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有时候也问自己，不引用但丁作品的宏观的意义是否可行，专注地谈论诗的体认以及可能对诗人的有效是否浪费此次阅读？虽然我觉得专注于诗是有意义的，但是其宏观的社会价值与世界贡献呢？当然，我自认为是从另一角度谈了《神曲》的宏观，但或许只是艺术的宏观、思想认识的宏观，而不是平常认为的社会的宏观。
而我，放在他一起受到苦刑的，
是若珂玻•卢斯提克琪； ①当然，
我的凶横的老婆比什么都伤害我。”
那个说话的幽魂开始介绍自己，说自己是若珂玻•卢斯提克琪，因被伤害而与他们一同受刑，他同时说自己的老婆也很厉害，也伤害过他。但丁的介绍都是半句，引人联想，为下面的叙述埋下伏笔。
倘若火烧不到我身上，
我早已跳到下面的他们中间，
我相信我的导师会准许我这样。
此处是但丁的叙述，讲他与那三个幽魂现场情景，表现出怜悯与同情。说如果火不会烧到他，他就会到他们三个中一起去受难，并且他认为他的导师维吉尔也会同意他这么做。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怜悯与同情。
但是因为那么一来我会被烧被烤，
恐惧克服了那使我渴望
去拥抱他们的善良的意愿。
这三行万万没想到会出现，以为上面的意思表达完整了。但但丁就是在这看似哆嗦的句子，却使诗的意志力加强了。注意，当写完一句，但丁会分析上一句的句意，他会从上句意中为上、下两个部分，或者说说了句意的其一，必有句意的其二，注意这些，实际上对我们是一种告诫。
于是我开始说:“你们的境遇
在我心中引起的不是轻蔑，而是悲哀，
这种情感深植于心不会很快消逝；
这时候但丁开始与那幽魂对话，说他们的境遇引起悲哀，心中并不是轻蔑，并且是持久的悲哀。说明但丁对他们的事很熟悉，下面应该有详述。
是否要分析一下但丁是如何将生活中的普通人神化的？也就是他家小城上的人物，第一，他显然利用展异域环境的陌生感，他们是在地狱中或天堂中相遇的，相遇时他们对方并不是一目了然，而是通过介绍或听说，让对方的形象显现出来。由于但丁在地狱或天堂会遇各种鬼神，神话中或宗教中的，所以将家乡的那些鬼魂放在一起倒没有唐突。况且，但丁擅于将家乡的那些小事夸大，夸到和古典神话中的人物的事一样大，所以人们接受起来便自然而然，从而达到但丁塑造新神的目的。而实际生活中，我们有此勇气吗？
当我这位主人说话，我因而觉得
像你们这样的人可能快要来到的时候，
我已经有了这种情感。
这三行我有些困惑。好似是但丁以那三个幽魂中的一人为师，因此他说是“主人”。由此开来，可以理解“像你们这样的人可能快要来到的时候，我已经有了这种情感”。因为那同但丁说话的幽魂已跟了一段，于是但丁说“你们这样的人可能快要来到的时候”。就是说看到他们后，就有了这样情感。什么样的情感呢？怜悯和同情，没有轻蔑。
我是你们城里的人，而且一向
怀着热爱叙述和倾听
你们的事迹和可敬的名字。
但丁说他是他们同一座城里的人，热爱叙述和倾听，喜欢他们的故事和传奇，听到他们的名字便产生敬佩之情。
附：
而我，放在他一起受到苦刑的，
是若珂玻•卢斯提克琪； ①当然，
我的凶横的老婆比什么都伤害我。”
倘若火烧不到我身上，
我早已跳到下面的他们中间，
我相信我的导师会准许我这样。
但是因为那么一来我会被烧被烤，
恐惧克服了那使我渴望
去拥抱他们的善良的意愿。
于是我开始说:“你们的境遇
在我心中引起的不是轻蔑，而是悲哀，
这种情感深植于心不会很快消逝；
当我这位主人说话，我因而觉得
像你们这样的人可能快要来到的时候，
我已经有了这种情感。
我是你们城里的人，而且一向
怀着热爱叙述和倾听
你们的事迹和可敬的名字。
①若珂玻•卢斯提克琪是一个佛罗伦萨的平民,在归尔甫党人中间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他因为娶了一个不好的老婆,做出不道德的行为来。
九十七
如果就故事的结构来说，但丁的叙事手法是相似的，就是由遇见—交流对话—选认识的几个—而这几个就是他故乡中的人物，他们死后到了这地狱或天堂—然后讲起在家乡的一些事—在讲的程，但丁会做一些价值判断，如善恶、意志等，同时会对这些词性的原始意义做些探讨。然而，尽管如此，读这样的作品并不使人感到厌烦，因为它的细节仍颇有趣味。我自己写诗很容易就事论事，而没有上升到词性的生发和语言进入事物的自如。也就是说，诗是躲在事的意义下的，这是不够的。
我离开苦胆去找寻我的
真实的导师应允我的甜蜜的果子；
但是我应该先向下走到地球的中心。”
此处的“我”是指但丁，苦胆应是比喻，是指他在人间或在佛罗伦萨的经历。但丁说他若离开这个艰苦的地方，应该得到甜蜜的果子。但丁这个“苦胆”，也可理解为此刻的地狱，即这三个幽魂被箭雨伤害的地方，若离开此应得到奖赏。然而，但丁还有任务，他还要去地狱的中心。他的地狱之旅行尚未走完。
他于是回答道:“但愿你的灵魂
长久地使你的肢体活动，
也但愿你的声誉在你身后辉煌；
这仿佛是务虚却诗意丛生的话。似是真理却像假话，难道诗就这么产生的？或者这就是因为思考，而从事边生出来的诗性？但丁在叙述时没有拘泥于事。肢体能自如地活动是因为灵魂？后一句倒像祝愿，幽魂的祝愿。
请问，礼仪和英勇是否
像先前那样地在我们的城里见到，
还是简直在那里绝迹了呢？
好像在问，在如今的佛罗伦萨，是否还崇向礼仪和英勇。幽魂的意思是可能很少了，因为在他们在世时都在衰落。这要看但丁如何认识，同时也在考察这两个词的意义。
因为最近与我们在一起受苦，
现在与我们的同伴在那边同行的菩西尔①
用他的言语使我们受到极大的苦痛。”
幽魂是听了一个叫菩西尔的人说法，佛罗伦萨可能世风日下，人们没有了往日的礼仪和英勇。菩西尔的身份不明，我猜是但丁随意编的，而名字的出现会使作品更为真实。幽魂说，他们听了菩西尔的话后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而他说了什么话呢？并没有交代。这也是但丁的一直用的手法。
“暴发户和突来的财富，
佛罗伦萨哟，在你里面产生了
你已经为之流泪的骄傲和奢侈。”
但丁突然发话，直指就是因为暴发户和突来的财富的产生，让你们骄傲和奢侈，如果佛罗伦萨流失了礼仪和英勇，那就是从他们开始的。但丁指责那三个幽魂，让我有些意外，说明但丁是非分明。
我昂起了头这样地叫喊；
那三个阴魂知道这是一个答复，
像听到真理时惯做的那样地面面相觑。
但丁说他昂起头回答，那三个幽魂听到这样的回答面面相觑，颇为意外。但又觉得这样的回答有些道理。
他们大家回答道：“假使别的时候
你毫不费力就能给人满意的答复，
你这样要说什么就说什么是多幸福啊!
于是那三个幽魂仿佛尊重但丁的意见说：你要说什么就说什么，是多幸福啊。如果在别的地方也能轻易地给人满意的答复的话。意思是他们不够满意，但他们尊重。
因此，假使你逃出这幽冥的地界
而回去再看到美丽的星辰
当你欢欢喜喜地说‘我到过那里’时
你千万要向人们提起我们。”
幽魂的意思是若但丁离开地狱，以后就不要提起见过他们，他们羞于他人知道他们在此受罚。这些么说坐实了他们就是暴发户和奢侈的行使者，是他们使佛罗伦萨世风日下而被关在这里接受惩罚。此节的叙述与前面的略有不同，情节带有悬念，不是按部说班的叙述，所以，但丁的叙述细节上仍是有变化的。
附：
我离开苦胆去找寻我的
真实的导师应允我的甜蜜的果子；
但是我应该先向下走到地球的中心。”
他于是回答道:“但愿你的灵魂
长久地使你的肢体活动，
也但愿你的声誉在你身后辉煌；
请问，礼仪和英勇是否
像先前那样地在我们的城里见到，
还是简直在那里绝迹了呢？
因为最近与我们在一起受苦，
现在与我们的同伴在那边同行的菩西尔①
用他的言语使我们受到极大的苦痛。”
“暴发户和突来的财富，
佛罗伦萨哟，在你里面产生了
你已经为之流泪的骄傲和奢侈。”
我昂起了头这样地叫喊；
那三个阴魂知道这是一个答复，
像听到真理时惯做的那样地面面相觑。
他们大家回答道：“假使别的时候
你毫不费力就能给人满意的答复，
你这样要说什么就说什么是多幸福啊!
因此，假使你逃出这幽冥的地界
而回去再看到美丽的星辰
当你欢欢喜喜地说‘我到过那里’时
你千万要向人们提起我们。”
①菩西尔的详细事迹不明,只知道他一度是一个做钱袋者,后来抛弃了这个职业,混在贵族社会中间。
九十八
我记得说过，地狱篇没有天堂篇写得好。这体现在地狱篇句式略为单一，多是在介绍“事”，而没有更多地关注“诗”，在处理句子时没有多从看到的景物、描绘与作者的心灵进行穿联，而读天堂篇时到处都是，我称其为诗句中的S形运动。佳句也不太多。我猜可能是初写，诗人处理的经验尚没有那么丰富。可能是多是以第三者的视角去看事物，自己完进入的角色尚少。
于是他们把他们围成的圆圈拆散了；
他们飞奔而去时，他们的腿矫捷如翼，
听了但丁的话，那三个幽魂赶紧撤了，拆散了他们刚才组成的圆。并且他们撤时跑得飞快。但丁的语言看上去在叙事，而他可以在叙事中“分隔”出句意来，或可以从句意中分隔出诗来。我在想这是什么原因？因为我们在叙事时可能叙述得毫无意思，也没有诗意。他的诗意有时体现在句意的层次上，有时体现在语法的丰富性中，有时体现在介绍的“事”的神秘性上。
不到说一声“阿们”的工夫，
他们就消失不见了：
因此我的夫子动身前行。
之前也说过，但丁经常写一些看似多余的句子。可以说是从不同侧面去描绘同一件事，这在天堂篇中比比皆是。史蒂文斯也有这个功夫。而我们似乎不大具体这个能力。以为只一次叙述到最好就可以。此处的“不到说一声‘阿们’的工夫，他们就消失不见了”，就是例证。
我跟着他；我们还没有走多少路，
流水的声音是那么地靠近我们，
我们若是说话就会很难互相听到。
幽魂走了，但丁和维吉尔就一同往前走。没有走多远，就听见流水的声音。“流水的声音是那么地靠近我们”，似乎一个缩略句的复原。这流水的声音很大，以至于他们说话都听不见。是一条大河。我们写诗好评价，而但丁不评价，只描述，让读者自己去评价。
好像那条大河，起先依着自己的河道，
在亚平宁山的左麓，
从威索峰向东流去；
按理，这里是风景描写，我们很可能直接用壮美这样的形容词，而但丁写它的样子，它所呈现的状态，并且用的是陈述句。“好像那条大河，起先依着自己的河道”，这是一种表述技巧吗？这条河从一座大山流向另一座大山，气势上像我们的三门峡的河流。
在上游,当它还没有流入
下面的河床之前，被叫做阿奎基太，
而到了福里就不叫这个名称——①
“在上游,当它还没有流入”，这个句子在我们的诗中是不可能出现的，但它恰恰是诗的。但丁要说的只是这条河在不同河段有不同的名字。至于地名，可了解也可不了解，因为这可以查资料。当然但丁或许是从生活中得来的。
在可容千人的圣伯纳特多寺院之上，
从山峰的有一座陡壁的地方
一泻而下，发出暴吼的声音：
但丁的诗都非常具体，说明他对他写描述的对象非常熟悉，要我们写就可能直接说一座寺院就完了，而他会说出它的名字。记得，诗人的每一行都要非常真实、具体，不能有悬空的东西。这三行实际上就写一个瀑布从寺院边流下来，气势恢宏。
我们看到那条血染的河就像这样
从一座陡削的堤岸奔腾而下，
发出的声音立刻会把耳朵震聋。
这里有一个叙述的层次，即用生活中的河比拟成他看见的地狱中的河。这个结构后来人是常用的。而我自己用得很少，这不对。
这三行的叙述又回到了那对流水声音的敏感，血河的流水声震耳欲聋。细续还是收获不少。
附：
于是他们把他们围成的圆圈拆散了；
他们飞奔而去时，他们的腿矫捷如翼，
不到说一声“阿们”的工夫，
他们就消失不见了：
因此我的夫子动身前行。
我跟着他；我们还没有走多少路，
流水的声音是那么地靠近我们，
我们若是说话就会很难互相听到。
好像那条大河，起先依着自己的河道，
在亚平宁山的左麓，
从威索峰向东流去；
在上游,当它还没有流入
下面的河床之前，被叫做阿奎基太，
而到了福里就不叫这个名称——①
在可容千人的圣伯纳特多寺院之上，
从山峰的有一座陡壁的地方
一泻而下，发出暴吼的声音：
我们看到那条血染的河就像这样
从一座陡削的堤岸奔腾而下，
发出的声音立刻会把耳朵震聋。
① “那条大河”指蒙多纳河。这条河先以阿奎基太河的名字,发源于阿尔卑斯山，经过福里和拉温那而流入亚得里亚海。在但丁时代，从那地方发源的许多河流中，只有这一条不流入玻河(“依着自己的河道”)。威索峰是玻河的发源处。
九十九
通常，后世绘画及文艺作品将但丁描述为一个高大形象，智慧、高猛，谦谦君子。但据我的经验，但丁可能是个身材矮小的人，偏瘦，看上像个失业的下等人。这是我从他的语言中、造句方式以及架构长诗的方法上得出的。后世对他的绘画仅仅是从他的诗句中得出的，这并不可靠。这可能走向事情的反面，那里有想象的成分，那是诗人对自己的不自觉的美化。如果他是个胖子，他写不了如此纵深且深刻的作品，如果他是高个子，他的语言会偏瘦，这是个概率学的问题，以及我阅读这么多年的经验与对比他们的作品后所得出的。
这个说法姑且一乐。
我腰里束着一根绳：
我有一个时候本想用它
来捕捉那只皮毛斑斓的豹子的。
但丁和维吉尔从悬崖上下去。但丁还系着根绳子，他说本想用这根绳子去缚往那豹子。但丁写一个事，写上就会想到这件事的外延，让这件事来隐喻另一件事，相互映衬。而豹子也是之前的那个隐喻。
当我遵照我的导师的吩咐
把它从我身上完全解下时，
我把它绕了起来交给他。
但丁将这绳子解下来，绕起来交给他的导师维吉尔，是维吉尔让他解下来。这根绳子是从上面带下来的，为在地狱中下降用。
于是他向右边弯下身去，
在离开边缘之外不远的地方,
把它投掷到绝壁直下的深渊。
维吉尔接过但丁手中的绳子，站到悬崖边缘，朝着绝壁下的深渊，或地狱的深渊扔下去。是想探测地狱的深度？但丁并没有深入追究朝深渊扔绳子的原因，而是思考扔绳子这个动作带来的结果。
我心中暗自想道:“一定如此，
一定有新的东西会应这新的举动出现，
看我的夫子那样地注视着它。”
扔下绳子，但丁想到“只要扔了”就会有所结果，即深渊有所回应，但丁是这么想的，可能维吉尔也是这么想的，因为维吉尔那样深情地注视着它。我觉得这是纯文学的想象，当然可以是对未知的发问。可能正是但丁的这一问，变化出今天流行的“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凝视着你”。“只要扔了”，一定有新的东西会应这新的举动。
唉！对于那些不仅看到外表的行动，
而且以他们的智力看到内心的人，
我们应该怎样地谨慎小心呀!
这似乎是一个普遍的哲理，今天来说。也可以说是元哲理，第一哲理。意思是面对有洞察力的人，他既能看清人的外表，又能看透人的内心，这种是多么可怕。
他对我说：“我所期待的不久
就会上来；而你心中所幻想的，
不久一定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维吉尔对但丁说：凝视深渊，什么都有。他就所期待的，那期待会从深渊中上来；而但丁期待的，幻想就是指期待，不久也会到来。这不是说当凝视深渊，里面什么都有吗？
对于近似虚伪的真理，
一个人总应该竭力闭口不谈,
因为他纵然无过，也会遭受谴责；
对于一个又说了，又默想了道理，但丁的手法猛然一转，说那是不该谈论的东西。那像个虚伪的真理，过多的谈论，会遭人谴责。但丁的这一手法使前面的讨论变虚了，但即便如此，诗的脚步却前面了，这就是表现手法。对比自己，是否太实？艺术的虚实控制度不够？
可是在这里我不能保持沉默，
读者啊，我凭我这篇《喜剧》①的诗章之名——
但愿它不会得不到长久的宠爱——
但丁发誓，说他的《神曲》，以《神曲》的名义发誓，以《神曲》可能成为经典的名义发誓，看见里面有一个东西飞上来了。
讨论一下，这里需要以《神曲》来发誓吗？或许只是但丁随手一拈，它用较为方便？我的意思是，不发誓也可描述里面有一个东西或一个人飞出来了。当然，我们常使用的是没有技术含量的“突然”。
对你发誓，我从那沉重而昏暗的空气
看到一只使得每个沉着的人
都会惊奇的怪物②向上飞翔而来；
但丁看见深渊中沉重而昏暗，那里有一个怪物飞上来了，即便是沉着的人也会感到惊奇或惊吓。这怪物是谁但丁没有说，如果按语言的含意，可以是任何东西，但后世将其解释为基利翁，为一个地狱的看守。但丁写过许多地狱的看守，我记得已经有四个了，出场方式各不相同。关于基利翁，后面有注释。
正像一个人到水底去了一个时候,
把那为一块礁石或是为隐在海底的
什么东西所搁住的铁锚解开之后，
回到上面来张开两臂,并拢双脚那样。
就是说，像一块沉重的东西在海底被解开，这个基利翁从深渊呼啸着飞上来，他张开双臂，两脚并拢。但丁在此用了礁石和解开的铁锚作比喻。其实，诗句看上去是有些笨拙的，但内容合情合理。自以为我也沾染了这样的气息，诗句略为粗糙、笨拙，当然，这并不值得学习的东西。
附：
我腰里束着一根绳：
我有一个时候本想用它
来捕捉那只皮毛斑斓的豹子的。
当我遵照我的导师的吩咐
把它从我身上完全解下时，
我把它绕了起来交给他。
于是他向右边弯下身去，
在离开边缘之外不远的地方,
把它投掷到绝壁直下的深渊。
我心中暗自想道:“一定如此，
一定有新的东西会应这新的举动出现，
看我的夫子那样地注视着它。”
唉!对于那些不仅看到外表的行动,
而且以他们的智力看到内心的人，
我们应该怎样地谨慎小心呀!
他对我说：“我所期待的不久
就会上来；而你心中所幻想的，
不久一定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对于近似虚伪的真理，
一个人总应该竭力闭口不谈,
因为他纵然无过，也会遭受谴责；
可是在这里我不能保持沉默，
读者啊，我凭我这篇《喜剧》①的诗章之名——
但愿它不会得不到长久的宠爱——
对你发誓,我从那沉重而昏暗的空气
看到一只使得每个沉着的人
都会惊奇的怪物②向上飞翔而来；
正像一个人到水底去了一个时候,
把那为一块礁石或是为隐在海底的
什么东西所搁住的铁锚解开之后，
回到上面来张开两臂,并拢双脚那样。
①原来但丁自己称这部史诗为《喜剧》，后来的人加上了“神圣的"一词，故《神曲》直译应为《神圣的喜剧》。
②这怪物就是基利翁，神话中的西班牙王。按中世纪的传说，他把异乡人诱骗到自己的权力范围内，然后把他们偷偷杀死，因此他在地狱中当欺诈者的守卫人。
一00
以我的理解，但丁是在极度悲愤、极度封闭的环境下写就这部诗作的。不大可能与任何人交流，他的本意可能是根据《圣经》，细化那些在《圣经》中语焉不详的人物，尤其是那些做了坏事只受模棱两可的惩罚，但丁有意细节、具体他们的罪过。与此同时，他将自己生活中的人，自己时代中的人和事融进去，这种即时的神化使他们和那些古老神灵有着相似的身子，这种当代与古代的互嵌，甚至当代神灵超越古代神灵的现象大概使他异常兴奋。他创造出一种新的神话，且在神话对象不知情的情况下。这种创造新的神话的精神是否给我们带来什么？
“看那尖尾巴的凶猛的野兽，
他穿越山岭，突破城墙和剑林；
看那糟蹋全世界的怪物。”
继续描写怪物基利翁，看上去他体形高大，就像现代金刚，就连践踏山岭、城墙和剑林都不在话下，他们仿佛在糟蹋一切。——实际上，尽管如此，但是他还只是在第七圈第三环的地狱中活动，不大可能越出这个范围，这是但丁给它圈定了的。
我的导师开始对我这样说；
向他招手，要他在靠近
我们岩石的道路的尽头上来；
尽管如此，可但丁的导师维吉尔却可随意使呼。维吉尔看见他在深渊中飞行，就向他招手，让他靠到这边来，但丁说这边是道路的尽头。这些路是以岩石做的。——神召，但丁的作品中有许多有神召般的能力。就是有一个人物就是强能的神，他能感召任何事物，越是凶险的事物，越能驾驭。维吉尔的这一召唤，立即使怪物的魔力归于温驯。
那个不洁的“欺诈”的形象走向前来，
他只是搁上了他的头和上半身，
而没有把他的尾巴拖上来。
基利翁飞过来。只将头和上半身搁在深渊边缘，尾巴太长了，没有拖上来。这种既有形象又有动作的白描写法，我总是会忘记。
他的脸孔是一个正人君子的脸孔，
在外表上有着那么和善的面貌；
其余的部分全是蛇的身体。
人面蛇身？人面曾心？是这个意思吧？按基利翁的化身来看，是这样的。或者按基利翁的作派来看，是这样的人。正因为如此，这才是他死后所接受的惩罚。像这样的描绘，肯定是在非常密闭的空间完成，不可能去征求西班牙王室的意见。这种远离世俗纠纷的作法，除了将历史时空拉远，还有就是藏起来秘密地完成。
他有两只脚爪,直到腋下都生着毛；
头颈上，胸膛上，和左右的腰部上
都画着花结和小圈：
但丁描写得很精细。画家们几乎不要想象，直接动手便行。至于如何才能创造或想象到这个形象呢？我想这才是诗人要关注的，虽然有神话传说的历史想象，但更细的精确描写，却是但丁来完成的。我是说，如果让我们来创造一个怪物形象，我们能精微地描写出它的样子，并区别世上所有的怪物吗？昨晚的梦仿佛是一个，那是一个从未见的怪物，包括传说和想象，我当时认为他是死神或棺材的神。（见记梦）
鞑靼人或是突厥人所织的布
在底子和花样上也没有更多的颜色；
阿拉克尼②的织机上也不曾有这样的布。
这里是但丁知识的延伸。他认为鞑靼人或是突厥人所织的布是非常复杂的，阿拉克尼神织的布是非常复杂的，但基利翁身上的图案这些更复杂。但丁喜欢以已知的形象未知的。在此，其实还有一个话题，即不论鞑靼人或是突厥人，他们的手艺实际上是从中原传播出去的，如果说但丁认为鞑靼人或突厥人的织锦是复杂的，那么实际上他表扬的是我们中华文明的手工艺。可以这样理解吗？
附：
第十七歌
第七圈:第三环。奇妙的向下飞行
“看那尖尾巴的凶猛的野兽，
他穿越山岭，突破城墙和剑林；
看那糟蹋全世界的怪物。”
我的导师开始对我这样说；
向他招手，要他在靠近
我们岩石的道路的尽头上来；
那个不洁的“欺诈”的形象走向前来，
他只是搁上了他的头和上半身，
而没有把他的尾巴拖上来。
他的脸孔是一个正人君子的脸孔，
在外表上有着那么和善的面貌；
其余的部分全是蛇的身体。
他有两只脚爪,直到腋下都生着毛；
头颈上，胸膛上，和左右的腰部上
都画着花结和小圈：
鞑靼人或是突厥人所织的布
在底子和花样上也没有更多的颜色①；
阿拉克尼②的织机上也不曾有这样的布。
①在中世纪,鞑靼人和突厥人是以他们所织的布的颜色和图案鲜艳美丽而出名。
②阿拉克尼是神话中利提阿的少女,精于织布。她以自己的技艺而骄傲,因而向密纳发挑战,要她和自己比赛。阿拉克尼织了一块有诸神私通情景的布;密纳发找不到这块布织得有什么缺点,就拿来撕碎了。阿拉克尼在绝望之余上了吊,可是密纳发女神松了绳子,救活了她的性命。绳子变成了蜘蛛网,阿拉克尼却变成了蜘蛛。
一0一
像我处理类似的诗歌时，有一个问题就是不敢实名处理，不敢报出他们的姓名，做了什么，有什么故事，有什么样的背景和状态。如果实名化就知他的时代、他的性格以及他的作为。若是普通人物又没有代表性，当然，普通人物也可克服将他处理成有代表性。其实，我是说，若是实名制那将是何等鲜活啊，其外貌、特点，尽可卖力描写，尤其是象征意义，是令人类迷的。但如是反思起来，可能是我们对所要描绘的人物不够熟悉，没熟透，不可尽意描写。而但丁可以。
好像有时候轻舟搁在岸上,
一部分在水中，一部分在地上；
又好像在好酒的日耳曼人所住的地方
但丁所处的这个地狱是一个坚井形状，所以下面是无底的深渊。那个基里翁怪物也是长相迥异。此得但丁描写那怪物深渊边的情况，说是像轻舟般搁在岸上，又好像有日耳曼人住的地方的海獭，其实按诗句传达给我们的信息，脑中已经有这样的形象的勾勒，可是但丁还是会不厌其烦地写诗溢出的部分。我曾说过，诗就是写其溢出的部分。但丁这溢出的部分也太多了。
海獭在作好准备以进行搏斗:③
那只最凶恶的野兽就像那样地
躺在那以石头围起大沙滩的边崖上。
怪物基里翁深渊边缘，随时准备搏斗。话说回来，但丁虽然以新的比喻盖住上一个比喻，但情节却在推进。当出现“那只最凶恶的野兽就像那样地，躺在那以石头围起大沙滩的边崖上”就是更清晰的描写。若是我，还是耐不住直接描写，不会找这么多比喻来铺垫。
他的全部尾巴在空中闪动，
向上卷曲着那尖端上的
像蝎子的尾巴一样的毒叉。
还是很细很慢。若这个节奏，感觉《极境》中许多细节还可充实，可优美地具象它们的形象，我的还是有点“泛”。
基里翁的尾巴在深渊外晃动，这尾巴像蝎子的尾巴一样。我怎么觉得鲸鱼的一样呢？像鲸鱼的，或大白鲨的。但丁这个怪物的尾巴有毒。
我的导师说道:“现在我们
必须稍微向前走上一步，
到那凶恶的畜牲横卧着的地方。”
当写诗写到有点茫然时，但丁总是请他的导师维吉尔出来。这会使诗明亮起来。插入导师这个角色，的确使作品四处增色。不然仅靠诗人一人强说，总有不自在的时候，甚至让人产生说教的嫌疑。维吉尔说他们在向前走一步。至于原因，可能因为维吉尔是先知，或他之前来过，他知道这怪物的特点、特性，所以他们要往走一步。
于是我们从右边往下走去，
朝着那边缘走了十步，
这样就可以完全避开沙滩和火焰;
但丁和维吉尔往深渊的右边走了十步，目的是避开那怪物，同时避开了沙滩和火焰。我记得那沙滩和火焰离这是有一段路的，但丁怎么又突然提起它们呢？这里不是深渊的边缘吗？我记得是。当然，如果往远一点说，也不是不可以。
当我们走到他那边时,我看到
在前面不远的沙滩上，
有一群幽魂靠近空洞的深渊坐着。
莫非是深渊边缘的沙滩？这沙滩上也有受罚的幽魂，所以有众多火焰。果真，但丁说在那怪物不远的沙滩上，有一群幽魂靠近空洞的深渊坐着。但丁和维吉尔稍稍避开了他们。
但丁的套路是，以未知的语境去描写他们的状态，然后解释那是什么灵魂，曾经在哪里，犯过何种错，在此接受什么惩罚；最后写一两个他认识的人，他家乡佛罗伦萨，他不喜欢的人，在此接受惩罚。
附：
好像有时候轻舟搁在岸上,
一部分在水中，一部分在地上；
又好像在好酒的日耳曼人所住的地方，
海獭在作好准备以进行搏斗:③
那只最凶恶的野兽就像那样地
躺在那以石头围起大沙滩的边崖上。
他的全部尾巴在空中闪动，
向上卷曲着那尖端上的
像蝎子的尾巴一样的毒叉。
我的导师说道:“现在我们
必须稍微向前走上一步，
到那凶恶的畜牲横卧着的地方。”
于是我们从右边往下走去，
朝着那边缘走了十步，
这样就可以完全避开沙滩和火焰;
当我们走到他那边时,我看到
在前面不远的沙滩上，
有一群幽魂靠近空洞的深渊坐着。
③在但丁那时候,海獭主要在德国一带海边可以发现,现在则在瑞典和挪威一带。这里但丁说海獭正在安排自己用尾巴来捕捉鱼。
一0二
如果不想干活，就来读《神曲》，这是有效的休闲方法。但丁就像我身边的一个人，就像他的导师维吉尔一样，时时跟着我。我还没有适应他的导师维吉尔也在身边，什么时候也听听他的声音就好。但作为全知全能的代表，他往往知道事物的另一面，或者更深刻的部分。
于是我的夫子对我说道：
“为了使你充分体验这一环，
你去看看这些灵魂的情况。
维吉尔说要让但丁体验这一层、这一环的地狱，让但丁自己去，去看看这里面幽魂的情况。
你同他们的谈话要简短，
在你没回来以前,我得同这畜牲谈谈，
叫他用他那强大的肩膀背我们下去。”
维吉尔告诫但丁与幽魂谈话要简短，在但丁没有回来之前，他要与怪物基里翁谈谈，叫基里翁强大的肩膀背他下去。——这里的情节处理与前面的有所不同，将他们适当分开，制造场景的不同。
沿着第七圈的极边，
我这样地独自一人
走到悲哀的众魂所在的地方。
但丁说他一个人在地狱的第七圈的边缘，独自一人走着，走到了有许多悲哀的灵魂的地方。看来这地方是收集悲哀的人的人方。
他们的悲痛从眼睛中迸发出来；
他们不住地用双手这边那边地挥着，
有时挥去火焰，有时挥去炙土。
从眼睛里就可看出他们的悲痛。他们不停地左右挥手，甚至火焰都能挥去，甚至热土都能挥去。看来这些幽魂很焦灼，苦难使他们痛苦不堪。
在夏天被蚤子，苍蝇或是虻虫
所叮咬的狗所做的，有时用嘴鼻，
有时用脚爪，和这个没有什么不同。
但丁这样比喻，这些幽魂就像夏天被蚤子、苍蝇和是虻虫叮咬的狗，这边挥手，那边挥手，有时甚至能挥掉火焰，能挥掉热土。不仅如此，他们有时还有鼻子、用嘴、用脚爪，所以说他们和狗没有什么不同。但丁的这个比喻形象生动，还狠毒。
我仔细看了那灼人的火焰
落在他们身上的好几个幽魂的脸孔，
我一个也不认识；我却看到
但丁又能更进一步，我却会忘记。我觉得我写到这儿已经很到位、深刻了，而但丁却要入木三分。但丁说那些火焰落在好些幽魂的脸上，但他一个也不认识。
每个幽魂的颈上都挂着一只钱袋，
袋上有某种颜色和某种印记，
他们的眼睛都似乎在饱看着。
特点来了。但丁说这些幽魂的颈上挂着钱袋，有某种标记，他们的眼睛盯着钱袋看，似乎看饱了。看来这是一些金钱鬼，或是贪恋财富的人，他们在世时过于贪财而被受罚于此。注释中说，这些人是放高利贷者，到地狱后，已只能靠看他们的钱袋的不同符号来辨别他们的身份了，由此可见，他们迷财的程度有多深。
附：
于是我的夫子对我说道：
“为了使你充分体验这一环，
你去看看这些灵魂的情况。
你同他们的谈话要简短，
在你没回来以前,我得同这畜牲谈谈，
叫他用他那强大的肩膀背我们下去。”
沿着第七圈的极边，
我这样地独自一人
走到悲哀的众魂所在的地方。
他们的悲痛从眼睛中迸发出来；
他们不住地用双手这边那边地挥着，
有时挥去火焰，有时挥去炙土。
在夏天被蚤子，苍蝇或是虻虫
所叮咬的狗所做的，有时用嘴鼻，
有时用脚爪，和这个没有什么不同。
我仔细看了那灼人的火焰
落在他们身上的好几个幽魂的脸孔，
我一个也不认识；我却看到
每个幽魂的颈上都挂着一只钱袋，①
袋上有某种颜色和某种印记，
他们的眼睛都似乎在饱看着。
①这些幽魂生前是重利盘剥者,现在只能由他们的钱袋来指认他们了。下面所描写的他们钱袋上印着的不同的图案,是代表他们各自的家族的纹章。
一0三
有时候我想，诗的语言要写得那么晶莹无暇吗？可以让语言干净，语义清晰，但过于无暇的语言我是怀疑的。可能是受了古体诗传统的影响，但它并没有教我们一定只能此语言，而不能用彼语言。如果诗的精神内核打动我们的话，我觉得诗的语言不必那么澄明无暇。你看，此处就有用了“晶莹”“澄明”来说同一个意思，所以在汉语中，有些语言并非不可替代。读但丁的诗，许多地方并非不可替代，有时甚至觉得有些地方并非最佳语言。当然可以认为是翻译的问题，但从一个侧面反应，也可以理解为，只要意义精深，思想的内核深远，即使不是最恰当的语言，读者也能领会其意，明白作者的深义。
这样讲并不是为拖拉的语言找借口，意义明晰、语言干净、词句精准，仍是我们诗人的基本追求。
当我走到他们中间去看时，
我看到一只黄色的钱袋上
有一只天蓝色的狮子的形象和姿态。①
幽魂的脖颈上都挂着钱袋，这既后代现代主义的景象，在神话中却那么自然。但丁上前去看那些幽魂的脖颈上到认墓挂着什么样的钱袋，谁的钱袋，由此甄别他们的身份。但丁看见一只钱袋上挂着狮子的形象，这看上去像不像我们如今的纪念品？
于是我继续看下去，
我又看到一只像血一样红的钱袋，
袋上现出一只比乳酪还要白的鹅。②
当但丁发明一个意象，或者处理了一个场景，他必定发挥它最大的功能，彻底解剖完它。此处发明的钱袋的意象，尽管写了十多行，还没有完结的意思。他打算借此讲故事。一只红钱袋上有鹅的形象。看来一个钱袋代表一个人，或一个家族。但丁用的都是象征中的比喻。狮子和白鹅代表一个家族。生活中有这么明显吗？比如我们身边的人，某个村，如果是同一种族的话，能用一个精神符号将他们区别来吗？我是说，如果要区别，那一定要但丁来创造，而但丁用了绾结不同的动物形象来代表不同的家族。而这成为要注释的地方。但丁自己明白，但他人需要阅读注释。
一个幽魂，他的银白色的小袋上
印着一只天蓝色的大肚子的母猪, ③
对我说:“你在这地坑里做什么?
这个幽魂的钱袋上印着母猪的形象。一般写到三，就要转入下一个场景（话题），此处但丁也不例外，这个挂着母猪形象的幽魂突然问但丁，问他怎么突然到这个地狱的坑里来了？由观察入实景，但丁要讲事情了。
你走开吧；因为你还是活人，
你要知道我的邻人维太利诺④
将要坐在我这里的左边。
幽魂责怪占了坑的位置，因为这个可能是另一个幽魂的，挂着母猪形象的幽魂说是维太利诺的。维太利诺是谁？必须看注释，我猜是佛罗伦萨的某人，这是但丁的惯用手法。
以我的理解，佛罗伦萨是座不大的小城吧，人口也不多，如今但丁这么多人写入他的诗中，他们在但丁被流放之前的形象是多么重要啊，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但丁塑造成反面人物。当然，从另一角度来看，我们可以将但丁所写到的人物全部做总结分析，可得出一幅那个时代佛罗伦萨的世相图来。还看出那个时代的风情、风物、习惯、风格和服饰等。
我是巴丢阿人,和这些佛罗伦萨人在一起；
他们有好多次震聋我的耳朵，
叫道:‘让那高贵的骑士来吧，
这个挂着母猪形象的幽魂说，他是巴丢阿人。——但丁借他的口讲故事。他和佛罗伦萨人维太利诺在一起时，他说话时好多次震坏他的耳朵，震耳欲聋。说什么震耳欲聋呢？这里仿佛是一种诗的技巧，虚话实话都可以。但丁在这里说的是虚话，或者是虚话中的实话，那幽魂说是“让那高贵的骑士来吧”。
他将带来印着三只山羊的钱袋!'”⑤
然后他把他的嘴巴一扭，
伸出舌头来,像一只舐着鼻子的公牛。
挂着母猪形象的幽魂应指的是维太利诺吧？他说维太利诺会带来印着三只山羊的钱袋。从这个叙述中，仿佛是故事中的故事，套了三重故事。这个语言旋涡是怎么旋进去的呢？就一个幽魂就另一个不在的幽魂，然后就不在的那个幽魂，也会带一个幽魂来，并且这个幽魂是带着三只山羊的钱袋。这叙述技巧能说吗？
当这完这件事，但丁还不补叙描绘一下这个印着母猪的形象钱袋的幽魂，他的舌头可舐着自己的鼻子，怪异而恐怖。
我深怕更久的滞留会触怒
告诫我滞留短时间的他，
就从那些早已疲倦的灵魂转身回来。
意思是但丁找个理由要走了。明是怕触怒这个幽魂，他告诉过但丁这个坑位是维太利诺的，于是但丁从那些幽魂中转身走了，回到维吉尔身边。这里应是转承之法。
附：
当我走到他们中间去看时，
我看到一只黄色的钱袋上
有一只天蓝色的狮子的形象和姿态。①
于是我继续看下去，
我又看到一只像血一样红的钱袋，
袋上现出一只比乳酪还要白的鹅。②
一个幽魂,他的银白色的小袋上
印着一只天蓝色的大肚子的母猪, ③
对我说:“你在这地坑里做什么?
你走开吧；因为你还是活人，
你要知道我的邻人维太利诺④
将要坐在我这里的左边。
我是巴丢阿人,和这些佛罗伦萨人在一起；
他们有好多次震聋我的耳朵，
叫道:‘让那高贵的骑士来吧，
他将带来印着三只山羊的钱袋!'”⑤
然后他把他的嘴巴一扭，
伸出舌头来,像一只舐着鼻子的公牛。
我深怕更久的滞留会触怒
告诫我滞留短时间的他，
就从那些早已疲倦的灵魂转身回来。
①这是佛罗伦萨的琴菲格略齐家族的纹章,他们属于归尔甫党中的黑党。
②这是奥勃略启家族的纹章,他们是佛罗伦萨的基伯林党人。
③这个向但丁说话的幽魂是力那尔杜•台里•司格洛维尼,他是巴丢阿人。
④“维太利诺”也是一个巴丢阿的重利盘剥者,他在一三〇〇年还活着。
⑤这个所谓“高贵的骑士”是琪俄发尼•菩蒙脱,佛罗伦萨的皮启家
族的人，在一三〇〇年还活着。
一0四
但丁的声音、节奏、语调是可学的，但丁的细腻、从容、笃定是可学的，但丁的优雅、思考、不紧不慢是可学的，但丁的整体宇宙观、对现在世界的廓清、对基本事物的矮正是可学的，但丁的对人性的考察、对人类的本质和整体分析、对曾有历史的概括是可学的，但丁对世界即艺术、存在即是诗、神是人类的延伸的观点是可学的。但丁尽管以宗教的名义颂扬了不少神，但其实他有时候也批判神，恭维上帝又批判上帝。
他的目的写一首诗。
我找到了我的导师,他已骑上了
那可怖的动物的脊背；
他对我说:“现在要坚强而大胆!
但丁离开了那些挂着钱袋的幽魂。他找到了他的导师维吉尔，这时维吉尔已骑上了地狱之神基里翁的脊背。这个怪物骑上去，与之前的对地狱之神的设计有些不同。维吉尔说骑上这个怪物要大胆面坚强。意思是它是恐怖之物，容易将人掀翻？
现在我们必须由这种阶梯下降；
你骑在前面：因为我愿意在中间，
使那尾巴不致伤害你。”
由于这是个深渊般的地狱，有某种阶梯，令人想到大而深的古井。维吉尔友好地让但丁坐在基里翁的前面，他自己坐后面，因为基里翁的尾巴甩动时很容易将人伤害。
好像一个害四日疟的人
将近发作,指甲早已发白，
浑身发抖,眼睛一停不停地望着那阴影，
虽然有“好像”作比，但实际就是指但丁。但丁怕得指甲发白，像一个得了四日疟的人。四日疟是什么病？疟疾？但丁颤抖着，眼睛盯着深渊里的阴影。
这些话说出时我就变成这样；
但是他的威吓使我生出了使仆人
在高贵的主人面前表示勇敢的那种羞惭。
我觉得这三行就是但丁厉害的地方，看似闲笔，却非常有益。看似溢出的部分，却分外生鲜，这就是艺术。“这些话说出时我就变成这样”是补叙，指上面说的就上但丁自己。后两行是对维吉尔示弱，对导师示弱当然没什么可怕的，反而生出一份崇敬来。通俗点说，有点不好意思的意思，但丁坐到维吉尔前面时。
我把自己安放在那巨大的肩膀上；
我想说,只是说不出
我想说的话:“请你抱住我。”
感觉但丁有可爱的时候，同时也是诗性的处理。刚才还害怕，这下就请求那怪物抱住他。诗中顶针般的递进法是诗意洋溢的法码。
但是当我骑了上去时,在其他时候
帮助我克服其他困难的他，
就用两臂抱住我，并把我举起来；
啊，竟然将但丁举起来了，在那地狱之神怪物基里翁的背上，但丁原本是坐在它背上，可是却被不断帮助他的导师维吉尔举起来了。看上去很浪漫，前几年的那部大片，是不是也学这个镜头？
于是他说:“基利翁，现在你行动吧!
你的圈子要转得大点，你的降落要慢点:
想想你所负的异常的重量。”
维吉尔命令基里翁可以飞了，让他飞得开阔些，小心重量，降落时要慢。维吉尔们其实是下地狱，可是这里处理得很诗意，令人毫不恐惧。
好像小船从停泊处后退复后退，
那怪物就像那样地从那里移开；
当他感到自己很松动时，
手法真细，还要比喻一下细节。若我是绝不可能再确认的。是今天的读者的认知加深了吗？还是若回到但丁的这种处理法，会显得笨拙？今天人们的诗歌知识以及对文学作品的鉴赏能力的确高出不少，但基本审美应该变化不大吧？我总觉得但丁这里有部分是可学的。
附：
我找到了我的导师,他已骑上了
那可怖的动物的脊背；
他对我说:“现在要坚强而大胆!
现在我们必须由这种阶梯下降；
你骑在前面：因为我愿意在中间，
使那尾巴不致伤害你。”
好像一个害四日疟的人
将近发作,指甲早已发白，
浑身发抖,眼睛一停不停地望着那阴影，
这些话说出时我就变成这样；
但是他的威吓使我生出了使仆人
在高贵的主人面前表示勇敢的那种羞惭。
我把自己安放在那巨大的肩膀上；
我想说,只是说不出
我想说的话:“请你抱住我。”
但是当我骑了上去时,在其他时候
帮助我克服其他困难的他，
就用两臂抱住我，并把我举起来；
于是他说:“基利翁，现在你行动吧!
你的圈子要转得大点，你的降落要慢点:
想想你所负的异常的重量。”
好像小船从停泊处后退复后退，
那怪物就像那样地从那里移开；
当他感到自己很松动时，
一0五
有时我想，但丁写出如此精神层级的诗，那他的自我的精神层级该有多高啊。他的作品能成为我们的精神且取之不竭，那他自己的精神世界该有多复杂、多高蹈啊，因为我们知道，只有自己的精神层级越高，才有可能写出更高级的作品。不然，一个见识有限、视野不广、思虑不全的人，如何指望他写出恢宏、伟大的作品？但丁的精神世界的层级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他把尾巴掉转到他的胸膛原来所在处，
像鳗一样地把它伸长蠕动，
并用它的脚掌扇动空气。
基里翁将自己的尾巴转到自己的胸膛，像鳗鱼一样游动，并用脚掌扇动空气。基里翁原来是一个这样的怪物。但丁写得越细，勾画得越清晰。但丁写得如此清晰、怪异，可能有强调基里翁在人间作恶过多的考虑。
我想腓挨顿松脱了缰绳，
因此天空至今还显得在燃烧着；
或是可怜的伊卡拉斯感到
在天空中飞，或转动，就要联想到腓挨顿吗？腓挨顿是神话传说中阿波罗的儿子，此处显然是但丁的联想，试图用神话加持基里翁在地狱深渊之口飞行或旋转的情形。因为腓挨顿飞行时曾使天空燃烧，所以此处也说天空在燃烧，是一种借喻。伊卡拉斯是一个神，跟飞行有关，所以也是但联想过来的，他的翅膀在太阳边上烧断，所以但丁用两个神话来装饰怪物基里翁的飞行效果。本就神秘，再加一重神秘，当然读得云里雾里。
他的腰部因蜡的熔化而翅膀脱落，
他的父亲对他叫道，“你走错了路!”
他们也没有比我更大的恐惧，
关于伊卡拉斯与他父亲的故事，为神话中的内容，但丁在此做了演绎，以此暗示基里翁也是飞得如此辛苦。
当我看到自己在空中，
四边悬空，而且看到，除了那畜牲,
一切的景象都行消灭。
写但丁自己的感受，对环境的感受。但丁和维吉尔坐在基里翁背上，看见四边都是悬空的，什么都消失了，只有基里翁的一个大背。
他慢慢地，慢慢地划着前进;
盘旋而下降；可是我一些也不觉得，
只不过脸上感到一阵从下面吹来的风。
基里翁驮着他们慢慢前行，平稳地盘旋着下降，但丁几乎没感觉，但能感受到下面有一股风向上吹上来。更深地地狱之风，基里翁送他们去地狱深处，且快到了。
在右边，我已经听到了
旋涡在我们下面发出可怕的吼声;
我就探出头去向下俯望。
但丁已经听到了此地狱之中可怕的幽魂的声音，如同旋涡般在下面发出吼叫，引得但丁向下观望。
这时我对于降落下去觉得
更为怯懦：因为我看到火焰，
听到哀哭，我就浑身发抖，缩做一团。
但丁害怕降下去，因为他看到了火焰，更听见了哭声，他吓得浑身发抖，缩成一团。有这么严重吗？以他前面的经验，不至于的。如此描述以彰显此处之危险、可怕。
于是我看到——因为我先前没有看到
我们在盘旋着下降，因为
四下里的各种苦刑在向我们靠近。
但丁看见自己在下降，且看见四面各种受苦刑的幽魂就在身边，他下降时就仿佛向他靠近一样。总之，是又来到一个地狱深处，有新的不同的受刑人。
如同一只鹰已飞了好久的时候，
看不到鸟儿或是诱物，
使得放鹰者叫出“唉，唉!你下来吧!”——
这个比喻需要吗？我又提出同样的问题。以今天读者的阅读经验，可能不需要。但但丁偏要它，但仿佛也可以。以幽魂的视角，基里翁如同一只飞了很久，且看不见猎物，于是幽魂——如同放鹰者般——将它喊下来。但丁和维吉尔乘坐的基里翁如同鹰一般被喊下去。
没精打采地下降；然后在空中迅速地
盘旋了好几个圈子，远远地离开
它的主人停落，显得轻蔑和沉郁：
基里翁降落了，没精打采般。然后在空中盘旋几圈，快速飞走了。许多大片的飞机也是这样飞的。但丁和维吉尔渺小地落地，显得很轻蔑和很沉郁一样。表现手法干净利落。
基利翁就这样地把我们放落在底层
紧靠到那嵯峨的岩壁的脚下；
从我们的重量下解脱出来后，
他一跃而去就像箭从弦上飞出。
这四行是上三行同一个意思的不同层次的复述。按理，上三行已有这个意思，如引复述一遍是增加事物的描车的面，使表达的内容或事实更充分、结实。总之，但丁和维吉尔被送到一面悬崖底下，基里翁如释重负般，像离弦之箭一样飞走了。
附：
他把尾巴掉转到他的胸膛原来所在处，
像鳗一样地把它伸长蠕动，
并用它的脚掌扇动空气。
我想腓挨顿松脱了缰绳，
因此天空至今还显得在燃烧着；
或是可怜的伊卡拉斯感到
他的腰部因蜡的熔化而翅膀脱落，
他的父亲对他叫道，“你走错了路!”
他们也没有比我更大的恐惧，
当我看到自己在空中，
四边悬空，而且看到，除了那畜牲,
一切的景象都行消灭。
他慢慢地，慢慢地划着前进;
盘旋而下降；可是我一些也不觉得，
只不过脸上感到一阵从下面吹来的风。
在右边，我已经听到了
旋涡在我们下面发出可怕的吼声;
我就探出头去向下俯望。
这时我对于降落下去觉得
更为怯懦：因为我看到火焰，
听到哀哭，我就浑身发抖，缩做一团。
于是我看到一一因为我先前没有看到
我们在盘旋着下降，因为
四下里的各种苦刑在向我们靠近。
如同一只鹰已飞了好久的时候，
看不到鸟儿或是诱物，
使得放鹰者叫出“唉，唉!你下来吧!”——
没精打采地下降；然后在空中迅速地
盘旋了好几个圈子，远远地离开
它的主人停落，显得轻蔑和沉郁：
基利翁就这样地把我们放落在底层
紧靠到那嵯峨的岩壁的脚下；
从我们的重量下解脱出来后，
他一跃而去就像箭从弦上飞出。
①腓挨顿是阿坡罗的儿子。为了要证明他是神明的儿子,他要求他的父亲准许他驾驶太阳的车子。结果他控制不住马,把天空烧焦了一部分,而且几乎把地球烧起来了。朱彼忒用一个雷电劈死了他,才止住了他的错误的路程。
2伊卡拉斯的父亲提达拉斯是神话中的工匠。他为自己和他的儿子造了一对翅膀,用蜡胶在腰间。有一次,伊卡拉斯飞得太近太阳,蜡熔化了之后,就坠入海中而死。
一0六
与但丁做朋友最好的方法就是每天泡他。沉浸在他的诗歌，从他的诗歌中找到他窥视世界的眼睛，而那样的窥视，就像你的眼睛在窥视了。泡他的时候了解他的心境，他的世界观、宇宙观，看他看事情的方法以及解决问题的方法。他的有些视角是现成的但又人人不自知的，由于他有强大的概括能力与叙述能力，他将世界夺起又能恰如在还给你，还给你时还加了些他的印记，这就是但丁强大的地方。
但丁的叙事方法可谓非常了解，可是他的诗歌仍带给人沉静。明知他会用何种方法，但又乐于接受。我们来读诗：
地狱里有一个地方叫做“恶囊”，①
全部由石头造成,颜色是铁青的，
就像它四周环绕着的障壁一样。
这“恶囊”像个围场，大围场框着小围场，一层层下去，但丁幽默的地方在于明明借用人间的由石头建造的围场的样子，还偏偏在诗说这围场像人间的障壁一样。这就说明诗人有天生的只能在人间的缺陷，不能真正下到地狱，不能真实地描绘地狱的状况来，因此只能拿人间可能相似的场景来做比。这围场由石头构成，石头是铁青色的。这个形容词很醒目。
在这邪恶的场所的正中，
一口极广极深的井张着大口，
它的结构我将在适当的地方说出。②
如此描绘，我们可能不觉得大惊小怪，难的是对地狱样貌的构想，这于诗人是一大难题。虽然有《圣经》的描绘做底，但具体的形态还是由但丁创造出来，所以我说但丁是伟大的。对未知事物，需要创造性构建，我们有这能力吗？
但丁说这围场中还有一口深井，极广极深的深井，我们会按我们的经验以及看过的深井做想象。诗人只提供信息，余下的由读者完成，这也是人类独特的思维方式。
在这口井和高高的石岸的
底脚之间的边界因此是圆形的；
它的底层分成了十座山谷。
但丁继续描绘围场的样子，这是他的习惯，会多次描绘，直到清晰让读者满意为止。但丁是玩心理学的吗？但丁说这围场是圆形的，围场中间的井也是圆形的，这还用得着说吗？井边上还有十座大山，这是为描写围场或地狱之大吧？
如同那种地面的形状
所呈现出的一样，为了要防护城墙，
重重的壕沟环绕着一座城堡：
他只能拿地面物做比，因为他的读者都是人间的人。围场边还有防护城墙，更有壕沟环绕一座城堡。这与人间的景致一样。
这些山谷在这里造成了这种形象；
又好像从堡垒的门槛
有桥梁通到外边的堤岸：
啊，围场中有深井，有十座大山以及山谷，还有一座壕沟环绕的城堡是吗？但丁勾勒出一个大概景观。但丁又说这谷仿佛是一种门槛，有桥梁从城堡通到外边的堤岸。但丁的描述还是准确啊，我们若内心设计出此景观，如何用简洁的语言描绘出来真的是考险人。最近写了《昆仑虚记》一诗，要用简洁的方法描写山峦及人物真的不容易。
附：
第十八歌
第八圈:第一断层。淫媒和诱奸者。第二断层。阿谀者
地狱里有一个地方叫做“恶囊”，①
全部由石头造成,颜色是铁青的，
就像它四周环绕着的障壁一样。
在这邪恶的场所的正中，
一口极广极深的井张着大口，
它的结构我将在适当的地方说出。②
在这口井和高高的石岸的
底脚之间的边界因此是圆形的；
它的底层分成了十座山谷。
如同那种地面的形状
所呈现出的一样，为了要防护城墙，
重重的壕沟环绕着一座城堡：
这些山谷在这里造成了这种形象；
又好像从堡垒的门槛
有桥梁通到外边的堤岸：
①恶囊是十道同中心的大山谷，愈往下则每道山谷的圆周愈小。
②见第三十二歌第一行以下。
一0七
一晃眼五天没干活，一旦懒起来比勤奋容易多了。去了一趟重庆，看了些什么呢？浮光掠影。感觉重庆就是建在高山峡谷之上，也就是这么一块地方，不论深涧峡地，还是群山之巅，楼房必须砌起来。为什么要砌起来？人太多了。为什么人太多？战时突然转移这么多人进来。由此，这些仿佛是专门来此遭受苦难的人，他们抑或爬在山冈上，抑或爬在谷地，都找了地块固地的住所，由此形成今天的局面。今天的人赞叹其基础设施优良，就像悲叹其早期的人们辛苦一样。
就像这样从岩石的基础
有危岩通出去而跨越堤岸和壕沟,
降到那把它们截断和集合起来的井。
但丁还在描写那井状的地狱，他有三到七个回合。这是第六个回合，是加强版。说有一块危岩通出去，跨越堤岸和壕沟，意思是那井状地狱有一处是可通往外面的，即危岩。
从基利翁的脊背上被放下来的
我们就发现自己在这地方；
诗人向左走去，而我在后面跟着。
此处的意思前面有，但但丁又复述了一遍，说他们被基里翁放下来后维吉尔向左边走去，但丁跟在后面。
在右面我看到了新的悲惨，
新的苦刑，和新的施刑者,
那第一断层就为这些所充塞着。
但丁在右边看到了许多与以往不同的悲惨者，看见他们在受苦刑，也看见了施刑者，这一断层的地狱中挤满了这样的人。读这样的句子，很多人会引用别人说了什么。需要引用吗？这不是明白如话的句子吗？若引用，不是画蛇添足吗？
在那底层里的罪人都赤露着身体;
在正中的这一边,他们向着我们走来;
在另一边的则与我们同行,
幽魂们来来往往，但丁会描述一个情景，但并不会告诉你他们最终将去哪里。也许诗歌只有暗示和象征就行。但丁说这些幽魂裸露着身体，有一列自那边向这边走来，另有一列自这边向那边走去。
但脚步大些:如同罗马人在大赦年
为了人们实在拥挤不堪，
就采取办法使他们能走过桥去:
只说来来往往，场景还有些模糊，但丁会写实一些，即他说自边向那边走去的脚步快一些。这样的场景如同罗马的大赦之年，许多人拥挤不堪，就有一些人从桥上走过去。而从艺术效果来看，从桥上走过去更体现拥挤不堪。
所以,在一边,大家都面向着
那“城堡”而向圣彼得教堂走去;
在另一边,他们往那座“山”而去。①
我觉得这里的教堂是罗马的教堂，这里的山也是现实中的山，而不是那地狱中井字形的山。但但丁的叙述会产生模糊的效果，会让读者误以为是地狱中井字形的山。或者说，但丁就是借用现实是的山，描写地狱中那井字形的山。要不然，地狱中的教堂从何而来？
在这边，在那边，沿着那可憎的石头，
我看到生角的恶鬼拿着大鞭，
他们从后面狠狠地抽打那些幽魂。
那些幽魂这样走着，被一个生了角的恶魔挥着大鞭狠狠抽打。每一层地狱都有一个地狱看守，且是不同样式的看守，但丁又给我们提供一个不同形象的魔鬼。
附：
就像这样从岩石的基础
有危岩通出去而跨越堤岸和壕沟,
降到那把它们截断和集合起来的井。
从基利翁的脊背上被放下来的
我们就发现自己在这地方;
诗人向左走去,而我在后面跟着。
在右面我看到了新的悲惨，
新的苦刑,和新的施刑者,
那第一断层就为这些所充塞着。
在那底层里的罪人都赤露着身体;
在正中的这一边,他们向着我们走来;
在另一边的则与我们同行,
但脚步大些:如同罗马人在大赦年
为了人们实在拥挤不堪，
就采取办法使他们能走过桥去:
所以,在一边,大家都面向着
那“城堡”而向圣彼得教堂走去;
在另一边,他们往那座“山”而去。①
在这边,在那边,沿着那可憎的石头，
我看到生角的恶鬼拿着大鞭，
他们从后面狠狠地抽打那些幽魂。
① 罗马教会的第一个大赦年是由教皇菩尼腓斯八世创立的,从一二二九年圣诞节持续到一三〇〇年圣诞节。由于到圣彼得教堂去的巡礼者来往拥挤不堪,他们在通过圣安石洛城堡桥的时候,必须依一定的方向走:去的人往圣安石洛城堡走,回来的人往乔尔诺山走。
一0八
大概是先写好自己，再去写人类的世界，或者人在社会中生存感到的痛。人应该永远是特例，当具体地关注到某人时。表面上看井然有序，然人其实是疯狂的，至少是渴望疯狂。人的欲望在生活中得到满足的冲突，大概就是人性发狂的时候，我们称之为人性的黑暗。要知道此黑暗人人心中都有，甚至时刻都在做，可是我们仍然高喊良善。感觉让自己放任而请他人良善。
唉! 他们怎样地使得幽魂们
一受到第一鞭就提起腿来了啊!
确实没有一个等到第二或第三鞭的。
用感叹句描述幽魂被抽打后的样子，痛得腿都跳了起来。只抽一鞭就使幽魂们吓倒，都不用抽第二鞭、第三鞭了。
当我向前走时,我的眼光碰到
一个幽魂,我立刻说道：
“这个人是我以前看到过的。”
但丁又在这里认识一个幽魂，和之前的情景相似。是要讲他的佛罗伦萨的故事了。
因此我停住了脚步去认他；
和善的夫子同我站在一块不动,
而且允许我往后退回一些。
这样的叙述，或类似的句子，前面也出现过，令人想起《西游记》的叙述法。
那个被鞭打的幽灵想要隐蔽起来，
低下了脸孔；但这对他没有多大用处，
因为我说道:“眼睛望着地面的你啊!
那个幽魂躺着但丁，但丁直接喊他。此处艺术的部分并不多，是过渡性的叙述。
假使你的面貌不是虚假的，
你就是维内提珂•卡嘉尼密珂:
但是你为了什么竟陷入这种苦境呢？”
但丁喊出那幽魂的名字，维内提珂•卡嘉尼密珂，但丁询问他为何陷入如此苦境。
于是他对我说:“我不愿意说它；
但是你那清楚的言语使我怀念
以往的世界，所以我不得不说。
那幽魂怀念人间，对人间的事欲说还休。
是我把美丽的吉苏拉
引去顺从那侯爵的意思，
不论这可耻的故事传说得怎么样
感觉维内提珂•卡嘉尼密珂做了一件坏事，曾引荐一美人去见头狼，他为此感到可耻。但这故事传得很远了。
而我不是在这里哭泣的
仅有的波伦亚人:不，这地方
是这样地充满着我们，在萨维拿河
有意思的是这些精确的人名和地名，让诗下沉，让人觉得可信。所以精确，始终是诗的尺子。
附：
唉! 他们怎样地使得幽魂们
一受到第一鞭就提起腿来了啊!
确实没有一个等到第二或第三鞭的。
当我向前走时,我的眼光碰到
一个幽魂,我立刻说道：
“这个人是我以前看到过的。”
因此我停住了脚步去认他；
和善的夫子同我站在一块不动,
而且允许我往后退回一些。
那个被鞭打的幽灵想要隐蔽起来，
低下了脸孔；但这对他没有多大用处，
因为我说道:“眼睛望着地面的你啊!
假使你的面貌不是虚假的，
你就是维内提珂•卡嘉尼密珂:
但是你为了什么竟陷入这种苦境呢？”
于是他对我说:“我不愿意说它；
但是你那清楚的言语使我怀念
以往的世界，所以我不得不说。
是我把美丽的吉苏拉
引去顺从那侯爵的意思，
不论这可耻的故事传说得怎么样。
而我不是在这里哭泣的
仅有的波伦亚人:不，这地方
是这样地充满着我们，在萨维拿河
①维内提珂•卡嘉尼密珂是波伦亚归尔甫党的领袖之一,在生前但丁认识他。他为了要得到侯爵俄俾左二世(见第十二歌)的宠幸,帮助他去和自己的妹妹吉苏拉成奸。
一0九
对比但丁写的诗，我写的诗人物还是不清楚，面目不清、事件的细节不清，看来我还是不够深处了解人物。或者说是准备不足，对所述对象没有充分了解便动笔了。不像我写家乡的那些诗，所述都有所本。
和累诺河之间也没有这么多的人说‘西巴’；①
假使你想要保证和证明，
你可以回忆一下我们贪婪的心。”
但丁交代的是那幽灵的家乡所在地，或者说是在萨维拿河和累诺河之间，一个叫波伦亚地方，出了幽灵维内提珂•卡嘉尼密珂，他曾将一个叫苏吉拉的少女交给一个侯爵。维内提珂•卡嘉尼密珂因为作了这样的坏事，所以在此接受惩罚。
在我们处理类似的事时，不大可能知道么细的细节，是小说家的虚构吗？或者虚构细节也可达到一种真实。但丁将多个小的有事的细节串连起来，就达到事的真实。
当他这样说时,一个恶鬼
用鞭子抽打他,说道:“滚吧,
王八蛋! 这里没有女人替你赚钱。”
这恶鬼应是地狱的管理里，他骂维内提珂•卡嘉尼密珂“没有女人替你赚钱”，说明维内提珂•卡嘉尼密珂是个皮条客。换句话说，卖淫介绍者在地狱也要受到惩罚。
我回到我的护送者那边；
然后,只走了几步路,我们来到
一座危岩从那堤岸迤逦而去的地方。
当但丁看到一个场景，就会走开。也就是说，但丁提供的信息都是片面的，一点带面，剩下的事让者想象。另一个好处是，不需要过多描述就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但丁与维吉尔来到一个较美的崖石边，没几步就登上去了。又要换场景。
我们不费什么力就登上了它；
而在它的嶙峋的脊背上转身向右,
我们离开了那些永恒的圈子。
像这样的情景，我们中国诗人就会中国的方式描写它，即会用较好的词藻去完成。而但丁用的是叙事的方式。
但丁说，他和维吉尔走出了刚才那个像圆圈的地方，意思是出了半层地狱，来到另一层地狱的方位。
当我们到达在底下张开大口
为受鞭挞者留下一条通道的地方时，
我的导师说道:“停下来，你且注视
他们到另层的地狱入口，“底下张开大口的通道”，应是但丁随意区别其他地狱的描写吧。到此后，维吉尔让但丁注意看。
那些另外的生来作孽的幽灵，
他们的脸孔你还没有看到，
因为他们沿着我们同一的方向行走。”
维吉尔说，有些天生是坏人的幽灵，走在前面他们，与他们走的是同一个方向。与前一章的，有些幽魂向这边走来美学上构成呼应。
从那远古的桥上我们瞭望那行列，
他们正在另一边向着我们走来,
同样地为鞭子所驱赶着。
但丁和维吉尔在一座桥上，瞭望那些幽灵，发现有一列是向他们这边走来的，那些幽灵都被鞭子所抽打，所驱赶。看来幽灵地狱中都是受苦的。
和善的夫子不待我问，就对我说:
“看那个正在走来的伟大的灵魂，
他仿佛一点不因痛苦而流泪：
维吉尔主动说：那里面有一个伟大的幽灵，他不会因为被皮鞭抽打而流泪。大人物要出场。而我在写这样的场景时，很难克守这样的神秘，巴不得快速告诉读者，还是技艺不精呀。或思维方式有问题。
附：
和累诺河之间也没有这么多的人说‘西巴’；①
假使你想要保证和证明，
你可以回忆一下我们贪婪的心。”
当他这样说时,一个恶鬼
用鞭子抽打他,说道:“滚吧,
王八蛋! 这里没有女人替你赚钱。”
我回到我的护送者那边;
然后,只走了几步路,我们来到
一座危岩从那堤岸迤逦而去的地方。
我们不费什么力就登上了它；
而在它的嶙峋的脊背上转身向右,
我们离开了那些永恒的圈子。
当我们到达在底下张开大口
为受鞭挞者留下一条通道的地方时，
我的导师说道:“停下来，你且注视
那些另外的生来作孽的幽灵，
他们的脸孔你还没有看到，
因为他们沿着我们同一的方向行走。”
从那远古的桥上我们瞭望那行列，
他们正在另一边向着我们走来,
同样地为鞭子所驱赶着。
和善的夫子不待我问，就对我说:
“看那个正在走来的伟大的灵魂，
他仿佛一点不因痛苦而流泪：
①波伦亚位于萨维拿和累诺两河之间。“西巴”是波伦亚语,意即
“对的”。
一一0
但丁是我永远的师傅，他总是告诉我们诗歌需要这样深入，以自己独到的方式。当他在概述一件事时，总能悠忽转道至一个具体的地名和姓名，以证明他的叙述为真。哪怕有时不是传说，他转道的那个真，使得他的诗从不浮于表面。不仅如此，不论读者是否相信他的所讲，他的确是在讲一件严肃的事，我通常称之为思考，他严肃讲事情的神情反过来证明他的所讲并非虚言。
此处讲的是奸淫和欺骗的人会下如此地狱。不管它是否为道德法律，但是人类世界难以禁绝的偷情和奸淫却是事实，会和真理同时共存，因此这样的审判永不过时。我相信，但丁在诗所提的人物是他举的例子而已。
这一小段中提到了三个人：哲孙、希普雪彼尔和密提阿，且每个人又有不同的地点对应，但丁就这样将他们串在一起。好像是我去走亲戚，在河坝上想起了某人，这里发生了一些事，那件事的主角已经因为别的事被处罚了。并且背靠这条河的山已经是一座非常有名的山了，曾经有雷震子来之类的传说。大概是这样，但丁在叙述时会编织出一个穿针引线的神奇结构，就像在绢面上绣出北斗七星。每一个点，就是人物，而这是最吸引读者的地方。
仿佛是，这三个人物都是传说中的人物，都是因为奸淫或欺骗过她人而受罚，尤其是哲孙，他本是生得相貌堂堂，还做过富有勇气的事，可是他欺骗过少女希普雪彼尔，所以在地狱中接受惩罚。至于密提阿，是哲孙的妻子，我想但丁是有意虚写，稍为一提，不着重墨地说她也因此复了仇。
描绘的是奸淫过的人在地狱中的景象。一会儿，维吉尔和但丁又将往别处。
附：
他还保持着一副怎样堂皇的外貌啊!
那是哲孙,他用勇气和智慧
使得科尔奇斯人失去了公羊。
他还保持着一副怎样堂皇的外貌啊!
那是哲孙,他用勇气和智慧
使得科尔奇斯人失去了公羊。
他在那些大胆而残忍的妇女
把所有她们的男子杀死之后，
曾经在雷姆诺岛旁边经过。
在那里，他用礼物和巧语
诱骗了年轻的希普雪彼尔，
她先前也曾欺骗过其他男子。
他使她怀了孕,把她孤零零地留在那里。
这样的罪恶罚他遭受这样的苦刑;
而且密提阿②也在这里报了仇。
凡是作同样勾当的人和他同行。
关于第一道山谷和它所吞噬的人，
你知道了这些就够了。”
我们已经来到了那狭窄的石道，
穿过第二堤岸并以这堤岸
作为另一段拱路的扶壁的地方。
①哲孙乘船到科尔奇斯去寻金羊毛的时候,在路上曾经过雷姆诺岛,诱骗了雷姆诺王图挨斯的女儿希普雪彼尔。在雷姆诺岛的妇女杀死岛上的一切男子时,她救了他父亲的性命。哲孙和她生了两个儿子,终于抛弃了她。
②密提阿是科尔奇斯王爱底斯的女儿。她使哲孙得到了金羊毛,因此哲孙和她结婚,而最后抛弃了她。
一一一
如果读得足够细、足够深，会发现但丁的表现手法其实是“老一套”。就是神秘地讲一个人痛苦地在地狱中。他所看见的那个被罚的人，不是他的政敌就是他憎恨的人，是生活中的人而不是神话中的人。但丁叙述的方法是：在糟糕的环境看见一个他认识的人，这个人以前在某地、做某事，因为所做的事受谴责所以受难于此。而他在讲某地、某事时，通常都是简略地跳跃，神秘地不先讲其人，而是通过环境描述引出他要讲的人。而当人名突然出现时，读者会感到惊讶，这种惊讶以及通过宗教道德所具的压力，让人觉得这个故事的教诲是可信的，这也是但丁的故事能进行下去的缘由。
以下这些诗句的构式在但丁的作品中是常见的，从中我们理解到什么呢？只有方法有效，不要害怕重复。况且，叙述技巧的重复兴许还是复调的开始，因为，如果我们是这首诗的作者，既然前面有写一位男性奸淫者，那么后面肯定要处理一位女性淫荡者的故事，只是但丁选择的对象是塞绮斯。而塞绮斯到底是谁，无你知道，或许仅是但丁听说过的一个名字，或许但丁生活中遇过的一个妓女。总之，无名而诗意。无名也可以神圣，这就是但丁经常干的活。
附：
这里我们听到了幽魂们
在另一山沟中啼哭着,从嘴巴
和鼻孔里喷着气，用手掌拍打着自己。
堤岸上铺着一层从下面来的
臭气所凝结成的霉东西，
使得眼睛和鼻子都感到憎恶。
山沟的底是那么地深，若不是
我们登上危岩在那里耸立得最高的
那段拱路的背脊，我们什么也看不到。
我们登上了它；从那里我看见
下面沟里有一群幽魂浸在
仿佛从茅厕里流出来的粪水里。
当我用眼光往下面探视时，
我看到一个幽魂满头都是污粪，
以致看不出他是僧是俗。
他向我咆哮:“为什么你看我
比看其他污秽的人更仔细呢?”
我对他说:“因为，假使我没有记错，
我从前在你头发没有湿以前看到过你；
你是卢加的阿莱西俄•英透米内①：
因此我看你比看别的人仔细。”
然后他打着他的脑袋说：
“我的舌头从来不倦于说的
奉承话使得我沉没在这粪水里!”
我的导师便对我说道:
“稍微把你的头伸出去些,
好让你的眼睛完全看到
那个肮脏和头发蓬乱的娼妇的面貌，
她在那里用龌龊的指甲抓着自己，
有时缩做一团,有时站立起来。
她便是妓女塞绮斯,当她的情人
问她‘你十分感谢我吗?’的时候，
她回答说:‘哎呀,感谢极了。’
我们就看到这里为止吧。”
① 关于这个人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的家族是卢加的有名的白党,他在一二九五年还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