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巴尔蒂斯
柳宗宣
我知道你喜欢在夏丁堡
度过的时光。幸福的空间
那里的山地、坡垄、牛舍
邻居的女儿转移到你的画布
不得不离开时,你亲吻了墙壁
好在以油彩保留那个窗前少女
推开窗户看见的有栎树的风景
与我在黄麻坳的所见,似曾相识
我们的视界有过某种程度的融和
牛漫行在山地;光秃树枝隐映的
农舍庭院。你好像摸拟了
我诗中书写的场景
或者说,我们抄袭了神灵
披上原始天光的“黎雍的谷地”
和三个少女。我喜欢极了
樱桃树上搭着梯子摘果子的裙子
披着你手持画笔时注入的红斑点
夏丁堡让你感到幸福和美,你回赠
以生机勃勃的作品。别人以为
你处理的是陈旧的过气的风景
没有街景和机器一点儿也不新潮
从不跟风。你听从自己的目光
你保持的亘古的美感永不丢失
你仿佛在说别来看我在夏丁堡的房子
担心访客失望而归而伤害了此地
这是你一个人的夏丁堡
三个少女在室内度过的光阴
在地毯上看闲书;镜中搬弄首饰盒
各有所思。你朝向少女和光
身处在画室的阴影中
我留意你的家居服饰的品味
甚至日常窗台上水果的摆放
晚年木头房子的画室有113个窗户
你在捕捉天光;画室里祈祷
莫扎特的C小调奏鸣曲环绕你
从室内望去,山岭守护着耸立
(巴尔蒂斯,1908-2001,巴黎画家)
多数人将巴尔蒂斯视为超现实主义画家,但我觉得他更像表现主义画家,因为他的作品中虽有变形和怪诞的处理,但还是遵遁了基本的客观主义,在大环境的处理上,甚至还有自然主义风格。我觉得,他只是艺术地表达了情感和强调地处理了某种客观(观念)——以变形的方法引起观众的注意,这种更顺畅的表达方式有利于与观众沟通,也更有利于他的绘画语言和其他大师区别开来。——当他不断使用隐喻,尤其是他使用的情境和物的隐喻,已经叫人不能接受他是一位超现实主义画家了。
诗人中有这样的人吗?我觉得柳宗宣便是。这些年读了不少柳宗宣的诗,大抵印象是他擅于描述,荆楚大地的物像他信手拈来,无论历史经验的还是现时生活的镜像,无论人文观念的还是语言内部的影像。他的诗多是在处理有历史感的小地方风物,尤其是底层人物给这个世界带出刺痛与喧响,已经区别于苟且偷安的现实主义及虚妄无虞的技术主义。现代性已经不再是观念的呼喊,早已是融进血液中的经验的生活。表现上无关时代、无关时尚,但又息息相关,感觉是在默默地书写和表现大地、人和自己所能理解的生活。他似乎夺来一支画家的笔,使这山冈鬼魅青巍,就像一个流体。就像一个像流体一样的人勃动。在隐喻中加上隐喻。像巴尔蒂斯一样,若要使床边的人有情趣,就得让她思考刚才在她脑海里发生的事;若要使钢琴边的女人参与时代,就得表现她演奏完钢琴后的欲望。这么多像一个诗人做的活:万物都是一个流体;孤单,且坚定自己审美趣向。柳宗宣的诗歌也是这种乡野村庄流体般的呈现,读他的诗第六感就是呈现这种流体的图案。轻蔓的排线滑过物体,无论玩偶的人还是现实主义中的人。他的诗行铧犁一般耕耙过来,出现疏松感。对,就是这若隐若现的线条般的疏松感,是同时出在巴尔蒂斯画中和柳宗宣诗歌中的流体。
诗歌《致巴尔蒂斯》表现了诗人与画家无限接近的亲和,彼此爱不释手。诗中的柳宗宣承认他对巴尔蒂斯的喜爱,其间彼此的互镜使得他人无话可说。我认为,不论找这二者的相同,还是不同,大概只读二者其一的作品就可以。诗中的语言、表现技巧以及整体气质,大概仍可遵循表现主义风格的脉络,在下就不敢一一奢谈了。(牧 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