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置一）
李夫人：雅致呀，此番牡丹都长到旷野了。不像从前，必定圈种园中繁心伺候。看来是被你的琴音感化了。
贺：应是这泥土温良谦润，恰如祖母您的心境，又什么不能种植呢？
李夫人:啊，泥土温良谦润？这不是说姜齐，后又被孔先生的文化浸润吧？
贺：是，又不是。前期，我仅弄瑟音，便怎么也领会不到心境。
李夫人：瑟更为低沉，好似哀鸣。就像落难之雁，若没有琴之相携，难以长存。
贺：有一阵，我只想理解他，就是想区别于琴，想看看它的音区到底有何宽广。也的确使山区的土质肥沃，甚至砍断了乱石。音乐所到之处，山野葱茏，百花竞出，但都比不上牡丹的雅致。
李夫人：牡丹先天富贵娇羞，当然不易散落山野。如今看见这里，甚至整个昌邑，全是牡丹，雅致呀。
一
那又会是谁呢？音乐的海洋中
又有一个音符。音符来不及表达环境，
又有新的音乐般的环境出现。
就像光的旋涡，也似花环。
就像有诸多美好的事结在一起，
犹如植物的根，犹如时空的网。
但是每一个细部都有一个中心，
如果真的镜头推进去的话。
不敢说那是宇宙的模样，
像一个海螺，像潮水冲出的臂湾，
时刻都有一个中心，瑟的音符
附着在上面。
为什么是瑟的音符而不是琴的音符呢？
因为瑟的音符抓拿力更强，犹如龙爪。
或者说琴是贺玩过而丢弃的乐器，
因过于熟练而不屑于掌握。
他知道，即便是琴，也难以掌握真谛——
但是于他，不是难事。反而瑟
犹如君子中的君子，成为知音。
在昌邑二十多年，他玩的更多是瑟。
如同他读得更多的《诗经》，
自《诗经》中进入的事物中的世界；
如同他读得更多的《论语》，
自《论语》中畅行的人之德行。
只有后人对这些才人惊小怪。
——只怕他们进入了另一个洞窟，
与传统文明稍稍偏离的洞窟。
瑟，透明的昏沉；瑟，未知的此在。
只要通晓它就通晓所有的万物，
其他乐器一触即通。
瑟中的世界，就如他自己。
这是后来他感到的——
瑟中宇宙的图像，不是现在的样子。
好似瑟中有一个在演奏
但又不是自己。
也不是通常意义乐理上的神，
仿佛是一些菌丝，一些非生物。
就像非生命，贺感到异样。
他是最后一个懂得
并让它失传的人。
但又不是如此，在他盎然
祖母到来的一刻。
山野中的牡丹突然开了。
星星全部聚拢至山谷。
即使天空不再明亮，牡丹也明光闪耀。
牡丹即像仕女飘飘入仙，
又仿佛藏着无数君子在里面，
又像是一片清朗之气
看见百姓的前额。
很多时候，他将牡丹想象成百姓的前额。
宽阔的门楣好似牡丹瓣叶，
而芬芳好似前世的缠绵……
这是偶尔的心境，没多久
就转为瑟之音符的幻化。
是音符回到自己和事物本身。
前置二
李夫人：音乐来自事物的结节，如节的间隔。
音乐来自星斗的排列，其规律即为节拍。
音乐来自四季之更替，其兴升与衰亡即为旋律。
来自死亡与新生，事物在想自己样子时的闪现。
贺：那么人为什么如此热爱它？人好这样的事物的节律。人是否有对世界不明的东西？
李夫人：世间原为混沌，既辨不出其颜色，也辨不出其方位；既不知其远近，也不知其大小；既不知其方圆，也不知其年龄。所以事物都为自己发音，都为自己展色，都为自己确位，都为自己展示自我，此展现过程，就是音乐的规律。
贺：但前人都是先以星辰远或近作为标尺。
李夫人：那制作乐器的规律。
贺：您的意思是，乐器所发出的声音是小乐？
李夫人：比如你身边的琴，你最爱的瑟。世之小音而巧。但恰恰是这小，而使人心灵巧妙。巧妙之弦，使人愉悦。而人又藏着多种感情，如同自然山川，其他感悟又使其泣涕。或者不是泣涕，是人丧失自我，某一刻的丧失。
贺：这是也不同风格的音乐，不同气质的作品都能打动人原因。人就像万千自然，可自由赋形。
李夫人：还可以反过来说。
二
为何古人说
要纯净心身才能学好古琴？
诸子净身沐浴，才入座抚琴。
孩童更为虔诚，学在无邪年龄。
这里喻山川古木，缥缈然无度。
事物们先知般纯然，
才使人随意索取。
是自然的纯粹，比之人之贪嗔。
前些日子看见一株水仙开了，
碧玉兮如同美人。
仿佛抱负何种乐器，
蹁然兮不似山中牡丹。
还有盆中之水，透明晶亮，
仿佛都知澄明而让人类使之。
即便那花架，檀木精气缠绕，
那檀木的气质，却使山峦沉静。
又使得那山峦，明确似的
朝向碧空。而山中生物，如云气、仙鹤，
每一个都将自己纯净得如同慈悲，
每一个都呈现自己本质的纯粹。
即便初看，为浑浊之物，如混乱的朝政
那也玛瑙般。
凡生为圣，学音乐就像缠绵里面的丝，
将这些丝悬而横。
就像学诗，取万有之无穷。
但取之不竭，看之不尽。
哪怕身边随意之物
都会是心中之表意。
就像祖母教导的，或者是更早宗亲教导的。
若后世那个为《列子》作传的人，
仿佛就是那旷古之人，
就见御风，而行，加冕山河。
2025.11.26
（中堂一）
王式：无人呀，读书读到哪个样子了？端是让后世认为你是一个纨绔子弟？
贺：老师呀，没有，正读着呢。
秦王说，来吧，那又会是谁呢？
秦王说，这是你见过的吗？
秦王说，此，大夫这道也。
秦王说，夫天下之任也。
贺仿佛看到一些丢失的辞章，但又记不起是谁的话。
更像是周公。
就像他将丧葬，阔以礼仪。
将丧葬阔以礼仪有什么错呢？
倒也没有，至今仍在传唱。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论语》说，诗以雅颂。
《周易》还说变呢。
是以何说？是以何说？
找王式老师吗？
他经不同于那二楚。
兴许那时候他们根本算不了是二楚。
是，离经叛道之辈。
当然，也可能他们视我们为异类。
但是啊，
齐留言而不足事，
事不着言而是非。
即使更早的时候，
在禹之前而有人射日。
也不是那射日之人，
而是移山者。移山很难吗？
自己的啊，
自己先辈的身影。
然瑟是在持是谁？
然瑟是何时出现的？
不是昆仑再造之时吧？
昆仑再造之时武帝尚在。
昆仑，瑟之㳾音。
不知道的以为还是故意强加给他们的。
学习一番之后，又有人说是人之习性。
可是燕不如此。
吾不悟它们也在。
吾无言，它们反而声息。
吾想其他，它们声之远之。
吾丧我，故之没之。
找谁啊，谁是吾之？
山野田园朝廷世俗功名？
能否离开世界之外
不在今日的价值谈论，
不论真理或语言，
不论诗歌或者春秋往事。
中堂（二）
贺：老师，每次阅读《诗经》，都仿佛立于一座长满石头的青翠之山上，那里草木葱茏，怪石嶙峋，完全不是出现实中的场景，更对应不上现在的地名村庄。
王式：关于地名，实际上是因古今叫法不同。《诗经》用词古雅，今人为了方便，好俗词，文化记忆上有断层。
至于“立于一座长满石头的青翠之头之上”的体验，这是文化记忆上的艺术聚焦。读者在完成艺术想象之时，总以自己的感情经验来对应，也即在脑海中找一个熟悉的地点，那地点可感，但说出来又不是那么回事，就像作梦。
先秦时期的《诗经》，更像我们的记忆，所述都在它构建的那座山上。
贺：弗通尔雅，在久之长。
四
自从领悟瑟之奥妙，就有不少事物
想以诗句的面貌呈现。
那诗句也不客气，带着事物
糕羊般等待被使唤。
瑟之玄，本是文王深衣。
但是诗句出来后便变为湛蓝，
更多的百姓浅蓝、灰蓝，
手里捧着才采来的蕨草。
没有知识的人，不识字的人，
他们居住的地方反而更多。
就是说越寂静、孤独的地方
草木及诗句更为茂盛。
诗句攀着音乐的细枝，从瑟上面
上去。有变色龙的谨慎与多艺。
诗句在青石上，在苔藓上，
在车马间，在国之门槛上。
式说：秦以前的诗，如同事物的分享。
当然瑟也是分享——
是事物通神、通灵之后，
不经教诲便可啜饮的甘露。
据说后世多有更改，
但这会儿的犹如当世圣经，
如从天地间撬开的明矾，
如似心灵间永远的隐忧。
贺说：如果将其存留，后面的人
会感谢我吗？
如果能预言到，后面的人
将孔子的画像想象成不入上流。
后堂
李夫人：王博士，您教贺这么多年，你觉得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式：聪明，精进，音乐与文学天赋超高。他以自然事物进入诗歌，进入音乐，进而又以音乐和诗歌的方式或眼睛观察世象，此等异材，难得一见。
李夫人：如此，会不会太过浪漫主义，不知规避世间险象？
式：此，若是他从一开始就有话语权，倒不是坏事。比如在这昌国，哪一样事物不会听从他的安排？在昌国的事物，已如瓮一般美丽。
李夫人：看来我大汉是人才辈出啊。
五
既然世间事物皆为音乐
或皆为诗歌的形态，
且两者自由出入。
可人也是事物之一，
为何却不能自如应付？
人之复杂社会性令贺忧伤。
人有总体性的本真纯然，
但不确定和暴力的一面为君哑然。
凡读《春秋》《公羊传》，
又觉得不是阳光普照下的草茎。
人的本质是占有，占有空间，
占有资源和爱——
就像从神上面堆叠起来的造型，
但又没有神的能力。
叔刘安在《淮南子》中说，
人为鸿烈。
人是由杂物堆叠而成的事物，
或者是事物想象出来的事物。
武帝开疆拓土，空前张扬人的精神。
是一种可变性极大的动物。
前朝独尊儒术，
又发现人需要极大的规范——
通识，规范；独异，规范。
然事物来到庭院，仙鹤来到中堂，
它们都在等待直接入诗，
或入瑟中的音符，
国中事物，早已互通有无。
后堂
紨：原来所有事物，都可自由飞行啊。每一个都古灵精怪，纵然之前觉得是冥顽不化之物，你看，石头和大地都飞起来了。卑微和最苦楚的那一个都飞起来了。
贺：苦难固然挫人锐气，伤人身心。但它并非是冥顽不灵之物，实际上有时候它很可爱，像全身心饲养的一只小兽。飞翔是事物的梦想，但殊不知，所有的事物都在飞翔中。
紨：那么爱和恨都是在飞翔吗？
贺：实际上它们是同一事物，就凤凰身上两个颜色的羽毛。
紨：如果世界真的夫君想象的多好。
六
山中的事物像自然的烛台，
只在人定神时才停住。
当多一份耐心，它们又各其所是，
当不小心分神，它们又滚滚向前。
当你邀它们前来，尽管并没有指示
它们鼓动如帆的翅膀；
没有的就让你们看不见，
那些本有的就给你们虚妄。
贺好点牡丹，又有荷花，
好点凤凰和仙鹤，虽然来的方式不同
但它们终于立于眼前，在情绪
饱满或事物完美的一刻张眼便可看见。
紨见夫君神定，甚至止瑟上前。
美好的，无关紧要的，都在有序倾听。
甚至风神在它们中化作小风，
雷神在它们中化作心灵感应。
紨说，若世界真的能大同，多好。
贺说，夫妻同心，哪一样会不吉利？
二人童话般绮在栏杆上，举目向天。
天果然给他们的憧憬安放一个花篮。
兴许只有这样，国才是永昌。
事物自由裂变组合但看不见雷霆，
美光明般平和，光明像心中的宽敞。
宽敞像自然山河，像直通过往与未来的时间。
就像大汉的土地，皆因自然而得，
就像大汉的人民，因为人在而平坦。
高原或者海洋，因自然而围拢，
世居或流浪，因搏击而自由选择。
2025.11.21—1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