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讲述了一个城市故事,即从无到有,自兴盛、繁荣到衰败乃至毁灭的过程,诗借此追问人类的局限以及精神蜕变可能带来的危害。
——题记
1.桴于涛
桴于涛的那几个人,
江河突然被谁把控。
是桴于涛的那几个人
哆嗦地攀石上岸。
他们违背了最初的承诺。
河水也违背了,扯下乌云。
他们曾在山林中发誓,
或者是犯事,
乘着被饲养的黑夜,结木而下。
他们身上的黑布条仿佛自黑中扯下,
或是将雨条拼在身上。
上岸后坚持了第一晚,
病痛就像饿鬼一样扑上。
但避雨茅草支撑的人字形不消失。
其中一个奄奄一息,侧卧
看见大河编织的水网好比图画。
也许没有找到吃的,吃了什么
完全不知道。
其中一个用方言,喊另一个人,
听不清楚名字。
他们就这样度过了第二晚、第三晚,
雨就像天空拆掉的空间,
成吨墨黑地倾泄。
陆地犹如孤蓬。
他们在此住了一周或者数年,决定出发。
想如后羿一般再次追逐,却未成功。
2.乘于叶
有人乘叶而飞。
类似于鸟看见大地。
下边多泊,多食物。
叶上的形象
并不仅仅是人,是人的想象。
姑且算作是人吧,他看见从水泊
与从陆地或从天上来的人不一样。
不一样,又不好转述。
看见有人搭木而建,
不晓得他们是何时出现的:
是流浪者?
都是听闻而来的?
传说,就这么产生,
但不知自哪枚草尖,
哪条裂缝中起始。
江水突然像妇人般
静谧,鱼自愿夹在里面。
细看空间也似江水,
有江子搏击其中。
未知其名,看上去身体强壮,
似一位能解决问题的父亲。
时刻都有叶,飘荡而来。
未知需要何种功夫才可以乘坐——
那人也不含糊,
径自一跃而下。
是经千年,而成此瞬。
或者说,总有人
是这样过来的。
3.徒步者
做苦工的那几位
他们徒步北上。
路上除了猿啸便是古木,
不知路上地址的名字,
并不是真的有什么目的,
他们似乎进入沼泽,水里的天空。
这些人有一个目标但不是绝对的,
更多的是被海阻拦,
那时鄱阳湖就像一座高山,
反向透明的高山。
如果要越过去,就得在湖底攀越。
就像在山下开掘小径,
他们犹豫在滩涂。
银河般的海水令他们扼腕。
于是在洲上慢下来,
取土,取土,
凭记忆搭成某种建筑。
最特别的是视域令他们压迫。
叫他们误以为
苦难无处不在,
仿佛最艰难的事
都列队等待他们。
他们的身体、命运,
求助于非视域的神。
认为神会帮助他们,
这是他们的努力之所在。
4.人作为尺子
如果以第三视角看,草洲上
多出三排茅屋。
而他们却早已习惯,只是
略早来的那家,会猜测对方
来自哪里?异族抑或同姓。
若是同宗,会莫名地亲切,
如果不是可能失望地背过身去。
这是一个奇怪的趋同基因,
仿佛在山林中便养成。
在山林中干活的时候
就遵循这等级——
其余物种有深刻的体会。
很难说这基因,是在哪棵树下养成。
是在结果子时,共同采摘了
同一棵树上的浆果?
或者是在同一片区域,
他们阻止或狩猎了谁。
当自己面目不清时,
众人帮助自己认识了自己。
同时也认识自然物,
水溢则漶,过犹则患;
不自觉地以自己为尺子。
人类仿佛是一个尺度,
其他事物有了评判标准。
月亮的标准是什么?
庄稼的标准是什么?
身外之物的标准是什么?
轮回的标准是什么?
而今虽脱口而出但当初
于争论中形成。
三家都可能有相似的标准。
除了自己,还有他人。
永远是自己
与外界发生关系。
当外界被细分,
细分成滂沱大雨而不能出行。
你不能出行,而蛇能;
你不能出行,而水生物反倒自在。
细分成烈日,庄稼未能如你愿望。
但板结的泥块,
泥块下的黑暗第一次看见天光。
就不例举战争——
人与人之间的冲突,
那更是世界物资的占有。
5.城兴
到底有多少次,这样的迁徙?
谁能描述这样的迁徙?
或仅仅描绘这样的迁徙
能建成一座城吗?
草洲上出现有趣的阡陌,
是人进来又出去留下的。
更多的是来回走动留下的,
仿佛结出坚硬的网,
而墙仿佛是虚无的。
对了,留下来的人
筑起了墙。
就在空间植入原木和石块。
原意为躲避,后来反而将自己囚禁。
更多的墙,避开坚硬的网。
仿佛看见每一个自己在里面活动。
每一个自己在里面想世界的样子,
显得那样局促。
每一个自己
在里面想自然中的事。
想哪里未收拾好,
想别的人在想什么。
都以自己作尺子。
表现出一种冲动。
每个身体里都装着情感。
情绪溢流,稍稍被皮肤包裹,
仿佛随时会爆炸。
因此控制情绪变成一门学问。
以情感为基础的艺术诞生。
诗也是?
如果凡事都由情绪而来,可靠么?
或者还有什么不是情绪的指证呢?
难道自然,皆为情绪?
难道世界,是在情绪中观见?
当情绪炸裂时,
一切因己而动。
而平和时会遇见诸物,
与诸物结为朋友。
会请诸物帮助自己。
如果遇见路,会做什么显而易见;
如果遇见君,
便会克己、复礼吧?
6.他们的所思投影在空中
如果有了显影术,
会看见蓝色晨雾中一颗颗扑跳的心,
总是这样的心于街巷穿行。
会误以为不过是心的运动。
是心的聚首和分离,
是心的付出或损伤。
身体被认为是透明的,装满液体。
他们的所思
就那样投影在空中。
可偷看内容但记不住。
人人时刻顶着那样的思,
不知要去哪里。
感觉就是交替、擦身和替代。
他们的所作看似实用而无实际效果。
所建起的城,
制作的物品看似繁多。
所建起的城只为自己服务,
所见的繁多在街角绕行。
还有一种情况是他们的灵魂被识别。
早期的灵魂和现在灵魂混合在一起,
身体的唯一作用是生造了灵魂。
那些早期的灵魂
完全不管失去身体的支撑而游荡。
因此死去不起作用,
死亡并不能威胁谁。
其中几颗伟大的灵魂,
他们的所思填充天宇,
只差那么一点儿。
天宇更大,还是他们的所思更大呢?
伟大灵魂的声音,会告知市民:
温良谦恭让,怜悯与同情。
7.当心的颜色变深
谁辨析过他们的方言?
更多人移居到这里。
由起初的活,至猜测他人的内心。
心的颜色变得更深,
似乎有了猜忌与怀疑。
但是大江,仿佛有了宽阔的胸膛。
青山苍梧遒劲。
他们忙乎的事,是生存或者毁灭,
凡朴或者沧桑,
都有一条隐形的无法擦拭的线。
或者每猜忌一点点
就会形成一个钙化灶。
他们的心第一次变得不那么纯粹。
可能是在日常的生活交往中感到不便。
神秘的街道的格线形成了遮蔽。
尽管第三视角一目了然,
但他们间的信任和交流
反而成了障碍。
于是他们的信任与交流多么珍贵。
又有人集结而来。不同的部族,
也可以说是为了生存和荣誉。
这使得人心更为复杂。
有的甚至在对立的两个区域。
之前指物成仙的本领,渐而消失。
完全不是以前传说的样子。
因为心灵不再纯粹。
于是,他们开始适应
复杂人性下的生存。
就像如今所见的。
指物,只能是那物了。
而我希望找到那最初的纯粹,
尤其是他们的心灵初变异时。
还能够看见他们决心
所留下的大理石般的意志。
另有懦弱者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故意选择不做全人。
丢失这,聪颖那。
落泊者、失败者和胜利者一样
得到同样的教训。
消亡者和在生的人
都有同样的理性。
自然诸物,永恒或消逝,自己选。
实际上选择也没有用。
高蹈之物,栩之翔之。
8.情绪的发动机在哪里
人性中更为幽深的自己,
他们并不在乎食物。
而是在思考为何赤裸地置身荒野?
当区别于其他物种后
置身于此有何意义?
纵然饥荒、战争、杀戮不绝,
或者取得规避饥荒、战争和杀戮的技术后,
他们真正想弄清楚的是“我是谁”,
为何要建这城?
除了先辈的艰苦劳作,
后来转而注视自己的肉体。
自己或他人的肉身。
向人内视——享受肉体的快乐。
大部分人,在格线内
触摸、焚毁自己的肉体。
这胀满的情感之物,
这四溢的红色血管,
情绪由发动机旋转,
就像光轮中的发动机一样。
我们能感受情绪外溢,
包括话语、作品所带来的后果。
但不大能找到那情绪发动机。
能找到热源,生物机器的工作方式。
需要像但丁那样,找一架吗?
因此人类让自己便捷,
数千年来让自己便捷。
此间的速度更快。
并以此为荣,建立以此为荣的价值。
修筑、让自己飞起来、
更快地到达那里……是这样吗?
但也反思、救赎。
但反思和救赎似乎被掌握那价值的人利用了。
就像但丁反思的恶,恶贯满盈的那位,
与平庸的恶,
恶贯满盈的那位反而被救赎,
而平庸的恶遭受毕生的谴责。
但到底一片繁盛景象,
与自然角力又达成某种和谐。
当然这是他们自己的说法。
而我看见他们的线团,
他们的声音和痕迹的回放器。
9.妩媚地玩弄自己
除自己的居所,他们也建别的。
建生病的医院,
获得知识的学校,
建死去的火葬场。
更多的时候,他们
以自己的肉体狂欢。
堕落霉点清晰却假装看不见。
隐而不见的理想只有唤醒时才显现。
为何只有在唤醒时才显现呢?
由此有了一项唤醒灵魂的工作,
文学家专门寻找人性之恶,
唯其如此才彰显伟大。
当读到这样的文本,
惊悚深处的羞愧如腐烂的肺叶。
文学家会切开人生的面,
不同人生的面。
纵欲、贪婪终究生出魔鬼,
这样的魔鬼在街头游走,
只有在街头游走才现形象。
魔鬼强占人的肉体,控制人的思维。
又有其他的肉体被捕获,
都是貌美如花的年纪。
会处理成在社会变革或社会动荡时期的事件。
欲望随着物质的洪流推高。
大伙妩媚地玩弄自己的肉体,
有别样的快乐。
因此有道德学家在劝诫,
虽然那也可能,并不值得信任。
不论如何,这痕迹不会消失。
城市仿佛包裹着一个虚空。
以致大家觉得孩子,生命的幼体,
是纯粹的,怜爱人本原的样子。
10.开口必以外物来喻
与此同时,一些所谓规则
成为枷锁,习以为常而成为绳索,
当初规避风险的城池成为牢房。
一座生存于己的牢房。
生存的尖叫与喘息
以木屑和蝴蝶的方式。
有人觉得自己变成了甲虫,
有人觉得自己变成了植物。
幻想人是自然之物,
不用听人之呼喊,
不用知道人之苦痛。
当自然之物附身,像宇宙那般自由。
但但丁说过,人身上还有一座地狱。
我的理解是诸物早就蓄于人身。
自天地中找自己是先贤的工作,
如诸子百家明亮于自然。
而诗性世界遍地,
只待找寻和发现。
但能否换一个姿态,
或本就有另一个世界呢?
离开现有的说法,
甚至不谈论纯粹,信息交互——稍稍拓宽边界。
不以现在的思维方式和理性。
不是当下宇宙观的世界。
感到自己是其他物种,钻心透骨。
哪怕纵情之时,
纵情之时是魔鬼;
落泊之时如丧狗。
缄默,已到了难以开口说话之时。
人类几乎忘却自己。
开口必以外物来喻。
当人类说不清楚自己时,
对着世界痛哭流涕!
当认不清楚自己是谁,
又问他人是谁,在哪里,来此作甚。
11.从世界观中逃出
人在追问中降解——
活动的痕迹垒起另一座新城。
几乎没有词能够概括,
曾有人试图打通三界,
造一个三界又来打通。
那些以为的东西
不一定真的存在。
我的理解是万物青郁,
人只是结城而居。
抗拒或自娱,虽自创秩序而混沌。
史前混沌,终归混沌。
当企图囊括所有,实际上所有也囊括我们。
虽展现气象却终归毁灭。
从世界观中窥视到的
也可从世界观中逃出。
换句话说,世界
终归是理解出来的。
当多套理念阐述之时。
抑或又有未诞生的理解之法,
谁能传我一套?
看似更为文明,
实际上进入新的蛮荒时代。
在恐慌中寻找,却无人回答。
问苍天,问脚在下的土地,
问心中的本然纯粹。
南浦云中有一个弱音,
滕王高阁中有一个身影,
海昏水底中有一丝痕迹。
栖于水泊,只为往来方便。
问心中的自己,
哪些鬼神会进来?
自己是如何到来又出去的?
是生,滋生了自己?
这是在哪一天意识到的?
12.当人的信息累积得够多,城池便会坍塌
是哪一块城砖先掉落的?
还记得砌起来时那人的样子吗?
或者是哪一块最后掉落的?
出走的人背负着没有颜色的行囊。
最后一个出走的人是谁?
当城池倒塌,各动物奔突。
当人完全被他物占领,
有人离去留下最长的哀歌,
鄱阳湖犹如眼前的银河。
而万象犹如透明的指针,
追赶星座吧,那最初的召唤。
而人类留下的线团花岗岩般坚硬,
那些灵魂哀怨,斥责着不可能发生的事实。
当人的信息累积得足够多,
再高的城池便会坍塌。
当人类指示所有物
涌向自己,以己为唯一尺子,
就会坍塌。
仿佛看见最后三个人在逃离。
如他们祖先来时的两手空空。
在此极尽奢欲又极尽理想,
享受过自然的尊王与幸福。
他们自称是地球上最智慧的物种。
但是这有什么用?
城砖从第一块掉落,
又有不断地掉落。
地底的也翻出来,落于荒塚之上。
那些利用虚线筑起的房子
仿佛喝了速朽液——
人被驱赶出来,
解放了原先的空间。
城池中其他建筑以及机器
纸壳般一捅即破。
好比最初收到的,也是这样。
最后那三个人
能否告知我姓名?
这样就能了解他们悲惨的命运。
命运会以各种办法接走他们。
13.想象的世界,就像地球上的重云
正如当初建筑起来
也是那样垮塌下去。
当人类消亡,那些建立起的真理、价值或追求,
抑或此诗追求的纯粹,
有什么意义?
被驱赶的植物蛇形蔓延。
鸟兽来到最初的空间。
不知鸟兽,是否又会建立一个人般的标准?
或它们早就立了法则,
只是为另一个自然。
不是我们人类认为的自然。
不是我们仰望或低视的世界。
其他生物的,在它们内部运行。
就像人类并不知道的秘密,
人类的,它们也无从知晓。
走陆路的那位
很快双腿折断。
仿佛在永远的长夜中,
肉体不是享受已是一种折磨。
他多么想了结自己的身体。
而山河破损跌入山谷,
风云就像知道他的想法。
或者人类说得太多,
地球上所有的事物
都知道人类的想法,
因此谁都有抢劫的能力。
死亡抢劫了他空洞的躯壳。
他的骨头继续有东西抢劫。
眼前的虚空拦住他死后的灵魂。
灵魂挣扎着声称枉生为人,不该为人。
而消逝还有他的影子,
就像无法告别的告别
他的声名还有长长的碎银。
还有那些想象的世界,
这城中不同人想象的世界,
并没有立即消逝。
如果永逝主导一切
那瞬息反而是立体的现实。
瞬息多么美好,但已无法重建。
不同人的想象的世界,
就像地球上的重云,
若翻过去,还有其他生动想象的世界。
14.如果让万物相通,我理解
作为对乘叶而来的人的呼应,
是否有人裂地或裂天而走?
那也是一振几万里。
从他们创造的神话来看
似乎是有的。
他们的神话漏透着他们的影子。
是他们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或远古失传的事,
以理想主义的方式显现。
而我认为,天空是坚硬的
是可以拆开的,
大地是透明的,是可以
重新拼接组合的。
如果有人拆走大地
而有别的理想,我理解。
这也解释了城池崩溃的原因。
那就不仅仅是人心的变异
或人以自己为尺……
而是世界和文明的重组。
就像死是生的重现。
如果有人拆走天空,
让我们变得没有距离,
让万物相通,我也理解。
人类的小动作犹如星芒。
乘空而去而没有悲伤。
就像将整个宇宙携走。
但大地上的人,不知道这些。
大地上的人反而在唱
哀歌、悲歌、丧歌。
但是如何证明这事呢?
人种毁灭而留下遗址;
文明中断而散布至他物中去。
就像以前的更替。
还在意以前文明的智慧么?
如果有人驾乘而不告知,
就像星际中的游荡者,
它哪会告诉我们?
做人类这么久,
总有一两个出神入化者。
隐隐地,我觉得有人是这么走的。
至于曾获得信心还是教训,
无从得知。
15.河伯现形时诙谐如神龟
因此只有求助于乘桴而去的人。
他们也仰天发问。
即便冒险也难以抛开这劫难。
看上去身心轻盈却仿佛乘于速朽之上。
桴,何以不是速朽之物?
可能回到山野,
但不是最初的那个山野。
回到更加复杂的诸相中。
河伯就来问发生了什么,
两岸的山神也出来问。
河伯现形的时候,诙谐如神龟。
山神现形的时候,
想问他们是如何分山界的?
桴者。远观衣衫烂褛,
实则真气充盈。
不再将苦难视为苦难。
人类所遭受的苦难有夸大的嫌疑。
由苦难上升的精神意志,并不有效。
众之挫败,又是众之崛起。
所有绝望与悲惨,如情绪之尘。
不知最初的山野是否还有人?
如果没有就做一方木,一处高崖,
仿照现有的山岭的样子。
不能确定所有人都成了他物,
但他物中如果有人的影子或化石
那也是可亲的。
2025.5.1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