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 斯
信风把印第安河船坞旁饲草架附近的渔网上的铁环吹得叮当作响。
棕榈岸下水草间的河水发出同样的叮当响。
飞出雪松落在桔树上的红鸟也发出同样的叮当响。
但佛罗里达没有春天,隐蔽的树丛中没有。
女修道院外的海滩上也没有。
(西蒙、水琴 译)
意犹未尽,觉得有必要再找一首华莱士·史蒂文斯的来谈一谈。的确,华莱士·史蒂文斯是个多面手,创作的手法千变万化,几乎可以处理所有类型的诗。思考思想类型的诗,他是行家里手;描绘偏修辞类型的诗,他更是得心应手。我的理解是,他的脑子里有一个强大、完整的对诗歌理解的思想建模,这个建模可能与其他诗人相通,也可能不通,“独此一家”,这就是他的丰富与强大之处。也就是说,当需要写作,他可以启动任意模式,只需要在思想建模中取出相关材料便是。我知道,通常这不大可能,可能是他过于娴熟的技巧促使读者产生这种模糊的假象。以自己的经验,一般诗人只在写某一类型的诗时更为轻松,但一旦跨界,就可能不会那么自如了。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但是华莱士·史蒂文斯一个总体性的诗人,他熟谙诗的每一个部位,诗的每一处都会被他安上恰当的语言。下面以《印第安河》为例,谈谈他的诗的每一个部位。
就整体来说,《印第安河》没什么特别,就是以描绘居多并赠以修辞展示的一首诗,多数人也能掌握这种写作技巧。但是,在语言的展现过程中,华莱士·史蒂文斯与他人不同的是,他能屡次展示诗的技巧,发现诗中的部位,或者他总是能恰当地找到诗的敏感部位,并用语言充分地填实它。在这一点上,在写作这样一首诗的过程中,我想许多诗人会错过或流失掉的,抑或会找其他不可信的语言代替,从而使诗看起来飘忽,虽然看上去很美,但总觉得缺少些什么。这可能就是优秀诗人与一般诗人拉开差距的地方。
就全诗来说,我觉得他在五个地方发现了“诗的部位”,如果将诗看作一个人体或有机生命体的话。这五个部位自有它的曲线、它的凹陷处或它的风情,这样的风情却也是诗的生动之处。我觉得第一行的“饲草架”是诗的第一个部位,虽然可以将这样的描写归为高清具写,或者说,这一行诗的前面和后边部分大家都可能写得到,即船坞旁和渔网上,但多数人不会想到加上“饲草架”。我觉得这不仅仅是对生活的熟悉程度上,还在于对诗歌的认识和认知上,正因为是认识和认知上的差别,使得华莱士·史蒂文斯有意识地精确到具体的差别上。我觉得这就是一个诗的部位,“饲草架”就是代表一个部位,他发现了它,并用语言填实它。我知道可能很多人认为,这是一种技巧,但我觉得不全是,我觉得是发现了诗的部分,华莱士·史蒂文斯是发现了这里有一个诗的部位。我们能随时发现诗的各个部位吗?
我觉得诗的第二个部位是“水草间的河水”,河水可能很多人都能想到,但“水草间的河水”却不一样,不会这么精确。“水草间的河水”也不是什么象征,就是具象的自然风情,是对印第安河的渲染。诗的第三个部位我觉得是“落在桔树上的”。落在桔树上就是一个诗的部位,是这个流动的细节使诗生机盎然。当然,就诗而言,也可以落在桉树或其他什么树上,总之,是一个盎然的细节照映到诗的部位。诗的第四个部位是“树丛中”,且是隐蔽的树丛中,意思同上述的一样,不用过多解释。诗的第五个部位是海滩。正是这些具体的细节发现并找到诗的部位,使得《印第安河》生机勃勃,使它发现诗并找到语言。使得全诗让人看见华莱士·史蒂文斯是一个善于调动诗的部位的人,诗中不但语言姿态万千、修辞盎然,还让人发现了诗的部位,或者说诗是有部位的。其实,我是想说,当发现了这些诗的部位,即使不填充语言,也有填充了语言的欢娱。仿佛可以随意填充一物,即是所需。
当然,《印第安河》还可以另一种方式来解读,即诗中三个节奏感极强的“叮当响”,或可说是这三个“叮当响”的排比驱动了诗的发展,而后面又有三个“没有”的使用,是这三个“没有”的呼应形成了闹与静的对比,是这种对比手法使该诗电光四射。这也构成阅读经验,但我现在不这么做了。
2022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