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的父亲
每天在那里卖劣质草药,
他谨慎地,猫着腰。
一根旧电线杆下面,
卡其布上衣裹住他炭黑的身体。
草药懒散地——铺开,
我猜他是个跌打医生,
在乡下混得风生水起。
哪怕雨天也搬一把椅子坐在那里。
可哪里有客人,全是车軗与裤管,
从他的那个视角。
有一两次,甚至想向我推销,
可看见我同他儿子的情况相似
就撤回了想法。后来,谁也不邀,
至少一年干坐在那里。
2015-01-04
他们走了
他们走了,我也累了——
我想在桌上小憩一会儿,
我是指众神——
我同他们讨论得太久,
不想在这一刻追上他们。
2015-02-02
传诵
告诉他们必须勇敢、坚毅,必须崇高,
顶天立地。也许还有别的,在心灵中发光。
2015-02-06
兜转
价值、道德是否只在中年人那里沦丧?
而在少年那里又从新开始?
2015-02-25
卡瓦菲斯知道
肮脏的小屋里,别人糟蹋过的小床上,
只有卡瓦菲斯才知道那隐秘的快乐。
就像《霍乱时期的爱情》里的阿里萨,
两个都是为深刻的爱而牺牲掉纯洁的
爱,这里面有一种复杂而变态的美。
2015-02-27
黄昏
像儿时那样,静静地躺在山冈;
乔松林中,柴薪放在一边。
远山朦胧,石径蜿蜒,
有人刚刚出名,或被无故地照亮。
2015-03-03
马脑子里的事情
饮完酒,枯坐一会儿,内心无比快乐。
诗意地看着一切,想猛揍自己一顿。
不知昏过去了没有?那样也好,
去看有马儿的南山。这一会儿在想什么?
应该是在想马脑子里的事情,它的
少年时代,它理解的关于人的事情。
替一个不知名的主人干了好些年,
没明白自己是一个人。又想一些市声,
它们那么多种类,凋敝而匆忙。
就像一个二十来年未见的女人,
从未灰心,显得精神焕发。
是的,马脑子里的事情,好比高山大海,
它有时会能变成人,有时又会变回自己。
2015-03-06
放牛记
你不觉得树莓有刺,牛更不觉得。
牛舌呼卷过去,叶与莓一并吞下。
塞给它冬茅,却不要;塞给它桑葚,
却吃得飞快。我们在抢前面的小路,
它的肚子挤着我的身子,或者我的身子
倚着它的肚子。一个跟斗翻过去,
满山都是春花呀,我们不怕刺勾连,
不怕早早地被埋葬,我们抓植被下
厚厚的泥,连同百合一起咬,香啊。
半坡上,遇见一个斫冬茅的人,就像
坟在这边挣扎,就像一只幼虎滚动。
“斫冬茅,砍嫩虎。”牛儿仿佛在唱。
我们都去舔玉兰、海棠的蜜,又有
花瓣如雨下,地上有一种挤压的美。
卷入它绯红、温柔的舌吧。但仍有
许多东西,许多事物未流入我们。
2015-03-10
礼物
早上,发现新抽出的豌豆苗
被兔子吃掉大部分。
就像成熟后可能被野鸭分食一样
不晓得兔子是怎样忙碌的。
兔子的忙碌,可能就是诗要的部分。
幸存者似项链,匍匐,
有一天它们会长成绿色的火团。
每年都是这样,我们靠这些接济冬天。
这让我想起父亲快速翕动的下颚,
豌豆在他嘴里有短暂滚动的机会。
他种的这片豌豆被网状的露珠罩住,
还会种一些青豆、豇豆,能种多少种多少。
外面被玫瑰、牡丹的花圃围着;那些鸟
似乎听话多了。生物们需要被安排。
朋友们最担心的是我的这些百合种籽
如何出售?还有我这些油茶籽,
好比橄榄,采摘时要费好大的功夫。
歇脚
像一个孩子坐在路上,
对不能吃的浆果发怒。
酸胀一阵又一阵,很难
有机会读到一本小说。太阳有如毒草,
湖里的死鱼滚烫而柔软。
我挑的煤品质低劣,而珍贵;
就像我的国家,自始至终
贫弱却有一丝温暖。
2015-0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