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当诗写不下去的时候就是读诗，如此屡试不爽。回到写诗，无论如何，无法逃脱的是必须用情。若无较多的情感投入，就无法写诗，区别在于情感轻重的拿捏。我自己感觉有短暂有空白，也许最近写得太入，似乎一切皆可入诗。并且，若不认真，又如此容易露馅。不仅仅是情感或和法上的馅，还有内、外行的馅。
除了金的部分,每一部分
都有一个从中落下眼泪的裂罅，
汇集的眼泪就从那个洞穴穿出。
但丁的描绘的这座雕塑出现了超现实的情况。诗中的超现实固然是常态，但在此让我又有些意外。或者说一个老问题，若我们去处理，不会处理很如此深入。所以昨天我在写那首《寻诗》的诗时，觉得没有深入，按照但丁的标准，那才是作品的第一阶段，这就是我们的差距。或者，没有写入的原因是，我对我要描写的主体对象不十分清晰，故事不是真正的了解。可是但丁，他对他要所描写的对象诸事皆清。
其实，如果按照事实心理学，如果但丁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雕塑是正流着许多血泪的人，那么他在描写时不挑那最动人的血泪开始描写呢？而是要先描写一个整体形象，然后才言明雕塑上还有流血泪的洞窿。这显然不符合常人的思维方式。莫非但丁写到此才想到要加流血泪的洞窿？以我的经验，是有这可能的。
但丁说（借维吉尔之口），除了金的部分，都有一个从中落下眼泪的裂罅，汇集的眼泪就从那个洞穴穿出。中国诗人很少会如此处理。
它们的流道从岩石到岩石
往下流到这个山谷,形成了阿刻隆,斯提克斯
和火雷哲桑；然后由这狭沟向下流到
意思是这样的眼泪如此流下去，从岩石上流下去，流到山谷中，形成这个和那个。但但丁的这个和那个都是人或神，不过这里专指河，不同的河。阿刻隆、斯提克斯和火雷哲桑，都是不同的阴河。这些河又流到别处。
那再不能降落的地方;它们形成
科赛忒斯,你将看到那是怎样的湖:
因此在这里我不描写它。”
当流不动了就形成湖。这湖是怎样的湖呢？但丁说可想而知。但丁的描写具人流动性，画卷一般。但丁又很神秘，不将全部的画卷画绘完。
我对他说道:“假使目前这条小溪
从我们上界这样地向下流到这里，
为什么我们在这边岸上看到它？”
但丁问了一个哲学观察问题。思考入诗了，好像这问题不易回答。至少，若不看下面的内容，我一时不知如何解迷。既是视角观察，也是哲学观察。
他对我说道:“你知道这地方是圆的；
虽然你永远朝着左边
向那深底走了这么多路，
是谈圆的视角差的问题？因为这个地方是圆的，所以能看到对面的河水从上面流下来？但丁借维吉尔说人在局部中有许多盲区，虽然朝左边走了许久，但还不能看见全貌。
你还没有转遍全圈:
因此若是有什么新的东西出现，
它不应该使你显出惊奇的脸色。”
现在没有走完全圆。当走完全圆，若出现什么新的东西，不要感到惊讶。回答了但丁的问题吗？我似乎没大听明白。答案若有若无。
我又说道:“夫子,火雷哲桑和里西
在哪里可以找到?因为你没有提到这一条，
只说到那另一条是由这雨水所形成。”
但丁迫不急待上场。火雷哲桑和里西都是地下阴河名。可能是说但丁以前听过，但不知是如一条，所以但丁如此发问。河由雨水形成，这是废话么？但也是诗的。
他回答道：“你所问的一切的确
使我喜欢；但是那红水的沸腾
很可以解答你问的两条中的一条。” ①
维吉尔回话体面而文雅，不直接又直接。喜欢但丁的问话是说他会思考吗？“那红水的沸腾，很可以解答你问的两条中的一条”，是说有一条是但丁所问的吗？雅致的语言让人舒坦。
你将看到里西河，不过是在这深渊外面，
就在幽灵们用忏悔摆脱了
罪孽之后到那里去洗涤自己的地方。”
意思是里西河在这里，但丁可以看见。这河在深渊外面。当然是外面，不外面如何看见？有许多可爱的句子。意思是里西河是幽灵忏悔罪孽之后，洗涤身体的地方。可见这是一条净浴之河，有明亮的色彩。
他接着说道:“现在是应该离开
这座树林的时候了；你留心跟着我走；
那不在燃烧的河边是一条路，
在这河边上面一切的火都已熄灭。”
维吉尔接着说，他们可以离开了，让但丁跟着他，说那没有燃烧的河边有一条路。几事只有维吉尔知道。不过，就这简单的一句，却勾勒一幅河边的景象。这白描功夫十分了解，且是没有形象词于叙述中完成的。
附：
除了金的部分,每一部分
都有一个从中落下眼泪的裂罅，
汇集的眼泪就从那个洞穴穿出。
它们的流道从岩石到岩石
往下流到这个山谷,形成了阿刻隆,斯提克斯
和火雷哲桑;然后由这狭沟向下流到
那再不能降落的地方；它们形成
科赛忒斯,你将看到那是怎样的湖:
因此在这里我不描写它。”
我对他说道:“假使目前这条小溪
从我们上界这样地向下流到这里，
为什么我们在这边岸上看到它？”
他对我说道:“你知道这地方是圆的；
虽然你永远朝着左边
向那深底走了这么多路，
你还没有转遍全圈:
因此若是有什么新的东西出现，
它不应该使你显出惊奇的脸色。”
我又说道:“夫子,火雷哲桑和里西
在哪里可以找到?因为你没有提到这一条，
只说到那另一条是由这雨水所形成。”
他回答道：“你所问的一切的确
使我喜欢；但是那红水的沸腾
很可以解答你问的两条中的一条。” ①
你将看到里西河，不过是在这深渊外面，
就在幽灵们用忏悔摆脱了
罪孽之后到那里去洗涤自己的地方。”
他接着说道:“现在是应该离开
这座树林的时候了；你留心跟着我走；
那不在燃烧的河边是一条路，
在这河边上面一切的火都已熄灭。”
①红色的溪流是火雷哲桑。
八十八
本想啰嗦两句，但还是算了，直接读诗。但丁诗句的呈现，仍然是语言的角度别具的问题。我老是忘记这么干，说实话，诗性的显现多数情况下谈论此事的角度，就是说不能以习惯的社会眼光谈或描写所要书写的对象。要么以一种想象的诗意，要么换一个语言的侧面。但凡是非正常，诗性便产生。
现在一条坚硬的堤岸在我们的脚下，
小溪之上笼罩着迷漫的水气，
使溪水和溪岸都受不到火焰。
“现在一条坚硬的堤岸在我们的脚下”，应该说，这是一个正常的陈述句，它的诗性如何显现呢？“一条坚硬的堤岸”，可能是我们的视角常能看到与叙述中常能写到的，但但丁在叙述稍作变换了一下，说这条堤岸在他们的脚下，这样就显得与众不同。由一个简略的叙述句变成了富有诗性的叙述句，同时使诗句柔软下来。
“小溪之上笼罩着迷漫的水气，使溪水和溪岸都受不到火焰。”这应该是正常描绘，是为推进诗或事的需要。因为小溪上有水气，所以这里没有火焰。
诗的内容其实是紧接上一章。章节是人为分开了，或是但丁有意密写，使结构不过于稀松。
如同在布鲁日和威桑特之间的
法兰德斯人惧怕向他们冲来的洪流，
筑起他们的堤坝来抵御海水；①
可是，在看似上面平朴的描绘中我们会去找他的相似性吗？或以我们的知识结构能找到它的相似性吗？可是但丁就这么干，看似普通的描写，他去找那种事实或修辞的相似性。当然。他找得最多的事实所寓意即典故的相似性。哪怕这个相似性无法证明，也使诗更加丰腴。
布鲁日和威桑特，一般读者并不知道是谁，有何伟大的功业，但但丁说它是一个海港，这里曾经发生过法兰德斯人堵海水的事。说白了就是筑坝。这应是一件寻常事。但它们间的相似性在哪里？在它们都像溪水一样有一个流水的喇叭口。所以举这个例子只是使那水溪增加一个相似性，然而诗句却丰腴了。下面肯定还有第二个例子。
又如同在加伦太挪感到热气以前，
巴丢阿人沿着布伦太河筑起堤坝
来防护他们的村庄和城堡：②
又一个地方筑坝的故事。这故事重要吗？重要又并不重要。就像我们说有人在黄河两岸筑坝，如今使黄河成为天河一般。至于地名和种族，没人知道，或不一定要知道。它们的相似性在于一条小溪两边是有河岸的。
这些堤岸也像这样造成，
虽然那建造者，不论他是谁，
没有把它们造得那么高大。
但丁说，刚才举例的那两条河的堤岸也像现在所看见的这条小溪的堤岸，也是这样筑的，虽然不知建造者是谁，但都没有建得十分高大。是这意思吧？但丁将叙述的弧又拉回来了。
我们离开树林已经那么远，
假使我回头望时，
我会看不到它在什么地方，
但丁说他和维吉尔已经离之前看到的那里面有幽灵的树林很远了。即使回望，都已经看不见它了。看不见，但丁会加一个“在什么地方”，使句子更有弹性。意思是他们已经走了很远。
附：
第十五歌
第七圈：第三环。但丁与一个伟大的老师相会
现在一条坚硬的堤岸在我们的脚下，
小溪之上笼罩着迷漫的水气，
使溪水和溪岸都受不到火焰。
如同在布鲁日和威桑特之间的
法兰德斯人惧怕向他们冲来的洪流，
筑起他们的堤坝来抵御海水；①
又如同在加伦太挪感到热气以前，
巴丢阿人沿着布伦太河筑起堤坝
来防护他们的村庄和城堡：②
这些堤岸也像这样造成，
虽然那建造者，不论他是谁，
没有把它们造得那么高大。
我们离开树林已经那么远，
假使我回头望时，
我会看不到它在什么地方，
①威桑特在古代为一个重要海港。布鲁日是意大利北部一个繁荣的城市。这两个地方标志着法兰德斯海岸线的东西的界限。
②在中世纪,加伦太挪的公爵领地伸展到巴丢阿地区。每年山中积雪溶化的时候,布伦太河水泛滥,淹没全区,故巴丢阿居民筑堤坝来防御。
八十九
我太懒了，竟然这么久没有写。我似乎开始懈怠起来，总是以诗来代替一天的工作。心里一个隐形的想法是，诗更易完成。而写读诗的文字，毕竟来得困难，虽然我写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困难。今天读的东西内容不多，多半是过渡性的内容。需要注意的还是但丁的描述技巧以及处理诗句的方法。
那时候我们碰到一队幽灵，
他们正沿着堤岸走来；
一个个向我们观望，好像黄昏时分
但丁和维吉尔碰到一队幽灵，这队幽灵从堤岸走来。我觉得这个情景的设计巧妙而惊栗，一句话就跃然纸面。问题是但丁又找到这个怀影的细部，说这队幽灵一个个向他们观望，并且他将这观望相进了比喻。这个比喻一般难以想到，这就是诗入魂的地方。
人们在一钩新月下惯常互相观望一样；
并且对着我们眯起他们的眼睛，
如同年老的裁缝穿针引线时的模样。
但丁说那种观望好似黄昏时人们观望新月一样。是那种仰着头好奇地观看吗？但丁不用词语，而是用情景描绘这种观望。并且但丁并不会用一个比喻就完，还会有下一个，“并且对着我们眯起他们的眼睛，/如同年老的裁缝穿针引线时的模样”，
他们观望时眯着眼，如同年老的裁缝穿针引线时的模样，这样的句子通常我们认为是多么多余，而实际上这就是但丁细致、精到的地方。
这群幽灵这样地凝视着，
我为一个幽灵所认出,他拉住了
我的衣边说道：“真是一个奇迹!”
但丁说有一个幽灵认出了他，那幽灵拉着他的衣边说“这是个奇迹”。是说在这里能遇到他是个奇迹。但丁不动声色要讲一个他认识的人的故事了。但丁经常将他的熟人放入诗中，使其经典化。
当他伸臂向我时,我凝神
注视他的被火烧烤的容貌，
所以他的焦黑的脸孔
这是细微的动作描写，幽灵伸臂的瞬间，但丁凝神看他被火烧烤的容貌，他一脸焦黑。意思是他在这戈壁上受尽苦难。
没有使我认不出他来；
我使我的脸孔凑近他的脸孔，
回答他说：“你在这里吗，勃鲁内托先生？”
虽然那幽灵一脸焦黑，但丁还是认出他来了，但丁靠近他的脸说，这不是勃鲁内托先生吗？——诗中情景的转换使叙述的空间增加。
于是他说:“我儿啊！假使勃鲁内托•拉铁尼①
转身过来同你一起走上片刻，
而让他的同伴先走，请你不要讨厌。”
这句话也不是直接回答但丁的话，而讲他自己（幽灵）的话，同时引入故事。那幽灵说，假使他的儿子，勃鲁内托•拉铁尼，能同但丁一起在这地狱行走多好，即使走上片刻也行。这样就可以让但丁的同伴维吉尔先走了。如果先走了，请维吉尔不要厌烦。——是这意思吗？
我说道：“我全心全意请你这么办；
如你要我同你坐下，我会这么做，
只要那和我一起走的他答允。”
但丁显得很友善，同意那幽灵的请求，只要维吉尔同意就可以坐到他身边来。注释中说，勃鲁内托•拉铁尼是哲学家，但丁对他较熟悉，是他同时代的人，可能对但丁颇有影响。正题尚未进入，大幕在后面。
附：
那时候我们碰到一队幽灵，
他们正沿着堤岸走来；
一个个向我们观望，好像黄昏时分
人们在一钩新月下惯常互相观望一样；
并且对着我们眯起他们的眼睛，
如同年老的裁缝穿针引线时的模样。
这群幽灵这样地凝视着，
我为一个幽灵所认出,他拉住了
我的衣边说道：“真是一个奇迹!”
当他伸臂向我时,我凝神
注视他的被火烧烤的容貌，
所以他的焦黑的脸孔
没有使我认不出他来；
我使我的脸孔凑近他的脸孔，
回答他说：“你在这里吗，勃鲁内托先生？”
于是他说:“我儿啊！假使勃鲁内托•拉铁尼①
转身过来同你一起走上片刻，
而让他的同伴先走，请你不要讨厌。”
我说道：“我全心全意请你这么办；
如你要我同你坐下，我会这么做，
只要那和我一起走的他答允。”
①勃鲁内托•拉铁尼,哲学家和政治家,约在一二一〇年生于佛罗棱萨,卒于一二九四年。他是一个热烈的归尔甫党人,也是一个著作家。他的主要的著作是用法文写的,类似百科全书式的散文作品《宝库》。但丁是熟悉他的著作的,而且受到他的不少影响。
九十
但丁谈论的，可能并不神圣。他谈的是身边的事，身边的人类本该关心的事，从他温柔的诗句中，越来越觉得他是一个身边的人。他只不过写了我们身边的事，无论天堂、地狱、魔鬼、天使，都是身边的人一生中会触及的事，他只不过写了他的一种看法，他顺便写了对部分周边事物的理解，哪怕这件事于人类看起来了重要的事，本质的事，最关注的事。
此处的他即是勃鲁内托•拉铁尼，他以一个老者的身份称呼但丁，所以叫但丁为“儿”。
他说道:“我儿啊!这一群中，不论谁
只要停留片刻,此后一百年中
当火焰烧身时他就躺着不能给自己扇一扇。
这里，勃鲁内托•拉铁尼讲的是这些幽灵，任何中的一个，只要允许被停留，从此即使一百年，火焰也烧不到他，火都不要扇动一下。是这个意思吗？意思是这些幽灵都渴望出去，渴望但丁和维吉尔能在他们身边停一停，停，意味着机会。
所以向前走吧；我贴着你的衣边
跟着你走；然后我归到我的队伍，
他们一边走一边哀悼他们的永劫。”
勃鲁内托•拉铁尼，他自己也想离开，所以他催促但丁往前走，他说他贴着但丁的衣边，跟着走。“然后我归到我的队伍，他们一边走一边哀悼他们的永劫。”这句是转折，不大明白其意，似乎是走了一段后又归到那们幽灵的队伍中去，而那些队伍中的幽灵都在一边走一边哀悼他们的永劫。
我不敢从路上走下来和他
并肩行走；而是使我的头
一直向下弯着，仿佛对他表示敬意一样。
但丁说他自己不敢和勃鲁内托•拉铁尼并肩行走，而是弯着头走上路的上面。这动作就像对勃鲁内托•拉铁尼表示敬意一般。但丁的描述总是这么细，虽然不是经典的动作，也反映出但丁对这件事是多么熟悉。
他开始说:“什么机缘，或是命运，
把你在你末日前带到这下边来？
而这个引路的人，他是谁？”
勃鲁内托•拉铁尼问给但丁带路的人是谁，是什么机机缘到这地狱中来的。但丁是想借此叙述一下他老师维吉尔的事迹？
我回答道：“在上界，在平静的生活里，
当我还没有达到壮年的时候，
我在一座山谷中迷失了自己。
这似乎是真的，我们都知道但丁下地狱来的原因。上界，即人间。
仅在昨天早晨我才把脸背向它；
当我正在回到那边去时，
他向我出现,并由这条路又引我回家。”
昨天早晨？这么短的时间吗？仿佛走了很久一样。脸背向它，是指离开人间。但丁是说维吉尔将他引回家，但引回的过程要经过许多地方。这条路，所以经过了这条路。
他又对我说：“假使你跟从你的星宿，
你不会达不到光荣的归宿，
假使我先前在美好的人间不曾判断错误；
勃鲁内托•拉铁尼又对但丁说，这是正话反说吗？星宿，是说维吉尔像但丁的星宿一般。不会达不到，否定加否定，等于肯定，那就是会达到光荣。勃鲁内托•拉铁尼还补一句，假如他在人间没有判断错误的话。
倘若我死得不那么早，
看到上天对你如此仁慈，
那我早会在你的工作中鼓励了你。
又说假他不死得这么早，看见上天对但丁如此的好，那么他也会在生活中鼓励他。——看情形是但丁遇到了他的老师或恩人。之前但丁遇到的多是坏人或凶恶的人，这一次安排一个好人，我想但丁也是在诗中求变化。
附：
他说道:“我儿啊!这一群中不论谁
只要停留片刻,此后一百年中
当火焰烧身时他就躺着不能给自己扇一扇。
所以向前走吧；我贴着你的衣边
跟着你走；然后我归到我的队伍，
他们一边走一边哀悼他们的永劫。”
我不敢从路上走下来和他
并肩行走；而是使我的头
一直向下弯着，仿佛对他表示敬意一样。
他开始说:“什么机缘，或是命运，
把你在你末日前带到这下边来？
而这个引路的人，他是谁？”
我回答道：“在上界，在平静的生活里，
当我还没有达到壮年的时候，
我在一座山谷中迷失了自己。
仅在昨天早晨我才把脸背向它；
当我正在回到那边去时，
他向我出现,并由这条路又引我回家。”
他又对我说：“假使你跟从你的星宿，
你不会达不到光荣的归宿，
假使我先前在美好的人间不曾判断错误；
倘若我死得不那么早，
看到上天对你如此仁慈，
那我早会在你的工作中鼓励了你。
九十一
语言中如果没有事，那为什么还要使用语言？语言能够逃脱事而完全成立吗？作者不是因为有事谁又愿意叙述一件事啊。语言可能在一个自限范围内有自洽的功能，可能形成生发、嬗变，甚至神游，但都可能在联想的逻辑链条下。就像一朵花可能联想到一个女孩。个人认为只是可能更高级一点点，仅此而已。但我们是否就不去开发语言的自生性吗？也不是。当纯语言的联想（不及事）还没诞生高级逻辑之前，我们还是不妨借助事来谈论，借助事来发挥一下。
但是那批古时候从飞亚索勒走下，
身上至今还带着山林和岩石气息的
忘恩负义的，心地不良的人民①
但丁在叙述他那座城里的事时为何如此从容？在可能有偏见的情况下。我觉得将飞亚索勒人定义为心地不良的人显然是偏见。但丁所代表的罗马人显然是外来人，相当于今天的侵略者，可是在他们眼里被叙述成了正义的人，这与如今的世界何其相似。
但是那批古时候从飞亚索勒走下，
身上至今还带着山林和岩石气息的
忘恩负义的，心地不良的人民①
勃鲁内托•拉铁尼说，佛罗伦萨城的古人是飞亚索勒人，但后来被罗马人杀死不少，后来建立佛罗伦萨城。罗马人与飞亚索勒人长期对立，因此罗马人称飞亚索勒人为忘恩负义、心地不良的人，这显然是恩怨造成的。
会因你的美好的事迹而与你为敌；
这里是有原因的：在酸的山梨树中间，
甜蜜的无花果树是不适于结果的。
“会因你的美好的事迹而与你为敌”，所以我说那是偏见。这是因种族对立造成的，谁对谁错很难说。只有掌握话语权的人，后人才能听到其中一种说活。“甜蜜的无花果树是不适于结果的”，我觉得是因为观点立场的不同，而去恶心一下飞亚索勒人。
世上古代的传说称他们为盲目，
一批贪婪,妒忌和骄傲的人民：
你要注意，别染上他们的恶习。
这虽然是借助勃鲁内托•拉铁尼之口说出，也可以说是但丁说出。在古代就说飞亚索勒人贪婪、妒忌和骄傲的人，不知道。勃鲁内托•拉铁尼告诫但丁不要染上这样的恶习。
你的命运替你保留着这般荣誉，
两个党派②都将如饥如渴地需要你；
但是青草必须远远离开山羊。
啊，两个党派的人都喜欢但丁？但丁是救世主般的角色？两个党派的人即罗马人和飞亚索勒人。“但是青草必须远远离开山羊”，但丁的老师仍是以充满偏见的语言。
让飞亚索勒的野兽们把自己
做成草荐,③而不去碰那草木，
假使他们的粪堆上还能长出草木的话；
感觉是骂人的话，稍微优雅地骂。或者说是勃鲁内托•拉铁尼在地狱告状。只是作为诗人的但丁，他将他们处理成两派，可以看见但丁的爱憎，或可看出但丁的怨恨。诗可以怨。“野兽们把自己做成草荐”，应是自己睡在自己身上吧？
当那地方充满罪恶的时候,有些罗马人
曾留在那里，他们的神圣的种子
或许就在这草木中复活起来。”
因为罗马人去了，那里的草木才复活起来。是说飞亚索勒人以前睡在佛罗伦萨这个地方，草都不长出来，草都没有，所以睡在自己身上，是吗？后来因为罗马人来了（占领），才使草木繁盛起来。学到一句：人使草木繁盛。这里有诗的因素。
附：
但是那批古时候从飞亚索勒走下，
身上至今还带着山林和岩石气息的
忘恩负义的，心地不良的人民①
会因你的美好的事迹而与你为敌；
这里是有原因的：在酸的山梨树中间，
甜蜜的无花果树是不适于结果的。
世上古代的传说称他们为盲目，
一批贪婪,妒忌和骄傲的人民：
你要注意，别染上他们的恶习。
你的命运替你保留着这般荣誉，
两个党派②都将如饥如渴地需要你；
但是青草必须远远离开山羊。
让飞亚索勒的野兽们把自己
做成草荐,③而不去碰那草木，
假使他们的粪堆上还能长出草木的话；
当那地方充满罪恶的时候,有些罗马人
曾留在那里，他们的神圣的种子
或许就在这草木中复活起来。”
①按照佛罗伦萨的传说,佛罗伦萨城是在飞亚索勒被毁灭之后,由凯撒建立起来的,那里的居民一部分是罗马人，一部分是飞亚索勒人。以后永远的党派纷争也是由此而起。普通认为佛罗伦萨的平民党(白党)是从飞亚索勒人传下来的,而贵族党(黑党)是从罗马人传下来的。飞亚索勒原来是建立在一座山上的，所以诗中说佛罗伦萨的居民还带着“山林和岩石气息”。
②“两个党派”指黑党和白党。
③草荐是兽类睡眠用的。这里的意思是:让飞亚索勒人自己去互相撕扯吧(党派的纷争)。
九十二
诗歌中抄袭与借鉴的界限到底在哪里？如今读多了但丁的诗，有时会不自觉地渗入他的语境中，还不一定是语境，是某个观念，或者是从他的观念启发到我的另一个观念，很警惕这样的心思，这是否构成抄袭？当然，也可以看作是营养，如果语句的形式上不十分相似的话。但据说艾略特就明说学了但丁的许多东西，可能是要看作品的力量，如果学习的作品十分强大的话，那也就不算，而会是继承了。
我回答他说:“假使我所有的愿望
都能得到完成，你还不会
被遗弃在人类的天性之外:
但丁是否猜测勃鲁内托•拉铁尼是被遗忘的人？不然如何担心他被遗忘在人类的天性之外？如果是遗忘在人类天性之外多美？似乎给了我启发，下次写一首赞美遗忘在人类天性之外的诗。但丁回答说：“假如前面说的事都是真的，我的愿望全部完成，意思是你，勃鲁内托•拉铁尼，是不会被遗忘的，不会被抛弃在天性之外。”人类的天性有哪些呢？似乎正向的和反向的都不少。若能少一些反向的，又何其不愿遗弃呢？
因为在人世时,当你一点钟一点钟地
教导我人如何使自己成为不朽,
你那种亲切,和善,父亲般的形象
啊，勃鲁内托•拉铁尼这么厉害，能教人不朽？但丁尽给我们塑造一些神力通天的人物，也不讲如何塑造不朽，但总之是能的，但丁在人间时就不断学习它。或可解释为学习他的智慧，读他的书，但不朽若可能学的话，为什么不呢？此处还是将其理解为勃鲁内托•拉铁尼是但丁导师的形象，但丁说勃鲁内托•拉铁尼是亲切、和善、父亲般的形象。
始终固定在我记忆中,现在却涌上心头；
只要我在世一日，我的言语
应该表示我对此如何感激。
但丁万般感激。感激他的导师对他的鼓励，只要在世一日，都不会忘记。这种美德在中国的师承中同样经常看到，也经常被教化。
你关于我的前程所说的话,我写下；
并把它和另一段记录①保存起来让一位圣女解释，
假使我到达她那里，她能够这样做。
我觉得这一段就是但丁的高明的地方，通常写到此，我们又不会（不能）进行下去了。但丁将他以前的学习引入了神圣因素。“你关于我的前程所说的话,我写下；
并把它和另一段记录保存起来让一位圣女解释，假使我到达她那里，她能够这样做。”此处的神秘，将一件正常的事引入神秘，我的确写不出来。至于“另一段记录”,只能说是后人的一种解释。
我要使你知道的就是这些；
假使良心不责备我，
任凭‘命运’女神怎样安排,我都准备接受。
若思考到这儿，似乎还能接受，如果最终交给命运这样的话，可能能想到。但丁此处既像表态，也像突破这种表态。
我并不是初次听到这样的预言：
所以让‘命运’女神欢喜怎样就怎样转动
她的轮盘吧，让农夫任意挥他的鹤嘴锄吧。”
这种命运宿命论的观念难道也是但丁最早提出的？我们理所当然地接受难道出处就在这里？但丁也说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但但丁充分表述这种说法是最早的人之一。“让农夫任意挥他的鹤嘴锄吧”，这个形象的共通性在哪里？在于随意挥动，转盘和锄头的随意挥动。
于是我的夫子向右边转回过来，
看了我一下，然后说道：
“谁铭记在心的，就不算白听一番!”
这时候维吉尔插话了：“谁铭记在心的，就不算白听一番!”意思是听进去了，就会记住一生。这里有一种语言的拆解法？即若听进，就会铭记。似乎是一种技法。维吉尔难得长久地沉默。
我仍然继续同勃鲁内托先生谈话，
而且问他在他的同伴中
谁最著名而且地位越高
但丁说他仍然与勃鲁内托•拉铁尼说话，问他的同伴中，哪些人最著名，哪些人地位最高。看来对话还要进行中……
附：
我回答他说:“假使我所有的愿望
都能得到完成，你还不会
被遗弃在人类的天性之外:
因为在人世时,当你一点钟一点钟地
教导我人如何使自己成为不朽,
你那种亲切,和善,父亲般的形象
始终固定在我记忆中,现在却涌上心头；
只要我在世一日,我的言语
应该表示我对此如何感激。
你关于我的前程所说的话,我写下；
并把它和另一段记录①保存起来让一位圣女解释，
假使我到达她那里，她能够这样做。
我要使你知道的就是这些；
假使良心不责备我，
任凭‘命运’女神怎样安排,我都准备接受。
我并不是初次听到这样的预言：
所以让‘命运’女神欢喜怎样就怎样转动
她的轮盘吧，让农夫任意挥他的鹤嘴锄吧。”
于是我的夫子向右边转回过来，
看了我一下，然后说道：
“谁铭记在心的，就不算白听一番!”
我仍然继续同勃鲁内托先生谈话，
而且问他在他的同伴中
谁最著名而且地位越高
①“另一段记录”指第十歌里法利那太对但丁所作的预言。
九十三
诗歌有明确的发展目标吗？在没写出自己的诗歌之前，恐怕没有任何诗人敢回答。对于诗人来说，写作永远是不确定的，至少于我，不知明天会写出什么。也有人说今天的诗人同质化严重，一些诗人看上去不错，但又实际缺少令人眼前一亮的作品，或者是明显超越同时期人的作品。而这不必忧虑，因为至少大多数诗人，在做好准备之后，不可能甘于平庸。今天的当代诗，恰恰是思想成熟、思维活络、技艺准备充分，诗人正要大干一场的时代。当然历史会选择谁，不知道。
他对我说：“知道一些人是好的；
关于其余的人我们最好不提，
因为时间太短促不能讲这么多话。
勃鲁内托•拉铁尼对但丁说，他知道有一些是好人，但另一些人最好不提，他们的故事很多，这次的谈话无法触及他们。前面说过，勃鲁内托•拉铁尼是但丁在人世的导师，对但丁学识的提高帮助很大。
简略说，要知道他们全都是僧侣，
全都是大学者，又都极著名；
在人世都犯了一种同样的罪。
勃鲁内托•拉铁尼说，那些人都是僧侣，又是著名的学者，可是他们都犯了同一种罪。那些人是谁呢？前面但丁和维吉尔经过河滩时向他们走来的幽魂，而勃鲁内托•拉铁尼是从幽魂中走出并认出但丁来的。他们犯了什么罪呢？似乎没有明天，反正是罗马人和飞亚索勒人争斗的事。
普利喜安和阿科索的佛朗彻斯科①
与那些痛苦的众魂同行；还有，
倘若你对这种渣滓有任何怀念，
勃鲁内托•拉铁尼介绍同行的幽魂中的人物，这使诗歌变成了具写。若跳开诗歌来说，会发现这些都是但丁生活中的人，同时代的生活中的人。普利喜安和佛朗彻斯科，据称都是法学家。勃鲁内托•拉铁尼说他们都渣滓，不能有任何怀念，若偶然记起会想起那个人。
你在那里能看到那个人，他被‘万仆之仆’
从阿诺河迁到巴其略内河，
他在那里留下了他的误用的聪明。②
那个人就是主教安图烈•台•摩齐，他在有“万仆之仆”之称的菩尼腓斯八世时代任过主教，也调有调动，其中诗中地名就是他调任过的地方。这个主教但丁仿佛很感冒，当然是通过勃鲁内托•拉铁尼之口来谴责的。勃鲁内托•拉铁尼说他在那里玩过小聪明。
我愿意说更多的话，但是我
不能多走，也不能多说了：因为我看到
那里新的烟雾又从那大砂地升起。
陪了但丁和维吉尔一程后，勃鲁内托•拉铁尼说不能再走了，尽管意蕴不绝、恋恋不舍。勃鲁内托•拉铁尼说看到那边有新的烟雾产生了，从那沙滩上升起。意思是又新的惩罚的火焰燃起。
我不能和他们在一起的人快来到了；
让我依它而长存的《宝库》
得到你的赞许；我没有更多的要求。”
勃鲁内托•拉铁尼说有一群不能和他在一起的人，快到了。意思是要回避。勃鲁内托•拉铁尼说愿他的《宝库》一书，能得到但丁的赞美，他依这本书而长期存名。若能得这些，就很满足。但丁的导师对但丁期许很高。
然后他转身回去,好像在味罗那
为了争取绿布穿过广阔的田野
而赛跑的人们中的一人； ③
而他像是其中的得胜者,不是失败者。
说完，于是转过身去。说一个技法，当转过身去，在我们的写作时应是常遇到的一个细节，可我们会或有能力在此使用转喻吗？为了形容勃鲁内托•拉铁尼转过身去后的情景，但丁用了另一个情节来说明，就诗艺来说，这不但使普通的叙述场景更丰富，还是诗的节奏慢了下来，新情节所提供的场景与旧细节的意蕴相互呼应，产生新美的艺术感染力。虽然其相似性不一定完全准确，但有相似性就够了。但丁在举的是一个民族体育运动会的场景，穿过田野的人会冲过一道绿色的彩带，而勃鲁内托•拉铁尼是胜利者。真的，就转喻的场景来说，并不十分准确，但读者此刻不管，只需要其艺术的相似性。
附：
他对我说：“知道一些人是好的；
关于其余的人我们最好不提，
因为时间太短促不能讲这么多话。
简略说，要知道他们全都是僧侣，
全都是大学者，又都极著名；
在人世都犯了一种同样的罪。
普利喜安和阿科索的佛朗彻斯科①
与那些痛苦的众魂同行；还有，
倘若你对这种渣滓有任何怀念，
你在那里能看到那个人，他被‘万仆之仆’
从阿诺河迁到巴其略内河，
他在那里留下了他的误用的聪明。②
我愿意说更多的话，但是我
不能多走，也不能多说了：因为我看到
那里新的烟雾又从那大砂地升起。
我不能和他们在一起的人快来到了；
让我依它而长存的《宝库》
得到你的赞许；我没有更多的要求。”
然后他转身回去,好像在味罗那
为了争取绿布穿过广阔的田野
而赛跑的人们中的一人； ③
而他像是其中的得胜者,不是失败者。
①普利喜安是六世纪初一个著名的拉丁文法学家。 阿科索的佛朗彻斯科(公元一二二五一一二九三年)为著名的法学家,曾在波伦亚和牛津讲过学。
②这个人指安图烈•台•摩齐,一二八七年当佛罗伦萨(在阿诺河边)的主教,于一二九五年由菩尼腓斯八世(“万仆之仆”)迁调为维森柴(在巴其略内河边)的主教,到次年就死了。
③这是在四旬斋(复活节前四十天间)第一个星期日举行的一种赛跑,优胜者奖绿布一块。
九十四
在时候觉得自己的诗太密集，尤其是多首作品放在一起时。密集不全是能力，有时候是因为诗句转换的棱面太少。需要改变吗？让它空旷些？或者切换一下诗的情景以找到它们的相似性。找句意、找情境的相似性，三重合或五重合地转换，可能是不少当代诗人提倡的，我唯一不情愿的是它有些做作。但那样形成的作品，不失为好看。当然，我不全将其看作是心智，可能是心识，内心里我还是更看重思意放达的作品！
太久没读但丁。
我已到了一个地方,在那里听到
流入另一圈去的河水
发出像蜂房里蜜蜂的嗡嗡声；
但丁的表达总是如此传神，如果他的第一行、第二行还不够的话，那么到了第三行必定是传神的。是一种清晰、细腻的真实的传神。我一般会写到第二行，第三行会留下读者会想象，以为想象能弥补一些东西，但有时候不，就是要说出来，只有说出来读者才知是什么。但丁在此的说出来是那流入另一条河水的声音像嗡嗡的蜜蜂声，久远而空鸣。当然，就读篇来说，但丁在此只是一个情境交代。
那时候只见三个阴魂离开了
在灼人的火雨之下行走的队伍，
一块儿飞快地跑了出来。
到底另一个地方，听到一条河水的声音后，但丁和维吉尔看见三个幽魂从正在遭受火雨刑罚的队伍中跑出来。这个句子既有断句的作用，也有在描绘过程作者找到的情境转折。虽然这情境是前面描述过的情境。不论如何，反正有三个阴魂跑了出来。
他们三个向我们走来，每人都叫道：
“请你停下来，依你的服装来看，
你像是从我们那邪恶的国家来的人。”
这三个幽魂发现了但丁一行，高声喊他们。从但丁和维吉尔的服装来看，那三个幽魂认为是他们国家的人，正因为如此，发现了熟悉的人，所以高声喊他们。那三个幽魂称自己的国家是邪恶的国家。看来又是但丁安排的故事，要写他熟悉的人的事了。
唉唉!我在他们的肢体上看到了
多么可怕的被火烧的新创旧痕啊!
至今我一想起来还感到难受。
那三个幽魂说话的时候，但丁看见了他们身体上都有被火雨烧伤的痕迹，满目疮痍，惨不忍睹。那样的印象一直刻在脑海中，但丁说至今都难受。第三行我觉得是技巧，故意将记忆中的情景拉到叙述者的情景中。
我的导师倾听他们的叫喊；
把他的脸孔转向我，说道:
“且慢!对他们应该表示敬意；
这三行是细腻还是哆嗦？可以缩减吗？有可能可以缩减。但丁放在这样也可视为细腻处理。维吉尔听见那三个幽魂叫喊后向但丁说，应对他们表示敬意。意思是维吉尔认识他们，他有话要说。维吉尔可能有故事要讲。
假使不是为了由于这地方的本质
而射发出来的火焰，我要说
应该赶紧的是你，不是他们。”
这三行有深刻的哲学暗示。我在处理时想不到这三行。最要命的总结了那火雨的总形势或本质，“假使不是为了由于这地方的本质”，是因为诸多幽魂遭受火雨，在这个地方遭受火雨的原因吗？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维吉尔说，赶紧迎接、赶紧与他们交谈的应该是但丁。意思是他们可能有别的愿意而不遭受这火雨的惩罚。因为如此，所以维吉尔劝但丁赶快与他们打招呼。我说清楚了吗？
附：
第十六歌
第七圈:第三环。佛罗伦萨的三个伟大的市民
我已到了一个地方,在那里听到
流入另一圈去的河水
发出像蜂房里蜜蜂的嗡嗡声；
那时候只见三个阴魂离开了
在灼人的火雨之下行走的队伍，
一块儿飞快地跑了出来。
他们三个向我们走来，每人都叫道：
“请你停下来，依你的服装来看，
你像是从我们那邪恶的国家来的人。”
唉唉!我在他们的肢体上看到了
多么可怕的被火烧的新创旧痕啊!
至今我一想起来还感到难受。
我的导师倾听他们的叫喊；
把他的脸孔转向我，说道:
“且慢!对他们应该表示敬意；
假使不是为了由于这地方的本质
而射发出来的火焰，我要说
应该赶紧的是你，不是他们。”
九十五
但丁的叙述的最大特征是在句意中掘出另一层句意，而不是我们用简单的联想。尽管我们也用了一些想象力，但联想是起决定性作用的，这非常可怕。说明我们对诗的认识还远远不够。一方面是我们的写作能力不够，另一方面是我们对诗的认识尚在浅层。从句意中掘出另一层句意，是指语言回到了语言，也是指语言中的事，不可以通过逻辑来附加的。对，那里在的事就像附加上去的，虽然我们阅读时也会关注事，关注事说了什么。
我们站着不动时，他们重又开始
他们的湮古的哀哭；他们三个
来到我们面前时就围成一个圆圈。
但丁和维吉尔停下来后，那三个幽魂开始哀哭，那三个幽魂上来后就围成一圈。像这样的描写，等于将诗提供了一个形态。这样的形态既可以到此为止，也可以等待诗的外溢。但但丁又哪里会让它到此为止呢？他怕是可将任何一个形态，类比成其他事物吧。三个幽魂围成一圈，能类比什么呢？
正像赤身涂膏的斗士们的老套,
在没有互相搏斗之前，
窥探着适当的抓处和有利的位置：
但丁将它们类比成了斗士，搏斗之前的准备动作，搏斗之前斗士的精明与摩拳擦掌，所以说“窥探着适当的抓处和有利的位置”。三个幽魂围成一圈，做搏斗状，仿佛要与但丁和维吉尔搏斗。
他们就这样地团团转着，
每人把脸孔朝我望着，因此他们的头颈
总是同他们的脚相反地转着。
继续精描，我都说了，我的描绘不会如此细致。他们就这样地团团转着，做进攻状。“因此他们的头颈总是同他们的脚相反地转着”，这是说他们左国转转，右边又转转吗？好像是这意思。
他们中的一个开始说:“假使这
流沙漫漫的地方的惨状,和我们
血迹模糊的面貌叫人瞧不起我们
其中一个说，说什么呢？说他们所遭受的苦难。如果他们的苦难让人瞧不起的话，此处还描了一下是什么样的苦难，即流沙漫漫的惨状,和血迹模糊的自己，如果这些都让人瞧为起的话，那么他们将使用另一种方法，让但丁和维吉尔愿意告诉他们是谁。这是否有点阿Q？
和我们的恳求,那么希望我们的声名
足以使你愿意告诉我们你是谁，
你这样安稳地用活人的脚走过地狱。
那么这三个幽魂是什么名声呢？从但丁之前的话术中看，他是很喜欢一个人或一个幽魂的名声的，声名决定层级或善恶。而此三幽魂的声名足以让但丁等告诉但丁是谁。“你这样安稳地用活人的脚走过地狱”，此句有钦慕的意思？
你看到的我踏着他的脚印的那个人，
虽然赤裸着而且被剥了皮，
却是比你所相信的更为显贵。
开始讲故事了。从描绘中讲。一个幽魂踩着另一个幽魂的脚印，于是幽魂说他踩着他的脚印的那个幽魂，他虽然被剥了皮，却是个显贵的人，比但丁相信的还显贵。反正，是绕着说，不直接说出来。
良善的瓜尔特来达的孙子，
他的名字是归多•该拉； ①在生前
他以谏议和宝剑做了好多事情。
他是个有具体名字的人子孙，具体名字的人是谁，瓜尔特来达，注释中说是培林西翁•褒悌(见《天堂篇》第十五、十六歌)的美丽和贞洁的女儿。而瓜尔特来达的孙子是归多•该拉。但丁就是这么绕，不说出他要表现的那个人。而如此绕的效果是使文本增加了丰富性，以及艺术性。而归多•该拉是归尔甫党的领袖，还是佛罗伦萨的那点事，但丁几乎将人老家的那点事，那些人都归入了不同类别，分别安排他们服务于不同诗章。归多•该拉生前曾有功于佛罗伦萨或归尔甫党。
那在我后面践踏沙地的另一个
是提琪亥俄•阿尔杜勃朗第, ②
他的声名在人间应令人感谢的。
这个幽魂还介给了另一个幽魂，这个幽魂也是归尔甫党人。他和归多•该拉一起劝阻他的国人不要去进行冒险的战争，但是他们不听，终于在蒙太潘底战败了。他在这战争中表现十分英勇,后来同归尔甫党人在卢加一起避难。以上是注释中说的。总之，是一个小地方的天大的事。
附：
我们站着不动时,他们重又开始
他们的湮古的哀哭；他们三个
来到我们面前时就围成一个圆圈。
正像赤身涂膏的斗士们的老套,
在没有互相搏斗之前，
窥探着适当的抓处和有利的位置：
他们就这样地团团转着，
每人把脸孔朝我望着，因此他们的头颈
总是同他们的脚相反地转着。
他们中的一个开始说:“假使这
流沙漫漫的地方的惨状,和我们
血迹模糊的面貌叫人瞧不起我们
和我们的恳求,那么希望我们的声名
足以使你愿意告诉我们你是谁，
你这样安稳地用活人的脚走过地狱。
你看到的我踏着他的脚印的那个人，
虽然赤裸着而且被剥了皮，
却是比你所相信的更为显贵。
良善的瓜尔特来达的孙子，
他的名字是归多•该拉； ①在生前
他以谏议和宝剑做了好多事情。
那在我后面践踏沙地的另一个
是提琪亥俄•阿尔杜勃朗第, ②
他的声名在人间应令人感谢的。
①瓜尔特来达是培林西翁•褒悌(见《天堂篇》第十五、十六歌)的美丽和贞洁的女儿。归多•该拉是她第四个儿子的儿子。归多•该拉从一二五〇年到他死的那一年(一二七二年),在战争与和平的时候,都是多斯加纳地方归尔甫党中的领袖人物,而且在本内文托的战役中有卓越的功绩。
②琪亥俄•阿尔杜勃朗第是一个高贵的佛罗伦萨的归尔甫党人。他和归多•该拉一起,劝阻他的国人不要去进行冒险的战争,但是他们不听,终于在蒙太潘底战败了。他在这战争中表现十分英勇,后来同归尔甫党人在卢加一起避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