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斯
肉体探戈
——兼致拉斯洛
深夜喝酒,遇到另外几个喝酒的人,然后哭在一起。
洪都新村的出租车司机出来下象棋。
妓女在小诊所挂针,
洪都新村在深夜听见女孩被撞击后嘤嘤地求饶。
背叛、麻木,黑帮守在路边,但也过去了。
电瓶车、自行车车轮自小区门口展出圆的直线。
曾经年轻的男孩,白发苍苍。而那个优雅的
笃笃走路的女人,松弛下来。气质被收走了。
然而这样的漫长,你需要的肉体探戈;一切
都是你需要的。无论如何这是你换来的。
还有什么办法让我们不享受这些?
纵然没有超越,没有深深的恶的警示。
石头街老人
石头街的老人孤苦地哭了一夜。
在抚河上跑船的男人,在我印象中
放排,跑船,会有另外的辛苦。
在抚河上跑船的男人留给她三个儿子。
三年回一次。大家都分一点恶
生存,于是在灵魂中撒一把盐。
她知道他有一个女人,在船上。
所幸儿子长大,而他死得更早!
每日看见。老人早晨起来眼袋潮湿——
她说糖尿病又犯了,或是加重了。
——那时抚河舟楫沉重,她的男人
从米浆般的河中上来,卷着裤腿——
与他带的礼物相比,他的强健
是双倍的。或她的温柔
可怜于这样的强健——
她住的黑屋如同狂浪的船舱。
风烛残年。她就是在这样的皮肤下。
临镜时,我看见她似一位大家闺秀。
她说她本是大家闺秀。朝代更迭,
以纯净之身——去赌恶不会上身。
南昌人
肉联厂的罗汉当上了文化编辑。
工人报的临时总编骑着白自行车。
南昌人说话一开口就像吵架。
像工具箱翻动的刀子,留下鄱阳湖麻鸭的爪痕。
更像是——湖江上喊船——遗存的。
音质中有焠的成分,就像生铁。
就像两块生铁撞在一起——
像1900下到陆地后,遇上恐惧的生活。
楚地港汊,湖如大海,候鸟相随。
就像天鹅和麻鸭混合的短音——
麻纺厂的女工被摩托车厂厂长追击——
依旧有人被火车站的南昌口音欺骗。
少妇
最近有点喜欢看在室内走动的少妇。
前提是,她的男主人不在场——
穿着精致而略有个性的内衣。
可能是名牌,但不好以一概全。
她的体味芳香,拖动着——
从这个房间,到那个房间。又到客厅。
偶尔在窗下一晃而过,教
对面楼上的男生想入非非。
猜这个女人的家庭和教养,在
某一方面的偏见。如果运气好的话,
还可能在某个公共场合遇见。
啊,少妇们,出入各自不同的家庭,
在休息日坚持一份自己的爱好。
将自己的儿女养大,将夫君打扮得体面。
当优雅地坐在阳台上看书,已换了一套衣服。
书是国际流行的大开本,头发有点儿湿。
看来书中故事完全吸引了她,
心中灵光一闪,游出一丝邪念。
会心地笑了,并好奇地对着天空
呆看了一会。猛然看见晾衣架上的丝袜
和镶金文胸,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凌。
把什么都摆弄好,干净,整洁,现代。
——可能将你当王子一样呼唤,
如果我们真的会了变身法——
我们中总有一个会得到她的疼爱。
她心中的轻音乐,播送广袤的山水间。
她隐而未见的性,轻轻开启(啊,不能这么说,
这样有失风雅)啊,她的酥胸
还是男人抚摸时那么圆,线要流畅,
吐气若兰,心潮起伏,这只属于私人的
瞬时体验,她并不打算公之于众。
小史
船工的儿子,想如何搞到女孩的身体:
如果有人看见,请告诉这是他的青春。
他驶五六条船来看我,这怎么可能?
这是他与我喝酒时大谈人生时说的。
现在老了,还是死了?
那时不觉得他是泼皮。
可能是腐朽和做泼皮之前的状态。
兴许泼皮,是一种高尚的过度。
世界窒息了吗?或是轮换了吗?
我们,就是被这样的事扼住咽喉——
争渡,争渡,他驶来五六条船……
抚河上尽是明镜和这样的船的尸体。
那时他
谢家村街道两旁的镭射电影,
那时他补课于谢家村街道两旁的镭射电影。
尤其是午夜,年轻人静声屏气——
或以此作背景,在街头点一盘螺丝,
就着啤酒,嗯,就着啤酒。
另一个场景可能是
他反身去读西汉刘贺留下的《诗经》全本——
在孔子瘦长的画像前。
《诗经》散佚的诗
就在他英气俊朗的布衫中。
包子铺
新来的包子铺女人,
从北方来的包子铺年轻女人
生意异常地好——
她与丈夫热烈地卖力地忙着。
没多久,两年后。
只见她丈夫落寞无神地卖包子——
女人打起麻将,无人听懂的趾语
以及楼道间的手语,一夜间学会。
后来门店关张,两个人不见了。
被他们打败的早餐店
又活跃起来。不是没有
鄙夷,而是将嫉妒放在心里。
岸上的生活
路暗黑。天蒙蒙亮,大桥下面,
一群穿着裤靴的人从河堤下涌出——
从他们的喊声中,可分辨出鳟鱼、鳜鱼、鳡鱼。
看见船只胡乱地停在水边,水和黑暗
搅拌在一起。那缆绳没有人能理清
但有人扛着鱼篓往上冲。就像革命场所,
主角不明但群众活跃有力。
我既不是买客,也不是描绘他们的人。
他们手上缆绳上的活,快而准——
船与河的关系,我并不知晓。
我要上医院……在我印象中
赣江并不深奥,也不富丽。说不上低调,
在上面凫水,也不壮观。既没有巨轮,
也鲜有人捕鱼。水就像白醋
沉静着,就像苍狗的云铺在上面。
我注意到它与岸的关系,岸上的生活。
对面的少妇
住在对面楼上的少妇——
没关窗,便开始洗澡。
并不是偷窥的新闻片
却有新闻片的真实——
母亲般的大奶,解开的那一刻
仍有微妙未发生的期待——
美术般的人体,
稠秘的装置。
看见水珠,从上面流到下面,
从发丝流到足跟。
有些流向在两肩——
即使拭擦也不肯走。
一会儿浩大,一会儿细密如绢的水流
迷糊她的双眼。
她的腰肢扭动,肥皂泡是幸运的。
一秒钟、一秒钟过去的时间是幸运的。
兴许,她不在乎这些,
她要洗去的就是这些。
她打开窗,不在乎的就是这些。
这些陈词滥调,不发生奇迹——
这些偷窥,欲望,男权,
这些本能,美和所谓诗篇——
这些消逝,这些的这些;这些,那些。
修自行车的老者
有人说他是烟花柳巷的
公子哥。
后来在船山路修自行车。
每天黄昏,都能看见他
坐在石阶上,吸烟或等生意。
车胎随意地挂在树上。
风雨交加他还在那里。
德胜门边,仿佛朱文正在激战。
许多船的桅杆,绞在一起——
楼下的租客
少妇,租住在楼下。
每天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某天看见,果然妖娆,
玲珑的锁骨——
讶异地发现这个年轻人居然住在楼上。
没多久,便搬走了。
与她同住的男人
相貌平平。似乎
留有余地,或产生某种警惕。
也许意识到打扰了楼上的年轻人。
那个少妇,
当她忘情之时——
欲望随着黎明的光线
将自己捆住。
老人与鱼
他的鱼
仿佛同他共呼吸过,
依偎在他的破布衫里。
老人只卖从赣江里捕来的鱼,
干净又赤条。
我,多年来
也只买他的鱼,我们
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信任。
我买他的鱼,
仿佛买回一个朋友、一个魂灵、一个精灵,
鱼心痛地跳跃,
同他分别——
我小心翼翼地维持它的原状,
在我心里,
在我的身体里。
不同于夜晚
不同于夜晚,这是白天,楼面广告凌乱。
捎两个包子就去上班,孩子稚气而被动。
绝不会有人在此钓鱼,锈蚀的铁门后面,
是昨夜亮粉灯的门店。
对着一罐煨汤呵气,卷曲的粉条,
碎在地上被砸坏的车窗玻璃,懒在水果摊上的猫,
老人以其人之老,拖着病。
肥臀女人昨夜淋浴而不拉窗帘,
该有人关注她的丝袜,像一只豹子被收管。
还有她耳边的鹦鹉,男人没有冲动,
像这些车子,加入它们。
需要重提是路边的黑酒馆,昨夜亮如金樽,
酒鬼、黑道和诗人不分,
他们醉得一样深沉。
洪都新村
因某事高高举起的双臂,
我记得他们少年的颜色。
若问我他们是什么人,
是捂住伤口而不出声的人。
若问那是什么地方,
若问那是什么地方——
请不要责怪孩子升不了大学,
请不要责怪从照片上掉下来的人。
瘸子
七八年过去,他还在那里捡垃圾。
仿佛是以前的分身,那里的垃圾并没有被卖走。
或卖走后,它们又回来了。
附近居民的余裕,他以熟悉的方式,
请它们温驯地待在一起。
看见我去,他兴奋地喊,
并不理会淋湿的衣裳——
问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他发丝零乱,几乎忘却他的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