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大地上震动的，是歌与琴。
就如你看见的生命的律动，
山峦和长峡逶迤；
就如你看见的人的呼吸，
宇宙的弧轻微地掠过心灵。
语言在诗中震动。
就像光，看见其粒子的一面
也看见其波的一面。
它的热，为何没有反射物
就不会凝聚？
在虚空中寒冷且暗黑无比。
啊，是歌与琴。就如一位琴手
所拨弄的弦音。
就如人人称慕的生命。
每一刻，每一秒，每一个个体
都在演奏歌与琴。
1
世之太初，天地未磨合之前
其幽冥之声仿如碾过的重磅。
犹如物质挣脱了束缚，以岩石之状
滚滚袭来。放出的射线呀是歌与琴。
犹如一名琴手于更高处演奏。
混沌与透明，坚硬与虚空，
不知道哪一个更为澄澈。
不知这混沌，这透明又是如何诞生的，
这混沌之中有哪些物质，
这透明又由哪些生物或思考构成。
它们何以曰坚硬？这粉沫的岩石。
它们何以曰虚空？这远距离的断裂。
盘古开天，而这盘古是如何诞生的？
他的生命之躯从哪里取得？
游刃于坚硬与虚空之中。他的生命
何以不受伤害？
这自以为是的人的状态，是歌与琴。
如果仅仅是指天地各归其是，
那么事物、物质、时间和方位，又如何诞生？
事物内部是什么样子？物质之间怎么联系？
时间之空缺，是什么？方位是在其上，还是其下？
事物的内部是歌与琴。物质之间由原子联系。
时间之空缺即为空间。方位在南、在北、在东、在西。
2
是那生命的声音，
无论哀伤、欢娱、痛苦还是叹息，
是那歌与琴。不全是身体与灵魂的声音，
可能是死亡留给生者的声音，
它们号啕大哭，以此知道得更多。
除了植物，各动物也被赐予生命，
不论在搏斗中，还平安度过一生
走动的是那歌与琴。
除了植物，还有人，不论一生凡朴，
还是苦难，是那歌与琴。
而人试图抢夺所有
话语权，试图主宰所有事物的
生命呼吸。
例如山峰与河谷的声音，
河谷中跑动的复仇者的声音。
是那生命连接四极与八荒。
连接地狱与爱。辉煌的历史屠戮
自己同胞的名誉。人与人
之间的，人与诗之间的，
诗与世间之间的是那歌与琴。
3
天地媾合，曰燧皇。
天地是怎么媾合的？
应该是安定下来：
天曰天，风清明朗；
地曰地，混沌稳固。
总之是诞生了生命。看见了
所是之物。一切待之命名。
看见太阳直射而不可能，看月亮而不知其名；
但它们似有日夜，那是歌与琴。
燧纫之以芝兰，来到水边。
那时他不知是水，竟可漱之；
再看脚下，为土，不知其为土；
再看天上，眼睛冒出星子，
不知其为金；复又远眺，崇岭，
沟壑填充树木，不知其为木啊。
然其繁荣而穆，似是歌与琴。
燧之眼神凝固，不知从何开始。
若是给你一片宇宙，你有主意吗？
漫长的苦难中，先是蝴蝶从之，
后是鹦鹉或彩鸟翔之，最后
引来凤凰，一种谁也不认识的鸟。
那景象好比歌与琴。
燧带领他的族群，我们
远古里的基因。穿过茫茫黑夜
迎着狂风，在寒冷的崖顶观察。
他那时思考到的事情，是歌与琴。
此后，一个偶然的机会，
当长久瞭望过天上的火焰之后，
脑子里滋生过火焰的星末之后，
偶尔在两根木之间，发现了火，
这是歌与琴。两根木之间的作用
实际上是两个生命的摩擦，
它们产生了火，这是歌与琴。
此后他们学会了从自我之外的地方
获取热量。从他物中，从他者的生命中
获取热量，这获取的过程
是歌与琴。
4
我们以物质当材料，分割空间，
但只是用了地球表面浅薄的一层。
当人类第一次瞭望空间
希望用什么改变？腿。翅膀？
当人类第一次感到心扑扑的跳
它的跨度是什么？时间？
当从A到B，或想够着C上的
食物，那么必然牺牲情感，
情感外化于我们的生命。
因此，情感似乎是第一原动力。
好比江水从肉质的岩层涌出，
细密如珍珠不知流向哪里。
但有一股无名的能量，有人说是
歌与琴。但是在理性
被发现之前，是深处冲动的
歌与琴。今天亦如是。
5
处于纯粹之境，每一样事物
都智慧无比；
草儿伸出美丽的舌，
鹿儿因听懂他者的语言而竖起耳朵；
鱼儿呀，肥美而无法捕捉；
族人们都藏着无重的想法
却无法保留下来。
能否向鸟类学习？
能否向兽类学习？
有一阵，他们的确有此争论。啊，如果
最终的结果是向鸟兽学习语言，
那么今天是否与它们不再阻隔？
可是，经过羲皇长久顿悟，
他发明了可用人们交流的语言。
从劳动的习性中，从自然的状态中，
从族人们的情绪中，从天体的运行中。
从简单的摸拟，到抽象
到结结巴巴的发音中。
语言模仿万有，比拟内心。
万物的规律，仿佛一夜间扑面而来。
于是，他只得用柴棒代替符号。
何为天干？似有物撑住澄明。
何为地支？被沉重之物支楞着。
四象是什么？
三才是什么？三才为天、地、人。
二仪是什么？
一元是什么？一元为混沌之初。
羲皇发现这些都是可记录的符号。
而那些刚学会使用语言的人，
他们向自然呼唤，对着植物直呼其名。
如果自然第一次听懂了自己的名字，
那会多么激动？
如果自己的生活第一次被他人描绘
是否感激涕下？
那光鲜透明的自然呀，孕育富有的万有呀，
它们载歌载舞。
然而，羲皇就着它们的
歌与琴，发明了瑟。
瑟是什么？
没人见过。大概是有玉
被拴着，如琴那样。
比琴的声音古老、苍凉，
比琴的声音艰涩、混浊。
我觉得是羲皇与他的部族凄凉的歌，
也可能是羲皇与羲皇看见的事物的歌。
难以描述，不可抄录。
新发明的语言亦以难保存。
假如那时你发明一个词而后丢失，
它的对象物哭泣怎么办？
等二个人去发明吗？会空缺多久？
如今有空缺的对象物吗？
啊，羲皇，第一次用他结的网，
捕住了那彩色的鱼。
6
生命，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我之前的解释是坚硬岩石与浩瀚虚空孕育的软体，
是一个探知宇宙的中介。
顺着这个思路，那么生命
很可能是宇宙的微观工程。
所见之微观，或为宏大；
所见之宏大，或为微观。
它们套娃一般，套在一个更为复杂的
生命里。而我们的生命
在别处很可能只是某种域场里的歌，
而尚未演奏。
甫一演奏，如稠状粘液。琴音停下
生命即终止。如果有琴而未演奏到生命，
那是可悲的。
如果一切按乐谱来，那么我们
很可能是安排好的生命。
因此，到底宏观，还是微观，
卑微还是高贵，都无意义。
就像有些事看上去是你终身在意的，比他人强大，
但终了头，亦是一样。
然而，那个原发的机器在哪里？
它们细胞的变化为何是此，而不是彼？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难道还要继续下去？
7
谁最为明澈？百草？木石？
谁为百草？谁为木石？
它们之间的边界在哪儿？
最初的那棵草，开着花儿，
暖阳之下自在地开着花儿。
又问，何以将其定义为草，
为何不是木？而那木何以
为木？想必出现巨大争论。
想必是从周边事物的N次的纠正中
确认的，并用语言确定。
自然的神秘，如同脑子的繁复；
禾草的多样，如同人之个性。
如何找出它们的特性呢？
辨认自然，就像辨认自己。
如何找出粟呢？感觉
它是一种温良的植物，
与狗尾马草混生在一起。
如何找出禾呢？这是个漫长
而诗意的过程。
而农皇的功业是歌与琴。
他将大部分所见之物
进行了命名。
命名之后进行重新发现。
就像今天，也需要进行重新发现。
他从植物中认出药，
他发现身体即为药之五行。
身体也为天地、日月的五行。
有逃脱或未发现的吗？
至今没有未发现的。
逃脱和未发现的在哪儿？
我们的诗，要找它吗？
因此，身体的病，
即可能是天地的病，
这种对应关系，从药草里找到。
因此，认识草木，
即认识身体。
那时还没有蔓延到人群中。
命名事物，即命名人。
命名星宿，即命名人的前生与来世。
感觉身体即宇宙，
个人即自然。
如果要从自然中学习，
也是向身体学习。
因此，农皇教给我们的，
也是今天我们所认识的。
事物的边界在哪里？
除了我们创造出的
认知，还有这个神奇的
现实般的自然。
啊，现实，转瞬即逝的事物，
给每个人体会一次。
8
世上的事物，无论怎么认知、怎么观摩，
终要发现它们的灵魂。
灵魂就像事物表层下的薄衣，
诗最喜欢隐藏在里面。
只是发现每一样事物的灵魂
是一件不易的工作，
尤其是植物和动物的灵魂。
而人的灵魂已经但丁被邀在一起。
银河的灵魂在哪里？
它被一个巨大的旋臂邀请。
旋臂的灵魂在哪里？
在某个中心，又在某个偏僻的暗区。
昨天去看来鄱阳湖过冬的天鹅，它们的灵魂在哪里？
在它们优雅的滑翔与天生的纯粹里。
可能许多事物都在天生的纯粹里，
不论人、人性，还是诗。
9
如果上古三皇，代表纯粹的人类，
那么人类是从何时被污染的？
为何孔子也会怀念上古的社会？
人、人心是从哪一刻变坏的？
是因为什么而变坏？
因此，刚直者反而被屠杀。
为何需要刚直、高尚这样的词呢？
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因此，没有坚守正义会掉脑袋。
有一个分界线吗？问完三皇，
五帝的回答更为混乱。
“曰：鲧婞直已亡身兮。”
启、羿、浞、浇都因为贪图和骄淫
而掉了自己的脑袋。啊，
人为何变得骄淫，为何暴虐，
为何贪恋他人的身体？
这是从哪一刻出现的？
人掌握权力后就变了。
啊，为何有“权力”一词？
后世文人都是彻世的劝勉者。
人为何变得如此复杂？
这复杂，是从哪一刻开始的？
使得我们崇敬黄帝、颛顼、帝喾。
是他们的一些优良品质
使得人类的文明进入另一序列，
人文。人文即意味着有正有反，
有衰有强，有提倡有反对。
意味着要做正确的事，如制舟；
如架桥，意味着要解决自己的需要。
黄帝还因为与外族争夺土地而留名。
人类的价值和审美走向利己。
啊，为何要出现“利己”一词？
按但丁的理解，是人类身体里
深刻的欲望在作祟。
人类的欲望叫人们引向自残和恶。
啊，为何造出自残和恶的词？
因此文人邀请人们高尚与赎罪。
但也仅仅是邀请，有多少人从之？
由是，夏桀残暴而有违常理，
商纣荒淫无度而残害忠良。
他们均没有控制自己的德行
而被推翻，留下骂名。
10
长于东山上的浆果啊，采摘一次
为何还可以采摘？林边的牛车坏了
修好后为何还可以行走？
他们欢天喜地而去，哪里是去摘浆果？
树上的花啊，枝枝好看。
那瓣色多像一个女孩的脸。
那些树呀，会走动一般，
因为有人的加入而让出位置。
那妇女或者男子呀，在东山上歌唱。
所唱内容不但为这山林增色，
还使山林更为丰富。没多久，
那驾牛车的人修好车后便走了。
浆果本是采给君王吃的，
昨日他吃了没有煮熟的蹄子而胀肚子。
第一个吃这浆果的人尝到了它的甜蜜，
所以大家纷纷来到东山。
他们看见山的神秘，岩石的好处。
似可敞肚躺在其上，阳光轻覆。
石上坐着一个会艺术的人，
所看见的树、竹、藤，各有各的才艺，
看见就是桌子，就是筛子，就是椅子。
而洲上有汀。一只鸥鸟飞过。
水流舒缓下来，这边的人喊呀。
水不配合，又依赖于人。
初夏的白芷和树莓，一蓬又一蓬。
蕙草和芝兰混生在一起。
这些植物、这些人和事
混合在一起。仿佛有大事发生。
人人心中想见而不能发声。
就像消灾时巫师的声音。
巫之混浊，但有某种节奏，
巫之直接似乎是事物本身。
巫之准确，即将揭开谜底。
语言呀，带着情绪的尾音，
节奏呀，涌入事物的意志。
11
在神话诞生之前
昆仑山是什么样子？
或者它何德何能滋养诸仙？
又有多少踏着彩云、驾着龙车和鹿车的人前往？
他们驻停的位置在哪里？
我想那里的石头一触即化，
那里的树枝很可能是正在
受罚的小仙变的。尚未看清
他们的身影就消失在茫茫雪山之中。
而那些在前护驾的云彩以及两翼的鸾鸟怎么办？
化身为雨或山中的植被。
那里是天地精华所在，
凝日月之气，人之效能。
我觉得是人——有一刻共同看向了西方，
那些刚刚启蒙的人，学会了语言，
或者在学会语言之前就意识到
他们的精神聚气之所在。
昆仑多石、多玉，却是素静之地。
看上去蛮荒巍峨，实则美若仙境。
人之办不到的事，或人之想到的事
都聚神于此。
十方有事，就有十方来帮忙。
啊，此十方，为哪十方？
为何每一方都有犹如巨岩的空洞？
似是蓝冰，没有尽头。
此十方，道路可长可短？
或哪一方更长，哪一方更短？
我选择的一方又有多长？
啊，为何每一方都有狂风吹入？
使人艰难。
为何选择一方，
就丢弃了其余九方？
有道是，黄帝之都所在。
人人皆在又仿佛都不在。
在周天子到来之前，
王母和青鸟总揽于此。
12
南之山岭，被独特意识的大脑占领。
当映入蔚蓝天空他们的思考，
犹如先秦诸子。
他们不约而同地参悟人之差别，人之多样。
人有哪些特性？放任。
所以要守仁。
仁从哪里来？树木中。
守仁需忘记自然与寓意的教导。
怎么会出现人之多样性？如人有
群之特点，有斗之特点。
又发现有艺之特点。
艺是什么？需要像诗一样说话吗？
一座山岭一重思。
哪座隐藏着谁。
有飞鸟被惊吓，有桴干于暮云。
暮云中之五德，似是一种规律。
他们唯一没有发现的是
人之天赋权力。即天生
从自身中解放出来。兴许，
有一刻窥视到了，例如孟子。
13
那么北方到底在什么地方？
如何找到它？
若我在东方，如何找到北方?
若我在西方，如何找到北方？
若以此为北，那此之北方呢？
听说那里牛羊遍地，有如白云，
狄的族裔可轻易地上到天上。
有门庭，天空和遥远纷纷灌入。
尤其是生于事物微末、海涛之舌的寒风，
没有大海也在那里生出一个大海。
因此唯有追赶，将北拓得更宽。
当能在每一个事物中找到北，
当能在每一个地点找到北。
唯有紫微星。紫微曰帝，
预示人间又有一场清辉的浩劫。
啊，假装我能摘下彗星当旗帜，
又能手握北斗上下挥动。
那么北就是一种图腾，当年颛顼
与共工的冲突，就变得多余。
他们的离散预示华夏的开枝。
14
啊，他们都在萌动之中。
他们兴旺于变坏之前，
之后才从森林中走出。
20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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