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诗源自一种情绪、一段记忆,或每一个人绕不过去的苦难史。它就在那里,不论遗忘或向前,不论如何观察与认知,我们都曾有不可磨灭的伤痛。
——题记
一
他们到底在经历什么?
哭泣的烟尘藏不住苦难的补丁。
自我的审视和图强为何没有声音?
基因中的高贵藏在哪里?
我想请你们回来看看,这悬崖下。
平原之上再没有鹿群——
织锦被自己的慌乱践踏,
骨骸被气化或套在破旧的衣裳里。
自我嘲讽,自我鄙夷。星光不在原野,
爆米花一样的炸点,中心
却没有一个人。事物中断
与人的联系。历史何以变得如此聪明?
哀号、哭泣,也许是孩子和母亲。
大象之气或何道之问,
是放弃了还是赫然中断?
这样询问本身就可质疑。
二
灾难何以森林一般?
也许不仅仅是祖父、曾祖、高祖,
他们在城市街头或山村一隅,或在前沿阵地,
却因为脚下的土地被吞噬。
他们惊心动魄的苦情状呢?
每一处不同的陷落的地点呢?
他们的身份和影子在哪里?
在被遗忘的残章中?或是断碑上?
如同灼伤的茄叶,独目人、变形人
遍地,感觉是兽类登场而人类蜷缩着——
恶的艺术在表演吞掉自己的身子。
诗中的事物个个成为帮凶。
自然中的事物,艺术理论中的事物
是见证者。它们看见林木边缘,
沙渚之地,有过残酷的争夺。
但没法记录在流云的唱片。
啊,如同灼伤的茄叶,那海棠;
哪怕眼泪似铁钉……但哪又怎样?
只因为许多事物尚未识得——
太多的句法,不是这样造的。
三
如果要用肉身去偿还,
那么他们偿还了呀,并且,
几乎换了新的思维方式,新的语言,
卑贱的骨头抽掉了高贵的血。
街头只剩下阿Q、祥林嫂式的人物,
各个地方的哭声有如灯光闪耀又熄灭,
而谁又是这些哭声创作者呢?
是否有一个宽容的收集器?
也许是天祖、烈祖、太祖的声音。
转身的一刻,是否有孩童们奔去?
或者仅仅是悄无声息按捺住痛苦?
又抑或仅仅从凝望的画像中回答?
仿佛是语言的溃烂,就像精神的腐朽,
为何请这一批人去承受?
让他们背负骂名或承担责任,
想掌握对世界的理解和对诗的看法。
那些对世界的论述,还来不及甄别。
以为是这样,实际上是那样;
以为他是对的,结果同那人一样。
漫长的难以描述的炼狱之旅。
四
那是二胡在呜咽,就像
脱了毛的乌鸦尚在争食。
哭泣的音律和声调就像鸟儿的
眼泪淌流在荒芜国家的土地上。
那由眼泪找到的弦,身残却似志坚。
浪荡却也苍凉。路的尽头没有同胞,
没有动物,没有空气,有一个老人。
那是没有继续却被继续淹没的哭泣。
哭泣了一百年,或两百年,
由山河和时间造成一个巨大的胸腔。
没有具体的内容和人物。或人物
早已被虚化,肉体被请走——
那是阿炳或孔乙己的伙伴们——
需要拆解并重新编曲,又有新一批人
倒下。就像哭泣的暗喻和转义
找到新的描述之物,哭泣的作者已死。
又在寻找什么,很难相忘。
就像在旋律的根部挑筋,也像割槭;
不仅仅附着还渗透,所有的裂缝——
就像一个老人,我们每人颈上都有。
五
那段惨痛的遗忘,难道找不出主角?
抑或只有名字与声音?就像散乱的云片,
未曾经受火刑就随带光的流箭,
射向遥远的虚空及镜湖般的地面。
丝茅用绿焰点燃自己,然后烧向
死角。而曾钻出水鬼的大海,
反穿着海带,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不像我们的鲲鸟轻掠而画出。
有太多的人形画片,当从事语言工作,
就会在岩层中听见。曾经的义愤的墨线
与声嘶力竭的丝网漏掉了大部分人。
又看见义愤的墨线与声嘶力竭的丝网。
山河的恸哭仿佛可以穿过土地
而不留下石钟乳。难道土地,
真的是透明的?那他们
也是争夺天空?好比虚空已是新的价值观。
当写作到某一阶段,不但不能生出
新的土地。在被理解了的宇宙中,
文明的灯火已有新的跨越,被画出
新土地,但哪一片是我们的驾乘呢?
六
是否有这么一个可能?
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样。
即使回忆也可以轻易狡辩,
可以转嫁到他们的说法中去。
这不是侵害。那些消失的人和命运
再也无法陈述,是什么样子。
那灾难就像腐烂中的肉,
抑或是沉醉中的睡狮的疲态。
如果只能以偏概全,那么全貌
就像维吉尔知道地狱和炼狱,
你可以指正我们。在必要时,
告诉我们恶魔在哪里。它是谁?
因此只要还原1840年以后,
不必真的上前询问,好比全域视角,
亚洲以及全球的事情同时发生。
就像森林中的榛子只一颗成熟。
兴许我描绘的也只是侧影。
最悲惨的事件中的人物和事,
被新鲜的陈旧或陈旧的新鲜击中,
而又是谁把新词换作旧词?
七
何为正义?为什么每一方
都认为自己是正义的?
就像苦难,每个人都觉得是苦难的。
何为信仰?是身后的民族性?
正义是邪恶的反面吗?
是因为土地而起争斗?我记得,
以前是为了荣誉、女人和权力,
有时甚至是胜利者的自圆其说。
当我们反抗,懵然发现周边
布满现代意识。现代意识就像蘑菇,
比原先自以为饱和了的大脑,
更能生出文明的花朵。
几乎有上千支队伍,主要是两列。
就像攀上昆仑山,寻找周天子。
有时会找到屈原,或其他什么人。
昆仑山的雪如同眼泪,是坚硬的。
人性是排他物性的一种
特殊吗?是自我原谅的悼词?
是从肌肉缝隙中泅渡出的热的亢奋?
是一种舒畅、满足与感官的狂狷?
八
这块土地上的青年多么热忱,
开天眼般,镶嵌着别样的钻石。
敢于抛弃,敢于解放,身后的
仿佛都是腐朽的,可打倒的。
这都是诗需要的。泥沼中
荒草需要一根根梳洗——
春光和自己的心力即可想见,
纵使事物并置到语言身上。
在反省中痛哭,也在叛逆中前进。
不知将来是什么。是某人描绘的?
将来是一片未抵达的蓝色天空吗?
是这土地上的现在,以及过去?
将来是别人的过去?是发明?
是眼神不能跃开的外面的弧?
看到的已经发生,是将来的。
昨天的遗忘,将来也会发生。
青年头上顶着一个透明的圆,
即便他自己的稿纸上染满了血。
有个半圆的,有残圆变为全圆的,
更有被刺破的。圆是未来的鳞片。
九
人到底为何物?天地之
精灵?介于物与神之间?
更快捷地做一个自由神灵?
但是在认识自我的过程中
发现更多“我”的成分。
心与物之外的,有时我想,
为什么不观察一棵树呢?
让它也拥有自由的权利。
当肉体的我,化身为社会的我,
生存的我,化身为权利的我。
我们是否可让一头牛拥有权利?
附着在它身上有怎样的效果?
让那些活着的人再消亡一回。
重生并不需要灵魂或神的帮助,
不占用生命。生命是光与物质的
想象物。生命的本质是什么?
当物理杀掉肉体,但其精神
闪耀。这是唯一可以比美
非生命的。非生命算不了伟大,
但是如何理解脱离于人呢?
十
记得你们曾有相似的论述。
每次都使山野含春,石如智慧,
天若有情,人间如白昼。
自我及其群体如同清明人。
山河之纯粹如同人们的纯粹。
不是为了生活,而是为心之自在。
鸟受到教诲,说出了人的话语。
野兽温驯地并行,学习人的德行。
它们出自另一套文明之法,
事实上有更多的文明之法。
就像诗句相互融合,彼此熟通。
所观皆为幻象,所在皆为蕃世。
我们只想找回古代的纯粹。
草木中的高贵——长河落日
或江河万古,那都是君子们
所育养,所荣毅或所抛弃的。
2024.8.2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