刹那
俾德丽采立即说道：“且看那
基督的凯旋的军队,以及这些天体
在运行中所采集的全部果实吧。”①
这一段后面有注释，“基督的凯旋的军队”，基督也是有军队吗？还是仅仅军队是个比喻，俾德丽采将上帝感化的一切成果都视为军队一般庞大？如果是原义，我是不解的，或不能理解为什么宗教需要装配军队。何况，这是一支取得胜利的军队。事实上，但丁在七座行星里看到不同等级的仙灵都代表“许多的广厦”，它们都是自己的创造和历史，都是有自己的运行规律，而这规律的运行仿佛组成一个大家族一样，就像大阳系的九大行星运行所呈现的，它们的运行，都是拜上帝所赐，所以某种程度上它们都是“果实”。
我似乎觉得她的颜容全部发光,
她的眼睛是那么喜气洋溢,
我无法加以描写,只得略过不提。
这是对俾德丽采描写。这一次略为虚写了，前面用的形容词太多，太容易重复了。“颜容全部发光”“眼睛是那么喜气洋溢”，仍然刻画了一个女神十足的形象。
如同澄静的天空里悬着一轮圆月时，
脱丽维亚在不朽的仙女中间②
盈盈微笑,她们在天空各处涂上彩色,
但丁总是经不住对比喻的诱惑，他将俾德丽采比作月亮，比作月亮在精灵们之间，在月亮中盈盈笑语。而精灵们在天上涂满各种颜色。从语气上看，这个比喻有点强写。然而，但丁通过对精灵们的关联，又化解了这种尴尬。这算一种技巧吗？
我看到千万盏明灯向上升起,
一个太阳把所有的明灯一一点亮,③
就像我们的太阳照耀天空的星辰;
明灯是指精灵们发出的光吧？“一个太阳”据说是指基督，这可能是指从精神上将万事万物点亮。不然就不要“就像我们的太阳照耀天空的星辰”这一句了。“我们的太阳”是实指太阳。
而且从这活跃如火的光明里,
那闪闪发亮的物体向我射来
这两句像在描写一种越凡的感觉。也就是说，人是有超凡力量存在的，哪怕是一瞬间。我也曾感觉到，但不容易记住。不会自觉、敏锐地发现它，更不大容易记述下来。感觉那是一种精神能量的存在，靠的是人的意志和意念来维持。那意念的精神力量如火，如光明，感到一种虚空，但气场强大。不用看也感觉到它的存在，它辉煌发光，时而移动，时而静止，你们能感觉到这东西吗？
附：
我就变成这样的一人,虽因不断渴求
别的东西而痛苦,却以希望安慰自己。
但是,从我全神贯注的时候,到我看见
天空变得愈来愈辉煌的时候,
这两个时候之间,只相隔一刹那
俾德丽采立即说道：“且看那
基督的凯旋的军队,以及这些天体
在运行中所采集的全部果实吧。”①
我似乎觉得她的颜容全部发光,
她的眼睛是那么喜气洋溢,
我无法加以描写,只得略过不提。
如同澄静的天空里悬着一轮圆月时，
脱丽维亚在不朽的仙女中间②
盈盈微笑,她们在天空各处涂上彩色,
我看到千万盏明灯向上升起,
一个太阳把所有的明灯一一点亮,③
就像我们的太阳照耀天空的星辰;
而且从这活跃如火的光明里,
那闪闪发亮的物体向我射来
①但丁在七座行星里看到不同等级的仙灵,各各代表“许多的广厦”。如今在三垣二十八宿天里,他看到创造和历史的全部果实分成不同的集团集合在一起，以代表“一个家庭”。“这些天体在运行中”代表整个宇宙的演进,以及上帝的精神在人的上面所起的作用。
② “脱丽维亚”，月神代安那的另一个名字。“不朽的仙女”指众星辰。
③ 这是指基督。
一五五
不知注意到没有，在作品中谈论（讨论），如今已是当代新诗的基本特征，其实不止基本特征，已是当代诗人的一种能力了，是一种从之前的反讽、叙事、戏谑等脱胎和发展而来的基本特征。仿佛是走过了一个坡坎而到了一个新的境界来。感觉很多诗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些被众人认可的诗人都或多或少地有这个特征，希望有热心人去梳理一下这个问题。
哦，俾德丽采,美丽可爱的导者!
她向我说道:“那使你怔住的，
是没有东西能向之抵抗的力量。
感觉俾德丽采说的比我昨天理解的还更进一步，但丁看见的是一种比越凡更入胜的力量。抑或那不是力量，而是一条连接天堂与人间的秘道，以及一种连接天堂与人间的方式方法。俾德丽采在这里做的工作是指引、提醒但丁，让但丁认识到此种的不凡。
那里面，隐藏着开辟人间
和天堂之间的道路的智慧和能力,
人类久久渴望的就是这道路。”
但丁在给我们解释如何上天堂以及那些精灵为何能上天堂。但丁感到的那股力量中有开辟人间到天堂的智慧和能力，这是一种什么能力呢？是个人的成就和智慧吗？记得之前但丁所选的精灵都在人间有所成的人，即学者、帝王和门徒，总之，是在人间就有所成的人。我想，若要上天堂，人间的这条艰苦之路是必不可少的，在这里也是要积攒智慧和能力的。
就像云层里的火,不断扩大,
以致云层无法容纳,于是
就违反自己的本性向大地射下,②
这三句是对闪电原因的描写吗？也有点像是对闪电现象的描写。不过它仍是比喻，是对开辟的天堂到人间的那条道理的喻比。朱先生的注释为“火的本性是向上,可是闪电却往下射”，莫非是说，这闪电就是天堂通往人间的道路？火“违反自己的本性向大地射下”，有点像说出了事情的本质似的。
我的心灵在这些欢宴之中,
逐渐扩大,就从本身内冲出,
以后变成什么如今已无法回忆……
这三句我又将其看成“远物、物、我”的转换与跳跃，是一种诗的观察视角的转移，是一种技巧上的东西。
“张开你的眼睛看看我；
你所看到的这些事物已使你
有力量来逼视我的微笑的光芒。”③
俾德丽采自信地教导但丁，或点化但丁。不过，她的这种自信但丁会服气吗？应该是服的，我忘了，她做什么但丁都会服的。意思是正因为但丁看见了眼前的一切、懂得了眼前的一切，所以拥有足够的能量，而这能量恰好可以打量俾德丽采的微笑。此中之意俾德丽采如此神圣和高贵，不然谁都无法看见她的微笑以及微笑的光芒。这微笑中有圣意。
好像一个人刚刚从梦中醒来,
梦已忘怀,不管作怎样的努力,
也无法把梦中的情景回想起来
前面是实写，现在是虚化处理。神秘的事都是这样，实虚结合，让人迷幻。这样就更神秘了。
我听到她的吩咐时也就那样，
我心中感到无限地感激,决不能
把这件事从记录往事的卷册中抹去。
刚刚说可能记不起来，立马又说要记住，但丁用的是什么技巧呢？有谁能给个名词吗？当然，我们也可以说，这是因为在天堂，是在天堂里发生的事，但丁当初在那里神游，有些事，或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记得，但丁只是尽可能将他记得的事记录下来，以写成这部诗篇。有此情景，在此前提下，所以但丁说一会儿在梦中，一会儿又要谨记俾德丽采的叮嘱。
附：
那么辉煌的光芒,我简直无法逼视。
哦，俾德丽采,美丽可爱的导者!
她向我说道:“那使你怔住的，
是没有东西能向之抵抗的力量。
那里面，隐藏着开辟人间
和天堂之间的道路的智慧和能力,
人类久久渴望的就是这道路。”
就像云层里的火,不断扩大,
以致云层无法容纳,于是
就违反自己的本性向大地射下,②
我的心灵在这些欢宴之中,
逐渐扩大,就从本身内冲出,
以后变成什么如今已无法回忆……
“张开你的眼睛看看我；
你所看到的这些事物已使你
有力量来逼视我的微笑的光芒。”③
好像一个人刚刚从梦中醒来,
梦已忘怀,不管作怎样的努力,
也无法把梦中的情景回想起来
我听到她的吩咐时也就那样，
我心中感到无限地感激,决不能
把这件事从记录往事的卷册中抹去。
①《哥林多前书》第一章第二四节:“但在那蒙召的,无论犹太希利尼人,基督总为上帝的能力,上帝的智慧。”
② 火的本性是向上,可是闪电却往下射。
③但丁的眼睛已被给与了力量来看俾德丽采的微笑。
一五六
如果要谈神话与文学，几乎没有人能比但丁更有发言权。事实上，神话与文学息息相关，几乎密不可分，西方的《牧歌》《荷马史诗》等自不用说，我们的《西游记》《封神榜》等也莫不如此。然而，在当下现实写作中，神话和神话写作似乎离我们远去，写作者不但少有应用此类写作，似乎心灵也越距越远。是因为人们太现实、不浪漫了吗？真实情况是，写作者与它们是相隔离的，人们不大了解神话，或人们不再相信神话可能是真实的情况。是科技发展的原因吗？有一部分是，另一部分原因可能是无法创造出新的神话。也就是没有新神的加入。而观察我们的神话体系，自汉、晋、唐、宋、明……每个朝代都有新人加入神话体系。
但丁的时代他都将自己神化了。神话一方面来自想象力、来自人们对美好世界的向往，但丁另一方面，我觉得神话也是人们认识和认知世界的工具，具有开拓功能，如神话带人们认识天庭、观察宇宙以及惩恶扬善、反省人性，这都具有实际的功能。
我们可能是受“存在”的羁绊。我们大多数人为生存而战，被现实和肉体双重束缚，心灵中根本无浪漫的空间。所以即使作起文来，也不愿漫无边际地想象，不愿不合常理地颠覆现实。
若是吸吮过司颂歌的缪斯波丽尼亚
同她的姊妹们的最甘美的乳汁，
而变得善于歌颂的全部舌头
此处的缪斯是指歌唱圣歌的缪斯，而不是诗人缪斯，缪斯分很多种。歌唱圣歌的缪斯她即波丽尼亚。但丁说若是吸吮她的乳汁以及她的姊妹们的乳汁，这是何等的尊荣与神圣？而吸吮的结果是让舌头更会唱歌，并不是别的。唱什么歌呢？唱颂俾德丽采的微笑。但丁如此处心积虑地歌颂他的夫人，或俾德丽采的微笑被赋予如此高附加值，看来是多么神圣的一次登临之旅。这是次要的。我关心的是这三句中，但丁又进行了三回语言意义的转换与递增（次进），这种语义上的穿插与腾挪之术——我们什么时候能学到呢？
都来帮我歌颂那神圣的微笑，
歌颂那微笑使神圣容颜更为纯净，①
我也无法唱出那真实的千分之一。
但丁的微笑之光有这么历害吗？竟可以使基督更纯净，这从何意义上说起呢？基督仅从于上帝，而俾德丽采的神光和功德是从哪里来的？仅仅是诗学上赋予的吗？若是，我们尊重。因神话传说中，我们并未看见俾德丽采在其他领域有何高尚的功德，甚至从未出现过。因此，俾德丽采可谓是但丁一人之神！一人造出来的神。
因此，这篇神圣的诗歌在描绘
天堂的时候，不得不跳越一步，
就像一个发现道路被阻断的人。
这里是过渡性的句子，讨论的价值不大。同时也是诗人跳出诗歌谈诗歌的一咱技巧法。
但是，只要想一想这有分量的主题，
想一想把它挑起的又是人的双肩,
就不会责备这双肩在这担子下发抖。
意思是说但丁自己责任重大，担任这重大主题的书写可能瑟瑟发抖，即使瑟瑟发抖也是正常的。他的主题是歌颂俾德丽采的微笑吧。
我这毫无顾忌的船在破浪前进，
那航行不是一条小舟所能担当,
也不是一个懒惰的舟子所能胜任。
意思是自己乘风破浪。仿佛但丁驾驶的是一艘大船，而关于小舟和懒舟的修饰，看上去是废话，其实是一种修辞。这主题这么伟大？超出我的预期啊。
“为什么我的脸使你这样迷恋，
你不回眼观望那在基督的光芒下，
变得万紫千红的美丽花园?
侧面歌颂俾德丽采的伟大容颜、伟大的微笑，伟大微笑上的光芒，因为这光芒就像基督的光芒一样，可以使人间变得万紫千红。这是什么神力？仿佛俾德丽采有上帝之功。
那边是‘玫瑰’,‘神圣的语言’
在它里面成为肉体；那边是‘百合花’,
它的香气引导人们走上善路。”②
这里有四个典故。我觉得是四个典故。“玫瑰”是指圣母马利亚，“神圣的语言”是指但丁的书写或上帝的话，“百合花”是指基督的军队，“香气引导人们走上善路”，我觉得也是一个典故，尤其是于我们东方人来看。连起来就是：在万紫千红的花园中，神圣的马利亚被上帝或但丁的语言复活，有了肉身；与此同时，从善的基督的军队，军队的仪容使得人们循规蹈矩，叫人善良。不论威胁的，还是发自内心。其实我还有一个不解，虽然历史上有，但基督教为什么要有武装力量呢？它的功能和职业都不是教人从善吗？但丁的写作有一个漏洞。东方的教派就没有军队。
附：
若是吸吮过司颂歌的缪斯波丽尼亚
同她的姊妹们的最甘美的乳汁，
而变得善于歌颂的全部舌头
都来帮我歌颂那神圣的微笑，
歌颂那微笑使神圣容颜更为纯净，①
我也无法唱出那真实的千分之一。
因此，这篇神圣的诗歌在描绘
天堂的时候，不得不跳越一步，
就像一个发现道路被阻断的人。
但是，只要想一想这有分量的主题，
想一想把它挑起的又是人的双肩,
就不会责备这双肩在这担子下发抖。
我这毫无顾忌的船在破浪前进，
那航行不是一条小舟所能担当,
也不是一个懒惰的舟子所能胜任。
“为什么我的脸使你这样迷恋，
你不回眼观望那在基督的光芒下，
变得万紫千红的美丽花园?
那边是‘玫瑰’,‘神圣的语言’
在它里面成为肉体；那边是‘百合花’,
它的香气引导人们走上善路。”②
①“神圣容颜”:指基督的容颜。俾德丽采的微笑使基督的容颜显得更为纯净。
②“玫瑰”是圣母马利亚,“百合花”是基督的穿着白袍的军队。《哥林多后书》第二章第十四节:“感谢上帝常率领我们在基督里夸胜,并借着我们在各处显扬那因认识基督而有的香气。”
一五七
关于哲学与诗，我最早的认识是它们就是同一个事物，也就是说，世界和世界上的事物本就是诗的，而这诗中又有哲学的神性和神秘。当然，这哲学是指泛的概念。现在有新的考虑，觉得世界的诗性需要进一步的拆分，需要滚刀肉般的语言以及虚无主义世界观念下的视野，是的虚无主义，因为我不喜欢现实，或者真正的诗是可以描述现实、不考虑现实的。当以一双虚无主义世界观念下打量世界时，打量曾经的事物，打量此在的事物，你会发现它们的存在、它们的关系都是一首首诗。它们的互通和隔绝都可能是一种哲学关系。尤其是它们的互通，有可能让你目瞪口呆；当它们由隔绝变为互通，你更会怀疑自己的立场，你会猜测自己的身份是否也悄悄改变。这就是奇妙的事物间的哲学关系。那么它是诗的吗？
我想是的。
我正怀着迫切的心情等待俾德丽采
给我忠告,听了这番话语,
我迫使自己以衰弱的眼光去经受搏斗。①
这三句是说但丁迫不及待想听前面俾德丽采说的话，且这话为忠告。听完这忠告后，但丁只能以低顺的眼光去看基督。当然，注释中说基督的目光更加强烈，比但丁等人的强烈，所以但丁只能用衰弱的眼光去看他。而我，在这里读出了遵从与驯受。
以前在云缝中射出的明洁阳光下,
我的被阴影掩盖着的眼睛,
曾经看到一片鲜花盛开的草原;
仍是在讨论眼光的问题，可能是讨论普通人的眼光与神的眼光的差别。但丁作为稍弱的神，他说他也曾经看到过鲜艳的繁花盛开的草原。至于“在云缝中射出的明洁阳光下, /我的被阴影掩盖着的眼睛”的使用，我想是不是有特写眼睛的暗示？
我也像那样看到了一大片光辉，
披着从上面射下的如火的光线，
却看不见这些红光的源流。
不光看见过草原，还看见了一大片光辉。问题是但丁为什么要描绘这目光呢？且是比基督稍弱的目光。看来这目光不仅仅是指看见的部分，可能还有智慧和感化的部分。基督有更大的能量，能使更多的人有智慧，是这个意思吗？“披着从上面射下的如火的光线”，是指那闪电？而闪电是指天堂通往人间的道路。“却看不见这些红光的源流”，是指看不见或没有能力看见？“红光的源流”，看来是一股新的圣流。
哦,这样感应他们的仁慈的力量啊!
你已在那里使自己渐渐地高升,
让我缺乏力量的眼光能够逼视。②
总而言之，这里写的是但丁在更高一层天堂的感觉。其过程是运动、变化的，但丁被各种神圣的力量牵引，他战战兢兢又眼花缭乱。“他们的仁慈的力量啊”，是指精灵的仁慈力量，这些精灵尚在第八重，他们仿佛在救赎谁。既救赎但丁，也救赎其他人。“你已在那里使自己渐渐地高升”，这个“你”，应是代称其他人，渴望上天堂的人。“让我缺乏力量的眼光能够逼视”，意思是使得但丁有能力（有机会）看清这情景。这什么情景呢？人的灵魂被救赎的情景。但也可以是具体的某人，如在后面提到的加百列。
我日夜祈召的美丽花朵的名字③
已深深吸引住我全部的心灵,
让我去观望那最大的火焰。
“美丽花朵的名字”被解释为圣母马利亚。但丁被圣母马利亚捕获，或马利亚引领但丁看到一团火焰。这火焰我猜是那些正在被救赎的灵魂。当然，这些灵魂正在上升。
那在天上胜过一切,就像以前
在人间胜过一切的光辉的星辰,
把她的本质和伟大映人了我的眼帘，
西人都喜欢用绝对的语气形容一件事。下次有机会谈谈绝对语气与中性语气的区别与应用。这里说星星的方式也是如此，意思是天上地下最明亮的一颗星照亮了某人，但丁用“她”来表示，莫不是精灵加百列？
从那天空的里面,降下了一个
圆形的火炬,像一顶皇冠一样,
把她环绕起来,又在她四周旋转。④
果然是加百列。加百列降临，光辉和仙乐四起。
附：
我正怀着迫切的心情等待俾德丽采
给我忠告,听了这番话语,
我迫使自己以衰弱的眼光去经受搏斗。①
以前在云缝中射出的明洁阳光下,
我的被阴影掩盖着的眼睛,
曾经看到一片鲜花盛开的草原;
我也像那样看到了一大片光辉，
披着从上面射下的如火的光线，
却看不见这些红光的源流。
哦,这样感应他们的仁慈的力量啊!
你已在那里使自己渐渐地高升,
让我缺乏力量的眼光能够逼视。②
我日夜祈召的美丽花朵的名字③
已深深吸引住我全部的心灵,
让我去观望那最大的火焰。
那在天上胜过一切,就像以前
在人间胜过一切的光辉的星辰,
把她的本质和伟大映人了我的眼帘，
从那天空的里面,降下了一个
圆形的火炬,像一顶皇冠一样,
把她环绕起来,又在她四周旋转。④
① 指回头去看基督,由于基督的光芒很强,衰弱的眼光像在经受搏。
②神圣的光向上退去,使但丁的眼睛更能逼视呈现在他面前的景象。
③“美丽花朵的名字”:即圣母的名字。
④ 天使加百列的光辉和音乐。
一五八
诗人与传统文化，可能是个敏感的话题，因为没有一个诗人会承认自己身上没有传统文化或厌恶传统文化，哪怕他看起来是个先锋的现代诗人。而如果仅是泛泛而谈，传统文化浸染的多寡的确不好辨别，何况对写作者而言，传统文化于谁都是神主牌，谁也不敢扛起反对或颠覆的传统文化的责任（年轻时互别苗头的需要除外）。然而，真正地吃透和深入融通传统文化仍是个现实问题，还不仅仅身体里和口语中的融通，最需要的是笔头下和人格上的融通。
直接点说，要看文本中的体现。
我说的是作为一个现代诗人的前提。后进也行。总之，传统文化或古典气息不可在作品中缺席。但丁身上仿佛有古典文艺与现代诗人的双重气息，或许，这是他成为源头性诗人的原因之一。
不论哪一种最为美妙悦耳，
最为动人心魄的人间曲调，
都会令你感到像雷声撕破云雾，
“像雷声撕破云雾”，用这个比喻描写撕破音乐声恰当吗？但丁可能说了一个大概。意思是加百列在悦耳的音乐声中、人间最动人的音乐声中降临，但丁听见这乐声仿佛自云层中刺破而来，因此他使用了雷声做比喻。据说，加百列是一个仅次于圣母马利亚的天使，因此她的出场热烈而隆重，但丁花费了大量笔墨。
若是你听到了那像王冠一样
环绕伟丽碧玉的竖琴所发出的乐声
这碧玉使最灿烂的天也变成碧玉①
音乐声可用王冠来形容吗？莫非是指这环绕的音乐声，笼统地、大脑里的意念笼统感觉它像一顶皇冠？“碧玉”被指是马利亚，坚琴被指是加百列，因此加百列围着马利亚是对的。只是，但丁将两位神仙都比成了音乐、成了音乐的一部分，让人意外。加百列还好说，而马利亚作为基督的母亲，什么时候有音乐的才能或者是音乐的一部分呢？当然，从艺术上，但丁如此渲染是成功的。
“我就是那天使一般的仁爱，
绕着那从子宫中发出的‘至乐’旋转，
那子宫就是我们‘欲望’的归宿；
不看解释还以为了俾德丽采说的话，原来是加百列说的话。“子宫”“至乐”“欲望”，但丁使用的这个三喻体都比较远，也就是很近的事，他故意远远地说，找别的喻体来阐述。当然，如果按我的理解，我觉得“子宫”是指马利亚作为母亲、女性的至源处——发出的声音；而“至乐”，可能是指这仙乐，缠绕在加百列降临时以及其他精灵的音乐；至于“欲望”，可能是指一切事物、源头性的渴望。“我们”，可能包括天上的精灵和人间的人。
天国的夫人啊，我要绕着你旋转，
直到你跟从你的儿子,走进了
那最高的天体而使它更为神圣。”②
“天国的夫人”，加百列对马利亚的尊称。“直到你跟从你的儿子,走进了/那最高的天体而使它更为神圣”，这儿子应是指基督吧？加百列不一般，她竟有如此神力，可以使基督走进最高的天体，可以让他更神圣。不过，从宗教上，加百列本就在天堂担任重要守护职位，警戒整个天界，负责为上帝、马利亚等其他天使传信。
那不断旋转的曲调这样终了；
在结束以后，所有其他的光明
都接续下去，叫出马利亚的名字。
仙乐暂停。“其他光明”，我知道，这里的“光明”是指精灵，精灵们都在叫马利亚的名字。
那宇宙的一切衣袍中最富丽的大袍
燃烧得最为灼热,而且从
上帝的气息和行为中汲取最多的活力，
“宇宙的一切衣袍”是从聚团的天体中想出来的星云吗？像衣袍一样。“最富丽的大袍”，最壮观的星团，但丁总是不直接说他要说的对象（事物），而是曲着说。而这衣袍或星团最终汲取的都是上帝的能量，并且汲了很多。
它隐藏在高处,它的内缘
远远离开我们，在我所站的地方，
它的容貌还没有映人我的眼帘。③
这是描写宗动天的景象，也就是数个天体运转的情况，看上去像太空机器。如今的一些概念机，可能来自这里。“因此,我的眼睛没有力量追随/那戴上荣冠的火焰,那上升的玫瑰”，意思是非常壮阔，但丁没法全部看完。如今的天文观测以及科幻电影，通过照片拍摄以及机械工程，复原了一些类似模型，有从想象走进现实的劲头。
附：
不论哪一种最为美妙悦耳，
最为动人心魄的人间曲调，
都会令你感到像雷声撕破云雾，
若是你听到了那像王冠一样
环绕伟丽碧玉的竖琴所发出的乐声
这碧玉使最灿烂的天也变成碧玉①
“我就是那天使一般的仁爱，
绕着那从子宫中发出的‘至乐’旋转，
那子宫就是我们‘欲望’的归宿；
天国的夫人啊，我要绕着你旋转，
直到你跟从你的儿子,走进了
那最高的天体而使它更为神圣。”②
那不断旋转的曲调这样终了；
在结束以后，所有其他的光明
都接续下去，叫出马利亚的名字。
那宇宙的一切衣袍中最富丽的大袍
燃烧得最为灼热,而且从
上帝的气息和行为中汲取最多的活力，
它隐藏在高处,它的内缘
远远离开我们，在我所站的地方，
它的容貌还没有映人我的眼帘。③
因此,我的眼睛没有力量追随
那戴上荣冠的火焰,那上升的玫瑰
①天使加百列被比作“竖琴”，圣母被比作“碧玉”。
②这是天使加百列向圣母的说话。
③指宗动天,它把下面的八重天体围裹起来,也使它们运行。
一五九
需要看清事物在自然中呈现的本性。需要看清任何事物在自然中的本性，它们的本质是什么。它们存在的本质是什么。比如一棵树，如果没有人为因素的影响下，它就是一棵树吗？它呈现，生长，向四周伸出枝叶，占领空间，可能与另一棵树竞争，调整向吸收阳光的姿势，它细密的叶子相似又不尽相同。在人类的世界它被命为樟树。但它是一棵樟树吗？或者，它活得像一棵樟树吗？被人类的世界命名为樟树，被动物的世界呢？因为麂子、野猪也常来到它身边，也在它下面乘凉，在它身上蹭痒。那一刻它记得有一麂眼，盯看了它。它是将其命名为樟树吗？肯定不是。意思是说，这棵树还有别的名字的可能。因此，我们看其他事物、事、物质所呈现的状态，眼前所经历的，绝对不是唯一的状态，它们还有别的可能。当别的属性被焕发，角色也就被唤醒，世界便恢复到原有的生机状态。也就是说春天，粉红的春天，这可能只是一种固化状态，它可能并不是眼前所呈现的状态。它们开花，一方面是因暖和，另一方面是因为它们展示了自己的性器官。这是花吗？这是美吗？说不定对它们来说是羞耻的一面。还可以设问，这是性器官吗？说不定这是一种能量的凝固，它们身体的能量，或血管喷涌而出，这能量能看见吗？切开之后，却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一些太阳能与水凝结后的尸体，一些分子的尸体。
这是相对固定的事物，进行的事情呢？身边的事更是在变化中，要掌握那种变与不变的逻辑，预判它们的可能，捉往它们的灵魂。那么这么说，语言有灵魂吗？有哇。汉语，找到逻辑的词根，以人类的脑力活动与想象撑出张力，是脑力的活动，也就是将经验与认知掺合，达到事物的完满，一种左右上下的充盈。事情的发展迎来正的一面，也暗合的反的一面。当正的一面呈现，是你所要的，但反的一面并没有消失，它仍在暗处。当事情发生变化，反的一面说不定彰显出来了，这就说明反的一面没有消失。就像暗物质和反物质的概念。
总之，凡事都有其延展。凡事都有其不是凡是的一面。
我们来读诗：
跟她去见她的自己的儿子。
就像一个婴孩在吃了奶以后，
举起双臂向他的母亲扑去，
要把心中的热爱形之于外;
读着这个比喻我笑了。因为它作比的对象是马利亚和马利亚的儿子，即基督。是这些精灵去见马利亚和马利亚的儿子。就像我们的羊羔跪乳，婴儿在喝完乳后会表现出异常兴奋与热情，就像感谢或反哺母亲。“要把心中的热爱形之于外”，我觉得这句译得很有思辨性。
这里的每一个光明也都那样
同自己的火焰一起上升,因此①
我清楚看到他们对马利亚的深爱。
“每一个光明”即每一个精灵，他们乘着自己的火焰往天堂，且深深地爱戴着圣母马利亚。
于是他们留在那里,我还是看到他们，
他们那么美妙地歌唱“哦，天国之后”，
这个欢乐自此以后没有离开我。
精灵们自始至终唱着“天国之后”，歌颂着马利亚，一派祥和景象。神圣而美好，但我将其框定为宗教之美。
哦,在那些最为富有的宝柜之中,②
装着多么巨大的财富，
在人间曾是播种的良好地土!
“宝柜”为圣徒，第八重天上有各色圣徒，这些圣徒有功德，曾经人间传播善。其中有圣徒曾被但丁描写。
他们居住在这里,而且享受他们
流放在巴比伦时流泪求得的财宝，③
他们在那里时视黄金如粪土。
说这些圣徒曾经很圣洁，视金钱如粪土，但对他们视为宝物的东西却求之若渴。尤其是在人间的时候，巴比伦是具写。
那掌管如此光荣的钥匙的圣徒，
在上帝崇高的儿子和马利亚之下，
同旧的和新的众圣贤在一起④
在他的胜利中,高踞那凯旋的宝座。
德高望重的圣徒，个个各登高位，他们拜倒在基督和马利亚之下……这几乎描绘了一幅圣母圣子圣徒图，相信宗教画家曾取材于此。此圣徒中有圣彼得，这个人曾被但丁在前面的诗篇描述，是一个道高尚的人。
附：
跟她去见她的自己的儿子。
就像一个婴孩在吃了奶以后，
举起双臂向他的母亲扑去，
要把心中的热爱形之于外;
这里的每一个光明也都那样
同自己的火焰一起上升,因此①
我清楚看到他们对马利亚的深爱。
于是他们留在那里,我还是看到他们，
他们那么美妙地歌唱“哦，天国之后”，
这个欢乐自此以后没有离开我。
哦,在那些最为富有的宝柜之中,②
装着多么巨大的财富，
在人间曾是播种的良好地土!
他们居住在这里,而且享受他们
流放在巴比伦时流泪求得的财宝，③
他们在那里时视黄金如粪土。
那掌管如此光荣的钥匙的圣徒，
在上帝崇高的儿子和马利亚之下，
同旧的和新的众圣贤在一起④
在他的胜利中,高踞那凯旋的宝座。
②天使们和马利亚一起上升。
② “宝柜”:指使徒们。他们曾经在人间播种善。
③使徒们居住在人间的时候。
④指圣彼得,和其他《旧约》和《新约》中的圣人。
一六〇
想谈一下读诗和写诗有什么不同，要知道，即使是内行的读者，有时候也是很容易将两者的声音混淆的。换句话说，我们读诗所读到的声音，哪怕值得信任的声音、已代入心灵的声音，它其实也不是我们自己所发出的声音，无论这个声音多么美好、动听、夺人心魄，那也不是“我的声音”。“我的声音”在我的声线之外。要知道，读多了他人的声音，会造成一种错觉，以为自己也会像作者那样发出声音、发出作者那样的声音。这种迷幻很有欺骗性，很容易迷失自我。而实际上，当自己动手，很可能仍是原先的那个不完美的声音；哪怕想转一个声调，也十分的困难。当然，也不是完全不能改变，它需要潜移默化的过程。据我自己的体会，自己能读到许多使我迷失的声音，读多了还以为自己已经有那个伟大的声音。实际上并没有。我的意思是，想和做是一个艰难的过程，达成想和做是一个巨大的跨越，是历史性的。何况，这里面还有区别于他人声音的要求。因此，诗人的目标是创造一个自己独一无二的声音。有的人可能并不是目标，是天生的，但对于次要诗人来说，说创造也无妨。创造一个自己独一无二的声音，就需要与众不同的节奏、与众不同的分行习惯、与众不同的措词方式，一方面这跟性格有关，另一方面也跟学养、天赋和知识有关。当然最重要的是跟意识和自觉有关。
说这段话的意思是提醒自己读到的声音和自己写的声音，是不同的，要警惕。
“被选参加蒙庥‘羔羊’的盛宴的①
圣徒们啊,你们所获的粮食
将永远使你们的欲望得到满足；
讲话的人是俾德丽采，据说是她替但丁说话。这段话若不了解背景是很容易理想岔的。“蒙庥‘羔羊’”，之前说过是指耶稣，整段是描述最后的晚餐的情景，我们看到的很多油画、插图，都取材于此。圣徒们聚会，圣徒们的饕餮宴会眼前的食物怎么也吃不完，欲沟全部被填满，是这个意思吗？
假使这个人凭上帝的宏恩，
在死亡结束他在人世的寿命以前，
预尝到从你们桌上落下的食物，
“这个人”是指但丁吧？意思是你们圣徒们聚会，若但丁在死亡之前尝到过你们从餐桌上落下的食物，你们要宽恕、体谅他。其实是讲但丁渴望得到上天的疼爱，他在人间颇有功德，他是多么渴望加入圣徒们的欢宴。——脑子里突然闪出蟠桃大会的情景，怎么回事？只是，东西方的餐聚主题写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请照顾他的不可度量的渴慕，
稍微滋润他一下；他一心一意
想往的东西流自你们所汲饮的泉源。” ②
是说照顾一下但丁？他也是渴慕你们一切的人，是渴慕圣徒们获得的一切吧，一切尊荣、一切功业，包括上天堂以及在此聚餐的资格。“想往的东西流自你们所汲饮的泉源”，诤言般的表达。
俾德丽采这么说:那些欢欣的灵魂
构成个球形绕着固定的两极旋转，
射出伟丽的光芒如天空中的彗星。
正好像钟表里的许多齿轮，
描写圣徒们的灵魂聚餐的情景。内容一目了然，倒不想多谈。我想谈的是心境，但丁描写这些句子的心境，似乎超然物外，冷静地说出，所谈之事仿佛是一种客观。但丁作为一个知情人与在场者是同步的，物的我和想象的我相互审视、打量，也相互成全。面对描写的对象，但丁冷静、客观，甚至有些冷酷的态度是不是我们不易做到的？我们的主观很容易抢戏，包括此刻我的行文方式。我们是否过多地倚赖抒情？情绪控制着我们。过多的情绪使我们无法写出更多好作品，这似乎是杨键的观点。
附：
第二十四歌•圣彼得考试但丁关于信心的问题
“被选参加蒙庥‘羔羊’的盛宴的①
圣徒们啊,你们所获的粮食
将永远使你们的欲望得到满足；
假使这个人凭上帝的宏恩，
在死亡结束他在人世的寿命以前，
预尝到从你们桌上落下的食物，
请照顾他的不可度量的渴慕，
稍微滋润他一下；他一心一意
想望的东西流自你们所汲饮的泉源。” ②
俾德丽采这么说:那些欢欣的灵魂
构成个球形绕着固定的两极旋转，
射出伟丽的光芒如天空中的彗星。
正好像钟表里的许多齿轮，
①蒙庥的羔羊指耶稣,这里的盛宴指最后的晚餐
②俾德丽采代但丁祈求。
一六一
世界真的是一个有意思的存在，同一个世界，不同地区、不同文化、不同认知的人却可生出不同的世界观。虽然他们有时候有最大的公约数，但又有时候是突冲的，即便冲突的也不打紧，不影响他们对事物的看法，不影响他们达成一种完满，还不能归为无知，他们就是有不同的认识，对同一个世界，对我们共同生活的这个星球上，或者对我们共同生活的历史中。不说思想、理论或宗教层面的，就比如对诗的认识，不同地区、不同文化、不同认知的人，对这个事物也可得出千变万化的说法。或者是不同方向的说法，并且，时代的不同还可更新认识，每一个下场操作的人仿佛都有自己的认识。这认识有时并不是智力方面的，而是世界观方面的。也就是说，当我们看到世界各地、古往今来的诗人对诗的纷繁说法时，我们会发现他们本持不是诗艺，而是完全因为持了不同的世界观。是世界观主导了他们对诗的认识。而世界因不同世界观筑成一道诗歌风景线。
我的意思是，世界为何有这么多面呢？看来世界也并不是当初想当然的统一、完整的，世界是一个复合体。
互相协调,各自转动,在人家看来，
第一个轮子似乎不动，末一个像飞，
但丁描述的是圣徒们（精灵们）在最后的晚餐餐桌前的情况。就句子而言，但丁的描述是笨拙的，看上去是废话但又必不可少。圣徒们在餐桌前像钟表一样互相协调,各自转动，有的停顿，有的在飞……这样的语言不笨拙吗？然而，虽然看上去笨拙，但它又恰好地表现了所需的内容。
这些歌舞队也那样各不相同地
旋转,有的迅速,有的迟缓，
使我能看出他们幸福的程度。
说的是圣徒们很满足这样的情景，他们的幸福感满满，或者说他们自豪、幸福地参与了这场活动。他们不由得幸福、欢快地舞蹈起来。
从我认为最美丽的一队里，
我看到走出那么幸福的一个火焰，
其余的火焰都没有他那么辉煌；
但丁的叙述层次分明，前三句是概写，这里要具写了，要找一个具体的人来写了。他看见一个最幸福的火焰走出队列，火焰即是精灵的意思。这个精灵比谁都明亮。
然后他绕着俾德丽采旋转，
转了三次之多,唱出那么神圣的歌曲，
我的想象无法向我重述一遍；
这个精灵绕着俾德丽采旋转，唱着圣歌，但丁说那情景他无法描述。那么这是什么人物呢？
因此我的笔把它略过不写：
因为我们的语言，甚至我们的想象，
色彩都太鲜艳，不能描绘这种褶痕。①
在这里，感觉但丁将诗引向了神圣的细部，通常诗无法表现的细部，或者但丁有意通过诗来表现一下它。但丁称这细部为褶痕，诗的褶痕。是的，诗的褶痕是不好表现的，平时我们可能发现了它，但都可能一忽而过，或者想表现也表现不到它的细部去。但丁说我的语言和想象都表现不了，我们的语言和想象都色采太过艳，意思是会走偏。若如此，这是何等高贵啊。
其实，我知道，但丁写的实际对象是精灵舞蹈时因音律和衣着旋转产生的褶痕，但我更愿望将其理解为诗的褶痕。
“我的圣洁的姊妹啊，你虔诚地
向我们祷告，你用你的灼热的爱
使我离开了这个美丽的球体。”
这三句话，据说圣彼得对俾德丽采说的话。圣彼得只是一个大精灵啊，之前是一个圣徒，他怎么会说这句话呢？我不大理解。
那个蒙庥的火焰一停下来，②
就把他的声音转向我的夫人，
说出了我上面写下来的言语。
“蒙庥的火焰”即指圣彼得。这三句是解释性的诗句，同时也是技术性的情景转挪，三行中有三个对象的转换。
附：
互相协调,各自转动,在人家看来，
第一个轮子似乎不动，末一个像飞，
这些歌舞队也那样各不相同地
旋转,有的迅速,有的迟缓，
使我能看出他们幸福的程度。
从我认为最美丽的一队里，
我看到走出那么幸福的一个火焰，
其余的火焰都没有他那么辉煌；
然后他绕着俾德丽采旋转，
转了三次之多,唱出那么神圣的歌曲，
我的想象无法向我重述一遍；
因此我的笔把它略过不写：
因为我们的语言，甚至我们的想象，
色彩都太鲜艳，不能描绘这种褶痕。①
“我的圣洁的姊妹啊，你虔诚地
向我们祷告，你用你的灼热的爱
使我离开了这个美丽的球体。”
那个蒙庥的火焰一停下来，②
就把他的声音转向我的夫人，
说出了我上面写下来的言语。
①据英国艺术批评家罗斯金说，乔托的鲜艳的色彩又随之以对大面积的爱好，因此他对于织物的处理，由于终端的线条过于单纯，就显得累赘;可是拜占庭画派在苍灰色彩的早期,也在十二世纪后期和十三世纪庄严和深邃的体系中,惯于用许多精细的褶痕来“割裂”他们的织物。但丁认为人类的语言，甚至人类的想象也太为粗犷,无法描绘他极愿描绘的画幅的精微褶痕。
② 指圣彼得。
一六二
但丁使用的语言到底是一种怎样的语言？我偏向认为是一咱概括性的语言，他概述他的时代，概述宗教对这个世界的观点以及以宗教为基础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我称为是诗学意义上的认识。也就是说，但丁给我们呈现在世界，是带有宗教观点的，他的语言服务于此，他呈现这种观点时是有概括性的。当然是概括性的，不然他能全部带来？何况，关于天堂、地狱、炼狱，都是听来的故事，因此必定是转述性的语言，不然难道能全部讲来？所以，就《神曲》来说，我觉得是概括性的语言。
听话音，写诗难道还是非转述性语言？是的，比如还描述性的语言，暗示性的语言。描述性的语言具有第一性，即作者在现场，所观所感，也就是现今许多诗人所强调的“诗人在感”。诗人的温度、诗人的在场感决定诗的形象。另一类是暗示性的，如华莱士•史蒂文斯的诗、王熬的诗就是如此。暗示性的语言葆有事物的弹性和开放性，描述性的语言更具存在意识与情感温度，而概括性的语言通常是为描绘真理而准备的，因此它们各有所长，因诗、因人而异。
我们来读诗：
她就说道：“你这伟人的永恒之光啊，
我们的主交给了你那些钥匙，
使你掌管他带给人间的这个至福，
这是俾德丽采对圣彼得说的话，她称圣彼得为伟人，意思是上帝使圣彼得如此通达，几乎像上帝认识和掌管了人间的至上幸福的事。我认为这至上幸福的事就是认识事物、信仰上帝和上天堂。
你曾怀着信心在海上行走，
请你随你的欢喜,在重要的问题
和次要的问题上，考验一下这个人的信心。
圣彼得是非常具有信心的人，或者说他是信心之父，俾德丽采请他考验但丁。不论在重要问题还是次要问题上，都要考验但丁。此歌的标题即是《圣彼得考验但丁的信心问题》，因此写到圣彼得考验但丁实数正常。只是这信心到底是哪方面的信心呢？是信仰之信心还是坚持真理之信心，我们保持警惕。
他的爱、希望和信仰是否正当，
都不能瞒过你，因为你的眼光
能看到显示万物的那个地方。
原来是考验但丁的爱、爱的能力，但丁的希望、这希望有否有用，以及但丁的信仰、他的是否诚实。圣彼得神力超拔，可以像上帝一样只要眼光所到，所有的事万就会显形。意思是圣彼得可以鉴别但丁。
既然真正的信心使这一个境界
有了它自己的公民,那么为了光耀它
应当给他一个机会来说一下。”
信心之下有公民？能诞生公民？那么这是什么样的信心呢？看来有新的说法，俾德丽采在诗篇中也说要让但丁来说明一下。
正好像一个学子作好一切准备，
只等老师把论题提出后立即发言，
用理由来论证,而不是结束它；
这个比喻可爱却准确。每当举这样的例子，我就会会心一笑，心想以后若我也举这样的例子，不知会不会被骂。但丁尊圣彼得为老师，并言明自己会拿出理由来论证，而不会耍无懒。
我在她说话的时候，就暗暗准备，
想出各种论点，为了使自己能够应付
这样的考试官和这样的问题。
但丁的心理活动，也可看作自言自语。从诗句来看，但丁是胸有成竹。
“良善的基督徒,说吧,表白自己吧;
信心是什么东西?”我听了这句话
抬头看那发出这些话来的光明；
“信心是什么东西?”这样的探讨发生在近千年前，我也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是但丁以第三者的问话代入，更具公共性。“那发出这些话来的光明”，这光明是指又一个精灵。说明精灵都想听到但丁的答案，如果但丁比精灵们知道得更多一点的话。
然后回头看俾德丽采,她向我
使了一个急切的眼色,要我立即
把水从我内心的泉源里倾倒出来。
但丁如此信任俾德丽采，什么事都要征求她的意见。得到俾德丽采允许后，就像泉水一样从心底倒出来。用一个成语就是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吧？“我于是开始说道:‘愿那允准我/向那位前辈战士忏悔的恩典/使我表达出我的思想来！’”是要进入故事了。但据注释说，关于信心，但丁使用了圣保罗的话，这也是一个大教主，前几歌中有谈到他。说实话，我本想知道但丁有一个自己的说法，看来，给词语下哲学般的定义，不容易；给基于事实的语言概括出真理，更不容易。
附：
她就说道：“你这伟人的永恒之光啊，
我们的主交给了你那些钥匙，
使你掌管他带给人间的这个至福，
你曾怀着信心在海上行走，
请你随你的欢喜,在重要的问题
和次要的问题上，考验一下这个人的信心。
他的爱、希望和信仰是否正当，
都不能瞒过你，因为你的眼光
能看到显示万物的那个地方。
既然真正的信心使这一个境界
有了它自己的公民,那么为了光耀它
应当给他一个机会来说一下。”
正好像一个学子作好一切准备，
只等老师把论题提出后立即发言，
用理由来论证,而不是结束它；
我在她说话的时候，就暗暗准备，
想出各种论点，为了使自己能够应付
这样的考试官和这样的问题。
“良善的基督徒,说吧,表白自己吧;
信心是什么东西?”我听了这句话
抬头看那发出这些话来的光明；
然后回头看俾德丽采,她向我
使了一个急切的眼色,要我立即
把水从我内心的泉源里倾倒出来。
我于是开始说道:“愿那允准我
向那位前辈战士忏悔的恩典
一六三
语言是语言中的那个语言还是现实事物的呼应？换句话说，它是刻画事物的语言还是语法内部逻辑的语言？从今天看，我相信是混合的，尤其是发展出成熟的语法之后，语法语言常常与现实事物的语言交织在一起，难以分辨。
情况是，有时不需要现实事物，语言完全服务于人的意识和经验了，过程中，如果有与现实事物相呼应，只要请经验去作用就行了。
我们写诗大多遵循上述情况。而我——似乎太呼应现实事物，以至于忽略了人的经验与意识，实属不该。
然后我接下去说:“哦，父亲啊，
你那曾同你一起使罗马走上正轨的
亲爱的兄弟,曾用有力的笔写下定义:
这里被称为父亲的是谁？是圣彼得吗？诗篇中提到使罗马走上下正轨的人，这人似乎是圣保罗。对了，但丁此处谈论的信心就是借用圣保罗的定义。之前也指出过，但丁的许多观点、见解和学说，并不是他首创，有许多地方都是引用他的观点或见解。也就是他是一个融合能力非常强的诗人，以他的时代为界，他有能力将自他以前——所有世界观、学术观点和哲学观点引入他的诗篇中，成为他的智慧的一部分。因此，对信心的定义引用他人观点，也并不意外。
信心就是所望之事的实底，
是未见之事的确据；①
我认为这就是它的要义。”
看这两句，仿佛是寻常道理啊。或者于今天来看，信心与希望的哲学关系早已辩明，而在但丁那个时代，可能还不是十分清晰。所以，有学问的人有必要解答一下。这是圣保罗的观点，同时也是今天普遍认可的真理。
然后我听到说：“你的领会不错，
若是你透彻了解他为何先把它
列在实底之内，然后列在确据之内。”②
这样的追问我们来得太少。事实上，生活中，我们明白了第一重，就不大可能追问其原因，因为潜意识中我们的认识就是这样，这就是真理，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面目。而但丁能说一个所以然来吗？
我接着就说道：“承蒙天的宏恩
在这里显现在我面前的深奥事物，
在下界的人类却无法见到，
由远及近的写法？怎么又扯到天上的事了？啊，可能是但丁打比方，比如天上这些深奥的事物，在人间的人无法见到，但他们却希望见到，他们有信心见到。如果是这样，那么就是合理的。
因此在人间只存在于信心中，”
在这信心上建立崇高的希望；
这样信心就包含了‘实底’的意义；
信心建立崇高的希望上，所以有“实底”的意义，所以它是实底。这个论述仿佛成立。但有没有解释为何信心放在希望之前呢？似乎还没有。
既然我们不能再看到什么，
我们不得不从这信心中推论；
因此它也包含了‘确据的意义。”
啊，这个解释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对有些事物，对看不见的事物，就需要在推论中完成，我之所以对推论保持信心，是因为有希望。对天堂中那些深奥的事物也是如此。我怎么使用了“对推论保持信心，是因为有希望”，仿佛这句话形成自证，我们今天的思维方式已经使用了这套逻辑方式，所以无论我们如何讲话，都会使用这套逻辑结构。这可能也是一种论据的“实底”？
附：
使我能表达出我的思想来!”
然后我接下去说：“哦，父亲啊，
你那曾同你一起使罗马走上正轨的
亲爱的兄弟，曾用有力的笔写下定义：
信心就是所望之事的实底，
是未见之事的确据；①
我认为这就是它的要义。”
然后我听到说：“你的领会不错，
若是你透彻了解他为何先把它
列在实底之内，然后列在确据之内。”②
我接着就说道：“承蒙天的宏恩
在这里显现在我面前的深奥事物，
在下界的人类却无法见到，
因此在人间只存在于信心中，”
在这信心上建立崇高的希望；
这样信心就包含了‘实底’的意义；
既然我们不能再看到什么，
我们不得不从这信心中推论；
因此它也包含了‘确据的意义。”
① 但丁关于信心的定义,直接取自圣保罗的话,见《新约•希伯来书》第十一章第一节。这里用旧译。
② 在经院哲学里，“实底”的惯常意义是存在于其本身中的事物。因此,阿奎那曾反对圣保罗的定义，他说:“质不是实底;但信心是一种质……因此它不是实底。”但丁却取“substance”的另一个意义来解决这个困难,即“在底下的”意义；就是他在下面所说的，信心是在上面建立希望的东西,而且从信心中作出推论,也就有了“确据”。
一六四
我有个不良习惯，就是不喜欢改诗。年轻时有个隐隐的说法是，为什么要改，是否能力不够，写诗不是一挥而就吗？现在我才知道，很多好诗都是改出来的，就像写小说一样，要勇于改，不怕改。以前我以为这是秘密，所以心中一直没有这根弦，错误的观念至今没有改变过来。像这但丁这样的长诗，应该不知改了多少遍。从他鲜有的抒情语言，行文如此理性与冷静，修改甚至推倒重来都是不可避免的。可贵的是，但丁娴熟掌握叙事技巧，总能张驰有度地处理诗行间的关系。
于是我听到说:“若是在人世间
从学说中得到的一切都这样被了解，
就再用不到诡辩家的才智了。”
说话的人是圣彼得，这三句是对上一段，但丁关于信心的理解的争论。但丁讨论是信心与希望间的关系，以及具体信心的原因。但丁认为人之所以会有信心是因为有“实底”，实底是信心的基础。与此同时，实底有时也是信心的一部分。因此，圣彼得在此说“从学说中得到的一切都这样被了解，就再用不到诡辩家的才智了”,话中是否反讽的意思？诡辩家应该不是反讽词，应是指有学问、有才能的人，意思是若像但丁这样说，那就不要有学问的人了？是否说但丁理解得太简单了？
从那辉煌的爱里发出了这些话；
然后他又说道：“这个货币的成分
和重量如今都很好地通过了检验；
但告诉我它是否在你的钱袋里。”
我说道：“是呀，它在我钱袋里又光亮
又浑圆，也没有给我刻上‘也许’字样。”
“从那辉煌的爱里”是指光明中，精灵的光明中。这六句圣彼得与但丁拿钱币作比，比拟如何认识事物的本质。钱币就像信心。圣彼得说钱币铸得坚硬又美观，四处流通，问但丁是否在他口袋里。意思是“这是不是你的”？可但丁说“是我的”，“我摸到了它，浑圆又结实”，没有怀疑的成分。说实话，但丁的回答令我有些意外，因为如果按中国人的金钱观，钱是不易得到的，可但丁给了不同的答案。
于是，从那发出红光的深奥的光明之中，
又传来了下面这样的话语：
“一切美德都建立在上面的这块宝石，
是说宝石发出深邃的光芒吗？宝石上蕴藏着一切美德，是吗？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我就说道：
“那倾注在《旧约》和《新约》上面的
圣灵的充沛丰盈的甘霖，
但丁将话语逻辑引向了《圣经》，但丁认为一切信心的源头是《圣经》。如果是这个观点，虽然也说得过去，但我认为还没有从哲学上彻底厘清对信心的认识。按我粗略的认识，信心应来自宇宙之要，自然之质，也就是世界本质的存在，才是对一切事物的信心，包括对世界的看法的信心。这可能是信心的“实底”。如果信心建立在《圣经》上，只能是观念航船上的暂栖之地。就像我们的地球，如果置于宇宙观中，地球也只是一个暂栖之地。
就是那推论式,是它使我达到
这个明确的结论，与此相比
一切证明在我看来都是钝拙的。”①
但丁从他的《圣经》观中，也认为他对信心的观念，是推论出来的。他从《圣经》的视野出发，看别的东西也都是钝拙的。而我的，似乎更远一些。
然后我听到说道：“使你达到
这种结论的那旧的和新的命题，
你为何认为它们是神圣的言语？”
圣彼得的话，虽然是疑问但丁，但这句子仿佛也安置到我这里来。或可说，如果将但丁的观念和我的观念认为是一旧一新的话，如果是新旧的关系的话，那么我们的提法，是否可认为是神圣的对世界的新的看法？这是对信心的甄别。
我就说道：“那把真理显给我看的证明，
在于那些继之而来的奇迹中，
自然从未为这些奇迹烧铁打砧。”
虽然是建立在《圣经》上的信心，但仿佛也可直接应用到我这里。我也可说：“那把真理显给我看的证明，/在于那些继之而来的奇迹中，/自然从未为这些奇迹烧铁打砧。”由此可见，有些意义是可混合的，或者是可误读的。由误读所激发的艺术的效果，不亚于原先的艺术感染力。
附：
于是我听到说:“若是在人世间
从学说中得到的一切都这样被了解，
就再用不到诡辩家的才智了。”
从那辉煌的爱里发出了这些话；
然后他又说道：“这个货币的成分
和重量如今都很好地通过了检验；
但告诉我它是否在你的钱袋里。”
我说道：“是呀，它在我钱袋里又光亮
又浑圆，也没有给我刻上‘也许’字样。”
于是，从那发出红光的深奥的光明之中，
又传来了下面这样的话语：
“一切美德都建立在上面的这块宝石，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我就说道：
“那倾注在《旧约》和《新约》上面的
圣灵的充沛丰盈的甘霖，
就是那推论式,是它使我达到
这个明确的结论，与此相比
一切证明在我看来都是钝拙的。”①
然后我听到说道：“使你达到
这种结论的那旧的和新的命题，
你为何认为它们是神圣的言语？”
我就说道：“那把真理显给我看的证明，
在于那些继之而来的奇迹中，
自然从未为这些奇迹烧铁打砧。”
① 但丁认为信心是读了《圣经》以后获得的。
一六五
是否有一个绝对的本质的世界，还是一切都是临时的貌似本质的存在。都是在想象的世界，都是在语言描述下的存在。或可说，我们的世界看似有本质的一面，但它又充满不确定性，正因为这种不确定才造成认知、观念的混乱，也可以说丰富。世界的不确定性一方面是因为想象的原因，另一方面是因为语言描述的原因。换句话说，世界之所以是眼前的状态，是因为人类大脑的想象在作祟，也因为是我们的语言文字描述成这个样子。这种认知的镌刻，是因为语言的描述。因此有人说世界是语言的。
那么，如果世界有一个本质，我们的所作就是一种杂碎的状态，我们的所为就是支离破碎的状态。事实上，世界并没有秩序，是因为我们（人类）便于识别，便于管理，才整理一些秩序来，才梳理出一些可能的方案，我们暂且用这一套，评价我们的世界、理解我们的生命以及省察我们的人性……
人生呀、命运呀，当我们做一些杂碎的工作，我们从哪一条开始呢？
答语这样传到我的耳朵:“你说，
谁向你保证曾经发生这些奇迹?
向你作证的正是要被证明的经文。”①
上一章似乎未循着原文讨论，在这补充一点，但丁的意思是信心来自于《圣经》，且形成这个结论经过神圣的推论，不论是新的命题还是旧的命题。但丁视其为真理，而视其为真理的原因是有持续不为的奇迹出现。且这些奇迹并不是经过锻打出现的，也没有经过淬炼。到了这三句，圣彼得就反问，谁向你保证曾经发生这些奇迹？意思是奇迹是可怀疑的。圣彼得还进一步说，难道是“向你作证的是那要被证明的经文”？从语言上来说，这种复合式的诘问，加深作者的思考，同时也是有可能抵达真理的方式。当然，圣彼得的目的就是抵达真理，但丁的目的也是。这样的思辨精彩，且令人期待。
“我曾说过，假使不用奇迹
人世信仰了基督教,这就是奇迹，
其他的奇迹不能及到它的百分之一;
但丁说人世信了基督教就是奇迹。这是奇迹吗？仿佛也可说是。但丁认为基督教教义的世界观是绝对的。是人们建立信心的标杆、绝念碑。这一学说，只能说是可以这样说吧。这个认识体系中，他们的逻辑是成立的。且但丁称信仰了基督教是绝对的奇迹，优于其他任何奇迹。
因为你当初忍受着饥饿和贫穷
踏上战场,种下了美好的树木,
但以前的葡萄树,如今却变成荆棘了。”
这个比喻或举例有点费解。能感到但丁说的东西，但又说不清楚。跳过去。由葡萄树变成荆棘，仿佛是《圣经》故事里的寓言。
话刚说完,那神圣的天庭齐声欢唱，
“我们赞美上帝”响彻各个天体，
这种乐曲只有在天上才能听到。
原来众神都在倾听他们的讨论。这里是听到高潮了，众神不由自主的赞美起来，齐声高唱“赞美上帝”，且响彻各个天体，且只有天上才能听到。表现了基督教的神圣和万众归心的状态。
那位考试我的贵人已经把我
从一根树枝引到另一根树枝，
我们如今将达到顶端的树叶;
但丁曾将宇宙比喻成树，所以这里有从一根树枝引到另一根树枝的说法。贵人是指圣彼得，到达顶端的树叶是指到达天庭的顶部。
他又开始说道:“同你的心灵
作亲热谈话的天恩，已使你
刚才张口说出了应说的话;
圣彼得赞美但丁，他将但丁之所以能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他们间有谈这样的话的天恩，这“天恩”，大概是指上帝的赐予。所以圣彼得说但丁说出了刚才应说的话。从“应说的话”中，看出圣彼得赞同但丁的分析与观点。
你所说的一切我都赞同;
但如今你必须说出你信什么，
你从哪里取得这个信心。”
圣彼得已沦陷。但又考问但丁从哪里取得这样的信心，包括信仰是什么。而但丁客气地说“神圣的父亲啊……”，他告诫我们，也包括圣彼得，我们从前只是相信相信的东西，而这很成问题，是有疑问的，是可疑的。
附：
答语这样传到我的耳朵:“你说，
谁向你保证曾经发生这些奇迹?
向你作证的正是要被证明的经文。”①
“我曾说过，假使不用奇迹
人世信仰了基督教,这就是奇迹，
其他的奇迹不能及到它的百分之一;
因为你当初忍受着饥饿和贫穷
踏上战场,种下了美好的树木,
但以前的葡萄树,如今却变成荆棘了。”
话刚说完,那神圣的天庭齐声欢唱，
“我们赞美上帝”响彻各个天体，
这种乐曲只有在天上才能听到。
那位考试我的贵人已经把我
从一根树枝引到另一根树枝，
我们如今将达到顶端的树叶;
他又开始说道:“同你的心灵
作亲热谈话的天恩，已使你
刚才张口说出了应说的话;
你所说的一切我都赞同;
但如今你必需说出你信什么，
你从哪里取得这个信心。”
“神圣的父亲啊，你如今看到!
你从前只是相信的东西，因此那时
①圣彼得这句问话的意思是:“奇迹本身必须要被证明的:你怎么知道这些奇迹不是寓言呢?”
一六六
昨天收到梦亦非的《伪神回忆录》，在上班的地铁上一时内就读完了。作为同时代的诗人，觉得他还是有梦想的，他大概也想站在世界本质的高度，来解释、布施他所认识的世界，他所认识的人类和人类的观念与本性，其间对人世的揭示、对人性的批判、对万物的还原，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将印度教三大主神梵天、湿婆、毗湿奴请入诗中，形成他的生命观、宇宙观，他自喻毗湿奴，暗示面对世间的重重缺陷，他是重补和修葺者的角色。事实上，对人类的不良记录，如今抱怨和诅咒已不起作用，大概宽解和从灵魂上指引，可能是一条可供选择的道路。梦亦非可能想和但丁一样，将人类指引到一个广阔、恢宏的界限中去，尤其是认知的界限。
你比那个年轻人更快地走近那坟墓。”
我开始说道:“你要我在这里
明白说出我恳切的信仰的形式，
你也问我这信仰从哪里产生；
“你比那个年轻人更快地走近那坟墓”，这一句是接上一节的话，说的是圣彼得，意思圣彼得年老，年老者往往都比年轻人先死，暗示这是一条自然规律，不可违背。“你要我在这里/明白说出我恳切的信仰的形式，/你也问我这信仰从哪里产生”，这句话是希望圣彼得以已度人，希望他从自己的身份、角度来理解但丁的身份和角色，若如此，圣彼得就会明白但丁的想法；若是谈到信仰，就会明白但丁为何会这样说信仰以及为何如此信仰的原因。
就语法来说，这里有一个辩论技巧，也就是语法上的突进与更新。首先，是让身份转换，让对方站在自己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其次，是假装自己说出了信仰上的诉求，最后，再诘问对方也会这样思考，也会问这信仰从哪里来。因为从从前的谈话方式，看出了对对方的诘问方法，这里有一个回形针般的语义逻辑。
我这样回答：我相信一个上帝，
唯一而永恒的上帝，他自己不动，
却用仁爱，用欲望，使诸天行动。
为什么信仰基督，是因为相信有一个上帝，而基督曾经是人和人的代表。但丁相信上帝是永恒的存在。上帝有仁爱和欲望，但自己不动，他让天使们去布施。这就是但丁信心的“实底”。
对这个信仰我不单有形而上
和形而下的证据，而且也是由
那个真理给与我的，这真理从这里
这个我就没话说，仿佛也真是有形而上和形而上的证据。那么形而上的证据是什么呢？是在天堂中看到基督和精灵们吗？形而下的证据应是圣徒们如阿奎那、彼得等吧？那么真理是指什么？是指上帝无理由布施人间与天堂使万物运行和存在吗？仿佛是。
流到摩西，流到先知们和诗篇，
流到福音书，也流到你身上，
在你受到圣灵的感动而写作的时候。
但丁认为真理流到了很多人身上，如摩西、先知们、福音书以及圣彼得身上，最后才是流到但丁自己身上。这些人都因为感动而写作。
我相信那永恒的三位，
我又相信他们是一体的，
因此一体和三位同时是复数和单数。
这三位是指三种存在形式吧，即人间、天堂和地狱，而这三位又是一体的，一体即人类整个宇宙观、生命观和意识观的认识。“同时是复数和单数”，这是将话说满，形成绝对吗？也就是无论世界的对与错、恶与善、黑与白、显形与隐形、复与单，正物质与反物质，都是自己的存在形式吗？
那圣洁的福音书里的许多章节，
把我所说的那奥秘而神圣的性质，
不止一次地印上我的心灵。
意思是这些认识，这些道理，福音书里早有记载，早已印在但丁的心中。但丁的目的是崇《圣经》为尚。
这就是那根源；这就是成为
燎原之势的那颗星星之火，
像一颗天上的星一般在我心中发光。”
这就是信仰的根源，也是建立信心的起源。因为有了这信心，所以天下的门徒如星星之火，宣扬这个真理。这信仰如灯塔一般令但丁仰望。
一位主人听到了令他喜悦的话，
一等到那仆人说完了话以后，
因那消息心中欢喜，就把他拥抱;
“一位主人”是指众多精灵中的一位吗？意思是他听了很欢喜。他还有仆人，仆人听了后更为欢喜，所以他们拥抱在一起。
就像这样,我遵他的命令谈话的
那位光辉的使徒，一等到我说完后，
一边唱一边祝福，把我绕了三匝；
我的那些说话如此令他喜悦。
“那位光辉的使徒”不是圣彼得吗？为何要陌生化？圣彼得高兴地绕但丁三圈？即使是他，但丁为何在陌生化？我有疑问。这一小节的意思是但丁的谈话使人信服，精灵们都欢快地载歌载舞，一派祥和。
附：
你比那个年轻人更快地走近那坟墓。”
我开始说道:“你要我在这里
明白说出我恳切的信仰的形式，
你也问我这信仰从哪里产生；
我这样回答：我相信一个上帝，
唯一而永恒的上帝，他自己不动，
却用仁爱，用欲望，使诸天行动。
对这个信仰我不单有形而上
和形而下的证据，而且也是由
那个真理给与我的，这真理从这里
流到摩西，流到先知们和诗篇，
流到福音书，也流到你身上，
在你受到圣灵的感动而写作的时候。
我相信那永恒的三位，
我又相信他们是一体的，
因此一体和三位同时是复数和单数。
那圣洁的福音书里的许多章节，
把我所说的那奥秘而神圣的性质，
不止一次地印上我的心灵。
这就是那根源；这就是成为
燎原之势的那颗星星之火，
像一颗天上的星一般在我心中发光。”
一位主人听到了令他喜悦的话，
一等到那仆人说完了话以后，
因那消息心中欢喜，就把他拥抱;
就像这样,我遵他的命令谈话的
那位光辉的使徒，一等到我说完后，
一边唱一边祝福，把我绕了三匝；
我的那些说话如此令他喜悦。
①《约翰福音》第二十章第三至六节:“彼得和那门徒就出来，往坟墓那里去。两个人同跑,那门徒比彼得跑的更快,先到了坟墓。低头往里看，就见细麻布还放在那里，只是没有进去。彼得随后也到了,进坟墓里去,就看见细麻布还放在那里。”
一六七
关于真实与虚构，我要自省，我总有一个解不开的结，我没有处理好它。可能是性格方面的原因，早些年过分强调真实，以为真实即真诚，以致于在写作因为过分强调真实，以致于失去作品的灵性、失去艺术的表现力，一方面作品是去除了修辞、形容词，但另一方面作品也看起来笨手笨脚，缺少魅力。这是我的缺陷。这就涉及真实与虚构的问题。本质上，我是我写我体验，认为只有内心经历的事才有书写价值，只有焐过生命温度的事才可以书写。实际上，除了生命体验的真实，还有另外一个艺术的真实，即文本价值与成形的真实。也就是说，作品除了生命逻辑，还有一个艺术逻辑的存在。这个艺术逻辑有时并不是作者的确然经历，但可能是间接经验；并不是必然发生的事，但可能是合乎情理的事；并不是此地发生的事，但有可能是彼地合乎此地的事。我年轻时都不大在乎这些，所以我的诗可能看去上有生命的楔入，但表现力并不强。是文采不够的原因吗？可能是。但更多的原因是认知的问题，是自己固有的认知萎缩了自己。
今天读第二十五歌，看气势，但丁是要解决世界所有疑难问题，他是从宇宙视角观察上帝、人世间以及人类的灵魂的。当人类信仰时遇到困难，他就是帮人类解决信心问题；当人类瞳景未来满怀希望时，他又帮人类解决希望的问题，厘清希望为何物。
若是这首使天地都参与其事，
我也因之而消瘦了好多年的
神圣的诗篇,竟然战胜了
第一次看见但丁正式自拟，自拟自己的诗篇涉及某事，我一般将解读为写作技巧，也就是以诗论诗、以诗促成诗篇的技巧，以论诗形成自己的这首诗。但丁说天地、世间的事都参与了他的首篇诗，他的这首使其呕心呖血、消瘦不少，同时也是神圣的作品。
那摒我在那美丽的羊栏之外的①
残酷行为(我曾睡在那里像头羔羊,
为对之作战的狼群所仇恨);
这里是写他的被流放的经历，他被流放时曾住羊圈，所以但丁称“羊栏之外的”，那是在佛罗伦萨，这里泛指佛罗伦萨。但丁用诗篇战胜了他痛苦的往事。“残酷行为”是对其那段往事的总结。他认为当时自己像羊羔一般，要对虎狼之事，同时又被虎狼所仇恨。但丁夸自己毫无含糊。
我将带着另一种声音,披着
另一种羊毛,作为一个诗人归去，
在我受洗的泉边戴上我的桂冠;②
意思是但丁学到了许多，正因为但丁这段流放经历，使他对人间有非凡的认识，生活中，他虽然像羊羔一般，就像另一种羊羔披着羊毛——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一个诗人——但是当他回到故乡，在他最初接受洗礼的地方戴上桂冠时，他就会不一样了。他仿佛预言自己会非常伟大，当然是因为这诗篇。但丁被流放时写就了《神曲》。但丁认为自己会“不一样”的原因是“走进了使灵魂为上帝所知的信心之门”，意思的是他的灵魂已为上帝所知，且他的灵魂已走进信心之门。
附：
第二十五歌
圣雅各考试但丁关于希望的问题
若是这首使天地都参预其事，
我也因之而消瘦了好多年的
神圣的诗篇,竟然战胜了
那摒我在那美丽的羊栏之外的①
残酷行为(我曾睡在那里象头羔羊,
为对之作战的狼群所仇恨);
我将带着另一种声音,披着
另一种羊毛,作为一个诗人归去，
在我受洗的泉边戴上我的桂冠;②
因为我在那里走进了使灵魂
为上帝所知的信心之门;随后，
①“那美丽的羊栏”，指佛罗伦萨。
②在一三一八年，乔凡尼·台尔·维琪里俄曾邀请但丁至波伦亚，为诗人举行加冠礼，但诗人婉辞不去。但丁在《牧歌第一篇》中，有这样的一段话:“等我万一回到我故乡的阿诺河边的时候，在我头上戴起桂冠,把我一度是金色的白发藏在交织的树叶下面，这不是更好吗?”
一六八
从宇宙视野，生命的确是一个非常奇妙的东西。它介于宇宙的虚空与坚硬的星岩之间，仿佛是对荒凉的反抗，如果将星空看作是荒凉的话。它是如此稀少，如此意外，仿佛是智慧的幼体。如果说是智慧的幼体，那么是谁的智慧呢？是物质与反物质的吗？
所以生命能成形，是个意外。成形后又来回望（思考）宇宙，更让人惊讶。如今我们就是以回望的方式来认识宇宙的。如此奇妙，我们不但有意识，用意识来观照世界，还用思考来思考世界。并且，我们每一个个体都自带光芒。可以每一个人向宇宙投放出光，我们眼睛无声无息，可瞬间抵达打开的地方。我们的目光是一种宇宙能，能跟着意念走，与意识同步，如果回望我们这种生物，会觉得非常奇妙。——怎么这些人都生机勃勃、每一个人都安装了一对明灯，他们积累知识、制作工具、建造城市，如今恢宏起来。他们深夜仰望星空，看遥远的孤独的异类。他们所处之地看似热闹，实际上也孤独、荒凉无比。这些奇怪的生命，连他们自己都没明白自己。连同其他的族群，比他们低一级的生命。他们吃其他的生命。有的是生产出来的，有的是直接捕获食物的。他创造文化，进攻他人与自己。他们身为幼体却以另外的幼体为食。他们介于虚空与坚硬之间——宇宙的空是虚空，星球的岩石是坚硬——以某种智慧或意念的方式，出现在这两者之间。相对于宇宙的光焰和射线，他们是短暂的；相对于物质与非物质，他们是个意外。这就是生命吗？
彼得为此之故环绕我的眉额。
然后一个光明从那球形花环里①
向我们移动过来，基督留下的
牧师中的第一批果实从中发出。
“彼得为此之故环绕我的眉额”，之前，我疑问过圣彼得为何会环绕但丁，这里点出来了，原来是真的。当时我的怀疑是，因为圣彼得是大精灵，比但丁高级，他们俩争论信心由何而来，后来即使被但丁说服，也至于失态地在但丁身边跳起舞来，所以当时有疑问。
“然后一个光明从那球形花环里”，这光明是指圣雅各，他从球形花环里飞来。圣雅各也是大精灵，是著名的门徒，之前提到过。“第一批果实从中发出”，这第一批果实是指什么？是基督视其为成果，还是指圣雅各作为门徒已取得一些成就？
我的满怀着欢喜的夫人向我说:
“看呀!看呀!看那位伯爵，
人间为他之故朝拜加里西亚。”②
俾德丽采有这么童真吗？之前都一直以神圣庄严的形象出现。圣雅各功德圆满，他的故乡加里西亚已成为圣地，人们为之朝拜。
好像一只鸽子停在他伴侣的身旁，
环绕着他的伴侣慢慢行走，
喁喁低语,互相吐露衷情，
这个比喻是说朝拜的人与圣雅各的倾诉吗？这个比喻看着生分。将朝拜的人比作鸽子，一般人的确不会这么用。
我看到这一个伟大的首领受到那一个
伟大首领的盛情接待，他们一同赞美
那在天国里款待他们的食物。③
这两首领是指圣彼得和圣雅各，他们见面共用圣餐，认为那是辉煌、光荣的时刻，赞美食物的美妙。
但是那相互的问候完毕以后，
他们各自默默地站在我面前，
他们发出的光辉掩盖了我的容光。
两位大精灵站在但丁身边，他们光芒无限，掩盖了但丁。因为他们都是大精灵，都会发出强光。
于是俾德丽采含着微笑说道：
“灿烂的生命啊，我们的
天庭里的仁慈是由你记载的，④
愿你使希望在这高空响彻各处；
什么情况，这四句将我前面的引题无缝连接了，也是探讨了生命，将生命视为仁慈的结果，或者生命是仁慈的记录。当时我可没有这么想啊。虽然读了这诗但也没有深入思考。不管是不是巧合，但丁将生命解释为是仁慈的记录，也不失为一个理解的方向。就像我将其理解为介于宇宙的虚空与坚硬的星岩的幼体一样，是一种理解。“仁慈的记录”指向为上帝，如果不是专指上帝，会更令人信服，是更具开拓性的认识。“愿你使希望在这高空响彻各处”，是说有了生命就有希望吗？一切生物都是因为有了生命，所以都有了希望，是这个意思吗？我想是的。
附：
彼得为此之故环绕我的眉额。
然后一个光明从那球形花环里①
向我们移动过来，基督留下的
牧师中的第一批果实从中发出。
我的满怀着欢喜的夫人向我说:
“看呀!看呀!看那位伯爵，
人间为他之故朝拜加里西亚。”②
好像一只鸽子停在他伴侣的身旁，
环绕着他的伴侣慢慢行走，
喁喁低语,互相吐露衷情，
我看到这一个伟大的首领受到那一个
伟大首领的盛情接待，他们一同赞美
那在天国里款待他们的食物。③
但是那相互的问候完毕以后，
他们各自默默地站在我面前，
他们发出的光辉掩盖了我的容光。
于是俾德丽采含着微笑说道：
“灿烂的生命啊，我们的
天庭里的仁慈是由你记载的，④
愿你使希望在这高空响彻各处；
① 指圣雅各。
② 据传说,雅各葬于西班牙的加里西亚省,因此该地成为朝拜的中心，有“西方的耶路撒冷”之称。
③ “伟大的首领”指圣彼得和圣雅各。
④指《新约全书》的《雅各书》。《雅各书》第一章第五节:“你们中间若有缺少智慧的，应当求那厚赐与众人、也不斥责人的上帝，主就必赐给他。”
一六九
希望可能是现代社会中谈得最多的一个词，无论国家层面的还是个人层面的，似乎都活在希望中，或者总是有希望予人以信心，哪怕活在痛苦与命运抗争的挣扎中。自然，以这些年的发展，似乎有了希望就有了保障，因为通常，希望总能兑现人们的理想。假相是，我们似乎解决了希望是什么哲学阐述，甚至不需要阐述，就习以为常它的存在了。然而，我们真的思考过希望是什么吗？它的底层结构是什么？或者我们内心最原始的希望的图象是什么？具体的一点，我们的民族心理是什么？因为其结果是总是繁衍下去，人总是有理由活下来，这其中的主宰或驱使是什么？
如果要我来谈，我能谈出什么吗？当希望出现，意味对此在不满意，意味着人在囫囵中，是挫败了自己而寄望他者。是一种对自己能力的否定，有时候寄望一种非凡的力量，非人力因素。关于希望，我们曾做过许多比喻，抵达到许多梦想。但最彻底的那个还是非本我的，恩泽于他者的。我觉得希望是脑意识中跳动的蓝光，于静默的闪现，但不迷人；正因为不迷人，所以我们充满好奇。好奇可能是希望必不可少的一瓣，不然不会有那么强的光焰。如果要探讨最原始的希望，就必须感谢第一个在心中燃起希望的人。正是因为他的梦想，所以令人类燃起了希望，让人类有了希望。那么，第一个燃起希望的人，他心中想的是什么，是什么欲望点燃了他？或者是想获得什么呢？是食物、异性吗？或者是另一片从未去过的开阔地？当他学会希望，我想就摆脱了兽性，燃起了人文性。他就变得儒雅起来，让他有了风度，他的眼光变得温柔。
甚至就蓄满能量，充满信心。信心可能就是从这里开始充满的。关于希望，但丁也给他的一个答案。
你知道基督把更多的光明照耀
那三人的时候，你总是象征希望”
但丁将自己摆入希望中，成为希望的一部分。那三人是指三个大门徒即三个大精灵圣彼得、对雅各、圣约翰，这三个人都被基督照耀。但，这是希望的源头吗？
“抬起你的头来,再坚定你自己，
因为既已从人间来到天堂，
一定已在我们的光芒之中锻炼成熟。”
说但丁来自人间，他从人间到天堂，来去自如，早已成熟，是人间的希望。这里描写的是有一个大精灵给但丁鼓励的话，而这个大精灵是圣雅各。
这个鼓励从第二个火焰里向我说出；②
于是我举起眼来瞻仰那些“崇山”，③
他们先前却把我压得抬不起头来。
在众精灵中，但丁发现有一个精灵向他说话，他搭手去观望那些垒成山一样的精灵。这些山一样的精灵曾使他抬不起头来。注释中有另外的解释，我不同意，觉得他们的解释是考证出来的，而不是诗的。
“我们的皇帝出于他的恩典，
既已命定你在死亡以前可以
同他的伯爵们在他最深的厅堂里相见；
我们的皇帝是指谁？是但丁在生时的那个皇帝吗？也就是但丁在人间死亡以前，他在一个宫殿里见到伯爵们，应是说同死亡告别，去往天堂。圣雅各说的是这件事。从语气中，圣雅各对但丁的身世是隐含谴责的，谴责上帝使得但丁遭遇这种（流放）不幸。
那么你看见了这个朝廷的真相，
可以以此使你自己和他人，
加强那在人间为善人所喜爱的希望；
如此，让但丁看清了人间真相，而但丁从人间去往天堂，使得他自己和仍在人间的人们，对天堂及未来充满希望。但丁所解释的希望是人们对上天堂的向往，但丁是作为榜样的形象出现的。
请说希望是什么，你的心灵上如何
开出希望之花,它从什么地方
来到你的心上”；那第二个光明接着说。
这几句话我也想问，我希望但丁有别样的答案。相当于问人类的第一个希望是怎样升起来的，它是什么样的？
那引导我的翅膀上的羽毛
作如此崇高飞翔的温柔人儿，
已跑在我的前面，代我回答：
但丁玩花样？他说有一个像人一样的飞得很高的有羽毛的天使代他回答了，这个仿佛是俾德丽采。但丁这样玩不大好。我喜欢直击问题的人。
附：
你知道基督把更多的光明照耀
那三人的时候，你总是象征希望”
“抬起你的头来,再坚定你自己，
因为既已从人间来到天堂，
一定已在我们的光芒之中锻炼成熟。”
这个鼓励从第二个火焰里向我说出；②
于是我举起眼来瞻仰那些“崇山”，③
他们先前却把我压得抬不起头来。
“我们的皇帝出于他的恩典，
既已命定你在死亡以前可以
同他的伯爵们在他最深的厅堂里相见；
那么你看见了这个朝廷的真相，
可以以此使你自己和他人，
加强那在人间为善人所喜爱的希望；
请说希望是什么，你的心灵上如何
开出希望之花,它从什么地方
来到你的心上”；那第二个光明接着说。
那引导我的翅膀上的羽毛
作如此崇高飞翔的温柔人儿，
已跑在我的前面，代我回答：
“在整个战斗的教会里再没有
①耶稣准许彼得、雅各和约翰比其他的门徒得到更多的亲密和熟悉。雅各在《雅各书》的最后一章里，三次提到了耐心的希望。
②“第二个火焰”:指雅各。
③《旧约•诗篇》第一百二十一篇第一节:“我要向山举目。我的帮助从何而来。”
一七〇
关于我，诗歌中的自己和心灵中的自己仿佛仍是分裂的。没有完成统一的原因可能是自己的能力不够或想法又多了一些。我不知道我的诗歌中的自己在别人心目中是什么形象。抑或，不同于自己理解的诗歌中的自己。我当然明白心灵中的自己是谁，但似乎也不便不过言说。就像有一个迷信的说法说这说法一说便破，便不灵验了。况且，它永远在一个建立的过程，没有终点。
然而，我知道我的诗歌中的自己和心灵中的自己是分裂的。就我理解，诗歌中的自己是指已成诗歌中的形象，心灵中的自己可能是理想的诗歌中的形象，嗯，哪一天完成统一呢，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
今天我们看到的但丁，仿佛完成了这个问题。我们看但丁诗歌中的自己是一个高大、确然，无所不能、几乎无所不知的人神相通的神的形象。
“在整个战斗的教会里再没有
一个比他怀着更大希望的孩子；
这已写在那照耀全军的‘太阳’里；
“在整个战斗的教会里再没有”，这句话出现过两次，似乎有强调但丁在基督教会里斗争无穷的抗争形象。俾德丽采说在这样的教会里他是怀着最大崇高希望的人，这希望似乎就是太阳，如太阳一样照耀全世界。但这个太阳可能是隐喻，有可能是指上帝。
因此上帝恩准他，在他结束
他战斗的一生以前，从埃及
到耶路撒冷来瞻仰这座圣城。①
果然是指上帝。但丁的一生经历过出埃及（有《出埃及记》的记载）以及到耶路撒冷，出埃及的过程被认为是灵魂挣脱肉体的过程，到圣城耶路撒冷则被认为是上天堂，到了天国。但丁的许多诗句都被隐喻激活，一些看似简单的句子如果被赋予隐喻，诗句就完全不同了，变得深邃且典雅起来。
那其他的两点——你并不是为了自己
要知道才问，而为了他可以回到人间时
告诉人们，你如何喜爱这个美德，——
“其他的两点”是哪两点？是故意玩一个转喻？看语气，仿佛是俾德丽采赞扬但丁有好的美德。这里的询问还是关于对希望的讨论或理解。
我让他自己回答；因为这对于他不是
艰难,或可矜夸的事情；所以让他回答，
愿上帝的恩典赐给他这个特权。”
意思是俾德丽采帮但丁回答了一部分关于希望的问题，再留下两个问题让他回答。而俾德丽采在这里称其这是上帝赐予的特权。看用词，仿佛读出了戏剧的气息，就像歌剧的写法。某些句式的确有歌剧的戏拟。
好像一个学生在他所专攻的问题上，
露出急切而欢喜的面色，一句不漏
听着老师说话，为了要表示自己的能耐；
但丁说自己像学生，欢喜地听着俾德丽采回答，一句不漏听着老师说话。他称俾德丽采为老师。然后开始表现自己。
我立即欣然答道:“希望就是对于
未来光荣的某种期待,也就是
神圣的恩典和已往的功绩之产物。②
这个对希望的理解，应就是今天我们对希望的理解，或者我们今天对希望的理解就应用了但丁对希望下的定义。从注释中看，此刻的概念来自来于彼得•伦巴底的《箴言录》，取贤人明录，是但丁的惯用手法。不过就这定义来说，的确下得铿锵有力！
这个光明从许多星辰里照耀我；
但把这真理第一次带到我心里的，
是那最大领袖的最大歌颂者。③
“这个光明”仍是指圣雅各。但话锋一转，但丁说他真正的第一次的希望是大卫王带给他的。大卫王是《诗篇》的作者。关于大卫王，也有很多故事，他是以色列的国王，他打了多场战争。
附：
“在整个战斗的教会里再没有
一个比他怀着更大希望的孩子；
这已写在那照耀全军的‘太阳’里；
因此上帝恩准他，在他结束
他战斗的一生以前，从埃及
到耶路撒冷来瞻仰这座圣城。①
那其他的两点——你并不是为了自己
要知道才问，而为了他可以回到人间时
告诉人们，你如何喜爱这个美德，——
我让他自己回答；因为这对于他不是
艰难,或可矜夸的事情；所以让他回答，
愿上帝的恩典赐给他这个特权。”
好像一个学生在他所专攻的问题上，
露出急切而欢喜的面色，一句不漏
听着老师说话，为了要表示自己的能耐；
我立即欣然答道:“希望就是对于
未来光荣的某种期待,也就是
神圣的恩典和已往的功绩之产物。②
这个光明从许多星辰里照耀我；
但把这真理第一次带到我心里的，
是那最大领袖的最大歌颂者。③
他在他神圣的歌曲里唱道，
①“出埃及”象征灵魂解脱肉体的束缚;“耶路撒冷”代表天国的生活。俾德丽采代但丁回答雅各所问的第一个问题，为了不让但丁显得矜夸。
②但丁关于希望的定义，直接取自彼得•伦巴底的《箴言录》:“希望是对于未来幸福的某种期待，来自上帝的恩典和以往的功德。”
③指《诗篇》的作者大卫王。
一七一
所有的事物是同一件事，所有的物是同一物，所有的人是同人，若坚持这个认识，就不怕不能在毫不相干的事物中找出关联来，就不怕找不到它们的密码，它们的密码或许早就敞开，只等我们去开启。语言也应是遵从这一逻辑，所有的语言是一语言，所有语言逻辑的后面是事物的根。就像我现在说的这些话，遵从的都是，前面的逻辑中的语言的根，即所有的事物是同一件事。
那么但丁的语言是他的全部的语言的根吗？但丁写《神曲》的语言是他写的《新生》语言的根吗？或者写这些作品的全部的语言是同一件事吗？我想是的，都是只写人类这一件事。那么但丁《神曲》中的天堂篇、地狱篇、炼狱篇写的是同一件事吗？是的，是写同一件事的各个侧面。如果按这个逻辑，天堂篇的第二十五歌但丁写的对希望的探究是同一件事吗？我想是的，这是从信心上来谈的，有信心就有希望。那么在谈论希望时该如何谈呢？该用上面的语言逻辑来谈，本着所有的事物是同一件事的基本理念来谈。
我们来读诗：
他在他神圣的歌曲里唱道，
‘认识你名的人要倚靠你’；①
与我一样有信心的人，谁不知道？
他是指大卫王，是他在唱。“认识你名的人要倚靠你”语出王卫王的《诗篇》。“与我一样有信心的人”，是说但丁，但丁说许多人同一样信心十足，同他一样有信心的人谁人不知。
你在你的‘书信’里把这真理
连同他的真理淋洒着我，使我满足
我再把你的甘霖转降于他人。”
这里的你是指圣雅各，人称代词转换太快，不弄清很容易搞混。但丁说圣雅各的真理连同王卫王的真理，都恩浴于他，使自己满足，而他又将这些真理的甘霖播洒于他人。
我回答的时候，有一闪光芒
在那火焰的熊熊发光的胸怀里
颤动，像闪电一样地迅速和强烈。
说又有一道光芒在闪动，这光芒是指圣雅各，他有新的教诲。
于是发出声音:“爱还在使我
热烈地向往美德，这美德曾伴随着我
获得胜利的荣誉，直到战斗的结束③
值得注意的是，但丁的技法是直接引用或改写前人书上的话，尤其是那里有智慧和见地的话。此句即改写自圣雅各著的《雅各书》中的句子。他经常这样做。这句话的意思是，希望是以爱为底色的，爱曾经使他（圣雅各）向往美德，或者爱就是一种美德，爱曾经使他获得荣誉，爱令他坚持到了最后。所以，这也是信心的源头，更是希望所在的力量。我这样理解，对吗？
爱，命令我向你说话，而你也是
珍惜爱的，因此我愿意听到
你说出希望应许你的是什么东西。”
圣雅各与但丁对话，圣雅各说是因为爱，与但丁对话。那么这爱是什么爱呢？是友爱、关爱的爱吗？还是广义的对众生怜悯、提领之爱？圣雅各说但丁也是珍惜爱的，圣雅各表示愿意听说但丁说的希望是什么，即希望的应许之物是什么。希望本身是空的，一个看不见具象的词，所以生活中得有一个应许之物，不然不好理解。的确是这样，当我们说希望时，前半段是空的，后半须必有一个具象的可实现的必然之物。如：“我希望你来。”
我就说道：“那新的和旧的‘经文’
立下了标记，向我指出那福音。
关于那些成为上帝的友人的灵魂，
新的和旧的经文，是指“新约”和“旧约”，它们已立下一个标杆，后人才最是以它作为参考。就像我们的古典诗是以李白和杜甫的诗为标准一样，好要到这个程度才是好，不然就是难以超越。但丁说《圣经》的新约和旧约已立下希望和爱的标杆，这是他的福气。“关于那些成为上帝的友人的灵魂”，是指那做过圣徒的精灵。
以赛亚曾经说过，他们每一个
都要在天国里穿上两件衣袍，
这里的幸福生活就是那天国。④
以赛亚说圣徒们，这些已成为上帝的友人的灵魂，他们都有件衣袍，衣袍是比喻，即拯救和公义，拯救即是上帝的拯救，公义也是上帝给的公义。总之，他们都得到过上帝的慈爱。而他们幸福地接受这些，甚至可以殉道，事实上很多圣徒为此殉道。这里就是指圣徒殉道这件事。
附：
“认识你名的人要倚靠你’；①
与我一样有信心的人，谁不知道？
你在你的‘书信’里把这真理
连同他的真理淋洒着我，使我满足
我再把你的甘霖转降于他人。”
我回答的时候，有一闪光芒
在那火焰的熊熊发光的胸怀里
颤动，像闪电一样地迅速和强烈。
于是发出声音:“爱还在使我
热烈地向往美德，这美德曾伴随着我
获得胜利的荣誉，直到战斗的结束③
爱，命令我向你说话，而你也是
珍惜爱的，因此我愿意听到
你说出希望应许你的是什么东西。”
我就说道：“那新的和旧的‘经文’
立下了标记，向我指出那福音。
关于那些成为上帝的友人的灵魂，
以赛亚曾经说过，他们每一个
都要在天国里穿上两件衣袍，
这里的幸福生活就是那天国。④
而你的兄弟在讲到那白的衣袍时，
①《诗篇》第九篇第十节：“耶和华啊，认识你名的人要倚靠你，因你没有离弃寻求你的人。”
②《雅各书》第一章第十二节:“忍受试探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经过试验以后，必得生命的冠冕，这是主应许给那些爱他之人的。”
③ 指他的殉道和死亡。
④《以赛亚书》第六十一章第十节:“我因耶和华大大欢喜,我的心靠上帝快乐;因他以拯救为衣给我穿上,以公义为袍给我披上,好象新郎戴上华冠,又象新妇佩戴妆饰。”
一七二
周末去了老家挂青，父亲的坟上只一年（因为疫情）没去就全是杂草和小树，藏在深林中，好似无人问津，若真的有灵，他的负重可想而知。曾几何时，我多么想将他的生、他的死，赋予意义，然而这真的有意义吗？或能将我们的赋予而获得意义吗？实际上该消逝有仍是消逝，该腐朽的继续腐朽。可能诞生、生长，消逝、腐朽，才是生命的常态，才是必然的形态。而我们只能截住一小截，所以我们难以适应。之前说过，生命本来就是一个意外的存在。意外而来，遁然而去本就是必然。去较真，显然是徒劳的。
父亲去了天堂吗？我不知道。虽然按但丁的说法是可以去的，但我的父亲可能没去，因为他在生不知道有这个说法，或许他听说过，但肯定没人同他描述过勾起他的驿动的心。父亲居住的这块山林更加茂密，檵木和毛竹添加了许多，与他同龄的栗树、油茶树反而死去很多。以前他劳作过的土地已彻底荒芜，即使近在尺迟，也无法起身去改变它。只是日光依然明澈如许，只是青山仍然多姿且妩媚，相对于之前的改变，如今父亲应对的办法是沉默。
但我感觉父亲仍在，他已游离于万物之外。脱离于我们的思考方式。我们仍固守于之前的想法，以为他就是生活在他以前生活过的地方，以为他仍固守于山林和土地之间，以前他就是他以前的自己。殊不知，他可能已经超然物外，可在物与非物自由飞行，可能遗忘与感念之间自由来行。他已经不在我们葬他的那个地方了。他已经不在十甘庵，有时候会到南昌来。他可到人的梦中来，他可到人的大脑中来，他可化身为万物又不拘泥于万物。前一个月我遇到一点小事，求助于他，结果不到半小时就搞定了。那时他来到了我的大脑中。
可以肯定，虽然他死去多年，但这世上仍有许多大脑，尤其在十甘庵，会在不确定的时间不经意地想起他。那里的树木也会想起他。一句话，我们已经不能用我们固有的形式去认识或怀念他了。这个不好找。
我们来读诗：
而你的兄弟在讲到那白的衣袍时，
他说得更为详尽精确，
把这个启示放在我们面前。”①
“你的兄弟”应是说圣雅各的兄弟，那么圣雅各的兄弟是指谁呢？我猜是圣约翰。他讲得很详尽，他的启示光照人心。
在这些言语结束以后，从上面
立即响彻着“他们要倚靠你”的歌声，
所有的那些歌舞队也应声歌唱;
转移描写，长久对话后转移一下情景，将视角转移天堂中的情境中去。意思是听完但丁的回应后立即又有精灵歌唱，唱着“我们要倚靠你”的歌声。意思是但丁在天堂备受推崇，精灵们四方来贺。
于是从他们中间,闪出一个光明，②
那么灿烂,若是巨蟹宫里有这么
一块水晶,冬天会有不夜的一月。③
有泛写就有实写，这里具写一个精灵出现，即圣约翰出现。圣约翰的出现很灿烂，如巨蟹宫里的水晶，如北极的白昼现象。
好像一位快活的少女站起来
走过去，同大家一起翩翩起舞，
只是向新娘致敬,不是为了虚荣
但丁的描写绝对有三个层次，这里就是第三层的描写。至于他将圣约翰的光明比作少女的舞蹈，虽然并不十分出彩，但也马马虎虎吧。有点像众星汇合，其中一个最明亮的星有力地汇在一起的意思。就像向一个新娘致敬。
我看到那一个灿烂的光明
同那另外两个在一起旋转起来，
他们的旋转正适合于他们热烈的爱情。
众精致中，有两个似乎因为爱情而旋转起来，“灿烂的光明”是指圣约翰。那么新娘是谁呢？是否为暗示俾德丽采？
他加入了他们的舞蹈和歌唱;
我的夫人把眼光注视着他们，
正如一位新娘一样,沉默而不动。
圣约翰与众精灵一起舞蹈和歌唱，舞蹈的原因是因为听到了但丁令人信服的对希望的解释，希望的底色是信心和爱。果然，有暗示俾德丽采的意思，“我的夫人把眼光注视着他们，/正如一位新娘一样,沉默而不动，”这句便是。
附：
他说得更为详尽精确，
把这个启示放在我们面前。”①
在这些言语结束以后，从上面
立即响彻着“他们要倚靠你”的歌声，
所有的那些歌舞队也应声歌唱;
于是从他们中间,闪出一个光明，②
那么灿烂,若是巨蟹宫里有这么
一块水晶,冬天会有不夜的一月。③
好像一位快活的少女站起来
走过去，同大家一起翩翩起舞，
只是向新娘致敬,不是为了虚荣
我看到那一个灿烂的光明
同那另外两个在一起旋转起来，
他们的旋转正适合于他们热烈的爱情。
他加入了他们的舞蹈和歌唱;
我的夫人把眼光注视着他们，
正如一位新娘一样,沉默而不动。
①《启示录》第七章第九节:“此后,我观看,见有许多的人,没有人能数过来,是从各国各族各民各方来的,站在宝座和羔羊面前,身穿白衣,手拿棕树枝。”
②这个“光明”是约翰。
③在冬至后的一个月内(十二月和一月的一部分)，巨蟹宫在日落时出现于东方。若是巨蟹宫里那时有约翰那样亮的一颗星,那么光就会不间断,这个月份就会象白昼一样。
一七三
似乎想写那种三节一个回合的长句，诚挚又与万物亲密无间，是那种举手即来的亲密，似乎有千年的深厚的感情，有恰当而准确的描述，有直抵人心的议论，讨论的或是本质的问题，或是本质内部的发散，语言的花环精致如天使的皇冠，语言直通事物，事物摇身而来，真理仿如珠宝，既可拭擦，也可拆解。
从日常的不起眼的小事中，也可发现直通宇宙秘密的密道。小事即大事，生活即细节，人类即情感。我好写这样的三节一回合的长句，我记住了这样的长句，句意明朗，不在词语中折弯，有的是开宗明义的阐述或对真理的抵达。我怕我忘记这些，所以记录一下。
“横在我们鹈鹕的胸膛上，①
又从十字架上被选来担当
这伟大职务的人就是他。”
“横在我们鹈鹕的胸膛上”，这鹈鹕的胸膛难道不是指俾德丽采挺拔的胸膛吗？欧洲古典优雅的女士不常是这种形象吗？这里的注释与我理解的不同。或许两种暗示都有，也可以将其理解为鹈鹕用血来喂幼鸟这个典故。俾德丽采当然谈是圣约翰，这个我没意见，因为圣约翰当过伟大的职位。
我的夫人这么说；但在说话以后，
像在说话以前那样，她没有
让她的眼光离开她注视的地方。
俾德丽采保持优雅的姿势，这更像是说她昂首挺立、保持鸡胸的样子了，只是但丁改用鹈鹕来形容了。事实上，鹈鹕的胸囊更大更富态，或许这更准确了。
好像一个人尽量张大他的眼睛，
要稍微观望一下日蚀，而由于
这样观望,逐渐失去了目力;
是说长时间观望同一个地方使得人的目力消失而眼睛空茫起来吗？诗篇中用了“好像”，这是一个比喻，是说俾德丽采长时间注视那光芒（圣约翰）使得她的眼神空茫起来。这不是对一个美人的描写吗？真正的大美女都是目光美丽而目力无神。关于“日蚀”，我觉得此处不应做过多的延伸，它只是使用这个比喻时的附带物。
我就那样观望那第二个火焰，②
直到那火焰里说出一句话来：“你为何
看这里不存在的东西看得眼花?
但丁也去看俾德丽采观看的火焰，这个火焰即圣约翰。他听到一句话，即“你为何看这里不存在的东西看得眼花”?这是圣约翰的问话。据说圣约翰没有死就进入了天堂，即他的肉体和灵魂同时进入天堂，这个待遇非同一般，如此，就同基督和马利亚一样的待遇了，同时也反证出圣约翰的地位高大。
我的肉体是在尘土里的尘土，
它同其余的肉体将留在那里，
直到我们的数目符合于永恒的天意。
圣约翰讲述自己的事。应该是讲他的肉体仍在人间，同其他人的肉体一样，都在尘土里。“直到我们的数目符合于永恒的天意”，是说聚积了许多人的肉体，或有许多人死去积到一定的数量吗？感觉是圣约翰谦虚的说法。
只有那两个上登天堂的光明，
才穿着两件衣袍在这幸福的寺院里；③
你就把这消息带到你们人间去吧。”
这里有注释，是说基督和马利亚,只有他们带着肉体和灵魂(即“两件衣袍”进人天堂(“幸福的寺院”)。圣约翰遵从他们俩的地位，意思是他们才是至高无上的，他们俩才有资格让肉体和灵魂同时登上天堂。他自己微不足道，即使有这事也是上帝的天恩，他不以此为荣。他的职责是服务于上帝。圣约翰说请但丁将基督和马利亚才有资格将肉体与灵魂带入天堂的消息带回到人间去。
那火光熊熊的花环听了这声音
就静止了下来,那用三人的声音
交织成的美妙歌声也一同沉默，
是说其他精灵听完话后静止了，停止了歌声。之前的其他美妙歌声也停止下来。
就好像一直在海上划着的桨，
为了避免疲乏或是危险，
听到一个哨子的声音立即停止。
读者朋友，看看但丁的活儿，若是我们，写完上一节还会延续这一节吗？这一节是累赘吗？但丁就这会这么干，在大家认为不需要的地方再续上一句。看上去是狗尾续貂，实则大有用处，此句用处即是使这个句长变成了长音。诗歌节奏中的长音。
唉!当我回首望俾德丽采的时候，
我的心灵是多么的激动，
一心担忧着我不能看到她的颜容，
虽然我在她的近身，又在幸福的天堂里!
又是表达他对俾德丽采的崇敬与膜拜之心，但丁总是有这毛病。没有她就活不了，这有俾德丽采就写不了这首长诗。
附：
“横在我们鹈鹕的胸膛上，①
又从十字架上被选来担当
这伟大职务的人就是他。”
我的夫人这么说；但在说话以后，
像在说话以前那样，她没有
让她的眼光离开她注视的地方。
好像一个人尽量张大他的眼睛，
要稍微观望一下日蚀，而由于
这样观望,逐渐失去了目力;
我就那样观望那第二个火焰，②
直到那火焰里说出一句话来：“你为何
看这里不存在的东西看得眼花?
我的肉体是在尘土里的尘土，
它同其余的肉体将留在那里，
直到我们的数目符合于永恒的天意。
只有那两个上登天堂的光明，
才穿着两件衣袍在这幸福的寺院里；③
你就把这消息带到你们人间去吧。”
那火光熊熊的花环听了这声音
就静止了下来,那用三人的声音
交织成的美妙歌声也一同沉默，
就好像一直在海上划着的桨，
为了避免疲乏或是危险，
听到一个哨子的声音立即停止。
唉!当我回首望俾德丽采的时候，
我的心灵是多么的激动，
一心担忧着我不能看到她的颜容，
虽然我在她的近身，又在幸福的天堂里!
①据说用自己的血来喂幼鸟的鹈鹕,常常用作基督的象征。在最后晚餐时,约翰靠在耶稣的胸膛上(见《约翰福音》第十三章第二三节)；在十字架上时,耶稣把他的母亲交托给约翰(见同上书第十九章第二七节)。
②有一个传说,说约翰没有死就进天国,但丁要看这是不是真的。
③ 这两个光明指基督和马利亚,只有他们带着肉体和灵魂(即“两件衣袍”进人天国(“幸福的寺院”)。
一七四
此刻，黑夜这么深，那么黑夜是由谁制造的呢？或者黑夜本来就是如此，或者是由于制造光明者的逃离，所以黑夜复又归？黑夜是值得讨论的吗？它跟我的孤独，此刻我的心境有关系吗？我的目的是想从黑夜中的脂肪中伸过去，找到关于自然的存在的本质，或者是令人信服的东西。黑夜占领全部的黑暗，钻透所有的事物，相比于光焰，黑夜才是事物无处不在的携带者。无论从宏观角度的出发，还是从微观入手。此刻黑夜浸透我的书房，我仿佛该使用几个丛句来应付它，或者喂饱它。除了人工制造的光，以及我们的心灵制造的光，黑夜携带满身的黑暗渗入了所有的事物，哪怕有的事物已经生病。嗨，我的笔架后面——都看不大清楚。除了眼睛的隐形的光能看见一丁点模糊的影像外，黑夜像黏稠的浆糊令脑海里的影像模糊。虽然影像模糊，但意识不能模糊。我觉得黑夜在笔架后面像一种蓄谋已久，我需要一个三节一个回合的长句来因应它，我希望这些句子能阻断我不能将其赋予人性的想法。相对于宇宙，相对于人的心灵，黑夜可能一种永恒，它才是长期存在、无处不在且各安所在的那种。光，才是稀奇、微不足道且微弱的事。无论用来包装什么，它都将不辱使命。
它似乎是对抗爱的一个法宝。
我们来读诗：
我正为失去了视力惊惶失措，
那使我目眩的灼红火焰①
发出了一阵气息，引起了我的注意，
但丁被圣约翰的巨大能量灼晕，圣约翰的气息再次引起他的注意。对于有能量的人、有爱的精灵，但丁一律用光明或光焰表示。
我听到说道：“在你恢复那
消耗在我身上的眼光以前，
最好用谈话来补偿受到的损失。
圣约翰教导但丁，引诱他说出爱的答案，或者说出爱是什么。这三句就是这个意思。关于爱，是现代诗人的重大主题，同时也是现代诗歌的重要脊梁，而缘出，可能就是来自这里。但丁是最早将爱谈得最彻底的人，从此诗人对世界的认识，对事物的认识，如果没有被赋予爱，那是没法想象、没法下笔的。它业已成为诗歌中约定俗成的传统，同时也是支撑现代诗歌和现代人类精神的强大力量。
那么开始吧,说出你的心灵
集中在哪一点；你要确信你的眼力
只是一时迷乱，并非永远消失；
看语言格式，有点像但丁当初谈信心和希望的样式，连句式都有一点儿像，看来但丁又要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了。
因为那引导你走过这神圣境界的
夫人在她的颜容上，有着
亚拿尼亚的双手所有的力量。”
圣约翰说因为但丁的夫人引导了但丁，她有超几脱俗的容颜，她有亚拿尼亚的力量。亚拿尼亚在前面的歌中出现过，这里所引的是亚拿尼亚用双手曾经帮人洗礼这件事，所以说她的双手有力量。圣约翰说俾德丽采的脸上有亚拿尼亚般的力量，应是说俾德丽采的美美得有力，令人信服、折服。
第二十六歌
圣约翰考试但丁关于爱的问题
我正为失去了视力惊惶失措，
那使我目眩的灼红火焰①
发出了一阵气息，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听到说道：“在你恢复那
消耗在我身上的眼光以前，
最好用谈话来补偿受到的损失。
那么开始吧,说出你的心灵
集中在哪一点；你要确信你的眼力
只是一时迷乱，并非永远消失；
因为那引导你走过这神圣境界的
夫人在她的颜容上，有着
亚拿尼亚的双手所有的力量。”②
① 指圣约翰。
② 《使徒行传》第九章第十七、十八节:“亚拿尼亚……把手按在扫罗身上……扫罗的眼睛上,好像有鳞立刻掉下来,他就能看见,于是起来受了洗。”
一七五
一流诗人只三言两语就言及事物的根，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的语调、他们只少许几个词，就是言及人间大义、语言精要，让人爱莫能释，这是怎么回事？哪怕他只是写田园山间的事，哪怕他只是写城中荒诞的事，哪怕只是写想象的思想的粹火，仿佛只要他们一开口，人间精要俯首即是，有人总结他们与语言有终生的莫大关系，我虽然不否认，但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他们的认识，他们的事物世界观，已经将身体深深地套入，他们的意识、他们的身体，与生活中的细节、事物的关系，已经产生深深的互让、互有。我觉得是在意识在前，语言在后。俗气一点就是思想在前，写下在后。
那情境靠装，是装不出来的。是骨血中的，民族文化中的气质。那么谁，有这种气质呢？
我们来读诗：
我说道:“愿她挽救我这双眼睛，
迟早随她喜欢,她曾怀着烈火①
从这门里进来,使我燃烧不息。
是但丁在说，他愿俾德丽采来拯救他的眼睛。眼睛真的被火焰逼视得看不清吗？之前还以为只是修辞。“她曾怀着烈火”，是说俾德丽采一直怀着爱来看但丁的。此处似乎就想解释爱的问题，但这两人间的情爱恐怕无法完全解释人间大爱，对事物间有爱。爱世上的一切，哪怕苦难和灾祸，哪怕战争和杀戮，当经受这些，也要从它们中找出它们的价值、所长或爱的因素，这才是考验一个作者和圣人能力的地方。若通行此番检测，做诗人又有何难？
爱情用或轻或重的声音对我诵读
全部的经文,它自始至终
都是使这天庭满意的善。”②
我相信，但丁是从自身出发，从自己身上眼下的爱中找爱的特点、爱的价值，因为他与俾德丽采正经历爱情。他试图以自身的经验做一点解释。“这天庭满意的善”，被解释为上帝爱世间的一切，一切是上帝爱的对象。句意仿佛是说，但丁和俾德丽采的爱情轻声诵读着《圣经》，而是上帝爱世间一切的内容。或者能找到上帝爱世间一切的证据，反证出他们之间的爱是伟大的、无私的。
使我消除恐惧,不再害怕
突然的目眩眼花的那个声音，
使我的心思重新放在谈话上，
因为有俾德丽采的爱，所以但丁不再害怕、不再恐惧，但丁又听到那个使他眩目的声音，即圣约翰的声音，他又聚精会神来谈话。
它说:“是呀,你要用精细的筛子
把这事筛一下;你必需对我说，
是什么使你的弓箭瞄准这个鹄的。”
圣约翰说要但丁清查一下，是什么使他的弓箭射中爱的耙心的，即他们是怎样产生爱情的。我记得“你的弓箭瞄准这个鹄的”是第四次出现，“鹄”是一种高翔的鸟，即但丁的弓箭是怎样射中这只鸟的，可引申为丘比特之箭是怎样射中爱情的。总之，圣约翰问，他们俩是怎么产生爱的。
我说道:“凭着哲学的论据,③
凭着这里向下界显示的权威，
这种爱必然铭刻在我的心上;
私人之爱我们很容易解释为对欲望的驱使，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对具体的人的倾慕，而但丁站位高远，他将自己与俾德丽采的爱情解释为是哲学的，即世界是由万物对上帝的渴望所推动的。这一点我无论如何做不到。“凭着这里向下界显示的权威”，仿佛是上帝般的视角，爱世间的一切，包括但丁与俾德丽采之间产生的渺小的爱，而但丁将这种爱铭刻在心上。
因为由心灵领会了的善,作为善，
燃起了爱,爱在其本身里能包容
多少优越性,就表现出多少来。④
意思是爱的来源是善？是因为心中有善，所以会产生爱？若爱，若懂得爱，爱里有多少好处就会表现出多少好处。意思是爱的力量无限，爱的作用也是无限的，是吗？
凡是清楚看出这个证明建立在
上面的真理的人,他的心灵
必然怀着爱倾向于那 ‘本质’
意思是当懂得上述道理的人，都是有爱的人，都是将爱运行到本质上的人，是吗？怎么感觉一种话术啊，诱使看到这句话的人都这么想，都懂得这个道理，因为但丁说就是因为你这么想了，懂得这个道理了，所以你也会是善良、怀着爱的人。谁不想自己是善良、有爱的人啊？当然，此处也可全理解为话术，可以当作一种词语逻辑和推理。而上述道理即是亚理士多德的观点，“爱是意志对于由理智认为善的事物的自然的倾向；所认识的善愈大,这倾向愈强烈,爱也愈挚热”。
附：
我说道:“愿她挽救我这双眼睛，
迟早随她喜欢,她曾怀着烈火①
从这门里进来,使我燃烧不息。
爱情用或轻或重的声音对我诵读
全部的经文,它自始至终
都是使这天庭满意的善。”②
使我消除恐惧,不再害怕
突然的目眩眼花的那个声音，
使我的心思重新放在谈话上，
它说:“是呀,你要用精细的筛子
把这事筛一下;你必需对我说，
是什么使你的弓箭瞄准这个鹄的。”
我说道:“凭着哲学的论据,③
凭着这里向下界显示的权威，
这种爱必然铭刻在我的心上;
因为由心灵领会了的善,作为善，
燃起了爱,爱在其本身里能包容
多少优越性,就表现出多少来。④
凡是清楚看出这个证明建立在
上面的真理的人,他的心灵
必然怀着爱倾向于那 ‘本质’
① 德丽采总是带着爱映入但丁的眼帘。
② 上帝是一切爱的对象。
③“哲学”:指亚理士多德的学说,他认为世界是由万物对上帝的渴望所推动的。
④爱是意志对于由理智认为善的事物的自然的倾向;所认识的善愈大,这倾向愈强烈,爱也愈挚热。
一七六
在我看来，写一首诗必须完成什么，不论是一件事、一个论点，还是一种情绪，其间的逻辑线是可辨认的。不可语义模糊、假装拐弯而实际上又空无一物、言不及义。现在有许多假装的诗，看上去语言在游动，实际上在原地打转，语义既没有讲出实际的东西，也没有驱动诗的意义向前，这种诗很唬人。它更不是关于语言的诗，而是一种作者没有掌握、没整明白的诗，一是没有掌握所写的内容，二是没有掌握语言的要素。如果一首诗什么也没有完成，那为什么要写它？
而不倾向于任何其他的事物:①
那‘本质’就有那样的特权，
在他之外的一切善都是他射出的光。
这里的“他”是指那个清楚知道真理的人。他怀着爱倾向本质而不会倾向其他事物。但丁说之所以有这样的倾向是因为本质有这个特权。感觉这是主观性很强的说法，或者是诗人或事物赋予某人的权力，如上帝。上帝爱人的权力也是被赋予，虽然诗人在诗篇中说，虽然用了告知的语气，说上帝爱世界的一切，一切都是被上帝爱着，但跳开来看，上帝的这种权力也是被我们赋予的。那个清楚知道真理的人，在他之外的一切善都是他射出的光，即一切善都是他赋予的。
使我的智力能领会这条真理的
就是那个人，他曾向我启示
一切永恒生命的‘最初的爱’②
那个清楚知道真理的人，初看是泛指，实际上但丁意有所指，为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曾说“爱的第一个对象,在这爱里欲望和理性统一了起来”。但丁说亚里士多德启示了他，让他体会到生命的最初的爱是什么。爱是欲望和理性的统一。如果没有理性，就吸剩欲望，那主变成了兽性，是这个意义吗？所以爱是人类独特的创造，它区别于动物和人的动物性。这是一种人类文明的展示和标志，但丁从他与俾德丽采的爱里就体会到这一点。
使我能够领会的，就是那有力的
造物主的声音,他讲到他自己时
曾向摩西说:‘我要显我一切的恩慈’③
但丁说他体会到上帝的谈话，上帝在谈到自己时也说，即上帝曾同摩西说：“我要显我一切的恩慈。”就不谈这里内容了，需要关注的是但丁在讨论这种高深的问题时，总是不忘借用当代贤者的观点。有的是改写，有的是套用，然而，尽管如此，他总能变成自己的观点，让读者感觉到他说的就是那个时代的观点。如这个关于爱的观点，就是那个时期人们的观点，并且，但丁使这个观点延续，让今天我们也接受了这个观点，这就是但丁的长处！爱的定义，爱的观点就么确定下来。
使我能够领会的也就是你，
就在你作那崇高的宣言的地方，
你那句话向人间阐明了天上的奥秘。”④
这里的“你”是指上帝，但丁的倾诉对象，全诗的倾诉对象。上一节中用“他”表示，这里又用“你”表示，这恐怕只有但丁敢这么用。上帝做了什么样的宣言呢？上帝说过的话很多，这是特指上帝说过的他是“永在的全能者”。他说过的“永在的全能者”，揭示了天上的奥秘。也就是宇宙，天上、人间、地下的一切运行规律。
我又听到说:“由于人类的智力，
由于与这智力相应的经文的权威，
你把你至尊的爱留给了上帝。
这是精灵圣约翰说的话，“由于人类的智力，由于与这智力相应的经文的权威，把你至尊的爱留给了上帝”，这句话似乎说明，上帝的爱也是被赋予的，与我上面的观点相同啊。圣约翰认为但丁代表人类，是人类的智力写出了《圣经》，所以说“由于人类的智力，由于与这智力相应的经文”，至于是不是权威，不重要，按圣约翰的主观看法，说是权威，也未尝不可。因为《圣经》产生权威，而《圣经》里关于爱的叙说，使得上帝有了爱的能力。从这个侧面，也可以看出上帝的爱，上帝爱世间一切的能力，也是被赋予的。
但是还要告诉我，你是否感到
其他的绳索把你向他拉去，
这里是指是否还有其他干扰。圣约翰问但丁。“其他绳索”，是指其他的诱惑，除了爱之外的因素。
附：
而不倾向于任何其他的事物:①
那‘本质’就有那样的特权，
在他之外的一切善都是他射出的光。
使我的智力能领会这条真理的
就是那个人，他曾向我启示
一切永恒生命的‘最初的爱’②
使我能够领会的，就是那有力的
造物主的声音,他讲到他自己时
曾向摩西说:‘我要显我一切的恩慈’③
使我能够领会的也就是你，
就在你作那崇高的宣言的地方，
你那句话向人间阐明了天上的奥秘。”④
我又听到说:“由于人类的智力，
由于与这智力相应的经文的权威，
你把你至尊的爱留给了上帝。
但是还要告诉我，你是否感到
其他的绳索把你向他拉去，
①凡知道上帝是至高的善的人(上帝是爱的至高的对象这个证明就建立在这个真理上)，是不会不全心爱他的。
② 指亚理士多德。这里讲的是他在《形而上学》里的一段话,他在那段话里说,上帝是“爱的第一个对象,在这爱里欲望和理性统一了起来”。
③《出埃及记》第三十三章第十八节:“耶和华说，我要显我一切的恩慈，在你面前经过宣告我的名。我要恩待谁就恩待谁，要怜悯谁就怜悯谁。”
④《启示录》第一章第八节:“主上帝说，我是阿拉法，我是俄梅戛(阿拉法和俄梅戛乃希腊字母首尾二字)，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
一七七
回过头来看，艾略特的许多句型都来自但丁，声音的部分也是，艾略特使用的是高音，有点歇斯底里，充满仇恨，感觉是但丁的走音，没有但丁那么淡定与沉稳。尤其是句型，看着艾略特持续地挖掘一个词语以及又返回来挖掘这个词语的根，就知道这是但丁的常用方法。我们当然可以理解为这是处理词语的技巧，同时，我觉得也是思想掘入至此的理所当然。
艾略特关注的更多的是人类痛疼的部分，人类心灵的撕裂、扭曲和被摧残，总之，是人类受难的部分。从但丁描述过的人类多方面的状况看，艾略特描述的是人类的精神的溃烂，人类的天性善良，从善良中导出爱，导出正义和公正，看见希望，艾略特关注得少一些。也就是说，人类人性的克制与柔软，艾略特关注得少一些，这或许是一个我们可以发挥的部分。人性的真理千万，有哪一瓢可以勺到自己碗中呢？
这种爱用多少牙齿咬住你。”
基督的飞鹰所抱的圣洁的目的，①
并不是隐匿不见的，我看出
他决定把我的忏悔引往何处。
“基督的飞鹰”被指为圣约翰，如果是这样就一目了然。也就是圣约翰抱着圣洁的目的把但丁的忏悔引向某处。如果没有这个解释会晕头转向。
因此我又开始说道:“一切有力量
使我的心转向上帝的牙齿，
全都联合起来在我的爱上发生作用;
“上帝的牙齿”的比喻很生僻，也不大好理解，但意思大概能理解。意思是连上帝牙齿都帮助但丁的爱，使得但丁更有爱的能力。“一切有力量”，即一切凡间和天上的力量都使但丁的心转向上帝。
诸如世界的生命和我自己的生命，
那为了使我活而忍受的死亡，②
以及每个信仰者像我一样希望的天国，
“世界的生命和我自己的生命”，是指一切的生命？一切的生命都抵抗住耶稣的死亡？好像是这个意思。又好像是说耶稣死去是为了但丁等人的活着，为了让他们更有信仰，这些人的信仰都像但丁的一样渴望去到天堂。
连同上面说到的那种生动的意识，
这一切都把我从歪曲的爱的大海里救出，
放在正直的爱的海岸上。
“那种生动的意识”是指世界的生命和但丁的生命，他们作为生物，都有自己的意识，是这些生物意识即生命，将但丁从爱的大海中救出，又放到爱的海岸上。一句话，但丁的爱是被他人赋予的。
那永恒的‘园丁’的花园里的绿叶,③
我全都爱好,而爱的多寡
决定于这些树叶从上帝受到多少善。”
“永恒的‘园丁’”，似乎是指一个信徒，我忘了是谁，在“天堂篇”的前几歌中出现过，“绿叶”是生物，意思是花园里的生物是有园丁照看的。而但丁的爱的多或少，取决于这些树叶从上帝那里受到多少善。意思是树叶被上帝恩赐的多寡，决定善的多少，从而又决定有多少爱，被看见。
一等到我说完了话,整个天空
就响彻着最美妙的歌声,我的夫人
同其余的仙灵高唱:“圣哉,圣哉,圣哉!”
转向天堂中对精灵们的描述，但丁的夫人领唱。“圣哉,圣哉,圣哉!”这应该是给但丁加冕的意思吧？不然，一般人哪经得住如此的吹捧？
好像熟睡的人受到强光的照射，
他的视觉的精灵奔去迎接
那透过一层层薄膜射来的光芒，
“好像熟睡的人受到强光的照射”，是指精灵们被照射吧？被但丁的智慧的回答的照射。精灵们的眼睛去迎接照射而来的光芒，是这个意思吗？这三句的特点是细节处理，但丁对天空中光芒的细节处理的敏感，使得他有心情静下来分切光芒之内的内容，但丁的这份细腻的敏感是我们多数人不及的。
附：
这种爱用多少牙齿咬住你。"
基督的飞鹰所抱的圣洁的目的，①
并不是隐匿不见的，我看出
他决定把我的忏悔引往何处。
因此我又开始说道:“一切有力量
使我的心转向上帝的牙齿，
全都联合起来在我的爱上发生作用;
诸如世界的生命和我自己的生命，
那为了使我活而忍受的死亡，②
以及每个信仰者像我一样希望的天国，
连同上面说到的那种生动的意识，
这一切都把我从歪曲的爱的大海里救出，
放在正直的爱的海岸上。
那永恒的‘园丁’的花园里的绿叶,③
我全都爱好,而爱的多寡
决定于这些树叶从上帝受到多少善。”
一等到我说完了话,整个天空
就响彻着最美妙的歌声,我的夫人
同其余的仙灵高唱:“圣哉,圣哉,圣哉!”
好像熟睡的人受到强光的照射，
他的视觉的精灵奔去迎接
那透过一层层薄膜射来的光芒，
①“基督的飞鹰”:指约翰。《启示录》第四章第七节里说:“第一个活物像狮子,第二个像牛犊,第三个脸面像人,第四个像飞鹰。”
②指耶稣的死亡。
③“绿叶”:指生物。
一七八
说到底，世界还是那个世界，最重要的还是看你使用的是何种语言，你用什么语言表现或呈现这个世界,决定你作为诗人的形象和气质，更决定你的能力和他人对你的认可度，这是假定本质的世界被表达过，被充分描述和捡索过，因此语言的世界决定诗人能量的高下。上述话语的潜台词是，世界是同一个世界，世界上发生的事，已发生过或将要发生的事，是可预知的；因为世界基本上是重复的，关于人类的事，关于人类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基本可以预知。而人类个体的人生，基本像唱片一般过一阵子就复读一遍。在此基础上，人类还有何秘密可言?因此差别在于，所呈现的语言，这也是一代代诗人为何如此重视语言的原因。
只有但丁先于提示世界的本质。
使他突然醒来,他弄不清看到的事物，
在他的判断力恢复以前，
他的觉醒还处于朦胧状态；
上一章中我将“他”理解为精灵，可能不大准确，还是要回到圣约翰，是圣约翰被感动了，使他沉浸在光的照射中。使得他即使醒来，也看不清看到的事物，因为他被精灵们的歌声，被精灵们唱着的“圣哉、圣哉、圣哉”的歌声所唱晕。“在他的判断力恢复以前，/他的觉醒还处于朦胧状态。”
俾德丽采就这样用她眼睛的光芒
从我的眼睛里除去所有的鳞片，
她的眼睛能把光芒射在千余里之外;
俾德丽采用目光除去鳞片？是什么的鳞片？不大好理解。感觉是说但丁蒙昧的状态，既然目光结了壳，不可能十分灵光。当然使用的是夸张手法。高大的俾德丽采能看见千里之外的事物。是千里眼？
因此我以后比先前看得更清楚，
我像一个惊呆的人，询问我看到
同我们在一起的第四个光明。①
像给但丁启智，因为俾德丽采用将但丁眼睛上的鳞片揭开，使得但丁的眼睛也看得十分遥远。“因此我以后比先前看得更清楚”。但丁惊讶地看到与他同在一起的亚当并询问起他，而这一切都是拜俾德丽采所赐。
我的夫人说:“那第一个‘权力’
所创造的第一个灵魂，在那光芒内
同他的造物主作亲密的交谈。”
第一个“权力”我记得是指上帝。上帝创造人，创造了亚当和夏娃，这里具体说亚当，因此是第一个灵魂，是第一个有灵魂的人。亚当和上帝做亲密交谈，他们在一个巨大的光圈之内。
好像树枝在大风的吹拂下，
低下头来，然后凭借自己的力量
重又挺身起来,屹立不动，
有了这个比喻，是不是让人觉得有了喘息的空间，诗行的空隙多了，让人觉得诗人并不是急于讲故事、灌道理？是的，这个比喻初看有点多余，或者我们可能认为这里不必有这样的句子。但丁又给我们提了个醒，当诗句过于紧密，道理繁多，记得这恰恰是使用修辞的时候。
在她说话的时候，我惊讶不已；
然后急于要把心头的话
一吐为快,因此又稳定下来；
这三句仍可理解为诗行中的气孔，当然也可以说是过渡，只不过回到但丁自己的内心，他对他夫人真理般的话惊讶不已，于是他心潮澎湃，也想急于应上去，讲出自己的见解来。
我开始说道：“哦，唯一生下来
就成熟的果子啊，古老的父亲啊，
每个新娘是你的女儿又是你的媳妇；②
这三句不大好理解，看了注释也不大好理解。“但丁向第一个人类亚当说话”，仿佛是指上帝造人这个事，说亚当刚造出来，就成熟了。“古老的父亲啊”，似乎是指圣约翰，记得但丁在写他老家的故事时，也是这么称他的祖先的，当时也圣约翰在引导但丁。“每个新娘是你的女儿又是你的媳妇”，是“生下来就成熟的果子”的叠喻？意思相近，但采用了不同说法，同一道理指不同方向。或者这父亲就是指亚当，但丁称第一个人类为父亲。二者都有可能，我更倾向于第二者。
我用全部的虔诚向你恳求，
恳求你向我说话；我的愿望，你已看出，
但丁向亚当表忠。既恳求亚当说话，又说自己很真诚。
附：
使他突然醒来,他弄不清看到的事物，
在他的判断力恢复以前，
他的觉醒还处于朦胧状态；
俾德丽采就这样用她眼睛的光芒
从我的眼睛里除去所有的鳞片，
她的眼睛能把光芒射在千余里之外;
因此我以后比先前看得更清楚，
我像一个惊呆的人，询问我看到
同我们在一起的第四个光明。①
我的夫人说:“那第一个‘权力’
所创造的第一个灵魂，在那光芒内
同他的造物主作亲密的交谈。”
好像树枝在大风的吹拂下，
低下头来，然后凭借自己的力量
重又挺身起来,屹立不动，
在她说话的时候，我惊讶不已；
然后急于要把心头的话
一吐为快,因此又稳定下来；
我开始说道：“哦，唯一生下来
就成熟的果子啊，古老的父亲啊，
每个新娘是你的女儿又是你的媳妇；②
我用全部的虔诚向你恳求，
恳求你向我说话；我的愿望，你已看出，
①“第四个光明”：指亚当。
② 但丁向第一个人类亚当说话。
一七九
一个没有说出的原理是，但丁的讲述都紧扣圣红故事，他在诗篇中表现出的崇高或膜拜，追求的神秘与人性至纯，指出的人类或世界的本质，引导的理想或宗教所昭示的，其实都是圣经里的人物与事件，以及在此基础上因为信仰而涌现出的教宗、门徒和世俗帝王及慧者的故事。这既是明线也是隐线，重要的是在书写的过程中，但丁揭示和勾勒了世界的本来面貌以及人在这个世界的本来状态。
有时候一头动物在罩住的东西下
乱撞乱动，它的冲动必然显露，
因为那裹住它的东西随它一起移动；①
我觉得这是一个对灵魂的比喻，对人类第一个灵魂即亚当的灵魂的比喻。意思是亚当第一次做人，他有点迫不及待，在此过程中，他仿佛被东西罩一样，横冲直撞了一会儿。我想他是想冲破禁锢，想坦荡做人。针对注释中的解释，我提出上述见解。
那第一个灵魂也像这样从那裹住他的
光芒里，显露出来，兴高采烈地
向我走近前来,满足我的欲望。
第一个灵魂果真如此，从他的光芒里出来，准备与但丁对话。
他发出这样的声音：“虽然你没有
向我诉说,我已看出你的愿望，
比你看出你确信的东西还要清楚，
亚当说，他预言了但丁的愿意，看清了比但丁还要确信的东西。这有点像我们的神仙，知前面八百年，也知后八百年。又有点像高手比武前的敬词与客套，两个人都将一展身手。
因我在那真实的‘明镜’里看到它，
他反映出一切其他的东西，
却没有东西能把他反映出来。②
“真实的‘明镜’”，我猜是指上帝和上帝造人这些事，意思是上帝给造出人来，造出世界万物，上帝可以反映出其他东西，而其他东西不能反映出上帝。暗示上帝的权威性。从亚当这个角度谈上帝，观察上帝，倒是新颖得很。
你想知道，自从上帝把我安放在
那崇高的花园以后已有多长时间?
在那里这夫人使你能适应这次飞升；③
这里讲的是亚当被安放在伊甸园因为与夏娃偷吃禁果后被赶出伊甸园的事，所以亚当说“自从上帝把我安放在那崇高的花园”，亚当猜，但丁可能想知道在伊甸园，他们安放了多长时间。就诗的趣味性来说，我觉得这是可能的，这恐怕是一个许多人想知道的问题。“在那里这夫人使你能适应这次飞升”，意思是但丁来到这里后，俾德丽采帮助但丁飞升，了解到一些情况。但丁和俾德丽采一同去过伊甸园。他们俩本就是爱的化身，一起飞升伊甸园是可能的，同时，这也是诗篇作者的有意安排。
还想知道我看到那里的欢乐有多久？
那巨大的忿怒的真正原因何在？
我所使用,我所造的是什么言语?
这三问问出了人们的心声。既像是消解伊甸园的崇高，又像是消解后建立新的崇高。“还想知道我看到那里的欢乐有多久？”意思是还有什么人在伊甸园欢乐，有多长时间。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因为偷吃禁果，这禁果如今那事，实际上偷吃禁果的后果是使人产生了智慧，上帝忌惮的不是他们相爱，而是害怕他们从此有了智慧，所以将他们赶出了伊甸园。所以这里有一问“那巨大的愤怒的真正原因何在”？问的是上帝愤怒的原因。
“我所使用,我所造的是什么言语?”问的是亚当诞生了什么语言，说是什么话。因为亚当和夏娃都许诞生时间不长，当他们交流时，会产生什么语言，或会用什么语言。问的应是这个意思。
告诉你吧，我的儿啊，那大放逐的原因，
并不在于吃了那树上的果子，
怎么同我想的一样啊？我还没有通读下面的诗句呢，写的竟和我想的一样。当然，亚当的说法更可靠，但丁也是想通过亚当来转述他当初所遭遇到的事。
附：
我不必再说，为了早些听你说话。”
有时候一头动物在罩住的东西下
乱撞乱动，它的冲动必然显露，
因为那裹住它的东西随它一起移动；①
那第一个灵魂也像这样从那裹住他的
光芒里，显露出来，兴高采烈地
向我走近前来,满足我的欲望。
他发出这样的声音：“虽然你没有
向我诉说,我已看出你的愿望，
比你看出你确信的东西还要清楚，
因我在那真实的‘明镜’里看到它，
他反映出一切其他的东西，
却没有东西能把他反映出来。②
你想知道，自从上帝把我安放在
那崇高的花园以后已有多长时间?
在那里这夫人使你能适应这次飞升；③
还想知道我看到那里的欢乐有多久？
那巨大的忿怒的真正原因何在？
我所使用,我所造的是什么言语?
告诉你吧，我的儿啊，那大放逐的原因，
并不在于吃了那树上的果子，
① 对这形象有不同的解释,有的认为这是动物本身的皮毛,有的则认为是从外面罩上去的东西,但是都讲得通。
②这三行的意思是:“一切事物完全地被反映在上帝里面,因此凡是观望上帝的人能完全地看到一切事物。但是没有单独的事物或是单独的真理是上帝的完全的反映。”
③指但丁和俾德丽采在那里相逢的地上乐园，即伊甸园。
一八〇
可否总结一下但丁到底使用了什么语言？概括性的语言是没错的，这是从功能方面去讲的。叙述性、陈述性的语言呢？这是从句型的结构上来看的。隐秘的私语言？也就是话没有形成语言之前，永远只在心灵的内部流淌。从结果上来看，有这部分内容，但似乎不大多，因为从他描述的一些公共事件来看，尤其是描述神话和传说时，使用了大量他者的语言。那么但丁到底使用了什么样的语言？与语言的自身因素有关吗？他的语言的逻辑源头在哪里里？一种说法是他借用了民歌体，意大利的民歌，三行一韵的形式就是其表现。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特征吗？但丁擅长的U型语言结构，从客体钻入从主体中钻出，从他者钻入又从诗歌本身中钻出，像别针一般。他的语言结构就呈这个特征。我关心的是还有其他特征吗？如语言内部的生成与脑力活动意识的重合，有没有这种情况？如有没有语言的自觉意识的形成，或者在历史意象与现代经验的混合下，它有没有形成一种趋势或浪潮？就但丁的语言运用来说，我感受到某种东西但从头至尾说不太清楚。一方面，是我没有一个清晰的定义，另一方面，是我不确定我的这个意识是否正确。我害怕是我的意识影响了但丁的语言，因为当我阅读但丁的语言时，我就自然而然地顺流而下，顺着他的语言意识毫无违和感地逛天堂、地狱、炼狱而不至于受伤害。这种不伤害第三方面的语言是什么样的语言？就像中国诗人中的王维，毫无违和感的语言使得他们都可以自由穿行在历史意识与现代场景中，这种对语言的天命般的运用，该用一个什么词来形容呢？
我们来读诗：
而在于越犯了那定下的界限。
在你的夫人把维吉尔遣走的地方②
我渴望升到这里的天堂，等待期间
太阳已转动了四千三百又两次。
前面我猜测，上帝会发怒并不在于亚当和夏娃吃了禁果，而是在于他们由此产生的智慧，这是上帝后怕的。而但丁在这里解释为违背了上帝的禁令，所以他们被赶出了伊甸园，这在逻辑上是一致的。
“在你的夫人把维吉尔遣走的地方”，指的是林菩狱，地狱边缘，曾安放维吉尔等先贤的灵魂。俾德丽采将维吉尔的灵魂遣走后，亚当说他的灵魂也想安放于此。亚当渴望从这里升往天堂，在等待期间，太阳已转动了四千三百又两次，意思是亚当在林菩狱等了四千三百零两年。
而我居住在地球上的时候，
我看到太阳有九百三十次
在它路上的星辰中间运行而过。③
亚当说自己在人世活了九百三十年。星辰运行而过，应该是说时间如白驹过隙。
我所说的语言，在宁禄的民族
还没有开始那个决不能完成的
工程以前，就早已湮没无闻了；
亚当逐一回答问话。说他说过的语言在还没有开始时就已经湮没了，这是一种古老的叫宁禄民族的语言。但丁谈的这种语言应是指语种，或语种的独特性。
因为理性的产物还从来不能
使自己永远保存，这是由于
人类的喜爱随星辰的影响而变动。
但丁的诗篇，如果按语言的逻辑，从一句猜测下一句是不可能的，不光是内容没法猜测，就连有些语法都不好臆想。这可能都是他的独特性所在，没人有能力可以重复。
其实这三句很不好理解。看注释，但丁其实说是的语言变迁和语言随风俗变化的可能，最源头的语言和后面产生变化的可能，但丁注视的是我们源头的事物。还是直接复制上来：“因此，既然所有我们的语言，除了那和第一个人类同时由上帝创造的语言，都按我们的意志和喜欢被修改过了，就是在那语言混乱后这种混乱不过是以前的语言的遗忘而已；而且既然人是最不稳定最众多的生命，我们的语言既不能持久也不能连续；却像其他属于我们的东西,如风俗和服装一样，必然因地方和时间的相距而变化。”
人应该说话，这是自然所起的作用；
但是自然允许你们自由选择
最合适的方式，这样说，或那样说。
但丁在讨论语言的源头，这样的可能性与那样的可能性。这是一个感性的开始，并非如想象的理性的开头。意思是说，人的语言，人因为感应而生发的语言，肯定是因自然产生的，依托自然界中的环境而产生；当然自然也会允许人类选择不同的语言。如今呈现的不种语言世界的结果，就是当初人们选择的结果。不论如何，最后人们都会选择一种电适合自己的语言，如不同民族的语言，同一件事，可能这样说，也可以那样说。
在我陷于地狱的痛苦之前，
人间把那‘至善’称为‘耶’，
我如今得到的幸福就从他而来;
“陷于地狱的痛苦之前”是指亚当曾到林菩狱，“人间把那‘至善’称为‘耶’”，这“耶”是何意，我不大明白，亚当说他的幸福就是“耶”那里来的。我不敢随意引申，如将“耶”引申为耶和华等。可能是指最原始的好、厉害的东西。
后来他被称为‘以尔’； ⑥
这也不足为怪，因为人间的习俗
就如树上的绿叶，一张脱落一张生出。
“以尔”，据称是对神最古老最一般的称谓。如果是这样，我将“耶”最原始的好、厉害的东西也就说得通了。因为这个“他”，是从“耶”那里指称过来的。“这也不足为怪，因为人间的习俗/就如树上的绿叶，一张脱落一张生出”，指的世界自然更替，包括语言，包括人们的风俗。
在那从海浪中耸立得最高的
炼狱山上，我过着纯洁的
和蒙羞的生活，从第一个时辰，
到太阳成四分圆时的第六个时辰。”
是说亚当很长时间在炼狱中吗？过着纯洁和蒙羞的生活。日月轮回，“从第一个时辰，到太阳成四分圆时的第六个时辰”就是这个意思。
发现没有，但丁的诗句都是正常语言之内的诗句。也就是说，我解读的语言是常用语言，是公共化的，而他使用的语言却是诗歌内部运行的语言，正因为是这种语言，使得我们在阅读它时需要其他语言来证明、替代，当我们使用其他语言来阅读，阅读的过程就是但丁的语言在他的脑海里生成并变成诗篇的过程，我仿佛解释了什么。
附：
而在于越犯了那定下的界限。
在你的夫人把维吉尔遣走的地方②
我渴望升到这里的天堂，等待期间
太阳已转动了四千三百又两次。
而我居住在地球上的时候，
我看到太阳有九百三十次
在它路上的星辰中间运行而过。③
我所说的语言，在宁禄的民族
还没有开始那个决不能完成的
工程以前，就早已湮没无闻了；
因为理性的产物还从来不能
使自己永远保存，这是由于
人类的喜爱随星辰的影响而变动。⑤
人应该说话，这是自然所起的作用；
但是自然允许你们自由选择
最合适的方式，这样说，或那样说。
在我陷于地狱的痛苦之前，
人间把那‘至善’称为‘耶’，
我如今得到的幸福就从他而来;
后来他被称为‘以尔’； ⑥
这也不足为怪，因为人间的习俗
就如树上的绿叶，一张脱落一张生出。
在那从海浪中耸立得最高的
炼狱山上，我过着纯洁的
和蒙羞的生活，从第一个时辰，
到太阳成四分圆时的第六个时辰。” ⑦
①但丁认为亚当被逐出伊甸园并不是因为吃了禁果这件事本身，而是因为违反了上帝的命令。
②指林菩狱。参阅《地狱篇》第二歌及第四歌。
③当在人世活了九百三十年,在林菩狱住了四千三百〇二年。
④但丁在《飨宴篇》第一卷第六章里说:“这个形式的语言是亚当所用的;这也是所有他的后代所用的,一直到建造巴别塔的时候为止。”
⑤在《飨宴篇》第一卷第九章里,但丁有一段与此相似的话:“因此,既然所有我们的语言，除了那和第一个人类同时由上帝创造的语言，都按我们的意志和喜欢被修改过了，就是在那语言混乱后这种混乱不过是以前的语言的遗忘而已;而且既然人是最不稳定最众多的生命,我们的语言既不能持久也不能连续;却像其他属于我们的东西,如风俗和服装一样,必然因地方和时间的相距而变化。”
⑥据希伯来语辞典编辑家说,义为“能者”的“以尔”，是神明的最古最一般的名称。
⑦亚当说他在地上乐园里从日出耽到日中,只耽了七个时辰。
一八一
但丁诗歌的现代性来自哪里？或者但丁的诗歌中，为什么会有不灭的现代性？这是但丁的自觉意识的掘进，还是写作中的无意识的成就？他之所以能区别古代诗人与同时代诗人的第一动力是什么？换一句话说，作为现代诗的鼻祖，其现代性是决定他谈了什么，还是人类社会进入了人欲时代而自然生成的？
隐隐中，我感觉但丁诗歌的现代性表现为他描述了人类的根本欲望、贪婪、腐败以及一颗可以从善、至纯的爱心，人类告别了纯良的家族、族氏，或者是人类的杂居以及城市的形成，经济社会的出现，使得人类人性发生空间的变化与扭曲，而这些丑陋人性的展现通常被认为是正常的，是可以被上帝宽恕的，甚至被上帝作为功绩而将人类感化，这就是赎罪。就像孔子感叹的周以前的社会是礼乐俱全、人们是纯良纯善的，但丁也经历了一个人类人性从纯良变为贪婪、尔虞我诈的扭曲过程，他敏锐地发现并抓住了这一点，并深入描述，碰巧的是我们今日的世界仍是这样的世界，这使得他的这一判断有成为真理的可能，由此，他的描绘成为当今社会、经济、政治以及艺术的现代性之源。
而作为人类的现代性，人类在人性复杂与扭曲的这一条道路上狂奔，使得我们今天的艺术，仍是在不间断地表现当代的现代性，或者现代性甚至已成为表现当代艺术的条件之一。如果不这么干，在审美背景下，就会被视为陈腐的、过时的，不符合今天的审美价值，这就是宿命。然而，人类也不是全没有希望，虽然人类在社会生活中很可能有这样的表现，但人类的内心、内心生活——却仍是呼唤爱和渴望回到那个纯良社会的。这也是但丁反复在作品中叮咛的——人类的本性是善良的，是有爱的，爱是人类最后的后盾和力量——虽然是通过宗教的方式来表现，认为这爱是上帝的赐予。
所以但丁的作品中的精神，衍生出无数的分支。我们今天，在某个分野中的一小节上。
整个天堂唱起了这支曲调，
“荣耀归于父，归于子，归于圣灵！”
这美妙的歌声使我沉醉。
描绘天堂的景象，除了光芒，但丁总是不忘用音乐来表现。感觉上，他并不对音乐有十分好的感情，而是音乐的确是一个好用的元素，因为详乐像光芒、精灵一样，总能让人勾起对天堂美好的想象。之前说过，但丁所描绘的天堂并没有宫殿，所以这三者因素的出现，最能烘托天堂里的景象。
如今我看到我眼前的景象，
仿佛是整个宇宙披上了一个笑容；
所以我的听觉和视觉都使我沉醉。
天堂上一片欢乐，仿佛宇宙在微笑，但丁为此沉醉其中。至于“荣耀归于父，归于子，归于圣灵！”的唱词，我认为这是但丁狭隘地将这一切荣耀归功于上帝。当然，此处的“父”就是上帝的意思，“子”是基督，“圣灵”应是指信徒们，这些大级别的精灵。
快活啊！不能言传的欢喜啊!
由爱情与和平织成的生命啊!
使人不再有所渴望的稳当的财富啊！
这是要狂热得忘乎所以吗？“由爱情与和平织成的生命”，这一句有箴言的性质。如果以宇宙观来看，生命是偶然的促成，应是介于岩石与虚空之间的软体动物，并且是软体中的幼体。我之前这么认为的。“由爱情与和平织成的生命”，是指生命业已促成，而两个不同的生命会组合在一起是因为有一种黏稠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胶在一起，亦即，两个人的欲望之所以会用“爱”来代替，是因为它的确是两个人的欲望，他们相互占有，又相互配合。
那四支火炬直立在我眼前燃烧，①
先前第一个接近我的那一支，
开始发出更为灿烂的光辉;
四根火炬是指三个门徒和亚当，那么是哪三个门徒呢？我猜是圣雅各、圣约翰和圣彼得。最后一位注释中有，前二位是我猜的。他们中又有一个要与但丁讨论问题了，当其中一根火炬更亮一些。
他的容貌变得和朱彼忒一样，
假使朱彼忒和马斯都是鸟，
而互相交换他们的羽翮。②
“他的容貌”，即圣彼得的容貌，圣彼得的容貌在变色。至于像朱彼忒和马斯一样，这两人是谁？似乎可以考证。但但丁又说假使他们都是鸟，鸟的名字，又使得考证的意义不大了。这三句的意思是圣彼得的容貌像两只鸟在交换羽毛一般，发生着变化。需要注意的是，作为诗句，但丁将这三个句了嵌入修辞的方法值得学习。朱彼忒和马斯显然是人名，很可能是传说中的神人，但但丁将他们处理成鸟或只借其鸟的因素，而让其服务于“圣彼得的容貌在变色”这个陈述句。其中，是不是也有三折？这是但丁句子中的著名三折法。
在天上指派他们一定的职务
和地位的天意，颁下命令，
要周围的蒙庥的合唱队沉默下来，
是说这三个精灵在天上都有一定的职务和地位吗？他们命令其他唱歌的精灵停下来，休息一下。实际上是说但丁和他们要辩论了，天堂的精灵都该停下来聆听他们的讨论。
那时候我听到说:“我若变色，
你不用惊讶；因为，在我说话时，
你将看到他们大家都要变色。
圣彼得说：“我的变化，也是他们的变色。就是我说话的当儿，说时迟、那时快，他们都已经变色了。”那么，这变色是一个隐喻吗？代表什么呢？
那个在人间篡夺在上帝的
儿子面前空着的我的地位，
我的地位，我的地位的人， ③
讲的是圣彼得的故事。圣彼得说，他在人间时有人当着上帝的儿子的面篡夺他的地位。上帝的儿子即基督。圣彼得说菩尼腓斯八世在基督面前篡夺他的教皇的职位，以使自己做上教皇。翻译中，有三个“我的地位”，是表示结巴的意思吗？
已使我葬身的地方成为一条
容纳鲜血和污水的阴沟，从天上
坠落的那个背教者正以此自慰。” ④
圣彼得说起埋葬他的地方已血流成河、污秽不堪，而史是最坏的人（撒旦）却在那里茹毛饮血。撒旦和菩尼腓斯八世都被认为是背叛教会的人，他们在那里狂笑、自慰，不以为耻，反而以此为乐。
我当时看到整个天空都渲染上了
那种色彩，就像在黄昏或早晨，
从对面射来的阳光渲染一朵云彩;
就连天空都是污染了。天空都渲染上了那种像圣彼得的色彩，或者是淫邪的、污渍的色彩，尤其是黄昏和早晨的时候。——这么说圣彼得变色是有原因的，原来的他已被他人的淫邪污染，所以他身上的颜色变来变去。但丁还前后照应啊！
好像一位温文的少女对自己
确有把握，但对于别人的过错
虽然只是听说，却感到害臊不已，
抓狂。需要这个比喻吗？或这个比喻达到了他要的艺术效果吗？但丁就这么干，在语义跌入深渊后再掘一井。这比喻仿佛是说变幻的云彩的颜色，若少女，对自己的过错改正有把握，若他人犯错，也同样会感到害臊不已。而俾德丽采就是这样改变她的颜容的。或俾德丽采也参与了这样的改变。这少女的改变不像是实写，所以我理解成俾德丽采有这样的能力，她有能力将天上的云彩改变，或者她有能力改变圣彼得身上的羽毛的颜色。
附：
第二十七歌•飞向水晶天
整个天堂唱起了这支曲调，
“荣耀归于父，归于子，归于圣灵！”
这美妙的歌声使我沉醉。
如今我看到我眼前的景象，
仿佛是整个宇宙披上了一个笑容；
所以我的听觉和视觉都使我沉醉。
快活啊！不能言传的欢喜啊!
由爱情与和平织成的生命啊!
使人不再有所渴望的稳当的财富啊！
那四支火炬直立在我眼前燃烧，①
先前第一个接近我的那一支，
开始发出更为灿烂的光辉;
他的容貌变得和朱彼忒一样，
假使朱彼忒和马斯都是鸟，
而互相交换他们的羽翮。②
在天上指派他们一定的职务
和地位的天意，颁下命令，
要周围的蒙庥的合唱队沉默下来，
那时候我听到说:“我若变色，
你不用惊讶；因为，在我说话时，
你将看到他们大家都要变色。
那个在人间篡夺在上帝的
儿子面前空着的我的地位，
我的地位，我的地位的人， ③
已使我葬身的地方成为一条
容纳鲜血和污水的阴沟，从天上
坠落的那个背教者正以此自慰。” ④
我当时看到整个天空都渲染上了
那种色彩，就像在黄昏或早晨，
从对面射来的阳光渲染一朵云彩;
好像一位温文的少女对自己
确有把握，但对于别人的过错
虽然只是听说，却感到害臊不已，
俾德丽采也那样改变她的颜容；
而且我把这认为，像至高的“权力”
① 三个使徒和亚当。
②这里是说圣彼得像木星一样明亮，但这个木星和火星换了羽毛如果他们是。也就是说，圣彼得由于神圣的愤慨，从银白色成血红色。
③圣彼得斥责菩尼腓斯八世篡夺教皇的职位。
④指撒旦。
一八二
我觉得一个作家或诗人的文学活动，其本质上是思索。是作家或诗人一直在思考置于这个世界的价值、观点和艺术论述，他所处的环境、时代、城市……他有过的经历、朋友和读过的书，尤其是对他具有决定性影响、统治他的大脑完全正确的观点、理念和教育……他该一直在思索这些，其写下的作品也就是思索的结果。这样的结果并非不可修改，因为它并不完全正确，因此保持理性、活力和精湛的思索，非常重要。你可以思考整条文化的发展脉络，你可以思考一座城市对你的影响，你可以思考你的亲人或你这个种群的际遇，你可以思考文学运动、现代性发展到哪里了，你可以思考语言在文学中的作用、你自己所创造的语言的魅力。
其思索活动，就是文学活动。
而且我把这认为，像至高的“权力”
在受难的时候，天空中的变色。
像至高的“权力”？但丁将俾德丽采变了颜容视为——这种认为视为最高的权力？或者认为是一种权力？不大好理解。但丁的诗有许多转喻，不知这里是不是原义。“在受难的时候，天空中的变色”，我觉得这里就是转喻，谁受难呢？是耶稣吗？其实跳到耶稣有点远，也可以说是圣彼得。因为圣彼得在此处的确也是受难者的角色。
于是他的谈话进行下去，那声音
与原来的大不相同，甚至于
他的颜容也没有变得这样厉害:
有意思的是，但丁在本歌开头中谈到的将圣彼得形容成两只鸟交换羽毛原来具有深意，至今都在围绕着这个意象刻画，只是其意义在多个情境中转换。
“于是他的谈话进行下去”，他是指圣彼得的谈话。是说没有那么青筋暴凸、声形具响吗？
“基督的新娘用我的血，
用利纳斯或克利德斯的血育养长大，
并不是为了用她来获得金钱;
“基督的新娘”是教会的意思，教会用他的血，用其他的教皇的血，利纳斯或克利德斯都是早期的教皇的名字。意思是很多教皇付出了心血，都为教会的成长。他们不为财富而来。
西克斯塔斯和庇护，克利克斯塔斯
和乌尔班，在流了许多眼泪后
流了血，都是为了获得这欢乐的生命。②
仍是早期教皇的名字，他们都付出巨大的心血，他们都对上帝深具信心，为的都是获得欢乐的生命。细列教会的成长故事，是这些人的付出成就了上帝，使得上帝的一切，包容和爱，传遍了世界，是这个意思吗？而他们对上帝会这么做，深具信心。
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把基督教的人民分开，
一部分坐在我们继承者的右手，
一部分坐在他们的左手；
这里讲的是原始的宗教历史，或宗教意愿，宗教的意图并不是要将人们分开，分为信仰者与不信仰者；在信仰者中，也并不是要分成这个教派与那个教派中的人，不分左右。我想是这个意思。意思是上帝爱所有人，只是有的人还不知晓。
那些由上帝交托给我的钥匙，
也不应该成为大纛上的标记，
去向受洗者进行战争；
“我”是指圣彼得，感觉是圣彼得不愿做坏事，不愿向非彼教的人发难。注释解释得很好：圣彼得的意图并不是要他的继承者（即教皇）宠幸一个基督教教派而迫害另一个教派，要他的两把钥匙出现在一面军旗上，或是要他的形象当作一个印记盖在教皇宫廷的腐化的买卖上面。
我也不应该成为印章上的戳记，
去盖在被出卖的和虚伪的特权上，
我为这事时常脸红并射出怒火。③
虽然不愿，却发生过血雨腥风的事。感觉是圣彼得要原凉那些出卖者和虚伪者，所以他“为这事时常脸红并射出怒火”。这里讲他所在的教会故事，我们听听就好。这样的讲法、这样的手段，但丁轻车熟路，之前也分析过。
从这高高的天堂，看到所有的牧场上
都有穿着牧羊人衣袍的贪心豺狼。
意思是，任何地方都有披着羊皮的狼，包括教会、包括天堂。
附：
在受难的时候，天空中的变色。①
于是他的谈话进行下去，那声音
与原来的大不相同，甚至于
他的颜容也没有变得这样厉害:
“基督的新娘用我的血，
用利纳斯或克利德斯的血育养长大，
并不是为了用她来获得金钱;
西克斯塔斯和庇护，克利克斯塔斯
和乌尔班，在流了许多眼泪后
流了血，都是为了获得这欢乐的生命。②
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把基督教的人民分开，
一部分坐在我们继承者的右手，
一部分坐在他们的左手；
那些由上帝交托给我的钥匙，
也不应该成为大纛上的标记，
去向受洗者进行战争；
我也不应该成为印章上的戳记，
去盖在被出卖的和虚伪的特权上，
我为这事时常脸红并射出怒火。③
从这高高的天堂，看到所有的牧场上
都有穿着牧羊人衣袍的贪心豺狼。
① 指耶稣受难时天地变色。
② 这些都是从一世纪到三世纪的教皇。据罗马的传统说法，他们都为信心而死。
③圣彼得的意图并不是要他的继承者(即教皇)宠幸一个基督教教派而迫害另一个教派,要他的两把钥匙出现在一面军旗上，或是要他的形象当作一个印记盖在教皇宫廷的腐化的买卖上面。
一八三
有意思的是，我们不大敢谈中国人，一种现实的、原现场的中国人，一种背靠恢宏传统文化又融通西式生活与思维的中国人，实际上多数中国人是这种情况，无论知识分子还是作家，他们都不大敢真实地描绘实际的自己，是处境尷尬吗？他们宁肯想象另一个身份，即一个古代的自己或者是受害者的角色。最少会描绘一个局限的自己，但不讲原因。我说这话的原因是为什么其他作家可以自信地谈自己的民族文化、谈自己的文学脉络，发现哪里有问题就楔进去改变一下，我说的博尔赫斯和略萨，他们可以自信地谈本国语言的文学方向，两人经常跃入其中改变一下。重要的是，他们所塑造的人物并不是生活中的原样，而是可以代表本国精神或本民族形象的人物。我们是不是难以概括出我们的国家的精神？一方面，我们是受难者的形象，饱经风霜，即使今天物质上富裕起来，但还没有从精神上自信开来；另一方面，我们并没有强烈的意思去探究这种现象，作家们基本上自说自话，写写小我的生活，所塑造的人物谈不上代表性。更看不见作家们的语言意识，尤其是改造和革新现代汉语言的意识和能力。——我们的作家大概认为将故事写顺了就成，将情节、细节交代清晰、完整就行了。有没有考虑一下发展新的汉语的可能性呢？
代表本民族文化形象的人物，代表中国人特点的人物，或者当代中国现代性的人物，该登场了。我当然拒绝狭隘的具有政治意识的民族文化形象。这任务可能要落在下一代作家的肩上，他们的出身、他们的意识、他们的视野区别于我们。
我们来读诗：
上帝的援助啊！你为何伏而不起？
加和尔人和加斯科尼人都在准备①
喝我们的鲜血！哦美丽的开端啊，
你一定要陷于什么邪恶的结局呢！
“上帝的援助啊”，上帝的援助是什么？是说上帝本来是来帮忙的，结果他总伏而不起、引而不发，不出来帮忙是吗？加和尔人和加斯科尼人都曾有人做过教皇，这里特指这两种人的教皇。“你一定要陷于什么邪恶的结局呢”，你一定要等到什么糟糕的结果才会出现呢？这是诘问。
但我确信，那曾和西庇阿一起②
为罗马保卫了世界荣誉的
至高天命，不久就会带来援助。
上帝不来援助，但一位叫西庇阿的将军会出来援助，他曾战败汉尼拔，为世界赢得一丝荣誉。需要注意是，但丁在这里也开始质疑上来的存在，一个重要的质问是，如果上帝存在，人们在遭受苦难时，为什么不出解救？事实上，以宗教为背景西方文化，自尼采、波德莱尔以后，有无数的作家、艺术家都是以质疑和控诉上帝的存在，而作为其书写基调和声名远扬的。想不到但丁在十三世纪就开始质疑，虽然他的作品本质上是丰腴和确全上帝的存在的。
而你，我的儿啊，为了你肉躯的重负，
你被命定要重回人间，要畅所欲言，
不要隐去我并不隐去的话语。”
我的儿是指但丁，圣彼得对但丁的称呼。圣彼得说当但丁回到人间，一定要将的疑问带到人间，告诉那里的人们。“不要隐去我并不隐去的话语”，意思是要如实相告。
好像天上的磨羯宫的角
被太阳碰到的时候，我们在尘世③
见到凝结的雾气一片片从天上降落；
转到了对天堂现状的描写。借用了一些天文知识，如时令和节气的方法，我不大懂。这里举例的是仲冬的时候，太阳在磨羯宫的现象。“凝结的雾气一片片从天上降落”，描写了水汽蒸腾被太阳光照射后的美丽景象。
我看到在那里和我们留在一起的
那些凯旋的闪光像无数的雪片，
把太空点缀得绚烂无比，向上飘飞。
但丁看到许多精灵还和他们留在一起，像无数的雪片闪着光。他们将太空点缀得绚烂无比，向上飘飞
我的眼光紧紧追随他们的光辉，
直到中间的距离隔得那么巨大，
使我的眼光无力再看入远处。
但丁看着他们飘飞，直到飞得很远了，再也看不见他们。仿佛天堂的一幕徐徐展开。这时但丁的夫人就说话了，俾德丽采的话又将是一番启迪，期望明天分解。
附：
上帝的援助啊！你为何伏而不起？
加和尔人和加斯科尼人都在准备①
喝我们的鲜血！哦美丽的开端啊，
你一定要陷于什么邪恶的结局呢！
但我确信，那曾和西庇阿一起②
为罗马保卫了世界荣誉的
至高天命，不久就会带来援助。
而你，我的儿啊，为了你肉躯的重负，
你被命定要重回人间，要畅所欲言，
不要隐去我并不隐去的话语。”
好像天上的磨羯宫的角
被太阳碰到的时候，我们在尘世③
见到凝结的雾气一片片从天上降落；
我看到在那里和我们留在一起的
那些凯旋的闪光像无数的雪片，
把太空点缀得绚烂无比，向上飘飞。
我的眼光紧紧追随他们的光辉，
直到中间的距离隔得那么巨大，
使我的眼光无力再看入远处。
我的夫人看到我如今不再
用力向上望的时候，就向我说道:
①教皇克雷门特五世(一三〇五至一三一四)是加斯科尼人,教皇约翰二十二世(一三一六至一三三四)是加和尔人。
②“西庇阿(公元前二三四至一八三)”:著名的罗马将军之一;他曾战败汉尼拔,而凯旋回到罗马。
③仲冬的时候，太阳在磨羯宫。
一八四
“诗与人民”难道不就是诗与人的关系吗？说“人民”是不是狭义了或是指一群特定关系的人。若是关于诗与人，诗人应该讨论N回了，不少诗人都有自己的回应。然而，如今有人特意将其拎出来——“诗与人民”，似乎想将诗与一群特定的人联系起来，其名词的意涵也就变了味，人作为世界的内容之一，所谈论的似乎不再了诗与世界的关系。若将诗与人民简称为诗与人，似乎又少了某些意涵，这对双方都不满意。
我坚持诗与人民就是诗与人的关系。我的出发点是要理解那些被观照的对象，他们并没有自己的标签，无论别人如何称呼，他们仍是只属于自己的个体，他们是鲜活的人，他们过的生活、他们的斗争方式、他们与世界发生的关系，仍是属于他个人的或个人的光彩。如果双方都用一种理性平衡的观点来看，以一种都是众生的观点来看，以一种宽恕的眼光来看（即使犯错也可以宽恕），那么他们与诗的关系其本质上就是诗与人的关系。在某种语境中，这是不言自明的，但既然有人提出来并强调，还是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
我们据说就是被赋予特殊意涵的人，这但这并妨碍我们独立思考，我们就是对这一观点反对并提出异的人，我们就是反对并写出对抗这一观点的作品的人。也就是说，思考并没有被禁锢，自由也并没有被完全限制，我们只是在一个虚幻的壳中，大家都知道这壳只是迷幻自己的，甚至连迷幻都没有，或者自己都早已不在乎，可能迷幻的是别人，从第三方观察这儿的人，而这是符合我们中国人的人性的，也符合我们可能的有争议的文化。
这是虚伪吗？在中国人的眼里，这可能连虚伪的不是。他们认为这是生存的必要条件。什么时候我们需要这样的条件才能生存？想必也是文化的演进。也就是说，中国人的俗文化已经将一些必要的道德虚化、空心化，但又并不全是。他们的内心仍渴望真诚，他们仍真实地葆有一颗童心，并且在生活中，他们早已养就一套鉴别真诚的能力，所以他们活得并不空虚。他们在生存中所遭遇的人性的恶并没有让他们的内心褪化，他们只是在真诚的背后隐退了一小步。
这种文化背景下，他们享受着巨大的现代化。
我们来读诗：
“向下望吧，看你运行得多远了。”
我看到自从我初次下望的时辰，
我已经行完了那整个弧形，
从第一纬度地带的终端到了中心； ①
这四行是描述星团的运行规律，但丁通过在他所在的星团（双子星座）向下眺望看见自己的星团运行了一个弧形，这里有天文学知识，也不好验证，可以看注释。
因此我越过卡提斯看到了尤利西斯
所走的疯狂的行程，而紧靠这边的，
是欧罗巴在上面成为可爱的负担的海岸。②
一个上天入地的神话传说。设想，但丁在天上，能让他注意的地脉是什么？或者地球上发生过的事是什么？在天上，定然有一种神圣的虚无感、莫测的神秘感，人间诸事都可能不值一提，能引起注意的，定然是关于人类精神的印记，那么这印记是什么呢？所以神话是最可能引起注意的。某一年的俗事，某一个帝王，都难以撑起人类的精神脊梁。这个神话的原型是：但丁看到的地球上的区域，是从东地中海到尤利西斯经过大西洋所航行过的地方。“海岸”即指腓尼基；在希腊神话中，朱彼忒因爱上了腓尼基王的女儿欧罗巴，就变了一头牛，把她背在肩上，从腓尼基带到克里特岛去。但丁的简写法让人觉得是剥皮抽筋。
我们这打谷场会把更多的表面
呈现在我的眼前，若不是太阳
在我脚下前行，隔着一个多星座。③
“打谷场”应是一个比喻，之前仿佛读过，记不清了。应是指星体在眼前呈现。星团在天上运行，太阳有时都在脚下，中间还隔着巨大的空旷区域。但丁所描述的宇宙天幕还是令人震撼，将天堂描绘得若有其事。
我的充满情思的心灵一直
和我的夫人多情地娓娓交谈，
如今使我更为热切地想要看她；
但丁啊但丁，没事就找她来帮忙。我知道当俾德丽采的出现，一方面是为充当他的诗篇的解救者的角色，另一方面是为充当他的心灵安慰者的角色。
自然或是艺术为了要吸住眼光
和支配心灵而备下的欢乐盛宴，
不论是人身上的，或是图画上的，
这三行仿佛是谈艺术如何吸引住人。感觉但丁是无意中谈到的，但是他仍抓住了重要要素，即艺术若要吸引住人，就是必须取悦于心灵，让心灵享受欢乐的盛宴。简单一点说，就是艺术要打动人。这个观点如今很盛行，原来出自但丁这里。至于“自然”，应该是说地球上的景象，它要让人过目不忘，也是要打动人心的，这是一种最原始、最朴素的心理啊。
附：
“向下望吧，看你运行得多远了。”
我看到自从我初次下望的时辰，
我已经行完了那整个弧形，
从第一纬度地带的终端到了中心； ①
因此我越过卡提斯看到了攸利西斯
所走的疯狂的行程，而紧靠这边的，
是欧罗巴在上面成为可爱的负担的海岸。②
我们这打谷场会把更多的表面
呈现在我的眼前，若不是太阳
在我脚下前行，隔着一个多星座。③
我的充满情思的心灵一直
和我的夫人多情地娓娓交谈，
如今使我更为热切地想要看她;
自然或是艺术为了要吸住眼光
和支配心灵而备下的欢乐盛宴，
不论是人身上的，或是图画上的，
即使完全合在一起，跟我转身向着
①“纬度地带”同样可以用于天体和地球。中世纪的地理学家有一些不同的用法,但丁大概认为他所在的双子星座是在第一纬度地带的上面的区域里。因此,这段的意思是,“我和第一纬度地带一起运转了整整的一个四分圆。”也就是,我们的半球的一半，和天体的四分之一。
②他现在能看到的地球上的区域,是从东地中海到尤利西斯经过大西洋所航行过的地方。“海岸”即指腓尼基;在希腊神话中,朱彼忒因爱上了腓尼基王的女儿欧罗巴,就变了一头牛,把她背在肩上，从腓尼基带到克里特岛去。
③但丁是在双子星座里,而太阳是在白羊座里。因此,他们之间隔着这两个星座的一部分和金牛座的全部。
一八五
我们可能需要一个既古典又现代的作家，或者是将这两者完全融通的作家，也就是说，他要有莎士比亚的气质，可以将繁复古典的汉语继承下来，又可以像乔依斯一样，勇于颠覆传统，有革新当代汉语言的勇气和精神。如果将这二者完全统一，又能构建皇皇巨著写出令人折服的跨越时代的作品——不是指融通后的简白，而就是一个繁复、华美、古典，既现代又反现代，已获拯救的作家，如果有这样的能力、学养，那么他就是在两个文明壮阔之巅，处在这两座巨峰的阴影之下，他需要挣脱这阴影。或者他处在当今世界两条最优秀的文化血脉之中的冲积盘上，傲然挺立，像盘古，是一个总巨擘，立于时间与宇宙星云的巨流之中，我们需要一个这样堪当大任的人。
即使完全合在一起，跟我转身向着
她微笑的脸容时她朝我露出的
那神圣的欢悦相比，也算不了什么。
在上一歌，我将艺术理解为若要吸引人的眼球，就要打动人心。看来那是最原始的义出，但丁具体指的是俾德丽采看他们的情形，若要被俾德丽采的眼睛吸引去，就要以心灵的投入去看她。不论是人身上的心灵，或是图画上，即作画或写作上，都是要有心灵的付出，是这个意思吗？“即使完全合在一起”，哪怕这两件事合在一起构成同一件事，也是这样道理。以这种心态，合着这两种心灵，去看俾德丽采的笑脸时，她向但丁也露出了笑脸。但这笑脸与俾德丽采的笑脸更庄严、更神圣。
那个颜容赐给我的巨大的力量，
把我从丽达的美丽的巢里提出
向那运转得最迅速的天体送去。①
这里似乎引出了丽达与天鹅的故事。记得20世纪九十年代在读叶芝的《丽达与天鹅》时一知半解，原来出处在这里。说的是朱彼忒曾变成了一只天鹅向里达求爱。“把我从里达的美丽的巢里提出”应是比喻，说的是俾德丽采给但丁的爱，就像当年朱彼忒获得了丽达的爱一样。他们一同向那运转得最迅速的天体送去。总的意思是，他们两个爱如蜜糖的人，一同飞向水晶天。
它那无比活跃、无比崇高的
各个部分看来都很相似，我说不出
俾德丽采选定哪个部分安置了我。
说的是在水晶天的情况。说那里庞大、晶莹剔透，像之前的天体一样，但丁说，他也不知道俾德丽采将置到了哪一个地方。总之，是一个美好的地方。
但是她看到了我的渴望
就笑了一下，笑得那么欢乐，
仿佛上帝对她的颜容也感到喜悦；
俾德丽采看出了但丁的心思，对他卟哧一笑，她的微笑的感染力有多强？连上帝都被打动了。
她开始说道:“那使中心静止不动
而使四周一切天体运行不息的宇宙秩序，
从这里开始，这里是它的起点。
原来水晶天是宇宙的中心，就像我们小时候看过的庞大的水车，有很多木轮转动，齿齿相依，复杂而运转得有序。但丁描写的宇宙的中心也运转着一份秩序，一切秩序从但丁看到的那个天体里开始，那里蕴含着总能量。这番图景也可放大到如今我们认识到的宇宙运行图，天宇中星云旋转，仿佛总有一个中心，虽然不知哪个是最终的中心。当我们认识到一个中心，又有一个新的中心出现。
这座天体并不存在于其他的地方，
只存在于神圣的心里,在那里燃起
使它转动的爱和它所发出的力量。
从现实又转心灵中，中心的宇宙是最大的宇宙。通常这是一种技法，按唯心论的观点人类对世界的认识都是由意识决定的，或者是由认知论决定的。所谓客观世界，实际上就是主观世界，或者说这世界没有绝对的客观世界，世上的所谓客观事物，都需要人的主观意识来认证、来投射。如果没有人的认识，客观世界，包括宇宙，是不存在的。从这一角度看，但丁说那座天体在心中，是可以的。并且，那天体的运转恰恰是由爱推动的。
光和爱合成一环把它合抱，
像它本身合抱其他的天体一样，
只有环绕它的上帝懂得这种环绕。
不光有爱，还有光在推动这个天体运转。就像之前的其他天体，也是由爱和光推动运转一样。天体如此环绕着，上帝也环绕，只有上帝懂得这环绕的规律。
这一章很精彩。无论从结构上，还是所讨论的内容。
它的运行不为其他的运行标志出来；
它却能测量一切其余的天体，
好像十为它的一半或五分之一所显出。
又从心灵中跳脱出来，回到现实的天体。这座天体的运行规律仿佛能测量出其他天体的运行规律。“好像十为它的一半或五分之一所显出”。就像数字十能得出五一样，也就像数字五能得出一一样。
附：
她微笑的脸容时她朝我露出的
那神圣的欢悦相比，也算不了什么。
那个颜容赐给我的巨大的力量，
把我从里达的美丽的巢里提出
向那运转得最迅速的天体送去。①
它那无比活跃、无比崇高的
各个部分看来都很相似，我说不出
俾德丽采选定哪个部分安置了我。
但是她看到了我的渴望
就笑了一下，笑得那么欢乐，
仿佛上帝对她的颜容也感到喜悦；
她开始说道:“那使中心静止不动
而使四周一切天体运行不息的宇宙秩序，
从这里开始,这里是它的起点。
这座天体并不存在于其他的地方，
只存在于神圣的心里,在那里燃起
使它转动的爱和它所发出的力量。
光和爱合成一环把它合抱，
像它本身合抱其他的天体一样，
只有环绕它的上帝懂得这种环绕。
它的运行不为其他的运行标志出来；
它却能测量一切其余的天体，
好像十为它的一半或五分之一所显出。
①离开双子星座,升到水晶天。双子星卡斯托和波拉克斯是里达和朱彼忒所生的孪生子。朱彼忒曾变成了一只天鹅向里达求爱。
一八六
从认知论入诗还是从事实入诗，在很长一段时间，我犹豫了很久，我甚至很长时间强调事实入诗的重要性，即以事实呈现的方式让诗呈现出诗意、诗的意义和价值。换一句话，就是让诗人尽量少地参与读者对诗的判断，诗即是价值。应该说，这没有什么错，自己也有训练叙事能力的意图，但是久而久之，我发现诗仍要回到认知论方面来，即以诗论诗或者以论入事的方面来，即颂的方面来。再换一句话说，就是要让意识对所要书写的事物形成判断，并与其他事物进行类比，这类比的过程就是入诗的过程，这有点经验主义的意思。另外，之前我在诗中重视语词在诗内的流通性，实际上这是不成熟的表现，如果仅仅是词语在诗中流通，实际上这表明诗人的情绪不稳定，诗人对诗的把控力不够。我知道这是许多诗人的必经之路，但是明白、知晓这并非最佳路径也很重要。
我不知道我接下来会写怎样的诗，但愿如己所愿。
如今你可以明白地看出，
时间就在这只器皿里有它的根，
而在其余的器皿里有它的枝叶。①
但丁说，在这座叫水晶天的天体里，它宏大、规律地运行着，它运行的规律别的天体测算不了，而它则可能测算出别的天体运行的规律。不仅如此，这里还可以看到时间，时间的根就在这儿，而其他的天体里最多只能看到时间的叶。其意思是，这里是一切时间、空间、宇宙和心灵的源头，它把控世间的一切规律。注释中的解释比较斯文，何况，我对托勒密作为天文学，他一人掌握那么天文学信息表示怀疑。
贪欲啊，你使凡人沉沦得那么深，
没有一个人有力量抬起头来
不再耽迷于你的浊浪里！
怎么突然转到贪欲上来了？刚才还在讲时间的规律、时间的源头，难道时间和贪欲有可类比性？至于人沉沦贪欲，这是可信的，也是现实。难道是沉沦对时间的贪欲，而不是指对财富、权力和美色的贪欲？但丁这回转折的力度有点大。
人们的意志固然还有生气;
但是连绵不断的雨水的浸淫，
会使良种的李子变成虫蛀的硬块。
这个比喻的出现意料之中，但丁的习惯手法。——这里也是以论入事，即先论述，而来举与之相配匹的事例。但丁将贪欲比作了连绵不断的雨水，将正气比优良的作李子。
信心和无辜只能在小孩身上找到；
但是不等他们脸上长出髭须，
信心和无辜就已消失无遗。
信心只能在小孩身上找到，是说信心不能建立吗？不等他们成年，信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里的信心是指什么信心吗？是希望的信心，还是爱的信心？
许多还在牙牙学语的孩子
能够遵守斋期，但一待发音清晰，
就要从一切人的口里抢夺食物；
看来讲的是人的成长规律，说：当人牙牙学语是时，人就是本能地乞求食物，有时还是抢夺食物，这就是人的贪欲。这样的贪欲，如今我们被看作是人的本能，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人从自身出发且掌握话语权。而但丁在此进行了反思，从人类的源头上反思贪欲的出处。
许多牙牙学语的孩子又爱又听从
他们的母亲，但以后一待说话
能说完全，就想望看她被埋掉。
有这么夸张吗？儿子想看见母亲被埋掉。只能说是有了儿子，母亲就是意味着更加接近死亡吧？从自然规律看，这是不言自明的。我想，这至少不是儿子主动的。当儿子开口说话，母亲则意味着死去。如果理解成客观规律，是说得通的。我们读诗的重点是要抓住规律，但丁的重点说出规律。
那早上来临和晚上离开的太阳，
他的美丽女儿初看时显得
雪白的皮肤也像这样变得黝黑。②
“美丽女儿”是指人类，那么这三行的意思是太阳日出日落，人类的皮肤也就会由白皙晒成黝黑，这也是一种规律。感觉但丁总在探索不同的规律，不同自然和生活中的规律，这些规律的使然，让大地和世间运转有序，不论繁盛或荒芜。
为了你不至于感到惊讶，你要想一下，
如今在人间没有人在治理， ③
因此人类的家室走入了歧途。
注释中说，“没有人在治理”是因为牧羊人（即教皇）都已变成了贪心的狼，因此人类都走入了歧途。表示尊重和理解，因为这是注入了但丁对他那个时代的评价，具有个人色彩和那个时代的色彩。
但是，由于人间忽略了一天的
百分之一，正月在春季之前出现，④
这些上界的星球将要高声吼叫，
这个“但是”的运用，和上一小节有转折的意义吗？感觉没有。这三行可以看注释，但丁的意思是，正月有时会来得迟一些。正如我们的农历的正月，当到四年一闰时，正月也会比往年来得晚一些。“这些上界的星球将要高声吼叫”，是因为正月来迟了，所以这天体高声吼叫？
那被期待已久的命定的季节，
会使船尾掉到原是船首的地方，
因此那船队能够重新顺流而行；
美丽的花朵必将结出真正的果实。”
说到底，这里讲的是时序、年月的运行规律，讲的是规律，但丁要发现的也是规律。规律的找寻和发现，是但丁此次写作的需要。我想，他是想在规律中发现宇宙的秘密，同时也诠释天体，如宗动天、水晶天的运行规律。或者说，是宗动天、水晶天的运行规律，使得下界（如其他天体）有规律的叶，但丁找的就是规律的叶儿们。但丁找到了许多叶。“会使船尾掉到原是船首的地方”，指的是时序遁环往复。“美丽的花朵必将结出真正的果实”，被解释为灵提的降临，我看不是。我觉得这是比喻句，是讲水晶天上时间之根，在下界、在不同地方结出了时间之叶。规律就是时间之叶。
附：
如今你可以明白地看出，
时间就在这只器皿里有它的根，
而在其余的器皿里有它的枝叶。①
贪欲啊，你使凡人沉沦得那么深，
没有一个人有力量抬起头来
不再耽迷于你的浊浪里!
人们的意志固然还有生气;
但是连绵不断的雨水的浸淫，
会使良种的李子变成虫蛀的硬块。
信心和无辜只能在小孩身上找到；
但是不等他们脸上长出髭须，
信心和无辜就已消失无遗。
许多还在牙牙学语的孩子
能够遵守斋期，但一待发音清晰，
就要从一切人的口里抢夺食物；
许多牙牙学语的孩子又爱又听从
他们的母亲，但以后一待说话
能说完全，就想望看她被埋掉。
那早上来临和晚上离开的太阳，
他的美丽女儿初看时显得
雪白的皮肤也像这样变得黝黑。②
为了你不至于感到惊讶，你要想一下，
如今在人间没有人在治理， ③
因此人类的家室走人了歧途。
但是，由于人间忽略了一天的
百分之一，正月在春季之前出现，④
这些上界的星球将要高声吼叫，
那被期待已久的命定的季节，
会使船尾掉到原是船首的地方，
因此那船队能够重新顺流而行；
美丽的花朵必将结出真正的果实。” ⑤
①自然，在托勒密系统里使地球在中心不动而使诸天体绕着它运转的那个动和静的第一原则，在这第九天体即宗动天里有它的起点，而这个天体本身只是被上帝在那里直接主宰的最高天的光和爱所围绕。使宗动天运行的爱，以及它倾注在宇宙上的力量，都是在“神圣的心”里点燃起来的。一切的行动都是由它的行动所引起和测量的，因此在这座天体里有着时间的第一个度量。时间的根是在这座天体的看不见的行动里，而它的叶显出在下面的诸天体里，那些天体的行动是我们看得见的时间的度量。
②太阳的“美丽的女儿”就是人类。人类幼年时期的洁白,后来被罪恶染污而变黑了。
③说“没有人在治理”，因为牧羊人(即教皇)都已变成了贪心的狼。
④依照朱理安历，一年要长十一分十四秒(毛算起来，约为一天的百分之一)。因此，在但丁的时代，正月的出现，按照历本计算要比按照真正的季节计算来得迟；这样，在无数年代内，正月会出现得很迟，历本达到新年时，冬季已经过去了。但丁这个曲折的语法，其意思不过是说“在一个短时期内”。
⑤但丁在这里又隐指灵提的降临。
一八七
当我们谈论语言时，实际上还有一个语言方法的问题。也就是说，在语言未形成之前，如何呈现出可靠的语言，是很讲究方法的。比如，如今我们看到的语言，并不是一开始就是此语言，尤其是当诗人写一首诗时，所操持的语言可能并不是自己想象的语言。那个语言不在场，进入了脑子但没有跑出来，尤其是没有跑到诗人的笔下。当然，也不是说所有诗人的语言没有跑到自己的笔下，我指的这语言是理想中的语言。所以，在运用语言时运用语言的方法也是很重要的。
这方法是不是不可教、没人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大抵是。
我们来读第二十八歌，这里其实就语言生成的技巧。如：
使我的心灵进了天堂的她，
把那与邪恶人类的现世生活
正相反对的真理阐明以后;
俾德丽采让但丁的心灵进了天堂，“把那与邪恶人类的现世生活”，将人类定为邪恶人类，可能是指人类的世界有许多邪恶，人们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这是一种现实的概括。可是，下一句诗突然转向，并且此转向的方向是转入了这句话的背面。给人有感觉是，所有的语言都有其背面，所以当我们运用语言时，永远要记得所有的语言都有其背面，没有一句话是恒定的，或者没有一句话是不可外溢的。因此，当我们理解“与现世生活正相反对的真理”，是什么时，就会发现“邪恶人类的现世生活”这句话并不是恒定的，它还有思考的另一个方向，我觉得这既是思考方法问题，也是语言造句的技巧的问题。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有理解这个世界的深度，思考到了此中深度，习惯了此种思维方法。其中，习惯此种思维方法又最难。
“与现世生活正相反对的真理”竟然是在阐述之后，这其中又有将过去式进行时的句子化为现代进行时，现在进行时又推进为过去进行时的转折，这算不算处理语言的技巧？
好像一个人还没有觉到或想到，
却在一面镜子里忽然看到了
点燃在他后面的一支烛炬的火光,
这三行看上去是一个类比句，实际上也谈到了语言的重影与外溢的问题。如烛炬的火光被点燃，第一眼是从镜子中看见的，从镜子中看到这一视角并影响“火光”形象的存在，它甚至是饱满充盈的，这就像说一个句子可能也有其副句，当副句出现，可能表达了主句的意义和意思，然而，它终究不是主句，主句终究要出现，就像诗中说的人终究会回看那真实的烛火。
就回过身去看一看那面镜子
所反照的是否实在,然后发现
与事实相符就像歌词与曲谱相符;
就诗的原意来说，但丁此处讲的是邪恶人类的现世生活中正相反对的真理这件事，那么相反的真理是什么呢？是友好的、和善和爱的？我觉得是这个意思。它们两者的存在，就像歌曲中的歌词和曲谱的关系。这个比喻，仿佛也是在说上前我说的语言与语言之间的关系。
我记得凝视着那一双爱情在那里
设下罗网把我捕住的美丽眼睛时，
我遇到的正是同样的情形：
但丁用的又是“U”型语言结构。换一句话说，当一个词出现，必须让这个词装一些可靠的东西才会让它出现，也就是语言从原处—外出—回到原处，这个过程是语言的意义所在。但丁在形容俾德丽采的眼睛时，不仅如此，他还用来引申烛火与镜中烛火的关系。
我回过身去,我自己的眼睛
遇见了只要眼光放得准确
就会在那书卷上显出的东西，
是说但丁的眼睛一看到某东西就会显形吗？“那书卷”据说被解释为第九重天，其实其原义也是很美的，目光落在书卷上，其字词显形又显义不是很美的一件事吗？我们生活中的阅读不是如此吗？当然，但丁可能要表现的是他有强大的神祇般的功能。
附：
第二十八歌•天上的天使们
使我的心灵进了天堂的她，
把那与邪恶人类的现世生活
正相反对的真理阐明以后;
好像一个人还没有觉到或想到，
却在一面镜子里忽然看到了
点燃在他后面的一支烛炬的火光,
就回过身去看一看那面镜子
所反照的是否实在,然后发现
与事实相符就像歌词与曲谱相符;
我记得凝视着那一双爱情在那里
设下罗网把我捕住的美丽眼睛时，
我遇到的正是同样的情形;
我回过身去,我自己的眼睛
遇见了只要眼光放得准确
就会在那书卷上显出的东西，①
我看到了一个圆点射出
①“那书卷”为第九重天。
一八八
他们说了那么多，似乎没有一句有用的信息。似乎这些人，离他们仍然很远。可是，他们仍然假装知道的样子。他们知道他们。然而，我的一个感觉是，他们不知道。他们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他们不知道他们写了什么，这算一种悲哀吗？在我的心里，他们似乎曾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如今还弥漫在山野里。他们有这个声音可是如今的声音都是聋子。我似乎知道怎样去聆听但没有说出。他们没有找到自己的知道。尽管这些人也是以知音的名义去寻找的。
他们似乎要有一种更本质的叙事才能找到。
我们来读诗：
我看到了一个圆点射出
锐利的光芒，受到照耀的眼睛
由于那强烈的光芒，必得合起；①
天体中一个中心圆的地方，射出了一束强光，有点像伽玛射线？由于此光过于强烈，但丁只有闭上眼睛。而注释中完全是隐喻性的解释，说这种现象是基督的双重要人格，这我就不好评价了。
凡是从尘世看来显得最小的星，
若是像星与星并列一样，
放在它的一旁，小星也会像个月亮。②
这里讲的是因观察星的角度的不同，哪怕看起来很小的星，若放在近旁，也会是一相很大的星，会像月亮一样大。
每当在雾云最浓密的时候，
一个明亮的物体会被一圈
朦朦胧胧的晕轮紧紧包围；
感觉这是地球的视角，若非如此，怎么会看见云雾呢？“一个明亮的物体会被一圈/朦朦胧胧的晕轮紧紧包围”，这完全是从地球上看月晕的情景。
就像这样,这一个圆点被一圈火光
紧紧环绕，火光转动的速度
甚至超过那环绕宇宙最迅捷的运行；③
这里的解释的原意是：第一个圈环与圆点相隔的距离,等于圆晕与把它投射在雾上的月亮相隔的距离。环绕宇宙最迅捷的运行指原动天的运行。但可以纯以诗的方式来读吗？我觉得就是讲一个现象，光点和它所发出的光的现象，但丁在用细写的方式拆分它。当然，这情况也可影射至整个宇宙中去。这种现像就是，当光发出光，光波的传送是以一浪一浪的方式向外传递的。所以但丁说光有一个圆点，但外的的光晕仿佛一个光的花环缠绕着它。
这个圈环外面还有第二个圈环围绕，
第二外面还有第三，第三外面还有第四，
第四外面还有第五，第五外面还有第六。
细写光波的传送方式。如今我们知道光有波粒二象性，如果不做实验，我们所看见的还是光的波象性为多。事实上，如果观察其慢动作，光的确是一波一波地向着外界或黑暗不断扩张的。但丁用数字表示有第一圈、第二个圈、第三个圈……及至无数个圈，这种光的传播和占领，使我们看见了彼此，看见了万物。所以，我们一生多么受用于光。当然也局限于光。光是这个世界最奇怪的物质，它不同于星球的坚硬与星际间的虚无，似乎是越超于这两者之间的事物，既像纽带般的信息传播者，又像造物者有意留下来的，给人们带来无限想象的虚幻物。或许它是上帝的因子，热情、飘忽却又有温度，有多象性。这像不像人的一些特性？
随后紧接着来的是第七个，
它已扩展得那么广远，即使长虹
拉长了成为圆形也不能把它包容。
光和光焰的传播无穷大，没有什么可以包裹住它。理论上，只有一束光，它在宇宙中的传播就无穷尽。哪怕在人类看不见的情况下，哪怕它早已被黑暗吞噬，然而，理论上，在最深的黑暗，仍可能有它留下的痕迹或正在穿行的样子。
那第八个和第九个也是那样；
它们中每一个若是在数目上
这里看上去是实写，然而又是虚写。写实的部分就是要用虚的方式来。但丁又将这种方式总结到数学的规律上来，这就是但丁开阔且不停思考的地方。任何一个词、一个现象、一种描写，都可能找到它的的规律性、特殊性，找到跳脱这件事实以外的部分来。那么，他们谈江西诗派这件事，若跳脱开来，是什么空域？能归纳成什么事？
附：
锐利的光芒，受到照耀的眼睛
由于那强烈的光芒，必得合起；①
凡是从尘世看来显得最小的星，
若是像星与星并列一样，
放在它的一旁，小星也会像个月亮。②
每当在雾云最浓密的时候，
一个明亮的物体会被一圈
朦朦胧胧的晕轮紧紧包围；
就像这样,这一个圆点被一圈火光
紧紧环绕，火光转动的速度
甚至超过那环绕宇宙最迅捷的运行；③
这个圈环外面还有第二个圈环围绕，
第二外面还有第三，第三外面还有第四，
第四外面还有第五，第五外面还有第六。
随后紧接着来的是第七个，
它已扩展得那么广远，即使长虹
拉长了成为圆形也不能把它包容。
那第八个和第九个也是那样；
它们中每一个若是在数目上
①但丁在俾德丽采的眼睛里,最初看到了那光辉的没有空间的圆点——神明的象征；正像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基督的双重的性格。参阅《炼狱篇》第三十一歌。
② 亚理士多德说神物无大小,无可分析,所以小星看上去像月亮一样大,而这圆点只是一圆点。
③第一个圈环与圆点相隔的距离,等于圆晕与把它投射在雾上的月亮相隔的距离。环绕宇宙最迅捷的运行指原动天的运行。
一八九
真不知接下来，会使用什么样的词，面对我感知到的与此前不一样的世界。之前的那些我熟悉的乡野，并不是家乡和故土的乡野，或许就是大地上的一个词，先人许我出生之地，许我歌咏之乡。我从那里认识了事物、人，自然与生命之间的关系，尤其是生存与抗争之间的关系。那些我熟悉的词，那些我熟悉的不愿放大的地理。似乎并不是想介绍它，而是企望人们进入，被什么吸引而进入。这些需要重新命名的人物、事物、生死、魂灵、亲情、古典，物与物的交和，事与物的融解，以及繁盛在城市的腐败、贪欲、善和爱的本性……如何融化它们？遇事化事？遇词消解词？每一个规律后预示着更大的规律？我该呈现在谁的主体后呢？我该找到哪些事物？以何作为叙事主体？熟悉的还是经验的？历史的还是当下的？在基本的表象后，在假装精神很深的泥淖后，有些哪些是我想让其浮出的，或者我有能力让其浮出的。
我不知道。
离开第一个愈远，就运行得愈慢；
跟那纯青的火花相距最近的一个，
它所射出的火焰也最为明洁；
我想是因为沉入真理最深的缘故。
感觉但丁在讲星体的运行现象。这些在今天我们看来是一般知识的东西，在十世纪很可能是智慧型的知识，发现型的知识。当一个星球离恒星愈远，它运行的速度看起来愈慢。“纯青的火花”是指火焰的中心，即恒星。“跟那纯青的火花相距最近的一个，/它所射出的火焰也最为明洁”，离恒星最近的星体，它的光明也更为明亮。“我想是因为沉入真理最深的缘故”，我想这是但丁的个人意愿。但从绝对意义上，这话也并没有错。
我的夫人一看到我深深纠缠于
疑虑和困扰之中，就向我说道：
“天和一切自然都悬于那一点。①
俾德丽采进行解围，同时但丁又启引用模式，化解、消化前人的智慧的模式。“天和一切自然都悬于那一点”，据称是亚理士多德的天文学或哲学观点，他认为天和一切自然，都是从原则中即宗动天派生、垂挂下来的。他认为宇宙中有一个总原动力，虽然看不见，但它们在那里运行，所以称其为原则。而但丁的描绘的各天体运行的情景与规律，是试图将其现实化。当然，但丁在描述的过程，又必须引用亚里士多德和宗教神学的观点。
看那和它最接近的一个圈环，
你要知道,它所以运行得那么快，
是由于那透射它的灼热的爱。”
运行最近、最快的星体被认为是热情的，是有爱的，这是将其人性化，将其注入情感。至于是不是灼热的爱，不好说，以今天的知识，可能就是烧得太厉害，如恒星太阳就是氢燃烧得太炽热。不过诗人，将事物注入情感，是常用方式，是想达到感人的目的。
我就向她说道：“假使宇宙的安排，
完全依照我在这些圆轮里看到的秩序，
那我已满足于我所见的事物。
这是一种自证和互证吗？但丁先自证，然后借俾德丽采的说法来互证。“假使宇宙的安排，完全依照我在这些圆轮里看到的秩序，那我已满足于我所见的事物。”这句话有真理般的自证功能，震撼！一方面使得但丁在前面的叙述进行总结，另一方面又将世界的总秩序脱口而出。且让今天无法辩驳，因为今人看见的世界，就是眼前所呈现的这个样子的世界。即看上去是废话，但它却是现实的真理。
但是在那感官的宇宙里，
我们可以看到，一切旋转
若是离开中心愈远,就愈神圣。
但丁的转换就是快。描述了眼前客观的、想象的，又想将转入可能是心里的、意识的，他说若意识中的宇宙也是这样（事实上就是这样），那么离中心愈远的，就愈神圣。这“神圣”仿佛也有神秘、神性、秘密的意思。比如，今天我们对离我们愈远的天体，就觉得愈发神秘，所以不断发射卫星去探索。
因此,假使在这座仅以爱和光
作为边界的奇妙神圣的庙里，②
我的欲望必得要找到自己的目标，
依从神学的观点，世界宇宙的一切，都是爱的存在，都是因为光与爱的滋养，使得它们运行有序，给自然派发各种真理和规律，这些真理和规律派发的目的，是让人们去发现，当还没有发现，它们也存在于那里。所以，科学家、哲学家、诗人，像一队队寻找宝藏的人！“假使在这座仅以爱和光/作为边界的奇妙神圣的庙里”，“仅以爱和光”，是暗示还有别的东西吗？“仅以爱和光作为边界”，是说还有可能没有考虑的善的事物也充斥着这世界吗？从认知论的角度看，这是有可能的，因为我们人类可能局限于自己的认知，而无法看到、认识到其他种形式存在的可能。但丁的思维自由而开放，叫人启发。“我的欲望必得要找到自己的目标”，在这广域的世界里，但丁的欲望想找到什么目标呢？特别期待他的观点。
那么我一定还要知道一下：
为何那原型和复本并非一样；
因为我尽管看也看不出原因何在。”
直抵真理的探讨。原型和复本并非一样，是说真实的世界和想象的世界无法雷同、无法绝对一样吧？但丁提出了观点，但无法知道原因。的确会这样，就像我，有时也意识和想象到了那东西、那存在、那东西的美妙，但却无法准确说出，这的确是人类的一个问题，或许，这就是人类的意念（意识）的局限所制。
附：
离开第一个愈远，就运行得愈慢；
跟那纯青的火花相距最近的一个，
它所射出的火焰也最为明洁；
我想是因为沉入真理最深的缘故。
我的夫人一看到我深深纠缠于
疑虑和困扰之中，就向我说道：
“天和一切自然都悬于那一点。①
看那和它最接近的一个圈环，
你要知道,它所以运行得那么快，
是由于那透射它的灼热的爱。”
我就向她说道：“假使宇宙的安排，
完全依照我在这些圆轮里看到的秩序，
那我已满足于我所见的事物。
但是在那感官的宇宙里，
我们可以看到，一切旋转
若是离开中心愈远,就愈神圣。
因此,假使在这座仅以爱和光
作为边界的奇妙神圣的庙里，②
我的欲望必得要找到自己的目标，
那么我一定还要知道一下：
为何那原型和复本并非一样；
因为我尽管看也看不出原因何在。”
“若是你的手指无法解开
① 但丁这里引用了亚理士多德的话:“天和一切自然都从那个原则(即宗动)垂挂下来的。”
② 即不存在于空间中的。
一九〇
实际上，每个地方的事物都是汹涌而热烈的，每个地方都呈现和其他地方一样多的事物。每个地方的事物都圆融而饱满，每个地方的事物都智慧、直达真理。哪怕这些春草、杂花、小树，它们都是遵从生物学和生存条件的规律而攀援而上，它们围拢在我房子周围，一方面是偶然的，另一方面也是有定数的，它们从大地中伸出自己的肉身，嫩嫩的，像是受了指使，越过我的围墙，朝着我的窗子探头而来。这是春天的指使，但注定会失败，因为我很可能掐断它和打断它的历史进程。那么它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仅仅因为天真和可爱？因为真诚，就像写作那样的真诚？
我想是因为空阔，这里因为人为活动清除了一些其他植物、其他事物，它的这种天真而失败的行动可能昭示着一种规律：事事都在为生存而战，以天真美好的样子。其他的植物也是这样，要么以卑微的方式，葡匐在不起眼的地方；要么喷出美艳的花，使你忘却它的目的；要么以刺客的方式，从人们不设防的地方穿刺而来。在这个五月，满眼都是翠绿；在大地深处，满眼都是深景。它们无法成为精神的力量但有精神的暗影。
“若是你的手指无法打开
这一个结,这也不足为怪;
从来没有试过，就变得难解了。”
这是俾德丽采的话，意思是若但丁没法理解这个规律，也不奇怪；因为从来没有听过，更没有看过，那本来就是一个难以了解的宇宙规律。
这里有一个复杂的天文学知识体系，但丁将其诗化为天堂的模型，将大天使、小天使及其他有级别的精灵分布到各个天体中，一类天使组成一个圈环，围着中心的光点即上帝旋转，最近的圆环转速较快，最远的较慢。而每一个天体都有各自的名字，本诗的前面部分都分别描述过它们的样子。是这些天体构成天堂，上帝和基督在最中央。天堂中若有什么事，都是从大天使往外传播，就像光的光芒一浪一浪往外扩散一样。
我的夫人这么说;然后又说道：
“你若要得到满足,并使用你的聪明,
那么，你要相信我将要向你说的话。
像教导，像引诱。其实更像是教导我们读者，不能违背俾德丽采。
那些有形体的圈环是广大
还是狭小,要看铺展在它们
各部分上的力量是多还是少。
但丁厉害可能就在这里，若是我们来完成诗篇，会觉得写到这数重天就够了，可但丁还具写各光环里的内容，这就使诗篇更为饱满、真实了。但丁说圈环的大小取决于天使们的力量或能量，意思是要看各天使的努力，这就有意思了，这是不是也像人间的督促。
较大的美德产生较大的幸福;
较大的物体若是它的各部分
相等地完善,就包容更多的幸福。
天使们的能量和美德越大，产生越大的幸福，较大的天体能包含更多的幸福，是这个意思吗？是的，各天体的组成都是由能量和爱组成的，都是美德的体现，这是但丁的基本调子，或者是认识。
因此那带着宇宙中其余天体
一起运行的圈环,和那个
爱得最多,知得最多的圈环相符。
这里是一个认识的概念。我的理解是，最近的那个天体旋转，和最远的那样天体旋转，最远的那个天体可能带着其他的天体旋转。他们的整体的旋转，他们的爱和美德，和最中心的那个天体的爱和美德是一致的。因为中心的爱是总驱动方。
因此,假使你用你的尺
去量那以环形呈现在你眼前的物体，
量它的力量,而不量其外形,
假如我们用我们的价值去评判这件事，评论我们眼前的事物，需要评论的是它们的力量和精神，而不是它们的外在或数量，是吗？我在开头谈到的那些事物，也应评价他们的精神力量是吗？
附：
这一个结,这也不足为怪;
从来没有试过，就变得难解了。”①
我的夫人这么说;然后又说道:
“你若要得到满足,并使用你的聪明,
那么，你要相信我将要向你说的话。
那些有形体的圈环是广大
还是狭小,要看铺展在它们
各部分上的力量是多还是少。
较大的美德产生较大的幸福;
较大的物体若是它的各部分
相等地完善,就包容更多的幸福。
因此那带着宇宙中其余天体
一起运行的圈环,和那个
爱得最多,知得最多的圈环相符。
因此,假使你用你的尺
去量那以环形呈现在你眼前的物体，
量它的力量,而不量其外形,
①关于但丁在这里提出的疑问,和俾德丽采在下面所作的解答,卡莱有这样的一个注释:“物质的世界和天使的世界(即“复本”和“原型”)在但丁看来有这样的不同,即后者的轨道离中心愈近则愈迅速,而前者的轨道却正相反(即离中心愈近则愈缓慢。--译者)。这个仿佛的矛盾是由俾德丽采这样说明的。在物质世界里,物体愈广则能接受的善愈大;假定一切的部分是同等完美的。但在天使世界内,那些圈环愈是靠近中心点,即上帝,则愈是卓越有力。因此,第一圈环,即上等天使的圈环,与第九天体,即宗动天,相符合;第二圈环,即小天使的圈环,与第八天体三垣二十八宿天,相符合;第三圈环,即宝座的圈环,与第七天体,即土星天,相符合;其三个和天体与此类似。”
一九一
五十岁后，看以前的事还真不大一样。以前看这儿的事全是悲苦的，全是不可替代怨恨和哀伤，少年的心早已破碎，看什么都是灰色的，尝什么都是苦涩的，现在却有了另外一些看法。想着室外的这些山野、草丛、田垄、荒径……它们青色如许，依旧如昨，兴许它们曾经磅礴过，那是因为曾经存有劳动的剪景；兴许它们曾经伟大过，但那是因为全是以劳动、生存做价值判断。如今它们几乎荒芜，无人问津，但已有一种另外的磅礴的力量。或许，于它们，荒芜才是它们所热爱的。我们曾经的不顾一切的劳动，从土地里刨出金蛋子，于它们却是干扰。如今山野渐渐失去我的体温，但于它有什么关系？如今的草丛没有我的践踏，它们倒倒更为茂盛，春风和畅；如今的田垄无人耕种，长满大冬茅，这本来就是从两侧山峦上刨下来的土，或者是开恳出来的土，没有种上庄稼，反倒自在多了，可以和着林中的树木一同迎接的夕光了；如今的荒径，从前却是千真万确的光泥巴路，除去了灌木和阴影，尽是疲倦和艰难苦恨的脚印，尽是悲里白发和无梦的少年与青年。我在数室外的蛙声、室外的鸟鸣、室外的花香，它们不但没有少，可能还会更多。联想白日一只银尾喜鹊直冲冲向我飞来，几乎快冲到我的头顶，才改变方向，可能是看见我过于陌生，想过来确认，发现并不陌生才落于一棵枯樟树，但也还回头看了我一眼。
回想少年的事和以前祖先们的事，他们在此地的生成和活，他们在此的功业，相对于但丁的天堂视角，会看见哪一件呢?
那你将看到各天和它的智慧
有一种神妙的相合,就如大的
和多的相合,小的和少的相合。
会看到各种天体都遵从自己的智慧，形成巧妙的组合。如大的天体就会和多组合在一起，如小的天体会和少组合在一起，如薄的天体会和椭圆组合在一起，如长久的天体会和椭圆组合在一起，如短命的天体会和瞬间组合在一起，是这个意思吗？多、少、椭圆、椭圆、瞬间，都是智慧的喻体。当然，但丁的实际意思是大的天体和小的天体都精密无间，运行如天衣没有缝隙。
当东北风从它较温和的地带
吹来的时候,那大气的半球
在我们看来显得晶莹而澄净，
怎么突然转到具体星球上去了？并且是地球。这三行仿佛讲的是地球的气候，即当季风带来临，我们会看见一个晶莹澄净的半球。可能是写作者永远是地球的视角这一宿命，无论人如何从上天思考，俯瞰人间，俯瞰一切，在某个不经历的瞬间都会不经意地切换到地球的思维和地球的角度中来。这就是现实。就像无论虚构天庭一样、虚构神一样，但作品张终究，归根结底是要写回人的，写的就是人！
那先前使它昏冥晦暗的云翳
已被吹去而消散,因此天空
从各个角落露出美丽的笑容;
这三行就像是上三行的B面，但丁为了强调上三行的正确性，他换一个方向即事实的另一面重述了一下。我们要学的是他的重考方式。即一件事中，必定两个方面或三个面，甚至四个面、五个面，我们要勇于这样思考，要学会从一件事中去分拆、剖析，这是一种思考能力。
当我的夫人把她清晰明亮的回答
向我说出的时候,我也显得那样;
我看到那真理像看到天空中一颗明星。
这里是诗法的抽离与泅出兵处理法。俾德丽采排介入是让想尽上诗篇喘息。与此同时，但丁将俾德丽采刚才的介绍引以为真理。
等到她的话说完之后,那些圈环
闪闪地发出光芒,一如熔铁
在滚沸的时候射出粒粒的火花。
发现没有，此处又回到了九重天的天体运行模型中，每个天体如圈环一般闪闪发光，有如熔铁。有点像我们小时候看见的杂技运动手中的点满火的铁环。
他们每燃旺一次就迸射一批火花;
他们的数目真是成千上万，
是棋盘格加无数倍后的总数。①
形容火花特别多，成千上万，无穷尽。而关于棋盘格的设喻，体现出但丁的智慧。我也想录过来：有一个古代的传说，棋戏的发明人在王帝要他挑选一个报酬时，他只要求第一格一粒麦,第二格两粒麦,第三格四粒麦,第四格八粒麦,依此类推,一直到第六十四格为止。王帝原以为这个要求很小,但是后来全王国的田也供给不出这么多的麦。这个故事的意图是，说明天体上的火花无穷多。
附：
那你将看到各天和它的智慧
有一种神妙的相合,就如大的
和多的相合,小的和少的相合。”
当东北风从它较温和的地带
吹来的时候,那大气的半球
在我们看来显得晶莹而澄净，
那先前使它昏冥晦暗的云翳
已被吹去而消散,因此天空
从各个角落露出美丽的笑容;
当我的夫人把她清晰明亮的回答
向我说出的时候,我也显得那样;
我看到那真理像看到天空中一颗明星。
等到她的话说完之后,那些圈环
闪闪地发出光芒,一如熔铁
在滚沸的时候射出粒粒的火花。
他们每燃旺一次就迸射一批火花;
他们的数目真是成千上万，
是棋盘格加无数倍后的总数。①
① 有一个古代的传说，棋戏的发明人在王帝要他挑选一个报酬时，他只要求第一格一粒麦,第二格两粒麦,第三格四粒麦,第四格八粒麦,依此类推,一直到第六十四格为止。王帝原以为这个要求很小,但是后来全王国的田也供给不出这么多的麦。
一九二
有时候我想，现代诗进步了吗？或者有谁为现代诗注入了新的内容吗？从但丁这里看来，仿佛全没有。仿佛现代诗所表达的，在但丁这里都已表达过。人们仅有的是忘却，当人们理直气壮声称自己写出了现代诗的独特性时。当读但丁越深入，越觉得但丁是崇山峻岭，后面的写作者要么是他的支流，要么是他的沼泽，但丁几乎深入过所有领域，也就是说，现代世界所有的呈现和特性，他都充分地描绘和表现过，且都是本质的描绘和表现。也即说，只要现代世界没有过去，现代世界（不论作为表象的还是艺术的）必将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这是但丁所没有想到的。
继续读诗：
我听到一个个合唱队向那固定的圆点
歌唱“和散那”，那圆点现在和将来
把他们包含在他们原来的“地方”；
但丁听见精灵们在他们所在的天体歌唱圣歌“和散那”。那圆点是指最中心的，即上帝和基督所在的地方，这里是光的发散处，这里有世界运行的总动力。这个圆点有一个权力（或能力），能将那些精灵永恒地固定在他们所在的地方，不分现在和将来。
她看到了我心中的怀疑的思想，
就说道：“那些最初的圈环
向你显出大天使和小天使。①
但丁对此表示怀疑，俾德丽采看出了此疑问，就开始解释。“那些最初的圈环/向你显出大天使和小天使”，俾德丽采说最近的那个圈环住的是大天使，稍近的地方住的小天使。根据神学观点，天使分成三个教阶，每个教阶包含三个等级,根据他们在“神圣的完美”里所参与的程度不同而分。大天使依他们仁爱的丰富而被命名，小天使依他们知识的广博而被命名。——这些精灵，在前面所描述的天体里，是不是展示过？如阿奎那所居住的天体。不过，从诗学的观点看，这是一种文法中的实写，即将所描绘的内容具体化、实景化。
他们迅速地随他们的圈环旋转，
为了要尽量使自己跟那圆点相似，
为了要在数量上变得和眼力一样崇高。
但丁认为精灵们各司其职，在天堂里不会乱跑。不仅如此，他们还围着有上帝的中心点旋转，且使自己的节奏和上帝的一致或相似。且使自己在数量上变得和眼力一样崇高。
那些绕着他们运行的其他的爱，
是被命名为神圣仪容的‘宝座’，②
在他们里面结束了第一个三元。
这里有神学知识。“第一个三元”是指第一个教级的三个等级，这里分布着大天使。“宝座”是上帝的判断的明镜,并特别代表他的坚定。“那些绕着他们运行的其他的爱”，是指跟随精灵旋转的其他小精灵吗？这些小精灵也想获得神圣的仪容，因为当拥有了神圣的仪容，就会获得上帝的认可，或宝座上的基督的认可，因为是它是代表上帝的。这三行不反过读还不行。
你必须知道,他们每一个的眼光，
愈是深入到那一切心灵
从中取得安宁的真理,他们愈是欢欣。
说，但丁要明白，精灵的眼力非常强，能深入一切的心灵，且能在那些心灵中获妈真理，而被深入的那些心灵，他们愈是被获取真理（宝贝、心灵或灵魂？），他们愈是欢喜。
从这里就可以看到,幸福的根源
存在于看的行为，而不存在于
那随后而来的爱的行为；
这三行不大好理解，仿佛是反说。但我也试图理解一下。“幸福的根源存在于看的行为，而不存在于那随后而来的爱的行为”，“看”，应仍是指那眼力的作用。因为其他精灵看的行为，精灵们看往各处，看能注视一切，注视了一切就等于了解了一切。意思是如果连看都看不见，何以去理解它？所以俾德丽采说，看比爱更重要。当然，爱也能带来幸福。
而视力的尺度又在于上帝的恩典
和正当的意志所产生的功德；
那进度就这样一层一层深入。
看来我理解对了。人的视野的尺度又在于上帝的意志，实际上是说看的能力，能看多远，能看多久，取决上帝的对不同人的意志。“正当的意志所产生的功德；/那进度就这样一层一层深入”，一个人能看多深，取决于自己的意思，也取决于上帝对自己的恩典，是这个意思吗？
那边的第二个三元同样地
在这不为每夜的白羊宫所摧残的③
永恒的春天里，开出繁盛的花朵；
第二教级里又分为三个级别，这个级别里居往的是小天使。这个居住小天使的地方有永恒的春天，开出了繁盛的花朵。注释中称这一行的意思是:“在那没有秋天也没有冬天的地方。”其意差不多。
附：
我听到一个个合唱队向那固定的圆点
歌唱“和散那”，那圆点现在和将来
把他们包含在他们原来的“地方”；
她看到了我心中的怀疑的思想，
就说道：“那些最初的圈环
向你显出大天使和小天使。①
他们迅速地随他们的圈环旋转，
为了要尽量使自己跟那圆点相似，
为了要在数量上变得和眼力一样崇高。
那些绕着他们运行的其他的爱，
是被命名为神圣仪容的‘宝座’，②
在他们里面结束了第一个三元。
你必须知道,他们每一个的眼光，
愈是深入到那一切心灵
从中取得安宁的真理,他们愈是欢欣。
从这里就可以看到,幸福的根源
存在于看的行为，而不存在于
那随后而来的爱的行为；
而视力的尺度又在于上帝的恩典
和正当的意志所产生的功德；
那进度就这样一层一层深入。
那边的第二个三元同样地
在这不为每夜的白羊宫所摧残的③
永恒的春天里，开出繁盛的花朵；
他们一停不停地用三个曲调
①天使分成三个教阶，每个教阶包含三个等级,根据他们在“神圣的完美”里所参与的程度不同而分。大天使依他们仁爱的丰富而被命名，小天使依他们知识的广博而被命名。
②宝座是上帝的判断的明镜,并特别代表他的坚定。
③从秋分经过整个冬季到春分,白羊宫在傍晚时可以在天空看到。因此这一行的意思是:“在那没有秋天也没有冬天的地方。”
一九三
我的思维中似乎有一种有害的耿直，以至于我在思考时语言并不能如人所愿地呈现理想的面貌。我的思维有一种简单的直，似乎想直接走过去说这个是这，那个是那，是思维、思考方式影响了我使使的语言，我隐隐地觉得。需要郑重旱刻的提醒，当遇一物时，要记住这物的背后也有其他的暗示，这物的背后也有其他的规律、真理，不要错过每一个词，包括我此时说过的“每一个词”。每一个词是指我会遇见、必定会遇见的际遇、思考、物质、事件，这个事件所呈现的价值和文化，它呈现的并不是唯一的，它还有我们未说出的部分。或者它的呈现是临时性的，它的呈现是为了迎合人类的认知，或许它没有想这样呈现，而是人类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样呈现了。我们要时刻记住它还有另一种状态、时态、要素，它还有没有告诉我们的真理。要找到每一个词的本质，至少是暂时的本真。
我的观念和认知需要有益的订正与改变。
他们一停不停地用三个曲调
歌唱‘和散那’，这三个曲调
表达出三元中三个等级之神的欢乐。
他们用三个曲调演唱圣歌，但丁说这三个曲调实际上代表的是三个教级的欢乐，那么，我认为这三个教级实际上是每个教级只唱一个曲调，之所以会不同，是因为他们的级别不同。曲调也代表阶级。
在这一教阶里有三级天使:
第一级是‘统治’,第二级是‘美德’;
这两者之后的第三级是‘权力’。
第一教级是靠近最中心的那个圆点，即基督代表上帝的圆点。第一教级里的三个级别分别是统治、美德和权力，我心想这是不是比喻？或者假装是描述精灵获得管理人间或其他天使的权力，而实际上只是一个比喻。可但丁是认真的。那么被标识为“统治”的精灵，他掌管统治？被标识为“美德”的精灵，他散布美德？或他拥有美德？被标识为“权力”的精灵，他下放权力，致使人在某种程度上获得权力？——因为如此，所以有人想方设法巴结他。
在那两个倒数第二的圈环里，
‘君权’和‘天使长’在绕行旋转;
那最后一圈都是欢欣鼓舞的‘天使’
但丁的描述层次分明。说了最中心的那个圈环，又去讲最后一个圈环和倒数第二个圈环，如此天堂的全景就显出来了。至于“君权”和“天使长”的标识，说他们所司其是，这是无法证明也反对的事。总之，他们都随着仙乐欢欣鼓舞。不过“君权”，是暗示人间的人，也是有机会获取权力和上天堂的，但都是阶级较低的地位。
这些等级的天使都向上观望，
而向下观望时又有如此的征服力量，
他们吸引一切,自己又为上帝所吸引。③
意思是这些精灵一方面向上仰望，向心力在中心的圆点，但另一方面也向下观望，向上与向下时都有强大的气场，有强大的征服力，“他们吸引一切,自己又为上帝所吸引”。这里是概写。
丢尼修以前曾怀着无比的热忱
对这些等级作过深刻的思索，
像我一样地命名他们,辨别他们。
丢尼修是一个学者。但丁用一个实例说，有人干过这活，明晰精灵们在天堂里所处的位置。而有意思的是，上面说天堂里神仙打架、等级森严，但他立马就转到人间一位学者，引用人间的学者的说来证明天使们的存在，以及所处的位置，这是否为宿命，或人的局限。也就是说，无论但丁如何说天堂好、天堂善，他又不得不回到人的这一身份上来。
但后来的格列高里跟他的意见不同,④
因此等他一到这天体,张开眼睛，
就不禁对自己哑然失笑起来。
另一个学者格列高里与丢尼修的观点不同，由此神学、天使和天堂，他们到底是何种样子、所居何地，是有不同观点的，是有争议的。至于不同的观点是什么，可看注释。
若是人间有凡人说出了如
奥秘的真理,我愿你不必惊讶;
因为在这里看到过这真理的某一位
向他启示,还论及这些天体的真理。
这里的他是指圣保罗，他曾让丢尼修信了上帝，这是在人间发生的事，所以说”若是人间有凡人说出真理”，这真理是指天堂有上帝的事，并且丢尼修获得了启发，因为丢尼修获得了启发，所以他又去思考天堂的模样和天使所处的位置以及所拥有的角色。所以他的观点与格列高里的观点并不一致。虽然，有时只是美德和君权的位置互换，天使的角色互换了。当然，是美德在前，还是君权在后，若论结果，也会出现略为不同。
附：
他们一停不停地用三个曲调
歌唱‘和散那’，这三个曲调
表达出三元中三个等级之神的欢乐。
在这一教阶里有三级天使:
第一级是‘统治’,第二级是‘美德’;
这两者之后的第三级是‘权力’。
在那两个倒数第二的圈环里，
‘ 君权’和‘天使长’在绕行旋转;
那最后一圈都是欢欣鼓舞的‘天使’
这些等级的天使都向上观望，
而向下观望时又有如此的征服力量，
他们吸引一切,自己又为上帝所吸引。③
丢尼修以前曾怀着无比的热忱
对这些等级作过深刻的思索，
像我一样地命名他们,辨别他们。
但后来的格列高里跟他的意见不同,④
因此等他一到这天体,张开眼睛，
就不禁对自己哑然失笑起来。
若是人间有凡人说出了如
奥秘的真理,我愿你不必惊讶;
因为在这里看到过这真理的某一位
向他启示,还论及这些天体的真理。”⑤
① 第二个教阶包括统治、美德和权力，这些等级的名字表示一种共同的治理或意向。统治是上帝真正统治权的形象;美德模拟神圣的力量和刚毅;权力代表神圣的权力和威仪。
②第三个教阶包括君权、天使长和天使,这些等级特别关心于人世的事物,默想圣灵的爱,把上帝的恩赐传达给人类。最后的名称可用于所有这些天使身上。
③ 这里是说圆点吸引邻近的圈环，而这些圈环又吸引外面的圈环，所以使它们同时处于吸引和被吸引的地位。
④格列高里(五九〇至六〇四，当教皇)在天使的分级上和丢尼修不同处,只是把美德和君权的位置互换罢了。
⑤这里指曾到过第三层天的圣保罗使丢尼修信了主(见《使徒行传》第十七章第三四节),以及他自己所得到的启示的事(见《哥林多后书》第十二章第二至四节)。
一九四
第二十九歌•天使的创造和性质
木朵关于好诗的标准提出了自己的三个尺度，即赤子、人杰和永恒青年。这似乎是三个不搭边的词，初看一头雾水，并且他似乎并不是针对具体某诗的预判，也不像黄灿然那样给做一个好诗人列出数条标准的可参考性。木朵似乎在讲诗经历时间的淘洗之后的判断，因为他说好诗永远有后世的青年在不断阅读（可惠及青年），但是，诗本来就有经历时间淘洗后方可成为好诗的说法，这里还需要添一个后世青年的说法吗？当然，木朵认为永恒青年还包括作者的作品永远像青年一样有活力的说法，有自勉的意思。木朵说写作即赤子，需要一片赤子之心，这并没有什么错。但这句话似乎也有漏洞，因为谁写作时不是赤子呢？谁会承认自己写作时没有赤子之心呢？这似乎是写作的一个最低要求，何况，赤不赤子与写作的好，并无直接关系。至于人杰，木朵认为是现有的大诗人的眼光，但何种人、何种作品才可纳入大诗人的眼光之中呢？并无一个明确的标准。即使有一个标准，那也是诗已经成立并可能得到认可的作品。当然，这里有被注视和被鞭策的意思，它似乎可作为一个诗人的自觉和一个诗人的自我修养，但是，到底哪些诗可纳入大诗人（如杜甫）的眼光呢？这似乎很难确立。
木朵用了大量篇幅去阐述他的这三个诗学观念。我的感觉是他谈论的并不是对未来作品的期待，而是对已有作品的钦定（已有时间钦定）。谈论的并不是作品的自身修习，也不是诗人的自我修养，而是一个已成的可用时间去检验的作品。既然可以用时间去检验，那么为何还要费尽心思去提出好诗人的这三个标准呢？它是“时间检验作品”的发展吗？或是一个现代诗歌发展史上的发明？我不知木朵是引导青年往这个三方面发展还是促使所有当代诗人去争当人杰、争当赤子、争当永恒青年？大概这两者的意思都有。我对此还没有深入思考，只有慢慢地消化感受。
我们来读诗：
当拉托娜的两个孩子，太阳和月亮，
一个在白羊座下，一个在天平座下，
在同一刹那把地平线作为腰带时，
拉托娜在前面的篇什中出现过，希腊神话中的人物，生有太阳神阿波罗、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所以但丁在这里说太阳和月亮是她的孩子。这三行讲的是一日的运行规律，当太阳在白羊座下时，当月亮在天平座时，天象发生了变化，形成昼夜交替。但但丁写得很诗性！
天顶使它们两个保持了平衡，
但刹那之间它们就互相调换所处的半球，
离开了那腰带而打破了平衡：①
这是天象或昼夜保持平衡的一刻，也是对自然规律的揭示。或者假装是对天象或昼夜保持平衡一刻的描绘，假装是对自然规律的揭示，实际上，我觉得，但丁是在借用地球上对日象的认识，去丰富对天堂变化的描写，那是精灵们看着天堂变化的现象，但由于但丁并没有真正的天堂经验，所以他只有借用人间的日象的认识，去丰富描写所谓天堂的变化的景象。若但丁真的在天堂，真的在天堂又可将其经验转述的话，就不用借用凡间的经验了。
就像那短暂的一刹那，俾德丽采，
脸容上露出微笑，沉默不语，
定睛望着那使我目眩的圆点；
我的意思是，但丁举的“太阳在白羊座下,月亮在天平座下”这个日象小了，于天堂来说。这里是过渡性的句子，说俾德丽采看向中心的圆点。
然后她说道：“我要说出你想听的话，
我不问你,因为我已经看到，
你的欲望在那‘空间’和‘时间’聚合的地方。②
像要讨论时间和空间的特性了，期待精彩的辩论。这里说俾德丽采看出了但丁的心思。关于时间和空间的本来面目是什么呢？是我们今天所持有的观念吗？
附：
当拉托娜的两个孩子，太阳和月亮，
一个在白羊座下，一个在天平座下，
在同一刹那把地平线作为腰带时，
天顶使它们两个保持了平衡，
但刹那之间它们就互相调换所处的半球，
离开了那腰带而打破了平衡：①
就像那短暂的一刹那，俾德丽采，
脸容上露出微笑，沉默不语，
定睛望着那使我目眩的圆点；
然后她说道：“我要说出你想听的话，
我不问你,因为我已经看到，
你的欲望在那‘空间’和‘时间’聚合的地方。②
①这是指在昼夜平分时的落日和上升的圆月，太阳在白羊座下,月亮在天平座下。太阳在落下时,月亮正在升起,两者同时处在地平线上,但刹那间一个上升,一个下降,打破了平衡。但丁这里所说的就是这保持平衡的一瞬间。
一九五
但丁到底写了什么？我觉得是写了世界的本质和本质的世界。什么是世界的本质呢？我觉得是现在这个世界的本质状态，即通过人类现有感官和认知所到感受到的世界的实质。那么这实质是什么呢？即世界呈现的实质，规律的实质。具体一点世界中为何有天、地、人，这天、地、人这般面貌是因为上帝的创造。上帝创造了这种认识让人们认识到这是上帝的创造。通俗一点就是上帝创造了万物。我个人对但丁认为的这个上帝并不是纯神学方面的上帝，而是构成一个总体上的人的上帝。当然，我知道但丁是通过宗教去认识世界的。那么什么是本质的世界呢？我觉得是各事物呈现的状态，已知事物以及人在这个世界表现出的规律，包括人的特性、本能、本质等。但丁当然谈的最多的是人。他谈神也是为了谈人，那是人的延伸和影射。各事物有哪些状态呢？如光，光会一圈一圈向外扩张。如星宇，精灵在天堂居住的天体，他们也是围着一个圆环的中心旋转，如光一样。如爱，爱是随着人类的善产生的，而善又是随着希望而来的，希望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是信心。而信心是从哪里建立的呢？是上帝促使门徒教人相信基督这件事，即信仰之路。但丁谈论是这些原始事物的最本质的状态，有时今天甚至变成了词根，它的原发意义就是从但丁这里开始的。但丁也谈到了欲望，贪欲从何而来，他举的例子是人类从婴儿开始就懂得吞噬，从他身边的事物开始，哪怕身边是娘的遗体。从今天看来，这里既有贪婪也有本能，但但丁认为，这是贪欲最原始的状态，是第一份贪欲。但丁还讨论是人为何会变坏，他举的例子是因为人类第一次有了迁居，当其他种族的人移民到原有的族群中后，人们为了利益、为了水、为了奶牛、为了得到教皇厚爱，开始让相关的人得到好处，这时人变坏了，这可能是第一次。人为什么限入其他欲望的深渊呢？因为出现了集居社会，如城镇、钱币、国家，或者说是权力、财富和美色，它们相互勾结；后面进一步是腐败是出现现代化，人类的经济社会和暴力政治以及军队的不断使用，尤其是大型城市集群的出现，使得部分人根本无暇走城市生活的牢笼，他们一方面成全了现代性，另一方面也成了现代生活的牺牲品，人类的丑陋的一面被无限放大。与此同时，这两者的出现又成为当代世界现代性的本质提纯。当然，但丁认为这世界不论何种状态、何种本质，一切都是由爱生成的，它运行、它滚滚向前，当有人犯罪、有循规蹈矩，都是爱可包容和抚慰的。爱既可以空间状态，也可以是心灵的使者。
我们来读诗：
那永恒的爱在他超越时间，①
超越一切其他界限的永生里，
愿意使自己显现在新的爱里，
我感觉这里讲是时间和空间的相互作用关系，就像有一种爱被理解后，这种爱穿越而来运行日分线和月分线（晨昏线）的规律，然后作用到一种新的对宇宙现象的理解。俾德丽采是说要从这时间和空间的运行中，找到你（观察者）超越你理解的点位。而这点位，对但丁来说，被总结为爱。
并不是为了要使自己获得任何的善
(那是不可能的)，而是为了要使
他的光辉在耀亮时可以宣称‘我存在’。②
俾德丽采说这种爱并不是为让他人或上帝说自己更好，而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照得更亮，让自己更清晰地看见“我的存在”。就像上帝，他创造天使(“他的光辉”)的动机不是要表示自己的荣耀,为了已获得善,因上帝已有无穷的善,而是要把生存的意识(“我存在”)加在他的创造物上。
他以前并不躺在那里像睡着一样;
因为上帝在水面上向外流注，
这过程,不在‘以前’也不在‘以后’。③
这个“他”我不想理解为上帝，就理解为时间和空间，或时间和空间所相互作用的关系，意思是时间和空间并不是躺着睡觉，它永远在工作，就像上帝。这里的注释也很好看：《创世记》中说“上帝的灵运行于水面上”。但丁借用了这句话。《创世记》中说，时间本身就是上帝的创造物之一,在上帝创造万物的时候,“时间”才开始，从那时起才有“以前”和“以后”，所以问“他在创造以前做什么”是无意义的。——其实，以今天的视角，追问上帝在创造以前在干什么是有意义的，或者是要解决的。如果不能解决，那么这套学说是有缺陷的。
复合和单纯的形式和物质, ④
同时被形成无瑕的生命，
如同一张三根弦的弓发出三支箭;
“复合”:指物质的天体。“单纯”;指天使和“第一物质”。这二者为上帝同时所创造。如果不这样解释，我会有我的解释。俾德丽采说物质的天体的存在，和上帝创造的天使被形成透明的生命，这有点像我前几章中谈到的人是坚硬星球（物质）和虚空环境中形成的软体啊，人类是幼体动物。“如同一张三根弦的弓发出三支箭”，是比喻世界中有这三种物质，即物质的天体、上帝创造的天使的“第一物质”以及人类这种生命幼体。
好像镜子上,琥珀上,或水晶上，
照到的光线，从它的到达
到它的渗透一切,其中没有间歇;
就像在三种不同镜像上，即镜子上、琥珀上、水晶上的光，从它到达到渗透，没有停歇，意思是永不停息。就像“万物之主的三重的行动，/也像这样,同时渗入它的生命”，它们都有各自己的生命。感觉是在探讨生命的本源、生命的样态，或者是生命的本质是什么。
附：
那永恒的爱在他超越时间，①
超越一切其他界限的永生里，
愿意使自己显现在新的爱里，
并不是为了要使自己获得任何的善
(那是不可能的)，而是为了要使
他的光辉在耀亮时可以宣称‘我存在’。②
他以前并不躺在那里像睡着一样;
因为上帝在水面上向外流注，
这过程,不在‘以前’也不在‘以后’。③
复合和单纯的形式和物质, ④
同时被形成无瑕的生命，
如同一张三根弦的弓发出三支箭;
好像镜子上,琥珀上,或水晶上，
照到的光线，从它的到达
到它的渗透一切,其中没有间歇;
万物之主的三重的行动，
也像这样,同时渗入它的生命，
① 俾德丽采已经看到，但丁要知道天使为什么被创造。
②上帝创造天使(“他的光辉”)的动机不是要表示自己的荣耀,为了已获得善,因上帝已有无穷的善,而是要把生存的意识(“我存在”)加在他的创造物上。
③时间本身就是上帝的创造物之一,在上帝创造万物的时候,“时间”才开始，从那时起才有“以前”和“以后”，所以问“他在创造以前做什么”是无意义的。《创世记》中说:“上帝的灵运行于水面上。”
④“复合”:指物质的天体。“单纯”;指天使和“第一物质”。这二者为上帝同时所创造。
一九六
按但丁的语言意识，他可将眼前的任何事物都可归为爱的力量的使然，无论多么复杂，尽管他是以描写真实事物的方式出现的。这是纯粹的认识，还是有技巧方面的考虑？我读的时候估且将其理解为超验，有一定的技巧的意思。因为，世界，广阔的世界；事物，细小事物的结构，当它们表现为真理或规律时，能够囊括它们的是谁呢？只有爱。只有上帝的爱是最善用也最耐用的一张网。也可以说是一个篮子，什么东西都可以装下。但丁在叙述某一件事时，或者当他在替上帝说出某一个真理时，他都会不自觉地将某一现象引入爱的范围。在但丁那里，爱既是一种组织结构，也可以是一张无限膨大的网，它包网万象。
万物之主的三重的行动，
也像这样,同时渗入它的生命，
会长久耽搁而不完成自己的功能。①
这里也是讲爱的一种特征。爱以三种方式，即前面提到的镜子上、琥珀上、水晶上的光的方式，渗入生命。也不是这个三个方式，实际上是指以物质的天体、天使的“第一物质”以及人类生命幼体的方式理解爱，他们有的是生命或生命的幼体，有的是上帝的“第一物质”即天使，有的是上帝的创造物即物质的天体。所以说这是“三重”。“会长久耽搁而不完成自己的功能”有点费解，看注释：既然天使的职务是支配天体,那么就不能想象他们没有活动的地盘而能存在，还是费解。
如今你已知道这些‘爱’
在何处,在何时，并如何被拣选，
因此三支火焰已在你的渴望中熄灭。②
俾德丽采说，但丁如今知道了爱的面目和爱的特征，且知道爱是如何被应用的。拣选有应用、使用的意思。当然，注释中说这些爱即天使。“因此三支火焰已在你的渴望中熄灭”，三支火焰即三个疑问。
一个在计算的人还没有能够
数到二十，一部分的天使
就已降下来扰乱你们元行的底层。③
是说但丁在数天使吗？没数多少就被天使们打乱了是吗？“元行的底层”被解释为地球，只有但丁才会这样做临时的生僻的比喻。不过“元行”一词倒很新鲜。
其余的就留了下来,开始了
你看到的这种技艺,这给他们
极大的喜悦,以后决不停止旋转。
据说，天使的作用或功能就是传达任务，支配天体，目的是让天体不断地运转。这里讲但丁看到了他们的这种技艺，使得他们欢喜从而决不使天体停歇。
你看到的那个被宇宙全部的重量
所压倒的天使,他的可诅咒的
骄傲是堕落的真正的开端。④
天使原来是这样堕落的？是因为被宇宙的重量压垮的？看来这值得同情啊。按神话传说，被派往顶住宇宙全部重量的是琉西斐。但他也是第一个堕落的天使，可称堕落的源头，由此，后来人堕落，也是向他学习的。
你在这里看到的那些天使们，
谦虚地承认‘至善’使他们产生，
也使他们迅速地大彻大悟;
“至善”，我记得是指上帝，是上帝让天使们产生，并使他们明白所有事情。这里说的是天使们感恩上帝。
因此由于令人明亮的天恩，
由于自己的功德,他们的视力高超,
使他们具有完全和坚定的意志。
“天恩”，是指上帝的天恩，由于上帝的天恩，以及自己的努力，以及他们拥有的高超的视力，天使们有看清世间一切的能力，没有东西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逃脱，所以他们没有记忆，或者不用记忆。没有时间的间歇需要记忆做什么？因为有高超的看穿世间一切的能力，所以他们更加坚定自信，巡视世间及天堂的一切。
我不要你怀疑,却要你深信，
向天恩袒露你心中的情爱，
这是俾德丽采向但丁暗示吗？不是暗示，是明示，是要求了。要求但丁向上帝表达深切的爱，就像向她表示过深切的爱一样。
附：
会长久耽搁而不完成自己的功能。①
如今你已知道这些‘爱’
在何处,在何时，并如何被拣选，
因此三支火焰已在你的渴望中熄灭。②
一个在计算的人还没有能够
数到二十，一部分的天使
就已降下来扰乱你们元行的底层。③
其余的就留了下来,开始了
你看到的这种技艺,这给他们
极大的喜悦,以后决不停止旋转。
你看到的那个被宇宙全部的重量
所压倒的天使,他的可诅咒的
骄傲是堕落的真正的开端。④
你在这里看到的那些天使们，
谦虚地承认‘至善’使他们产生，
也使他们迅速地大彻大悟;
因此由于令人明亮的天恩，
由于自己的功德,他们的视力高超,
使他们具有完全和坚定的意志。
我不要你怀疑,却要你深信，
向天恩袒露你心中的情爱，
①既然天使的职务是支配天体,那么就不能想象他们没有活动的地盘而能存在。
②“这些爱”:指天使。“三支火焰”:指三个疑问。
③“元行的底层”:指地球。
④指琉西斐。参阅《地狱篇》第三十四歌。
一九七
我的内心其实还有一个具有人文特征的山野中国，被我们的传统文化浸染千年的山野中国，之所以说山野，是不想被之前的文化定义，并不是之前的文化不存在，而是觉得那以前的文化还有新一层意义。人生存在那里，就像一个古老的定义，从地底而出——事实上，人从娘胎中生下来，一生下来，本就是从无到有的过程，并不是必定遍游中国，并不是了解全部的我们的文化。他们的一生，只接受有限的存在于当地的文化，他们一生受其影响，躬耕一生，并不明白其全部意义。如果要了解世界，他们只可能从内部发展，从周边的事物发展，从仰望天空中发展，于是，他们细心于周边的山野、植物，山丘与河流之间的关系，栗树与庙宇间的关系，云与天气间的关系、坟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精气、与妖精之间的关系……这些附近的哲学，构成他们的一生。
这不仅仅是一个山岭上某人的一生，而是一个个山岭下、一条条河谷里、一个个平原上所有人的一生，他们就是被限流的空气、气流分子，看似可自由活动，其实一生活动的范围很有限，他们所获的知识，接受的教育，以及前面我提到的接受的文化熏陶，也很有限。他们几乎是直线熏染，由祖辈或更远的先辈熏陶，在骨子里，这才是我们的文化最小单位。他们相互影响但短期内活跃分子有限。我想我们很多中国人，都是浸染在这样一种文化中在生、做人，劳动、获取功名或获得生存要素，且生存是他们一生的主要目标。我大概想描绘这样一群人，居于山野，一生无成或少成，对理想知之甚少或没有，对家族有固执的根，对周边的事物了如指掌，有些植物没有名字也取了一个自己知道的名字，与周边的事物亲密无间，不仅仅是做朋友，也可以是血亲了，有时，在他们的梦中，动植物是可以互换的，人也可以同它们互换。死也并不是生的问题。但生，的确是令他们苦恼的问题。我知道有一部分活跃分子，流通于中华大地，传递他们的故事，但那只是少数。他们会将他们当作传奇来看，荣耀来看。南方的山林多栗、多杉，他们在这样的阴影下；南方的山林多石、多水，他们就在这样的近旁。我不喜欢行政区划的南方，我不喜欢政权更迭的南方和山野。山野就是山野，无论哪一处，都有人占领，哪一处都有活生生的物事。
我选了一处自己最熟悉的，我父母衍息的地方，那是一条长沟般的山野，那边有很多这样的山野，更远的地方也全是这样的山野，他们故事没有更多，他们的先辈也是生存几千年，但没有更出彩的故事。我觉得他们了周边的自己，但没有完全接续上伟大的传统文化。或者他们就是伟大的传统的文化，只是，我们需要以另外的眼前去观瞻一下而已。如果之前是以正面的立式，那么此刻坐下来以侧式，说不定也可观出不同的风景。所以我写了十甘庵，我觉得中国其他地方多数也是十甘庵。
言归正传，读诗：
然后接受天恩,那是一个美德。
如今，假使你领会了我的话，
关于这里的天庭有好多事情，
你可以不用其他帮助加以思索。
俾德丽采说，接受上帝的恩典，是一种美德。意思是假如知晓她的意思，领会她的话的内涵，这天堂上的许多事情就一目了然，或稍加思索就理解了。教导的意思。
但既然在你们人间的学校里
人们教导说,天使具有那样的性质，
他们能理解,能记忆,能想望，
这里是分析“天使”这个词的内涵，天使的意义是什么，俾德丽采的意思是，你们作为人间的人，不要以你们所理解和想象的方式去理解天使，你们所理解的天使不是真正的天使，不是天堂中的天使所具有的工作和意义。说白了，就是非你所想，人不能想神所想。“他们能理解,能记忆,能想望”，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们，即天使并不是人们所能理解的、所能记忆的、所能想望的，人类的想、记忆、理解，是抵达不了的。天使这么牛？那还不是存在于我们对天堂所想的想象之内？
我要继续阐释,你才可以看到
纯洁的真理,不像在下界那样
被那种含糊不清的谈话所搅乱。
俾德丽采继续引导，她说只有听她继续引导才可看见真理，而不是在人间听那些猜测的含糊不清的道理。这是将天堂神圣化，问题是，如今所理解的天堂，也是下界的人想象的啊，虽然假装用了清晰如俾德丽采的阐述。
这些神灵因为最初从上帝的脸容上
得到了欢乐,从不使他们的眼光离开它,
一切事物都在那里显出;
这些天使（我多数用精灵）是因为得到上帝的关爱，才使他们有功力，能够看世间和天堂所有的事物，不落一点，不停一秒，意思是他们不受空间和时间的限制，或者是超越了空间和时间的物种，他们的眼光既不会离开事物，一切事物也都会在他们的眼光下显灵。这么说，十甘庵的事物也在他们的眼光之下？
因此他们的眼力从来不被
一个新鲜事物间断,他们不必
因思想被割裂而回忆什么事情。①
感觉这是要区别于人类，或者但丁瞄准了人类的弱点，人类因为会闭眼，所以理解事物时总是要依靠记忆帮忙，如果没有了记忆，人类所看见的事物和世界都是一帧一帧的。事实上，我们的记忆本就是一帧一帧的，我们之所以能记住一件事，是因为这些帧照快速被播放。但丁抓住了人的这个弱点，从而叙说天使的优点，且是真理般的长处。天使对什么都不间断，不像人类需要思考，人类一思考记忆就会割裂。这看似人类优点的部分，被但丁表现为弱点，或者在天使眼里是弱点。问题是，但丁是怎么发现它而被写进诗中的呢？
尘世的人们虽然没有睡去，
却在做梦,相信或不相信这个真理;
但后一种信念更为错误。更为可耻。
俾德丽采说人类总在作梦，梦想知道天使到底是什么样的。有的相信这是真理（指天使能不分时空看清一切这件事），有的不相信。相对于相信，不相信的更加可耻。我也是服了。
你们下界的凡人作哲学思考，
不走正道,因为爱好炫耀,
偶有所得,就使你们得意忘形。
指出人间的人所有作哲学思考的人，都是不走正道。问题是若天堂的事才是正道的话，人间的人哪有机会呢？说人间作了一点思考的人就好炫耀，有一点体悟，就得意忘形，这教导似乎不错，但也有故意打击的意思。
附：
然后接受天恩,那是一个美德。
如今，假使你领会了我的话，
关于这里的天庭有好多事情，
你可以不用其他帮助加以思索。
但既然在你们人间的学校里
人们教导说,天使具有那样的性质，
他们能理解,能记忆,能想望，
我要继续阐释,你才可以看到
纯洁的真理,不像在下界那样
被那种含糊不清的谈话所搅乱。
这些神灵因为最初从上帝的脸容上
得到了欢乐,从不使他们的眼光离开它,
一切事物都在那里显出;
因此他们的眼力从来不被
一个新鲜事物间断,他们不必
因思想被割裂而回忆什么事情。①
尘世的人们虽然没有睡去，
却在做梦,相信或不相信这个真理;
但后一种信念更为错误。更为可耻。
你们下界的凡人作哲学思考，
不走正道,因为爱好炫耀,
偶有所得,就使你们得意忘形。
可是对于这一点我们天上
① 天使们不需要记忆力,因为没有东西使他们的眼光离开“神圣的本质”,而发生间断。有了间断,才需要回忆。
一九八
生活中，几乎是没法不与情绪入诗的，但凡一个有温度的人，总是因为生活中的物事让人情绪翻涌的，也就是思绪的触发，决定你写不写诗。甚少，或很难做到非情绪因素让一个人去写诗的。当然也不是没有，思考、总结、概括，可能就是一种方式。也就是当代诗人在思考自己的思考时，在总结自己的生命经验时，在概括、统领世界之风云之时，发现某些特定的规律或真理，这时也可以写诗。只是这种理性的、没被情绪干扰的情况太少了（也不没有完全没有情绪），以至于我们有人呼唤：让我们的新诗多一点理性，少一点情感。
他的潜台词是，我们的新诗仍是被小情绪、情感占领。如果不走出这种被小情绪、小情感，是写不出大诗的。那么，怎么走出这种困扰呢？思考世界的本质，思考本质的世界。在前人的基础上提供一种新的规律认识、文化认识。现实中处处有规律、规则，文化中处处有授带、纽带。然而，这何其困难。
可是对于这一点我们天上
所感到的愤慨，也没有像经文
被忘记或被歪曲时所感到的那样大。
是说凡人在人间讨论哲学问题后的得意忘形，天使们并没有那么愤怒，这愤怒比不上人们对经文的忘却或曲解。这经文是指《圣经》中的内容吗？我想是。
他们没有想到，把经文散落于人间
花了多少血的代价,念念不忘
遵守经文的人又如何令上帝喜欢。
这是要让上帝喜欢还是不喜欢？语义模糊。意思是令上帝满意的《圣经》里的内容传入人间，这之间也花了不少心血，无论传播的人还是上帝，无论信徒还是天使，都是他们毕生的功业，那么他们毕生做这件事，上帝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人人都用尽聪明,来卖弄,来兜售
自己的创见；传师们居然也宣扬
这些东西,而‘福音’却沉寂无声。
每个有主见的人都发奋自己的才智研究、探讨，到最后都变成了卖弄、兜售，宣扬自己的智慧。不仅仅是普通人，传教师们也是这样，干着这样，都变得了兜售自己的知识和智慧，而上帝的真正的福音却没有人去传播。好像是这么回事，但丁这样写，可能是对当世的一个警告，也是对今天人们的劝导。
有人说,在基督受难的时候,月亮
自行后退,把她自己间隔在中间，
因此太阳的光不照耀于地上；
这是借自然现象比喻吗？这种月亮与地球的天文现象，被但丁拟化为基督受难的原因。因为按我们今天的知识，地球是有阴影或有夜晚是因为有一部分太阳光被月亮挡住了。
又有人说,光自行隐藏起来；
因此西班牙人和印度人都能看到
那同一日蚀，像犹太人看到的一样。①
像不像废话？一个人人皆知的事实，被但丁用另外的方式又说了一遍。不过写诗有时候也需要废话，废话并不是无谓的重复，而是一种诗义的强调与复调，同时也增强了诗的美学意境。上三行的地球上日夜的分布与这三行的日蚀现象本质上都是基督受难的原喻引出来的。诗中的西班牙人和印度人，也可改成北美洲人和南美洲人，在同一半球就可以。
每年从这里和那里的教坛，
都有这样的神话传播,数量之多,
多于佛罗伦萨城里的拉波和平度；②
因为这种现象，日夜的分布和日蚀的现象，出现许多神话传说，这样的传说之多，多过但丁家乡佛罗伦萨的普通老百姓。
因此那些一无所知的羊群，
从牧场上回来，只吃了一肚子风，
不能以见不到自己的损失原谅他们。
羊群是指信徒吗？我记得是指信徒。一无所知的信徒去往信仰之路，一无所获，只喝了一肚子风。“不能以见不到自己的损失原谅他们”，这句意义费解，仿佛同前句有逻辑上的冲突。“不能以见不到自己的损失”，这都损失了，还不能原谅他们？上帝不是宽容的吗？
基督并没有向他第一批门徒说:
‘去吧，向人世宣说琐屑的事；
却是把真正的基础给与他们；
啊，意思是基督告诉你们事实，告诉你们经文，但并没有请你们宣扬它们。关于上帝的事也是这样。这样的天使或上帝是不是有点不讲理？宣扬反而无功德，难怪前三行说，不原谅他们宣传教义后所遭遇的损失。
附：
所感到的愤慨，也没有像经文
被忘记或被歪曲时所感到的那样大。
他们没有想到，把经文散落于人间
花了多少血的代价,念念不忘
遵守经文的人又如何令上帝喜欢。
人人都用尽聪明,来卖弄,来兜售
自己的创见；传师们居然也宣扬
这些东西,而‘福音’却沉寂无声。
有人说,在基督受难的时候,月亮
自行后退,把她自己间隔在中间，
因此太阳的光不照耀于地上；
又有人说,光自行隐藏起来；
因此西班牙人和印度人都能看到
那同一日蚀，像犹太人看到的一样。①
每年从这里和那里的教坛，
都有这样的神话传播,数量之多,
多于佛罗伦萨城里的拉波和平度；②
因此那些一无所知的羊群，
从牧场上回来，只吃了一肚子风，
不能以见不到自己的损失原谅他们。
基督并没有向他第一批门徒说:
‘去吧，向人世宣说琐屑的事；
却是把真正的基础给与他们；
①这些指的是无益的说教。
②“拉波和平度”：是佛罗伦萨城中人们所用的最普通的名字。
一九九
有时想，我到底使用过语言吗？我懂得语言是怎么回事吗？我仿佛只使用过谈一件事的语言，或者是具有叙述目标的语言，并不明白语言的自一性。并不真正了解语言的意义是什么。就像上面我说的这几句话，并没有生发语言自身的属性，仿佛还是依附在他物上。也并不是指大脑意识的随意流窜，而是指语言——还真的没有进入我的诗文中。
我是指，语言自身的意识，稍稍高于它所要描述的对象（事实）。如果得到它的宠爱，就像见到耶利亚女郎。我是指，存在于事物之间的——那些游离于事物间，无色无形，若被选中又将被显形的因子。也就是说，诗所描述的对象，并不仅仅存在于那对象中，还将存在于那对象的气场中或空气中。诗仅仅能描述到那对象的轮廓，而语言还可以在那轮廓之外。在描述之外捕捉到的部分，或许那才是语言。有时还可定义在之内，越过那对象作为一个虫洞的现象之内。
有时是不是需要捕捉这样的语言，或者当我们拥有捕捉这样的语言的能力，是不是我们更能得心应手？注意，这里不是指大脑的支配意识。
继续读诗：
他们所宣说的是这一点，只有这一点;
因此在他们燃起信心的战斗中，
他们的矛和盾都得自福音。
是说人、普通人宣扬了教义，他们燃起信心、充满战斗精神地宣扬，他们在宣扬过程中所宣扬出去、人类所理解的人类的善与恶都是来自上帝的教诲或《圣经》这部书。总之，有人是诚实地宣扬了这部书。
可是如今的那些人,却用打诨
和怪相传教,若是引得哄堂大笑,
僧帽就扩大起来，此外再不需要什么。
可是有的人，却用插科打诨的方式，或者盗用宣传教义的方式来宣传自己的想法，当这些想法得到一部分人追捧，他的势力就扩大起来，信众增多，这样他什么都不要了，连正宗的《圣经》里的东西也不管了，或抛弃了。——是不是说邪教？
但那帽顶里有这样的鸟在做巢,①
若是众人看到，定会知道
他们所信任的是什么样的赦罪券;
是指传教士里的败类，他的帽子上有恶鬼在那里筑巢。当人们发现，就知道他所信仰的和他所带领的人信仰的是一张赦罪券。赦罪券应该是指伪造的基督教义，或伪造的《圣经》里的内容。
这样的蠢事在人间与日俱增，
人们不用任何文件的证明，
都会拥去接受任何的约许。
概括来说，是讲人间有许多非法教会组织，打着宣传教义的名义去愚弄百姓，而百姓不明就里，傻傻地接受了这样的信仰，并且这种状况越来越严重，对基督已造成伤害。这倒说的是事实，就像如今的许多传教，也并不是上帝或但丁所理解的那个本义的教。
圣安东尼就用这办法喂养他的猪群，
以及其他比猪还不如的人们，
他们伪造赦罪券,以此为生。②
前面是概写，这是举了一个反面例子。圣安东尼在最前面的几歌中出现过，他的教派的名声的确不大好。注释中说：圣安东尼教派的僧侣以出售伪造的赦罪券喂养他们的猪和比猪还不如的东西，这教派的标记是猪。
但是我们闲话已说得太多，
还是回转你的眼光,再看那正路,
使我们的行程能缩短时间。
真有听打小报告或背后说人坏的感觉。俾德丽采立即意识到这一点，她进行了自我责备。“你的眼光”是指但丁的眼光。“正路”是指他们一同上天堂的路,说明他们仍进前进。
这些天使的性质,其等级的数目
是那样众多,人类的言语
或是思想都不能把它们估量;
天上的天使很多，太多，多到人类的想法无法想到，人类的语言也无法描述，也就是说人类相对弱小，不可能明白太多天上的事。
假使你看一看但以理的启示，
你将知道，他所说的千千万万的天使，
他们并没有一定之数。③
即使有人说天上的天使有千千万万，那也不止是千千万万，但以理就是举的例子。这有点我们佛家的说法，即众生相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个相，你能够想到的那个相，并不能描述真正的那个相。当你开悟，想到一点那众生相，那也不是大原先的那个众生相。天的相和佛的相同理，总有无穷尽的时候，总是在人的思考之外，即人类一思考就脱离了佛的本相。
那‘光的源泉’用光照耀大家.
但他们接受的方式各各不同，
有多少被照耀的天使就有多少方式。
“光的源泉”是指世界的中心，是权力和规律运行的源头，那里的光照耀大家，而大家接受光的方式各有不同，有多少被照耀的天使就有多少方式。这里仿佛是每个天使都有自己的独特性。引申到如今的人类的价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性，即人权，是不是从这里生发和引申出来的？
因此,既然情爱跟着视觉行为
而产生,爱的甜蜜和喜悦,
其挚热的程度在他们里面各不相同。
“情爱”即人类的情感？“视觉行为”是指看穿一切事物的眼光，像天使那样，永不间歇？但丁在这里突然谈到情感，人类的情感。事实上，人类存在于世，情感是占有重要方面的。人类几乎以情感行事，凡事从情感出发，无论做事、作诗或别的什么事？情感决定一切。昨天我还谈到，我们有太多的情感，几乎情感泛滥，尤其是作诗方面。不过但丁在此专的是爱情，他说爱的甜蜜和喜悦的多少，取决于情感的炽热程度的多少与付出。这好像也是个真理，至少是如今年轻人最喜欢听的一句话。
如今你且看一看那永恒的‘价值’
是多么崇高和广大,他使自己
分裂开来而成为这么许多的明镜,
而他本身还是像先前那样浑然如一。”
“价值”也是上帝赐予的一种权力。我在这里将其作为一个警句来读，即人类崇向的永恒价值是那么崇高和广大，而价值自己为了适应大家，或者给人们更多机会认识价值，它分出无数个明镜般的小块，让人们体会到价值的意义和伟大。与此同时，这也是价值传播的意义所在。而这种情况的存在，之于先前的那个原有的价值的意义是永恒不变的。这有点像孙悟空变出的无数个真身啊。
附：
他们所宣说的是这一点，只有这一点;
因此在他们燃起信心的战斗中，
他们的矛和盾都得自福音。
可是如今的那些人,却用打诨
和怪相传教,若是引得哄堂大笑,
僧帽就扩大起来，此外再不需要什么。
但那帽顶里有这样的鸟在做巢,①
若是众人看到，定会知道
他们所信任的是什么样的赦罪券;
这样的蠢事在人间与日俱增，
人们不用任何文件的证明，
都会拥去接受任何的约许。
圣安东尼就用这办法喂养他的猪群，
以及其他比猪还不如的人们，
他们伪造赦罪券,以此为生。②
但是我们闲话已说得太多，
还是回转你的眼光,再看那正路,
使我们的行程能缩短时间。
这些天使的性质,其等级的数目
是那样众多,人类的言语
或是思想都不能把它们估量;
假使你看一看但以理的启示，
你将知道，他所说的千千万万的天使，
他们并没有一定之数。③
那‘光的源泉’用光照耀大家.
但他们接受的方式各各不同，
有多少被照耀的天使就有多少方式。
因此,既然情爱跟着视觉行为
而产生,爱的甜蜜和喜悦,
其挚热的程度在他们里面各不相同。
如今你且看一看那永恒的‘价值’
是多么崇高和广大,他使自己
分裂开来而成为这么许多的明镜,
而他本身还是像先前那样浑然如一。”
① 这里的鸟指恶鬼。
②圣安东尼教派的僧侣以出售伪造的赦罪券喂养他们的猪和比猪还不如的东西。这教派的标记是猪。
③《但以理书》第七章第十节:“从他面前有火像河发出,事奉他的有千千,在他面前侍立的有万万。”但以理不想说出天使的数目，而是要表明他们比人能想象的更要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