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牧斯作为江西诗歌的探路者之一,他的作品具有一定的探索性和开拓性。他以独特的创作手法,将我们带入到一个个鲜活的故事之中。牧斯善于将叙事与抒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为我们呈现了一个丰富多彩的精神世界。他的作品既是对当代人精神世界的抒写,也是一种精神的熔炼。牧斯的诗歌语调,舒缓而又不失力量。同时,他的作品代入感比较强,阅读他的诗歌,我们可以看到自己的困惑、挣扎、希望和梦想。诗集《十甘庵山》(长江文艺出版社2024年版)是牧斯继《作品中的人》(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泊可诗》(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之后的第三部诗集,这是他十年磨一剑的第三剑,选录了他这些年来关于十甘庵故土写作的诗作一百三十余首。作为诗歌创作过程中的一个阶段性总结,据牧斯介绍:“诗集可能给人们提供了认识乡土社会的另一个视角,另一种声音。诗歌可能看起来简白、拙笨,但真诚、不浮夸的内心以及生命的强力仍在时时呼唤,为上一阶段诗学追求的烙印。”
十甘庵是牧斯的家乡,是他的原发地。因此,牧斯的诗歌中的乡土叙事基本上都是以“十甘庵”为素材,以及家族的生存环境为背景,他通过书写农耕生活中的日常场景,将本土意识植根于对于传统中国乡村肌理的解剖中。比如他的近作《打桐籽》《劝农》《梦见父亲》《礼物》等,这些诗以事件或事实为引导,揭示现代化进程中乡村的生存状态。而且这组诗超越了地域书写的表层,通过具体而微小的日常细节折射出中国乡村在现代化进程中的普遍困境。但是,他的近作《双井村》散发出一种江南诗歌独特的气质:“复杂、虬劲;那里的山,词一样。/一笔就像截下来的树。细节意味着层次分明,具体。/意味着那墨绿、苍翠和黑,/或支撑起那墨绿、苍翠和黑的东西是词。/透过魔镜般的时间,蘸洗湖水。”犹如一幅水墨画,意境深远,柔美中带有力度。而他的另一组近作《访上河口》则体现了一种古典江南与现代融合的美:“从河岸上下去,凡认得的,都是宝贝。/沙滩上,草丛中,你认识昌邑玉吗?/当年刘贺在此登岸,不远处就是他的王城。/仿佛夹在细沙中——它们此刻匿名。/当你掘开一层,仿佛银河中流浪的陨石,/看上去和时间一样古老,你不知该找出/哪一颗,或哪一颗是刘贺不慎遗落的。”此外,诗集中选录的《就在这山谷里》《世事沧桑我们转山》《做屋,树大门架》《又到腊月》等诗作,大部分都是以现实生活中的事件为基点,其实质就是在后乡土时代重构诗歌的见证功能,通过将具体事件转化为地域文化,既延续了诗歌创作的现实主义传统,又以现实性反思拓展了乡土书写的哲学维度,为他几十年来的探索性书写提供了重要路径。
对诗集《十甘庵山》的本土意识,其实就是牧斯在诗歌创作的原生性指向上,一种根植于心的地域文化认同。由于“‘原生性’不是人类活动未涉及的纯天然的自然形态,也不是人类原创文化的最初状态,而是当代人对现存原生文化现象本质特征的表述。”①所以,“原生”的指向是“源头”,也就是“根”,“原生性”与“根”秉承的与“源头”一样,都是一脉相承的。正如陈先发所说:“我们都是有源头的人”,“在当下,民族诗歌传统的伟大品格有两点值得我们去坚守。一是它的强大的与自然对话的能力,它的原生性,它的追求和谐的能力、追求内在气质整体性的能力,能拯救我们在工业化时代碎片的、矛盾的、玩世不恭的写作方式。二是民族诗歌对时代现实,家国命运在高度介入后的最忠实的记述能力,有一种扎根生存状态、呈现悲悯本性的道德力量。”②诗集《十甘庵山》中的“原生性”以及“扎根生存状态”,指的是现代性语境中的汉语(民族)诗歌自觉,也就是在城市化语境下后乡土写作的本土意识中“传承中华民族诗歌传统的伟大品格及其道德力量”③。以乡村现代性叙事,实现乡村与城市生活的经验超越。
牧斯是一位家族观念比较强的诗人。他的本土意识跟他少年成长的经历和工作生活的阅历有关,因此他的诗集《十甘庵山》就是一部家族史,是现代性语境中的乡村叙事,他说:“我写诗基本上在写事情,即让渡事实诗意,许多诗都是事件或事实在引导我。”④比如阅读他的《十甘庵山乡》等诗作,我们可以充分领略并感受到诗人父辈们所饱经的岁月沧桑,以及他们所饱受的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关于诗集中选录的《替父亲写的一首诗》这首诗,牧斯说:“是写父亲的最后时光,他去世前半年的那一段光景,当时他行动不便,坐在老家房子前垂垂老矣而又无能为力的样子令人心痛。我记住了这一幕,如今回老家任何一幕都可能引起我的注意,都可能入诗,随时入诗。”⑤另外,从牧斯的《庵塘》等作品中也可以看出,诗人是“以第一现场的方式去看待问题”的第一视角出发来处理诗歌,并构建其家族灵魂的。与其说他的诗是一部家族史,倒不如说这是一个民族的时代缩影,映衬出了中国古典农民的历史终结和中国现代农民的发展进程。
诗集《十甘庵山》基本上都是日常化书写,但牧斯在语言表达上,并没有采用日常语言去入诗。因为诗歌语言背后是人的观念和思维模式,不同观念和不同思维模式的诗人,会运用不同的诗歌语言去写出不同的诗作来。所以,在日常化书写中倾向于生活化的叙事性描写、以及追求诗歌语言幻象般的存在和隐喻的不断繁殖,并以此来丰富诗人的精神厚度,是牧斯诗歌的主要特点。他的作品在叙事性描写的倾向中,有的又带有生活中戏剧化的成分,比如他的《听德叔讲故事》等诗作,以德叔每一次讲颜祥公和茂三公两个人的故事就会混杂来强化文本的迷幻色彩,而这又是两个人故事的唯一源头,诗人也无法考证。外二首是对这两个人故事的分别细化,诗人以小说笔法的流动性,以及蒙太奇手法的戏剧性,增强了作品的张力。此外,作为城市化语境下的后乡土写作,诗集《十甘庵山》中选录的大部分作品带有批判城市化进程中出现的问题,依恋乡村自然形态等方面的特点,但还有一部分写作是凸显鲜明的“城市”意识,逐渐将诗歌写作的视角从乡村转移到城市,并逐步以乡村与非乡村介入“城市”的方式进行着诗意的组合,完成乡村与城市的写作转换。比如他的《去恒湖农场看妻叔补记》《陪妻子去陈山补记》等亲情诗,主要是以叙述内容的丰富性及其深度,以及日常化书写的语言广度来表达自己对现实世界的观察和体悟。当然,他的这些作品的内在张力,则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阅读的深度。
随着诗人年龄的增长,牧斯更加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寻找内心的平静与心灵的慰藉。他将生命的韵律装进诗行,重新审视生命的意义。诗集《十甘庵山》用独特的视角审视生活,抒写根植于心的地域文化认同与内心深处的生活哲思。
注释:
① 傅安辉:《论族群的原生性文化》,《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1期。
② 陈先发:《我们都是有源头的人》,《诗刊》2004年12月上半月刊。
③ 杨四平:《21世纪中国新诗的知识谱系改造》,张炯等主编:《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06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11月版。
④ 牧斯:《事实即诗》,《江南诗》2021年第5期“首推诗人”栏目。
⑤ 牧斯:《事实即诗》,《江南诗》2021年第5期“首推诗人”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