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13个问题。
漫谈式采访,轻松化表达,根据每个问题讲述自己的故事。采访地址:洪都大道207号 江西广播电视台采访节目:FM99.2《久久爱 夜织声》联系人:FM99.2江西财经广播主持人杜澎电话:13340115151 Q:在牧斯老师近期发表的文章《河流、隐逸与唐宋文脉的客家性——读聂迪的诗》中有一句话非常让人触动,“江西诗人的内心可能都有、有意无意地延续着唐宋文人的风骨”。这句话背后是否蕴藏着一些信息量,首先和我们来谈谈这句话吧? 牧:是一位浙江诗人对我的提醒,他说我的作品有一种奇怪的巫的气息,说我的诗有强大的语感,这语感决定诗的意境。我知道我喜欢陶潜,他是我们的榜样,心性中有意无意中会靠近他。他的孤傲、与世无争与超然,还有他的佳词丽句,对世界的同情以及对自我生活的朴素描述,是我们榜样。就好比现在,我只写自己的事情,连想象的东西,都懒得写了。只写我的认知、我的经验和我的生活。与此同时,其他江西诗人,他们更像另一脉,也就是以欧阳修为代表的更重视语言修辞与抒情方式的一脉,所以我说江西诗人有两个(隐形的)源头,一个以陶潜为代表的出世隐逸派,另一个是以是欧公以及他的学生为代表的入世庙堂派。考察江西赣南与上饶等地诗人,具体明显的这个特征。我想这一定是无意的,是一种无形的文化上的影响与传承。 Q:在艾青的《我爱这土地》中这样写道“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好像诗人和土地之间总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在牧斯老师看来诗人和土地之间呈现着什么样的关系? 牧:艾青这句话是有出处的,但今天不在讨论的范围之内。但诗人和土地的关系是天然的关系。这土地既是原生的也可能是象征意义上的,我一般理解是原生意义的土地与象征意义的土地并存。也就诗人的根、文学的原乡。这土地既是自己熟悉的土地,也是本地区、本民族的文化的标识。因为诗人最难的是发出不同的声音,因此当诗人描述自己的土地时,那么很可容易发出不同的声音。当然,精神或智力的原乡也是发出不同声音的方式,但土地的区别即可能是文化的区别,且这样的声音更能让人听出不同声调。所以,诗人和土地的关系其实也就是诗人与自然的关系、与世界的关系,同时也是与世界观的关系、与精神格调的关系。会因人而异,差别不同。 Q:业界有评论称,牧斯的诗中,哪怕在同一首诗歌中,始终存在着两种截然相反的调子——一种调子平直、迂缓、朴素而专注,另一种调子相对隐晦、生涩、夸张甚至怪诞。这种形式是否算您的创作特色呢?能否结合作品和我们谈谈? 牧:我一直将这句话是对我的诗的一种批评,把它当批评来读,我想作者也是这个意思。也就是我说我的诗不够成熟。如果够成熟,显然不会有这种说法。另外,可能是我常写几种不同调子的诗歌,一种是以乡村为背景的家族矛盾与生活的诗歌,另一种是新迁入城市的种种格格不入、融不进城里人的惆怅与失望的诗歌,还有一种是纯精神的理性考问式写法的诗歌。就我作品的趣味而言,可能先锋过、挣扎过,而现在懒得理会,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对自己是非常不满意的,包括自己的作品、自己的能力。 Q:诗人和世界的关系,始终是诗人们面对的一个问题,而在这其中诗人的创作观慢慢孕育生长。牧斯老师您的创作观或者说诗观是什么样的呢?如果把其比喻为一种事物会是什么? 牧:前面也谈到了诗人与世界的关系。真正进入了诗歌写作的人,诗人与世界的关系从来不是问题。与世界的关系其实就是与诗歌的关系。世间的一枝一叶、一事一物、一时代一历史,都是诗歌要处理的,或者诗人有能力处理这些关系。它们与诗歌的关系从来不是矛盾冲突的,而是和谐淡然的,是诗歌本身需要的一种关系。所以诗人要以虔诚、敬畏、悲悯、宽和、包容的心态去看待这些问题。要经得住世上的寂寞、蹂躏甚至无名,要将寂寞看作花朵,要将蹂躏看作绘画,要将无名看作原初的样子。当你能够低视角看待世上一切事物时,你就会从容不迫、荣辱不惊,能够公平地对待发生在身边的任何事,就会发现身边的任何事都向你友好地微笑,会变成你的诗歌,你的荣光和奖赏。这时候你身边熟悉的事物是你最好的信徒,你可信手拈来,请君入瓮,成为你作品中的要角。谈一下我对诗歌标准的看法。我个人不大喜欢过分抒情的诗歌。诗歌当然要处理情感、经验、历史和眼下的“风景”。而眼下的风景往往又是触发诗人写作的灵感,大多数诗人会过多地依赖这个,这时候所谓情感就会过分地夸大,以致放任渲染而使得诗歌的世界失真,这时诗歌就显得很不诚实。当诗歌不诚实,作为诗人他也是失败的,读者也很难相信他说的话。还有就是诗人如何处理诗歌的现代性以及如何认识诗歌的现代性也是个问题。如果对诗歌的现代性认识不清或出现了偏差,那么如何处理诗歌性的问题也就无从谈起,可是我们有很多诗人就没有认识清楚诗歌的现代性问题,至少从他们的作品中看不到这样的意识。那么什么是诗歌的现代性呢?我认为就是当代(诗歌)素材的历史经验。就素材而言,每天都大量诗人都在写、都在处理,但为什么大多数作品都平淡无奇无法让人记住呢?是诗歌的现代性不够。诗歌现代性从哪里获得呢?从作者的历史意识里获得。要知道,这世上的任何一件事,都有其历史文化意识。而我们最容易被现实覆盖的是世俗,世俗常常使我们忘却这些,还有单薄的情感冲动,也使得我们不容易记起。这时候就需要我们的诗人有丰厚的历史文化修为,有充分的中今中外的历史文化营养做准备,如果一切准备充分,这时候下笔,诗人很难不写出好的作品。当然,纯现实的记述也不是不能写出佳作,但那毕竟是小艺。就我自己而言,仍然在学习中,且很不合格。 Q:和诗人聊创作状态总是乐趣横生。有人在创作时脑浆翻涌、无法自拔,有人在创作时苦思冥想、抓耳挠腮,想问的是牧斯老师您在进入到创作状态时,您的脑海里都在想些什么?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吗? 牧:我青年时期的写作和现在的写作(中年时期的写作)完全不同。我青年时期的写作特别轻松,信马由缰。我的经验是写作时头皮放松,进入潜意的状态,进行零度写作。那时大脑特别放松,当要处理自己的题材时,大脑中的潜意里会跑出你需要的句子(思考时不能获得的句子),那么自己只要捕捉那样的意识就行(电流一般),于是,文本常有奇怪的句子出现,这样奇怪的句子并不违反诗的常规,这是一个温暖、令人怀念的时期。但这样的写作也有一个毛病,就是可能文句稚嫩、文本不成熟,可谓是青春期的写作。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如今,基本不用那样的方法写作了。多是思考之后而去完成句子,并且句子多是斟酌。但我自己的问题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缺乏激情,加上自己的性格上的原因,自己的作品气场不足,锐气不够。有几个朋友提到我的作品锐气不足,这也是令人沮丧的。我希望之后有所改善。 Q:有人说,读诗分两种,一种是素养深厚一眼识诗,另一种是当产生了一定心绪时再看诗眼泛泪花。在您自己的读诗史中,有没有上述经历?有没有因为看到一首诗深深感到共鸣甚至癫狂的? 牧:我应是第一种。且我认为好的作品只可能在第一种中出现。让人迷恋的作品当然有,如拉金的一首《高窗》就令人着迷,无论技法、结构和其疯狂的幽默都令人着迷。几次想写一篇读后感都不无法入手。下面可以读一下:
当我看见一对年轻人,
猜想他在操她,而她
在吃避孕药或戴子宫帽,
我知道这是天堂,
每个老年人都曾毕生梦想——
束缚和姿势被推向一边,
像一架过时的联合收割机,
而每个年轻人顺着长长的滑道
滑向幸福,无休无止。我不知道
四十年前,是否也有人看着我,
并以为,那就是生活;
不再有上帝,不用在黑暗中
为苦境而焦虑,也不必藏匿
你对神父的看法。他
和他的命运将顺着长长的滑道一路滑行,
像自由的流血的鸟。随即到来的是
关于高窗的思索,而非词语:
那蓄含阳光的玻璃,
在那之外,是深湛的空气,昭示着
虚无,乌有,无穷无息。
——这是诗人舒丹丹翻译的。我读不好,您可以读一下。
Q:俗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在牧斯老师的诗歌道路上有没有指点过您,使您在创作上豁然开朗的老师前辈? 牧:应该说有许多优秀的诗人对我构成影响。从书本上阅读到的,生活中并没有。对我最早影响的是叶芝、里尔克,后来博尔赫斯,晚一点有卡瓦菲斯、卡佛、吉尔伯特。我喜欢在作品能呈现情怀的诗人,无论这个人生活中多么糟糕,或多么有为,但他却是个真情不扭捏的人,他觉得自己人生失败、是他同性恋也好,他是个落泊的酒鬼婚姻丧失者也好,他是个花花公子、生活的胜利者也好,只要在作品中能看到他坦荡的人性以及纯熟技艺,我就会尤其喜欢,甚至偏爱。我不喜欢故作深沉、高姿态俯视一切的诗人。不是他们不好,他们是另一种好。可能是我做不了那种诗人,所以我暂且远离他们。 Q:有些人的道路是爸妈给定的,有些人的道路是阴差阳错走出来的,还有些人的道路是自己一早就确立的。您走上诗歌创作这条路属于上述哪一种呢? 牧:我肯定是自己选的。我是从乡下来的孩子。从宜春乡下进城,20世纪90年代改革开放之初,因为读书第一次进省城,什么都没见过,城市既陌生又恐惧,无处安身,典型的局外人的状态。在惶恐和好奇中开始创作,主要写写希望和梦想,知道自己的欠缺,大量地读书,当时有好多年都是在图书馆度过的,江大图书馆。我是个极度自卑的人,读书和写作给我安慰,而发表给我勇气。有好几年,以今天的眼光看应患有抑郁症,厌世、对什么都不称心,常常对着大街上的人泪流满面。当时极度自闭,特立独行,从不参加饭局,不愿加入世俗生活,不愿见朋友。现在入世了,好多了,但与身边的人比,仍是经验不足。是诗歌成就了我,而我并没有令诗歌满意。 Q:发表,可以衡量一位诗人的价值,但不能完全评判一位诗人的价值。可是“发表”又是大家无法逃开的一个话题,牧斯老师您的作品第一次被发表是在什么时候?而后在《诗刊》等重要刊物发表时您又在想什么? 牧:适当的发表当然有必要,那样他人能较好地认识你。我第一次发表在1995年第1期的《青年文学》,作品叫《牧斯的诗》,那时能发表也令人惊讶,当年随后在《作品》《鸭绿江》等发表组诗,令人震惊,也膨胀了自己,这很不好。同时也认识到自己诗歌的不足,于是改弦易撤,完全改变诗歌的写法,也就是改变以前的零度写作的方法,去做其他的探索。探索之路不易,现在,又有些许回归。 Q:有人评论您是,江西“70后诗人”代表,面对他人的褒赞您是怎么看的呢?您认为诗人在面对赞扬和批评中如何寻找到自我呢? 牧:说是江西“70后诗人”代表,也是件可悲的事情。仅仅只能做这里吗?这很不科学。现在唯一能做的是把诗歌写好,认真写好,思考之后写好。写好认为的那种好。努力靠自己,命中天注定。 Q:2019江西省谷雨诗会刚刚结束,谷雨诗会可以说是江西省一个重要的文化标签,您的诗集《作品中的人》获得了江西省第三届谷雨文学奖。和我们谈谈谷雨诗会和您的这部诗集吧? 牧:这是一部探索集,不满意的地方很多。我都不大理它了。谷雨诗会在江西每年都举办,它是结识诗歌、收获友谊的场所,我受益良多。现在,我不大参加了,让位于年轻人,因为年轻人需要成长,他们比我们更需要认识外面广阔的世界,同时结交新朋友。我不赞成年过半百,还去占领他人的资源。 Q:下面这个问题可能比较空洞,诗是什么?如何做一个纯粹的人和诗人? 牧:前面可能回应过。诗是什么,其实什么都是诗。只要心中有爱,什么都是诗。如何做一个纯粹的人和诗人?舍,多一点儿,得,少一点儿。或者简单一点儿,让心里住着一个儿童,当不去思考俗事,人就纯粹一些;当只思考良善与智慧,诗人也便纯粹了。 Q:在节目最后,请牧斯老师从诗的角度出发,对朋友们再说一段话吧! 牧:诗人喜欢在作品中要求他人“爱与良善”,却从不反思自己,自己在生活的恶。诗人不应有这样的道德高度。诗人要先问问自己有爱与良善吗?当你做到了这一点,写诗就像翻越一堵小墙,纵身一跃,轻便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