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林说
我们一起去死么?
山林并不见燃起大火,
也没有塌陷。千年檵木
分出许多枝柯,构成
另一种话题似的。岩层
漆漆,苔蔓也是胡须了。
此番密访,便像是多余的问候。
就说我得了心脏病,
突然老得像移不动的红叶,
人生不是崎岖坎坷,而是眼前
什么都骤然。看山
不见那山了,毅然
踏过去,却终究找寻不着;
隐隐约约,有树,怕是海的倒影了。
就说我壮不由志,
居民间,事稼穑小调;
阅情妇,多少禽兽不相爱,
偶有戏曲,却并不得技巧。
恍惚中,菩萨
见世,化掉真身与自我。
就像我们遇着了山鬼。
也曾想天一样长久。
学究毕生,在一个地方长住;
生火,炼丹,益于世情之爱,
哪怕还是青年,只想是过完全生了。
哪怕还青青涩果,
就想到它成熟的样子;
风和山林,并不见副歌贯之。
对一片碧草说,
我们去死么?早有牛嘴
掀其被子。对一群鱼儿说,
我们去死么,揭开自己的鳞,
一个个当翅膀飞走了。
对着,这么一个空寂的山林,
我们去死么?早已
耳边风似的,还打算活得更老!
拟桃诗
雨大,路泞,去接父亲
来饮酒。
河水白了一块黄一块,
溢满还没有翻动的大水田,
首日开好的白桃花,
现在行人一样在擦脸。
父亲,居山而不离,
看见儿亲兴旺
但偏远。每带种子去山间,
未入仙境不曾种牡丹。
遇见熟人问我做什么,
我说去接父亲来饮酒。
上山,父不在,
墙上蓑衣,日渐衰;
院中柳树如神斧,
劈开大雨开小桌;
我问山中土地神,
他说已赴儿家去饮酒。
已到儿家,去饮酒?
辗转路上不思量。
已有香椿上新绿,
已有泥泞酿美酒。
村边熟人问起来,
已接父亲来饮酒!
庙下和
在我家的后山,
有几块墓碑一样的石头。
每到春天,就会神奇地松软,
旁边几棵檫树异常地茂盛,
我们顺着石块往上爬,
发现一个小庙,是社神住的。
是我们搭的。每年春天,
都会到那儿去玩。
搭新的小房子,给土地
或土地上的个神住。无序的
文字顺着石块的皱褶爬行,
不知我的学识能否让他看懂?
神仙们
不知是否有邻里往来?
每当我们村里有事,就有人上去叩拜,
我祖母、我母亲、我姐姐都是这样,
虽然时代在变,哭的方式在变……
祖母还说“干了一件好事”。
听说有一个神喜欢弓箭,
就做了一张微型的小弓放在那里。
听说有一个神喜欢荷叶,
就将泥巴捏成荷叶的样子。
也不见他们真正用,日子一长
纸就发白,材质的缺点就露出来。
还是有人用的,恍惚的人坚信这一点,
还是有神住的,思维缓慢的人说。
有人宁肯拆掉自己的房子重建,
也要兑现在小庙前的诺言。
当灾祸连年,祸不单行,
也不怪那座小庙,我叔叔也没有。
墓志铭
这一次回家,
又去了对门的山上。
一座我以前害怕的墓被芦萁盖得更深。
像是快要被驯服的样子,
感到棺材下面隐隐的力。
也该模仿过山风吹拂的样子,
油茶树的枝叶出奇地安静。
也该模仿过一条蛇,
它走过的小道,
光滑得像一根绳子。
如果从它血喷的大口
吐出金币,我不会意外。
因为小时候就常听见,
它化身为人的故事。
会在人松懈时,夺住人的手。
这一次我大胆地
清理它面前的落叶。
看上面模糊的碑文,
上面有日月也有奇迹。
似乎容得下,我些许的冒犯。
我已经不像以前那么
畏惧,或暂且经得住它的考验。
很难想象,它会把我当作熟人,
我一直把它当作这儿的神灵,
如果以前没有,那么现在:是。
费迪杜克
我在读一本复杂的书,
我把我的小公马放出去,
一个州,恰好是一个秋天的草甸。
我把杜里,一名老教授,
要讲的要义放在玻璃的罐中。
有乌鸦在捡石子,
一位老妇人,
在弯腰……
你的有些笨重的行李,装满一列火车;
你的有些空泛的人生,
泊在一枚甜菜的四角叶上。
阳光不新也不旧;
水渠直通首都。
那里的人没有手和脚,
栽种的一种野草,倾向它;
我写的一部小说,
故事都发生在那里。
似乎有美国背景,
这从我的挎包中可看出;
我仿佛身处欧洲,
从那几个玻璃罐的工艺可见一斑。
应该说,我哪儿也没去,
我就是我。
你的人生,
泊在一枚四角的甜菜叶上。
我没有躯壳,
我有一本复杂的书。
我把我的小公马放出去,
这儿的所有全是它的了。
2004.10.11
注:费迪杜克,波兰作家贡布维茨小说。
摩罗国的咒魔诗
舞台上的女孩除了美丽,还虚幻,
脸是有意贴上去的。
她不应该是个女孩,
是一团有性别的烟雾,
配以其他物体的肉身。
仿佛是在给我们讲悲咒的故事,
讲成长、反叛和专制的故事,
讲爱、宿命和偏见的故事。
她没有名字,周围的氛围
模仿了她心中的想法。
她说在我们死后的第二年,
看见了她。我们已经在死后的
第二年,摩罗国,魂萦不散。
我们都不真实地看着她,
用各种可疑的身份,
用我们身份的确认。
一个说不是她的哥哥,
另一个说不是她的父母。
但又不是局外人。唐璜后来说,
她不应该是个女孩,
是一团有善恶的烟雾,
脸庞中有我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