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诗献给我的先祖党员公
牧斯
据传,党员公为十甘庵花氏开堂祖先,他有八个儿子,一同在此奋力发展,建立家园,但每代都活得艰难,能传宗接代更是偶然。最要命的是,每次传代都不是由当时最优秀的人来完成的,因此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诗以此为基调,从他们最早的故事开始……
——题记
0(秋天的夜晚)
秋天的夜晚一群外乡人向后山靠拢,
夜晚的颜色和他们的衣着一样深沉。
这是赶在雪来之前的最后一次邂逅,
看见自己的命运和这个村子无两样。
于是放下行装前去打探。里面竟然
没有人,仿佛为他们准备的;甚至
有了农具。后来他们若有其事劳作,
像这个村子的主人一样耕种与收获。
花想开就让它们开,事物们孩子般;
有时脑袋就放在地下,在地底穿行。
此中原因是大家灵性地长出了智慧,
智慧若枝。之前村民或许因此出走。
四季繁花如盛,犹如人们梦中场景。
若要探讨他们的命运,啊只有神灵。
当灵魂在事物间穿行,他们会想到
这天地之精气犹如天帝睁开了慧眼。
1
崇山峻岭之间,一支羽林士兵,
因为王的暴虐而无法履行忠诚的责任。
他们心灵的挣扎
好比悬崖上的山羊,
又好比西沉日光中艳丽的彩虹。
无论走到哪里,山谷都想慰留,
不仅因为良心,
还因为身体的疲倦。
既问丁丁的伐木人,又问
天边的海德格尔,何处可以栖留?
如丧家之犬,苦难的箭羽
射向黑夜。他们不敢说认识
此山中的事物,
不敢将折磨和苦难的真相告之,
因此需要重新建立家园。
接下来就是你们看见的,
你们了解的全部与细分知识。
你们自典籍看见的。
他们郁闷时习来的沉默,
好比栗树,好比枸骨刺树。
2(世界是什么)
世界是什么?犹如一棵墨绿栗树,
栗树枝条散出的星系般的绒毛线。
仿佛有千万个规律,但无法参与;
首次感到生存不是人的第一要务。
而此前花大力气掌握四时是为何?
在村人间开垦出信仰之河是为何?
劳作中的规律就像菊花、苜蓿花;
种和收,饥饿和欲望像婴儿一样。
世界是什么?似全是遗忘的符号。
每一样事物都有一个外星联系人。
并不需要理解,哪怕你不曾为人;
世界也会持续,并永恒地工作着。
生与死,是唯一能保持纯净的事,
不仅是人的纯净还有事物的纯净。
所以,生命总是紧迫呈磅礴之势,
死则是对老旧与对抗精神的喝止。
3
形象模糊的党员公,身负箭篓;
他最早来到风光旖旎、百花争艳的山谷,
就像神带来的一阵春风,
他神志清爽,手搭凉棚傲然遥望。
他发现此山多石。多栗,多水。
荆棘蓬下
恰好可以改做练武场。
础基、大墈、井坊,各有人力,
他先定下练武场,而后才建房屋。
原先以为闭塞,
如今发现却是天堂通途。
我在梦中看见百花缠绕,
彩缎飘飞。山腰的栗树接住鸟儿,
万有的栗树枝根清晰,上下对称。
转而看见
茅屋低矮,风霜一片。
一个小老头儿孤苦地负笈踽行。
若长风中的尼采无法看清黑夜,
纵然他思考得再深或谛哭初试!
4(妖风)
告诉你,丝茅花儿,我是妖风,
哗啦啦的树叶得听从我的召唤。
有哪一样不在我统摄范围之下?
我喜欢每样事物的身体与灵魂。
有时钻入墓穴,睡在里面的人
他厌倦了劳作,眦睚人之争斗。
不如看着小花儿。(他仍然在世,
只不过换了一个优美枕卧姿势。)
我好啼哭的婴儿,尤其是早夭
葬在无名山冈本可成人的婴儿。
这儿哪一个家庭没有做出贡献?
受到邀请是荣耀若今日的妩媚。
我是这儿的妖风,与阳光空间
一同浸润天地万物,可以穿透
人类所看不见的地方。人企图
了解全部事物,可哪这般轻便?
我无影无形,就是他们的困厄。
为了生命,他们不断喂养自己;
后来满脸凶相,自己吞噬自己。
他们集居起来更是困厄的牢房。
但是,我仍然会去他们腋窝下,
到他们人性的深处,在极端时。
但是风儿钻进去就很难再回来,
这是我请丝茅花儿提醒的原因。
5
他辉煌的一生就像日光从十甘庵发出,
我们只在族谱上看见他的名字。
听说他归葬云南,
但功业、名誉却发生在广东。
他是第一个从大山中走出的人,
晚辈们溢于言表,绚丽于盛放的檵木花。
关于精神,就像无形的墨线,
乐于在脊背上轻轻弹出。
若大山中的精气,在广东
打死一个人;比武,签了生死书。
听说噗的一声轻易上了擂台……
这让我猜他在哪一个石墈上,练了轻功。
如今只剩锈标枪、锈大刀,
小时候见过双锤。
不晓得他翻红蕃苗时是怎样的?
身负箭篓,又雄姿英发?
6(风兮云兮)
风兮云兮太阳照着层峦的山峦,
清晰地看见胸襟以及数条沟壑。
其间无尽的生物需要倾情低视,
或取一根木杖敲打着蕨叶前行。
就像进入无人区,山谷悬崖上,
有一处石瘿生出紫色的小花儿。
仿佛有谁高高在上且目中无人,
或有人在上面还原事物本与真。
胸中激荡,每样事物生死相许。
每一样事物,都做到了最精彩!
除了诗歌的语言,哪一样不会?
或许它们就是诗歌自然的样子。
人的生活看似深沉,却在循环
的规划之中。而如何破晓这些?
是理性。置于荒野的智慧之光,
如精神的游动,是可探取之物。
7
一盆水浇下去,热气蒸腾,
他们说那日你正在洗澡。
有人喊:“花师傅,
那人在摆擂台。看看你的拳脚呗。”
电影中的黄飞鸿般,你来到擂台跟前。
我不敢确定是否为你,
他们描述了旧时武侠的神秘。
你一个动作便锁住对方的喉咙。
我无法确定是你——
粗布短衣,高头大马,灰黑精瘦?
每次,清明挂墓就会多一分景仰,
多插墓花。垮掉的青石上、栗叶中
你的声音——
有关于忠诚,关于学艺,关于艺术
与人的关系,自然与美的关系。
如今,山林中遗留的空气
最有发言权。还有良木、大墈
记忆深刻。屋舍旁的菊花
与牡丹,于朦胧中
看见你华美进出的身影。
8(黑暗)
今夜全体事物,坐在暗夜中唱:
黑暗是什么?仿佛有无数的猫
一掠而过;它们狂喜,是空间
同等之物,从人心中喷涌而出。
像事物们的信仰,从信心中来。
当事物们躺在山谷,默不做声
又呈现自己;当看见它们可爱
面容,坚硬又柔软,致密而疏。
啊,为什么每样事物都有一双
眼睛?都有聚能又放能之方法?
似闪电从山谷中望出,孤独地。
千万双孤独的眼睛啊望向无穷。
也像黑暗中自己的语言,因为
暗夜中的事物,甚至生长更快。
啊,也许生长,才是暗夜中的
歌唱,才是事物黑暗中的明亮。
9
所有的栗树、油茶树都是他栽的。
间或几棵樟树。两边的山岭
都是他耙下来的。
低处为田,次高为土,
水井、石矿也是他挖掘的。
种栗树的时候,需要注意什么?
栽油茶树的时候
需要注意壮阔?
用一生,还是从上一辈承接下来的?
如今英武葱茏,似是我们。
所有事物都成为朋友,
包括坟。可能是有一只手
伸向他,然后吻他,吻他的全身。
借壳于他。事物想成为他,
而不是隐喻。
每一个节点都是人的生命
热切的入口。
我踩着一蓬草。
我感到脚下隐隐发力,生活的经验
与对世界的认知,有不可根除性。
10(雷电)
假使突然给你神力,你会做什么?
我会唤醒墨绿山冈上全部的坟穴。
正好消除掉我暴躁的名声与能量,
不论他何时死亡,何种年龄死亡。
假使已然唤醒这些坟穴又当如何?
我愿他们共同的年轻。我愿他们
温柔滑行至山谷回到从前的服务,
会因为与事物从前的关系而轻易。
假使这些坟穴成为新神或新事物?
我会甄别每个看他以前做了什么。
我会请他们说出名字并讲解故事,
我还会邀请你们一同观摩并立传。
我温柔地抚摸提醒着每一座山岭,
请它们在雨水到来之前做点什么。
实际上,我是每一样事物的想法,
在它们沉思默想和灵光乍现之时。
11
树能作为诗人的个人生活。
二十年前,多数人将其理解为
一棵树。也算是树。
他每天打苎麻,做长工。
他因主持公道而远近闻名。
他与周边事物的关系,
尽管以苦难的方式结交,
但形同诗论。在荒野中
锄草的样子,历历在目;
我渴望交叠到他的影子及内心。
有一个传说,说是在肯塘,
那日他挑担经过。一个屠夫说
“花师傅,这里有一刀肉
你的手放在砧板上,如果砍下去
没有事就是你的。”他赚到了。
不理解他为何如此隐忍,
若我写诗。
是受了谁的教导?风采而不屈服。
只能求助于大山、田野与时间,
保求助于孤独、郁愤、苦难与内心。
12(暴雨)
银色带翼的飞鱼有了自己的语言,
抑扬顿挫中侧飞有如冲天的银燕。
蔚蓝的冰块被剔下,项链被摘下,
沙子和泥,以及欲望享受这一切。
是大地的情绪,也是天上的情绪。
撞击、拍打是其次,消亡是其次。
是那旋律,如蓝鲸般的潮汐奋起,
奴隶般,沉闷又暴力反抗的旋律。
每当暴雨来临后,山野默然清亮;
事物用自己的纯真看了自己一遍。
大地之下的水龙,直通南海龙宫,
所以当山泉喷涌,击起钻石银沫,
就像铿然诗篇,也像白鸽的哨声
在日光明亮的山岭卷起泡影事物
真,山岭的美,死亡与人的沉默,
人没有发声机会,只能静静观望。
13
怎么办呢?一个融于山野
没有传说的人,
我猜想他艰难的生活。
也许恰恰相反,他风光和美;
但是因为无后,而没有人记得他。
哪些是他的功业?
哪些是他种下的茅草?
做事是个能手?参照财叔的水稻,
面黄寡瘦,可怜卑微。
那糙米的遗址,他会去吗?
祖父过继给他做孙子,但后辈
又记回了以前的。
他的事宛如秋叶。
我想,是他拔擢了树林,
于风云际会中,请风雪冷静。
就像韦陀大神,
他平息山间的事物。
无论生存还是毁灭,
他的光辉在紫薇花香中氤氲,
人的堕落与提纯又算什么?
14(二胡调)
是谁让我们出生?付出艰苦努力。
活得如此短暂,依附自然的食物。
曾想昌盛却似遗忘于土中的红薯。
每次思哀,就想到琴弦上的呜咽。
呜咽,就像山岭上的丧歌,从人
的筋骨中抽出,从盲目的痛苦中;
每拉一下,山谷便战栗,人便哭。
每拉一小段,鬼和山河便抗不住。
最先是黑暗深重若棺材底的琴音,
然后是各事物一生的苦楚被集中。
就像走不回去的路,攀不上的崖;
就像折翼小鸟,就像瘸腿的昆虫。
有一段黄土路请你走。需要请你
将黄土刮掉一层,连同丝茅的根。
一段放弃的生命,转而又想赎回。
但是谁会答应?又是谁,在呜咽?
15
做山上、土里、田里、水里的事。
吃饭时他也在做。
家里九、十口人。
观音并不记得他模样。
分发吉祥时并未想起他。
耿直、忠诚、沉默由他而来。
一年都难得听见他说一句话。
我猜他与山中的事物及庄稼
对话。
从他不及物的语调中发现。
儿女可以一半葬在山上,
一半在地里干活。
就像高粱秆儿,就像荞麦苗。
风吹荞麦,小白狗在里面。
他是木匠篾匠漆匠锯匠,又是裁缝。
一个人开石,一个人筑屋,
一个人播秧;
一个人望天,一个人长啸,一个人哭泣。
他的沉默、忠诚、愚笨,
枸骨刺身上有,青石板上有。
16(大雪)
被大雪扑倒的灵魂,双翼挂在树上,
早年飞走的大鹏可怜地困在泥地里。
雪不可能盖住每一个地方,如泉眼。
似大鹏或灵魂于寒冬中仅存的温暖。
雪不可能不盖住每一个地方,灵魂
在下面冒着热气;跟着树的脚印走。
每样事物必须忍受灵魂被自己扑倒,
吹出的六边形冰晶可能是星外图案。
就像检测人间的事物是否尽如人意;
在林边伫立,但他们的房子未避免。
当从自己的梦中苏醒,但已经太迟;
当梦想粉碎,似雪地落一地的原石。
也许他们的灵魂,翱翔九霄或降落,
最后的结果是伏在嶙峋崖石的山岭。
只有陡峭和人头上的霜才冲得上去。
悲苦的灵魂负重一生未将身体衔远。
17
准是凄凉地听了一夜的唢呐声
才将自己吊死。荒凉孤寂耻辱。
家中有喜宴,自己却被关在
为寒风所破歌的庵蓬里,
那时断时续的音乐似山谷的哀号。
准是万般痛苦、绝望,
继而以死控诉。
做这个决定时,麻风病惊愕。
那时麻风病是一种见心见骨的诗歌,
谁染上,谁就会被剖析。
播放的似乎是同一曲歌,
不论婚宴,还是丧葬。
怎么都有哀乐的味道,
怎么听都是家族的兴亡。
或许死,能配合唢呐低沉的长哨音。
山野中的草木、黄土和猪狗,
你们能听出欢喜吗?
沧桑后田野上的晨光,
也许那么一瞬。
他们需要快乐,在压抑中射出一丝。
202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