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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人类的痕迹(十首)
级别: 创始人
0楼  发表于: 2024-06-16  

人类的痕迹(十首)







跳傩的人


如果说神害过他,那么索性
就去做神的朋友。
他跳傩自己斫傩也是这个道理。
斫那种巨大的老黄杨树蔸,如果鬼神
是缘于恐惧,那么纵目凶相
则是他精神崩坏的样子。
当然也可视为向神妥协,
一方面是告诫,另一方面是被惩罚。
神秘未知的东西既可以是草木
也可以是自己。他的舞步,
他大神附体的样子看上去不像
在田间的他。像一个古代的他,
像一个神界的他。难道
我们都有一个神界的自己?
只是不知何时唤醒。当他呀呀地
学着雄伯大叫,背后看着他的又哪里
不会想起自己?
他想到在选木头时的那份通灵,
他想到遭受苦难时的那份孤独。
当他模仿死去的人声音,假装
来到亲人身边;这又该怎样模仿呢?
当人们以为他是魅的一部分,
他感到不如做神的朋友。

注:雄伯,传说中能吃“魅”的神。


人类的痕迹

你要晓得那些美人蕉,
茎块从哪儿冒出来。
这么说青竹鞭在哪儿
青竹就从哪儿冒出来。
丝茅根在哪儿
丝茅就从哪儿冒出来。
这么说,不就是一个高顶植物园吗,
大伙像雕塑一样伫立,
像生命的绿冰窟。
如果继续
就会探到人类的骨影
的幽微。
以上都是人类死后的情景,
一种坚韧后的奇崛,
一种灰喜鹊背的幽静。
人类的痕迹,
不足以是它们坚持的理由。


雨夜


植物就像泥土的想象力,
他仔细观察小路旁,田墈上的每一株植物;
凌晨中的雨水就像植物的影子,
他看见犁头草、五爪金龙、黄瓜草,
照搬自己的面容清晰地呈现。

如果事物都有痛疼,那么母亲的膝
算是收集点。
她收集了稻禾的痛,土地的痛,
鬼神的痛和痛疼的痛,
或者先婉转铺陈,而后结粒。

事物的痛,最终又要别的事物
来消解。
他找哪个地方有犁头草、五爪金龙和黄瓜草,
为什么那地方长它们,
当俯下身,这么多事物都有自己的药性?

午夜就像极阴之地,就像无数复眼,
他感到小时候的盛阴又笼罩过来,
手机上的电光和雨伞低矮疲倦,
像银河中的黑洞,
可是他要辨别事物。

从他物中鉴别出犁头草。犁头草
要紫色的那种;五爪金龙和蛇莓草类似,
要从蛇莓草中鉴出;黄瓜草,微甜,
小时候当猪草,猪喜欢吃。
他知道这些植物的可治痛疼。

药性就像植物的想象力
能缓解人的痛。母亲的腿疾午夜发作,
他到并不陌生的田野上、荒草中和土墈上
找植物。他发现植物就像土地的想象力,
痛疼就像衮疼放出的气泡。




这世界或许是花的。
河边野炊的是花,街边宴饮的是花,
街头清亮行走的是花。
水面上,石头里,灯火里,如果仔细看
最终会有花出现。就不要说花枝了,
就不要说什么季节了,
各生物都映着一张花脸,
事也有一张花脸。
哪怕在一场战争中,花也不无处在,
哪怕在痛苦中,也有一朵花在微笑。
那么是花替我们活着吗?
是花替我分辨世界吗?花就像阴影,
花就像最终幸福的尽头。
花在梦中,梦中是花。
花既是肉体生活,又是精神生活。
当我们专注于色彩,那里面是花,
当我们专注于音乐,那里面是花,
当我们专注于语言,那里面是花。
花,花,花,花不仅贴切于花,
又焚烧了花,消失了花。


逸庵书


需要明白,终归是语言,而不是这土地上的事物。
这土地和土地上的事物仍在那里
迎接荣辱或中常;
它们枯寂或重又焕发生命
取决于新来者。
如果新来者拥有非信仰或没有价值判断,那它们
就不需要如此这般。
最可能的是它们以自己的方式,不是松冠上的月亮,不是荷锄带月归,
它们以纯自然的方式——
每一样都清晰明丽,幽暗也是明丽的。
如果新来者不是生命,那就不用以生命
去指认,去求证。
那该建立哪一套体系呢?非理性?如果而今
是在理性条件下思考得来的,
那么非理性是任意的感性吗?
我猜那也不是感性。
是非族类。
是非我族类下的平衡。
他们使用新一种语言,其他逻辑,
因此我叙述的终归不是我要说的,不是
那土地和土地上的事物。
那土地上的事物荣辱、枯寂岁必摧之,
涛浪阵阵栗林必掩之,
死亡干涸花氏必在,
期期灭灭必定无法使语言。


田野

那虚空本是一段悬崖,
可因为被踩塌了
所以成为一方田野。

那花朵本是一手纸牌
可因为发现自己的冠冕
所以循着田野的王座绕行。

那语言本是天然的矿料
可因为发现万物各归其是,
所以只取其一来处理。

这种穿越主观与客观,
现实与想象,身体与灵魂的
激荡,时刻在汉语中进行。


协奏曲


黑夜就像可钻入的瞳孔,有人
在那里电鳝鱼。
事物兴奋于他头顶上的光,
都想挤进那光柱。

不是小时候那种在稻田中照鳝鱼,
不是鳝鱼已经完全从洞穴中钻出,
不是那种打着火把光亮像黑暗中的伤疤。

他们直接往泥沼的草丛中放电,
左手拄着正极,右手是负极加钳子,
“也需要眼疾手快。”小伙子说,
在膳鱼被击晕钻出的一瞬快速钳住。

我和妻子兴奋地到田边去看——
他们踩在泥水中的快乐
以及踩在油草上的欢乐,如黑暗中的冷火。

从肯塘到苦塘,
一整条山谷都要电完;
会忙上一整夜。
就是说,如果想看,会有新一批人的小时候光的协奏曲。


以前

以前我会怜悯他们的悲苦。
看见他们因为抗争而黑暗;
可现在仿佛看见他们与事物互动
而灿烂。他们灿烂,
哪怕有几项欺负了他们,
不妨看作群马践踏的水花。
项链献给他们沉默的钻石,
同时是我们沉沦一生的宝石。


死孩子

如何找出那出生不久就死去的孩子?
一呼唤就从山谷中起立?
会有多少这样的孩子啊?
除了听不见声音,他们形象几乎被看见。
会是哪一张山的哪些区域呢?
就像隐形的墓碑,或才举手的孩子。
没有经历就已死去。
只有灵魂让他们相聚。
已经分不清是谁的祖先了。
他们的纯粹、纯洁他们知道。
在栗树林中,在油茶叶下。
每一位母亲都埋了几个,那时候的母亲
都会请大山收留几个。
不知他们埋孩子时是什么心情?
那些出生不久就死去的孩子。
是一呼唤就站起来吗?
他们有的面带微笑,有的面色忧郁;
他们会额首交呼,相互致意吗?
要从服饰中辨认他们的生活吗?
要识别他们是哪一位祖先吗?


而谁能听见这样的桨声?

他们的目标是进入树,树进入人。
但这样的双向奔赴发现时已晚——
再无法将这样的消息告诉他人。
他们可能放下了手中的活儿,但活的遗址
告诉我们鬼儿的想法也是这样。
当人发现一擎石就是自己,
当树发现自己身上住着一人,但
这又算得了什么?哪怕再穿衣打扮,
哪怕又重启再来,还有哪样
不是人与物的双向奔赴?
而谁能听见又感念于这样的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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