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
秋天的夜晚一群外乡人向后山靠拢,
夜晚的颜色和他们的衣着一样深沉。
这是赶在雪来之前的最后一次氤氲,
他们看见向往和这个村子已无两样。
于是放下行装下去打探居住。竟然
里面没有人,仿佛为他们准备甚至
有了农具。于是他们若有其事劳作,
像这个村子的主人一样收获与耕种。
花想开就让它们开,事物们孩子般;
有时大脑就放在地下,在地底穿行。
此中原因是大家灵性地长出了智慧,
智慧外挂。之前村民或许因此登仙。
四季繁花如盛,犹如人们梦中场景。
若要探讨他们的命运,啊只有灵魂。
当灵魂在事物间穿行,他们会想到
这天地之精气犹如天帝睁开了慧眼。
2.话说峻岭
话说崇山峻岭之中,一支羽林士兵,
因为王的暴虐无法履行忠诚的责任。
他们心灵的挣扎好比悬崖上的山羊,
有时又好比西沉日光中最后的彩虹。
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山弯弯想慰留,
不仅因为良心,还因为身体的疲倦。
何处可以栖留?既问丁丁的伐木人,
又问天边的海德格尔。何处是人间?
如丧家之犬,苦难的箭羽射落黑夜。
他们不敢说认识峻岭,山中的事物
不敢将折磨和困难告之但一切如是。
因此需要重新学习开石,建立家园。
接下来就是你们看见的。你们了解
的全部与细分的知识,你们自典籍
所看见的。他们愤闷时习来的沉默,
犹如被栗树习得,枸骨刺树习得的。
3.世界是什么
世界是什么?看着一棵墨绿栗树。
若栗树之形,散布着星系的绒线?
仿佛有不解的规律,但无法参与;
首次感到生存不是人的第一要务。
而此前花大力气掌握四时是为何?
在村人间开垦出信仰之河是为何?
劳作中的规律就像菊花,苜蓿花;
种和收,饥饿和欲望像婴儿一样。
世界是什么?仿佛全是遗忘符号。
每一样事物都有一个星系联系人。
并不需要你去理解,哪怕不为人,
世界也会持续地并永恒地工作着。
生与死,是唯一能保持纯净的事,
不仅是人的纯净还有事物的纯净。
所以,生命总呈磅礴之势且紧迫,
死则是对老旧与对抗精神的喝止。
4.颜祥公
形象模糊的颜祥公,身负箭篓;
他最早来到风光旖旎百花争艳
的山谷,就像神带来一阵春风。
他神志清爽手搭凉棚傲然遥望。
他发现此处多青石,多栗多水。
荆棘蓬上恰好可以改做练武场。
础基、大墈、井坊,各有人力;
他先定下练武坪然后才建房屋!
原先以为闭塞,却是天堂通途。
我在梦中看见百花缠绕,彩缎
飘飞。山腰的栗树接住了鸟儿,
万有的栗树枝根清晰上下对称。
转而看见茅屋低矮,风霜一片,
一个小老头儿孤苦地负笈踽行。
若长风中的尼采无法看清黑夜,
纵然他思考得再深或谛哭初试!
5.妖风
告诉你,丝茅花儿,我是妖风。
哗啦啦的树叶得听从我的召唤。
又有哪一样不在统摄范围之下?
我喜欢每样事物的身体与灵魂。
有时钻入墓穴,睡在里面的人
他厌倦了劳作,眦睚人之争斗。
不如看着小花儿。他仍然在世,
只不过换了一个优美枕卧姿势。
我好啼哭的婴儿,尤其是早夭
葬在无名山冈本可成人的婴儿。
这儿又哪一个家庭没有贡献呢?
受到邀请是荣耀若今日的妩媚。
我是这儿的妖风,与阳光空间
一同浸润天地万物,可以穿透
人类所看不见的地方。人企图
了解全部事物,可哪这般轻便。
我无身无影,就是他们的困厄。
为了生命,他们不断喂养自己;
后来满脸凶相,自己吞噬自己。
他们集居起来更是困厄的牢房。
但是,我仍然会去他们腋窝下,
到他们人性的深处,在极端时。
但是风儿钻进去就很难再回来,
此是我请整片丝茅提醒的原因。
6.孟祥公
他辉煌的一生就像日光从十甘庵发出,
我们只在族谱上看见他的名字。
听说他归葬云南,
但功业,名号却在广东。
这是第一个从大山中走出去的人,
晚辈们溢于言表,绚丽于盛放的檵木花。
关于精神,就像无形的墨线,
乐于在脊背上轻轻弹出。
若大山中的精气,在广东
打死一个人。比武,签了生死书。
听说噗的一声轻易上了擂台……
这让我猜想他在哪一个石墈上练了轻功。
如今只剩锈标枪、锈大刀,
小时候见过双锤。
不晓得他翻红蕃苗时是怎样的?
身负箭篓又雄姿英勃?
7.风兮云兮
风兮云兮太阳照着层峦的山岭,
清晰地看见胸襟以及数条沟壑。
其间无尽的生物需要倾情低视,
或取一根木杖敲打着蕨叶前行。
就像进入无人区,山谷悬崖上,
有一处石瘿生出紫色的小花儿。
仿佛有谁高高在上且无人看远,
或有人在上还原事物的本与真。
胸中激荡每一样事物生死相许。
每一样事物,都做到了最精彩!
除了诗歌的语言,哪一样不会?
或许它们就是自然诗歌的样子。
人的生活看似深沉,却在循环
的规划之中。而如何知晓这些?
是理性。置于荒野的智慧之光,
如精神的游动,是可探取之物。
8.茂景公
一盆水浇下去,热气蒸腾,他们说
那日你正在洗澡。有人喊“花师傅”
有人在摆擂台,“看看你的拳脚呗”,
电影中的黄飞鸿般你来到擂台跟前。
我不敢确定是否为你,他们描述了
旧时武侠的神秘。一个动作便锁住
对方的喉咙。我无法确定是你——
粗布短衣,高头大马,灰黑精瘦?
每次清明挂墓就会多一分景仰,多
插墓花。垮掉的青石上、栗叶中有
你的声音——关于忠诚,关于学艺,
艺术与人的关系,自然与美的关系。
如今,山中遗留的空气最有发言权,
山中的良木,还有大墈的记忆深刻。
还有屋舍旁的菊花与牡丹,于晨雾
朦胧中睁眼看见你华美进出的身影。
9.黑暗
今夜全体事物,坐在暗夜中唱:
黑暗是什么?仿佛数量不少的猫
一掠而过;它们狂喜着:
是空间的同等之物,从人心中喷涌而出。
也像事物们的信仰,从信心中来。
当事物们躺在山谷,默不作声
又呈现自己;当看见它们可爱的面容,
坚硬又柔软,致密而又疏漏。
为什么每一样事物
都有一双眼睛?
都有聚能又放能之方法?
好似闪电从山谷中望出。
也像黑暗中自己的语言,
因为暗夜中事物甚至生长更快。
啊,也许生长,才是暗夜中的歌唱,
才是事物们在黑暗中的明亮。
10.茂森公
所有的栗树、油茶树都是他栽的。
间或几棵樟树——这两边的山岭
都是他耙下来的。低处为田两边
为土,水井、石矿也是他挖掘的。
栗树栽种的时候,需要注意什么?
栽油茶树的时候,需要注意壮阔?
用一生,还是从上一辈承接下来?
如今盎然,英武葱茏,似是我们。
所有事物都能成为朋友,包括坟;
其间过程可能是有一只手伸向他,
然后吻他全身,借壳于他;爱他。
事物想成为他,而不想成为隐喻。
哪一个节点都是人的生命。细部
热切的入口。一蓬草吗?我踩着。
我感到下面隐隐发力,生活经验
与对世界的认知,有不可根除性。
11.雷电
假使突然给你神力,你会做什么?
我会唤醒墨绿山冈上全部的坟穴。
正好消弥掉我暴躁的名声与能量,
不论他何时死亡,何种年龄死亡。
假使已然唤醒这些坟穴又当如何?
我愿他们共同的年轻。我愿他们
温柔滑行至山谷回到从前的服务,
会因为与事物从前的关系而轻易。
假使这些坟穴成为新神或新事物?
我会每个甄别看他以前做了什么。
我会请他们说出名字并讲解故事,
我还会邀请你们一同观摩并立传。
我温柔地抚摸提醒着每一座山岭,
请它们在雨水到来之前做点什么。
实际上,我是每一样事物的想法,
在它们沉思默想和灵光乍现之时。
12.树能公
“树能作为诗人的个人生活”,二十年前
写下这句话时,多数人将他理解为一棵树。
也算是树吧。他每天打苎麻,给人做长工。
但他又远近闻名,给人主持公道解决难题。
当时想他与周边事物的关系如此之好——
尽管以苦难的方式结交但他们形同诗之辩;
于是在荒野中锄草的样子,总是历历在目,
我渴望能交叠到他的影子和他的部分内心。
有一个传说,我一直不太相信:说在肯塘。
那日他挑着担子经过,一个屠夫说花师傅,
这里有一刀肉你的手放在砧板上砍下去若
没事肉就是你的。那就赚下呗,他赚到了。
就不理解为何如此隐忍?若我写诗的经历。
就不理解他受了谁的教导,风采而不屈服。
因此只能求助于大山、田野,晨昏与作物,
有时求助于孤独、郁愤、苦难与痛彻心扉。
13.暴雨
那是银色带翼的飞鱼有了自己的语调,
这场昂扬节奏中的侧飞向上飞的银鱼。
蔚蓝色冰块被剔下,谁的项链被摘下,
沙子和泥,以及人的欲望享受这一切。
是大地的情绪,也可能是上天的情绪。
撞击、拍打倒是其次,内容倒也其次。
而是那旋律,蓝鲸般潮汐奋起的旋律,
奴隶般,沉闷盘旋又暴力反抗的旋律。
每当暴雨来临后,山野中的默然清亮;
事物们用自己的纯真再看了自己一遍。
还有大地之下的水龙,直通南海龙宫,
所以每当山泉喷涌,击荡起钻石银沫,
就像铿然坚硬的诗篇,也像白鸽哨声
在日光明亮的山岭卷起泡影。事物们
的真,山岭的美,死亡与人永远沉默。
人,没有发声的机会,只能静静观望。
14.树养公
怎么办呢?一个融于山野的人,甚至
没有传说的人。我猜想他艰难的生活。
也可能恰恰相反,可能还算风光和美。
但是因为无后,没有人记住他的坟头。
哪些是他种下的茅草哪些是他砌的墈?
他做事是个能手?参照财叔种的水稻,
面黄寡瘦,可怜卑微,糙出的米香吗?
那糙米的遗址,他没事就去猫一日吧?
听说祖父过继给他做孙子,但后辈又
记回了以前的,因此他的事宛如秋叶。
我想,是他拔擢树林主持十甘庵的事,
他于风云际会中请雷雨风霜冷静下来。
就像韦陀大神,平息山间事物的躁动。
无论生存还是毁灭,都闪耀人的光芒;
在紫薇花香中或是泥土的芬芳中氤氲。
人的气息人性的堕落或提纯又算什么?
16.二胡调
是谁让我们出生?且付出艰苦的劳力。
活得如此短暂,依附于自然中的食物。
曾想昌盛,事实却似遗忘于土的红薯。
每当思哀至此,就想到琴弦上的呜咽。
嘭,呜咽,就像山岭上的丧歌,从人
的筋骨中抽出,从盲目的痛取出生活;
每拉一下,山谷便颤栗,听的人便哭。
每拉一小段,鬼魂和山河便抗不住了。
最先几声是黑暗深重若棺材底的琴音,
然后是各事物一生的幽怨苦楚被集中。
就像走不回去的黄昏路,攀不上的崖;
就像折翼的小鸟,就像瘸了腿的昆虫。
需要一段黄土路请你来走。需要请你
将一层黄土锯掉,连同丝茅的身和根。
需要一段放弃的生命,转而又想赎回。
但是谁会答应,谁又会在琴弦上呜咽?
17.立必公
时刻在做山上,土里,田里,水里的事。
别人吃饭时他也在做。家里九、十口人。
但那又怎样?观音虽见过但并不记得他。
分发吉祥时并未想起,贫穷似遗传而来。
耿直、忠诚、愚笨及沉默可能由他而来。
一年都难得听见他说一句话。由此我猜
他与山中的事物及庄稼对话;完整的话
在他缓慢的语态中,在他不及物的提示。
儿女,可以一半葬在山上,一半在地里。
看上去像自己但也可能像高粱,像荞麦。
风吹荞麦,又吹高粱地,小白狗在里面。
听说他是木匠篾匠漆匠锯匠,又是裁缝。
一个人开石,一个人筑屋,一个人播秧;
也是一个人望天一个人长啸一个人哭泣。
他的沉默,他的忠诚,他的愚笨与耿直,
枸骨刺身上,父亲身上,青石板上也有。
18.大雪
被大雪扑倒的灵魂,双翼挂在树叉上,
似早年飞走的鹏鸟可怜地困在泥地里。
雪不可能盖住每一个地方,比如泉眼;
似那鹏鸟或灵魂于寒冬中仅存的温暖。
雪不可能不盖住每一个地方,灵魂在
下面冒着热气;灵魂跟着树的脚印走。
每一样事物必须忍受灵魂被自己扑倒,
吹出的六边形冰晶有可能是星外图案。
就像检测人间的事物是否尽如意塑形;
人在林边伫立,但他们的房子未避免。
当从自己的梦想中苏醒,但已经太迟;
当想粉碎梦想,却击雪原一地的碎石。
也许他们的灵魂,翱翔九宵或才降落,
最后的结果是伏在嶙峋崖石的山岭上。
只有陡峭和人头上的霜,才冲得上去。
悲苦的灵魂负重一生也未将身体衔远。
19.立申公
准是凄凉地听了一夜的伊呀的锁呐声
才将自己吊死。荒凉孤寂寒冷的耻辱。
家有喜乐,却被关在为风破歌的庵蓬,
虽然那音乐时断时续埋在山谷般哀号。
准是心中万般痛苦绝望继而以死申诉,
做这个决定时身上的麻风病准也惊愕。
那时候麻风病是一种见心见骨的诗歌,
谁染上谁就会被剖析,就会面目全非。
婚宴和死亡,播放的似乎是同一曲歌。
怎么听都有哀乐的味道。当寒夜滴答,
怎么听也听不出家族的兴旺与发达来,
不如一死,以配合锁呐低沉的哨长音。
山野中的锁呐,草木们黄土们猪狗们,
你们能听出欢喜吗?古老手的压迫音,
沧桑后田野的晨光,也许有那么一瞬
他们需要快乐,需在压抑中射出一丝。
202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