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这一歌的开头，应该和上一歌的内容紧密相连。这种结构法还是让人有些意外，因为通常，诗人会采用跳跃法，在一个大章节的开头，会故意跳开一章的内容，以形成语言空间和诗义空隙，这样既方便叙述，又方便诗篇的情节安排。而但丁反其道而行之。
等到那蒙受至福的火焰
正要把那句最后的话说出时，
那圣洁的磨石就开始旋转起来，
感觉还是日轮天里的情景。不过显然他仍然借用的是别处的故事。当看到“磨石”一词，就知这“磨石”在别的典集中有一套说法，但丁根据他的需要转述。一看注释，原来出自他自己的诗篇《飨宴篇》。
就诗的意境来说，这三行描述了一个奇妙的情景。因为火焰（状态）→说话（状态）→磨石旋转（动作），这三个完全不同的东西，契合在同一个时态中，就产生相到抵励的效果，这令人觉得奇妙。
在这转动中还没有走完一圈，
就有第二个旋转的磨石和它配合，
以运动配合运动，以歌声配合歌声；①
还不谈后面有其他魔石进入，配合转动。感觉但丁如虎描绘是想让人觉得天堂神圣，都是一些关于金和光的运动，都是被赐福了的关于金和光的运动。它们结成奇怪的天体，做一些和地球物理或地球天文神似的映射，同时更是人类大脑活动的想象模拟。也就是说，人类的大脑活动能想的东西，但丁尽可能通过宗教活动的模拟，进行映射。是的，天堂，有时就是大脑图景的模拟。“以运动配合运动，以歌声配合歌声”，复调的书写。
这歌声远胜过我们的诗神，
远胜过我们的笛声悠扬的海妖，
如第一个光辉远胜过它的反光。
仿佛是说世上唯一的东西、本质的东西，莫不如此。即天堂里呈现的状态（包括声音、时态和节奏），是所有事物的第一道光，其他任何事物所发出的光都只能是反光，哪怕再光辉灿烂。但丁说包括诗神，他压低了诗神的地位啊。“悠扬的海妖”，应也是一个典故，但可能是很多海神中的一个，可任指一个。
如同朱诺吩咐她的婢女出外时，
两道颜色相同的并行的彩虹
又是一个以典故作为比喻使用的明喻。但丁连环明喻的使用法的确值得我们学习，也就是说，在第一个明喻尚未说确切时，又立刻来了第二个明喻，在第二明喻尚未完全讲完时，又来了第三个、第四个明喻……但丁的手艺就是这个干的，连环轰炸读者。朱诺的婢女叫爱丽斯，又是一个典故。“朱诺的婢女出外时，两道并行的彩虹”，也是两个并行的时态叠加。当然，但丁是为渲染她作为天使出行时的荣光，于是认定有两道彩虹随行。
附：
第十二歌•圣菩那文图拉赞美圣多密尼克
等到那蒙受至福的火焰
正要把那句最后的话说出时，
那圣洁的磨石就开始旋转起来，
在这转动中还没有走完一圈，
就有第二个旋转的磨石和它配合，
以运动配合运动，以歌声配合歌声；①
这歌声远胜过我们的诗神，
远胜过我们的笛声悠扬的海妖，
如第一个光辉远胜过它的反光。
如同朱诺吩咐她的婢女出外时，
两道颜色相同的并行的彩虹
①在《飨宴篇》第三篇第五节里,但丁曾把车轮直的转动跟磨石横的转动对比。那一段文字如下:“当太阳进入白羊宫时，住在北非洲极南部的加拉玛人在这地球上住在其中的圈环，会看到太阳就在头顶上面旋转,不像磨石那样，而像车轮那样，从任何一点只能看到它的一半。”但丁在这里把这些教会的光明的盘绕比作一座磨石的转动。
八十一
这一章全是关于天堂光焰、光晕的描写，清晰又准确，给人的感觉是但丁细心又耐心，同一层面的问题他可以分层次从不同方面进行叠写，这样一种逻辑思维的运用可能是我们中国当代诗人所没有或不屑的。然而，就光焰和光晕特征来看，它们一层层持续向处辐射，采用复合方式描写应该是理性且恰当的。实际上，表面上说是复合描写，在此过程中其实也拓宽了诗的表现空间，如“好像那彷徨的宁芙的说话声，/她被爱情消灭,像雾气被阳光消灭”，这两句的“说话声”和“雾气被阳光消灭”虽然有通感上的共通特征，但实际上也拓宽了读者了对宁芙和宁芙的爱情这个人物和她的故事的好奇心。我相信这既是文理结构上的运用，也是一种语言文法的技巧。
外面的一道从里面的一道中生出——
好像那彷徨的宁芙的说话声，
她被爱情消灭,像雾气被阳光消灭，——
“外面的一道从里面的一道中生出”，这种观察能力与刻画能力还是令人钦佩，既说出了一个事实，又有一份禅意。“彷徨的宁芙的说话声”，我觉得这是类比，借助说话的声音，其声波也是一波一波向外辐射的特征。“雾气被阳光消灭”，也是雾气在外、阳光自内往推送而使雾气消散的特征。所以我说它们三者是通威的关系。
使我们世上的人凭那上帝同挪亚
所立的盟约，预先知道了
大地决不会再被洪水泛滥；
这三句或许是重要的，但我看它们算不算外溢？写作的外溢，就是在描写火焰和光晕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地进行一次写作外溢。这三句粗看不知其作用，但仿佛又是后面的一支伏笔。“上帝同挪亚”的关系，同光晕有关系吗？大地和洪水的关系，同光晕有关系吗？有又似没有。就诗的秘密来说，我不敢明说“有”，但又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就像这样,这两个用那些不谢的玫瑰
编扎成的花环绕着我们旋转，
就像这样,外面的环应和着里面的环。
这三句倒是很形象的光焰和光晕的叠喻。玫瑰编扎成的花环象征光晕的旋转，“外面的环应和着里面的环”，但丁倒不怕重复。其实，如果没有上三句的隔开，真有重复之嫌，但丁艺术处理就是这样，当有了诗意外溢，就不是重复反而是一咱丰富了。——另外，诗篇中怎么说“这两个”呢？看来还是所指内环与外环或上帝与挪亚的意思。
它们舞蹈,兴高采烈的庆祝，
缭绕的歌声四起,闪闪的光芒
互相辉映，又是喜悦，又是慈祥，
回到对天体星辉的描写，或者那两颗磨石所引发的光焰的描写。“喜悦、慈祥”，这都是但丁描写天堂时喜欢使用的近似词。
它们在同一个时间、以同一个意志
静止下来，就像两只眼睛听从
意志的指挥必然同时开阖一般，
我知道但丁说的是磨石，但看起来怎么有点像“黑洞”？或许但丁描写的就是黑洞吞噬物质的情景，同时像人的意念，意念中的宇宙，在开阖与闭阖之间。
这时,新的光明中有一个光体，
发出了一一个声音，使我转向它
我觉得这是主角要出场了，前面都是气氛组。本歌的主角圣多密尼克要出场了，下面将是他的崇高故事。
附：
横贯在稀薄的云雾之上，
外面的一道从里面的一道中生出——
好像那彷徨的宁芙的说话声，
她被爱情消灭,像雾气被阳光消灭，——
使我们世上的人凭那上帝同挪亚
所立的盟约，预先知道了
大地决不会再被洪水泛滥；
就像这样,这两个用那些不谢的玫瑰
编扎成的花环绕着我们旋转，
就像这样,外面的环应和着里面的环。
它们舞蹈,兴高采烈的庆祝，
缭绕的歌声四起,闪闪的光芒
互相辉映，又是喜悦，又是慈祥，
它们在同一个时间、以同一个意志
静止下来，就像两只眼睛听从
意志的指挥必然同时开阖一般，
这时,新的光明中有一个光体，
发出了一一个声音，使我转向它
① 这一段时常被引用来证明但丁爱好把一个明喻隐藏在另一个明喻里。那两个仙灵的环好象一道双重的霓虹(朱诺的婢女爱利斯),一道霓虹好像另一道霓虹的回声,而“回声”仙女被爱神消灭有如雾气被太阳消灭。当爱神像太阳般吸干了“回声”身上的潮气时,“回声”变为一座悬岩,以后她的声音就永远绕着它彷徨。以上但丁用的是异教的神话；往下用的是希伯来的传说,见《创世记》第九章第十三节以下：“我把虹放在云彩中，这就可作我与地立约的记号了。我使云彩盖地的时候,必有虹现在云彩中。我便纪念我与你们，和各样有血肉的活物所立的约,水就再不泛滥毁坏一切有血肉的物了。”
八十二
实际上，这一歌和上一歌，不知道有没有委屈，但丁写的都是基督教教派中两位主教的故事。两位主教在人间做的这些事，怎么就何以代表上帝的意志呢？或者上帝在人间的遗迹，就一定需要他俩来呈现吗？真实的情况是，两位主教的个人修为还算高洁，但他们所处的教派却是和人间的其他事物一样——肮脏。然而但丁乐于描述它们，觉得他们的故事一部分代表上帝。可故事的讲述人托马斯·阿奎那和此歌的菩那文图拉，他们在人间就是好朋友、生活中的朋友，托马斯·阿奎那更是但丁的个人密友，这算哪一出呢？
如同罗盘中的磁针转向北极星；①
那声音开始说：“使我美丽的爱
催促我谈论那另一位首领，为他之故，
在这里说出了颂扬我的领袖的赞语。
“如同罗盘中的磁针转向北极星”，听到天使即将说话，但丁转向他，这个天使的名字是圣菩那文图拉。这只是一个比喻。虽然这只是一个比喻，但注释中却说这个人天使处在光环中的第二环，由此引前面描写的光焰和光晕都是大天体。“那声音开始说：‘使我美丽的爱”，赞美的话就不用多分析了，只是赞美。
一个在那里,另一个也应该在那里
因为他们生前既然在一起作战，
他们的荣耀也应该一起发出光芒。
口吻来自圣菩那文图拉，“一个在那里,另一个也应该在那里”，这两个中一个是指圣芳济，另一个是指圣多密尼克吗？但丁总是这样，没头没尾，中间突然说半句，他人只能完全听从他们故事和语境。指出圣芳济和圣多密尼克生前是好友，他们俩同时在天堂中发光。
要花极大代价才能重加装备的
基督的军队,正在追随那大纛，
但进展迟缓，心惊胆战，队形零落；
我知道生活中的教派和教会是不好惹的，他们掌所致对上帝的解释权，但有时我还会但想，既然是传播上帝思想的代言人，为什么还有建立军队呢？军队的意味着什么，大家一目了然。军队不是与仁爱与至善的到义词吗？关于对仁爱与至善的传播，不能用仁爱与至善来实施吗？显然，人间的事，仍是遵循了人间的规则。或者有人在利用人间规则来兴上帝之道，又抑或被污染了的上帝之道，在人间继续假装代言上帝。
“要花极大代价才能重加装备的/基督的军队”，意思这支基督军队装备精良、豪华。“追随那大纛”。“大纛”，在头几歌的叙述中，我记得其引申义是指“上帝”或上帝的思想。不知这里是指其原义，还是原义和引申义都有？“但进展迟缓，心惊胆战，队形零落”，是指战绩不佳？
那时候,永远统治的‘皇帝’，
就扶助他那遭到灾难的军队，
这只是出于他的恩典,不是因为他们高贵；
“永远统治的‘皇帝’”是指上帝还是凯撒？从下面的语义，仿佛是指上帝。上帝来武装，他们的思想？
就如上面所说，带了两个战士
走来救助他的新娘，他们的言行
使那流离失散的队伍重又集合起来。
“两个战士”不知是否是指“两个王子”?若是“两个王子”,就是指圣芳济和圣多密尼克，作为两个教派的创始人，他们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上帝的存在。“他的新娘”是一个比喻，是指教会。由此，前面的那个“皇帝”，我理解为上帝。
但丁叙述事情总是将过去式、现在式以用未来式的事情糅合来讲，有时要结合前后文，个人的前绰号、后绰号或比喻来读，因为有时他就只说一个比喻，而这个比喻是指某人，不能将其当作真比喻来看。“他们的言行/使那流离失散的队伍重又集合起来”，两位主教使基督的军队又重新武装。
就在芬芳和暖的西风阵阵吹来，
使一切树木长出嫩绿的新叶，
因此欧洲又披上艳装的那个地方，
突然来了三行环境描写，有点意外。前面都是纯叙事，突然来点环境描写，但丁这技术杠杠的，点赞！只是与我们东方不同的是，他们是西风，使万物生长。他们在西半球，理解。
附：
如同罗盘中的磁针转向北极星;①
那声音开始说:“使我美丽的爱
催促我谈论那另一位首领，为他之故，
在这里说出了颂扬我的领袖的赞语。
一个在那里,另一个也应该在那里
因为他们生前既然在一起作战，
他们的荣耀也应该一起发出光芒。
要花极大代价才能重加装备的
基督的军队,正在追随那大纛，
但进展迟缓,心惊胆战，队形零落;
那时候,永远统治的‘皇帝’，
就扶助他那遭到灾难的军队，
这只是出于他的恩典,不是因为他们高贵;
就如上面所说，带了两个战士
走来救助他的新娘，他们的言行
使那流离失散的队伍重又集合起来。
就在芬芳和暖的西风阵阵吹来，
使一切树木长出嫩绿的新叶，
因此欧洲又披上艳装的那个地方，
①这个第二环里的精灵,使但丁转向他，像磁针转向北极似的,是圣芳济教徒圣菩那文图拉(一二二一至一二七四)，他在人间的名字是乔凡尼·费丹扎。他生前是托马斯·阿奎那的密友和同事作为圣芳济教派的教长,他写了圣芳济的正式的传记，但丁在上一歌里就完全根据这部传记来写。在他逝世前不久,他由教皇格里高列十世任命为亚尔巴诺的红衣主教。他关于神秘的和经院的神学写了卷帙浩繁的著作。仿效阿奎那的榜样,他如今开始赞扬圣多密尼克，斥责他自己圣芳济教派的腐败。
八十三
但丁将多密尼克写得很神秘，比圣芳济还神秘，有点像中国神话中李靖或哪吒降临于世的意思，在他们国家这种写法可能很少，但这于中国读者而言，这并不十分新鲜。
离开大西洋的汹涌的波涛不远，
由于波涛的辽阔无边，有时候
太阳隐匿在那后面不让人看到，
多密尼克的家乡在大洋深处，波涛汹涌，海浪辽阔无边，有时候太阳都看不见，或太阳也会沉到海里。
那座受命运宠爱的卡拉豪拉城，
安坐在那威武的盾牌的庇护下，
盾牌上画的是驯服和倔强的狮子。①
卡拉豪拉城就是多密尼克的出生地，这里的人们或是倔强，或是被驯服。可见这里也是一个小地方，常有征伐。
在那城里生下了对基督教信仰
深情脉脉的修道士,那神圣的壮士,②
对自己人仁慈，对敌人毫不容情；
此城诞下多密尼克，一生对基督信仰。
他刚创造出来,他的心灵中
就那样地洋溢着充沛的德性
他在母胎中使他的母亲看到异兆。
说此人天生有高尚德性，从母腹就看出异样。
等到他和信心之间的婚约，
在那圣洁的泉水边订立完毕，
他们又互相赠送了共同的拯救，
“信心的婚约”是指立志信仰上帝吗？曾在泉边立誓，并打算拯救其他人。
那位替他施洗礼的夫人在梦中
看到了命定要从他本人，从他的
后嗣产生出来的奇妙的果实；③
继续神化多密尼克的高大形象。在这里，我想到一个问题，即我老家也有许多本地的庙宇，供的都是本地的神仙。那些所谓神仙，其实都是在生——为本地民众行善和做好事的人，尤其是行医或破除灾祸的人，最容易被本地的民众记住并建祠立庙。我相信这是比较原始的造神形象，因为他们还没有被立传。而另一种情况是，其所拥有的教派如果影响力足够大、其弟子道行深远并有著书立说的能力，那么，这时候在谈到他们的师傅时，往往很可能是神秘、神圣的形象，很可能脱离人的形迹而羽毛成仙了。由此他们的故事，很可能就像多密尼克这样——完全被神化了。
为了在文法分析上也能表明他是谁，
这里就有一个仙灵去感动他们
用他造物主的占有格形容词称呼他。
但丁也在此提到了文法？太让人意外了。他也想在文法分析这个人是谁，这个人不是多密尼克吗？感觉这是又一重造神，他假装说需要一个天使去感化他们，并以上帝的名义或高度去统括这件事。
附：
离开大西洋的汹涌的波涛不远，
由于波涛的辽阔无边，有时候
太阳隐匿在那后面不让人看到，
那座受命运宠爱的卡拉豪拉城，
安坐在那威武的盾牌的庇护下，
盾牌上画的是驯服和倔强的狮子。①
在那城里生下了对基督教信仰
深情脉脉的修道士,那神圣的壮士,②
对自己人仁慈，对敌人毫不容情；
他刚创造出来,他的心灵中
就那样地洋溢着充沛的德性
他在母胎中使他的母亲看到异兆。
等到他和信心之间的婚约，
在那圣洁的泉水边订立完毕，
他们又互相赠送了共同的拯救，
那位替他施洗礼的夫人在梦中
看到了命定要从他本人，从他的
后嗣产生出来的奇妙的果实；③
为了在文法分析上也能表明他是谁，
这里就有一个仙灵去感动他们
用他造物主的占有格形容词称呼他。
①卡拉豪拉,近加斯科尼海湾，在卡斯提尔历王的统治下，他们的纹章上，那狮子时而在城堡之下(“驯服”),时而在它之上(“倔强”)。
②圣多密尼克，一一七〇年生于卡拉豪拉，一二二一年卒于波伦亚。
③在他诞生之前,多密尼克的母亲做了一个梦，她要生下一只狗，狗嘴里衔着一支要使世界焚烧的火炬。他的教母也做了一个梦，看见他的额上有一颗星照耀全地球。
八十四
这一章的内容一目了然，仿佛没什么可说的。主要是讲多密尼克受命于天要做基督的信徒的意思，一切都理所当然，一切都安排好了，多密尼克必须是一个基督的弟子。
他被命名为多密尼克；依我说，①
基督选中了他，要他做园丁
帮助基督一起在园子里工作。
“园丁”是个比喻吧？大概是指为基督操持日常的工作，包弘扬基督教、监督以及感化尚未皈依的人。
他很好表明自己是基督的信使
和心腹，因为他显出的第一个爱
是遵守基督所给与的第一个诫命。②
这个“诫命”的意思是贫穷。看来许多宗教一样，要信仰它，首先要能耐受得住贫穷（肉体）的折磨，我所知的佛教、道教、伊斯兰教都一样，从一开始，都有类似的戒律。
有好多次,抚育他的乳母看到他
默默地醒着,躺在地上，
仿佛在说:‘我是为这个而来的。’
真有这样的事吗？我是在想，我作为小男孩时，有没有人给我做过类似的受命？不是做这个，做其他的也行呀。如果这世上，真的每一个人都是有使命的话。
哦,他的父亲真的是腓利彻!
哦，他的母亲也真的是佐凡娜,③
若是这些名字译出后确是这意义!
腓利彻和佐凡娜被解释为“幸运”和“神恩”。直接理解为真名不好吗？一定要处处艺术夸张吗？
人们为了世间的利益，辛辛苦苦，
学着那俄斯提阿人和泰提乌的榜样，
他却不然,他渴慕那真正的吗哪④
读这三行，我想到了《岳母刺字》中岳飞的那种舍我其谁的气象。这里讲的是世间的人，人人都是为利益辛苦或奋发，而多密尼克不是，是为追求真理。为此我感到汗颜，因为我写这份读后感，仿佛也有那么一丁点不纯良的目的和野心。
他在短时间内成为伟大的导师，
而且确实绕着那葡萄园行走，
是说多密尼克天资聪颖、少有所成？“而且确实绕着那葡萄园行走”，应该是。
附：
他被命名为多密尼克；依我说，①
基督选中了他，要他做园丁
帮助基督一起在园子里工作。
他很好表明自己是基督的信使
和心腹，因为他显出的第一个爱
是遵守基督所给与的第一个诫命。②
有好多次,抚育他的乳母看到他
默默地醒着,躺在地上，
仿佛在说:‘我是为这个而来的。’
哦,他的父亲真的是腓利彻!
哦，他的母亲也真的是佐凡娜,③
若是这些名字译出后确是这意义!
人们为了世间的利益，辛辛苦苦，
学着那俄斯提阿人和泰提乌的榜样，
他却不然,他渴慕那真正的吗哪④
他在短时间内成为伟大的导师，
而且确实绕着那葡萄园行走，
①“多密尼克”:原文Dominicus是Dominus(上帝)一字的占有格形容词,意即“属于上帝的”。
②“耶稣说，“你若愿意作完全人,可去变卖你所有的,分给穷人,就必有财宝在天上;你还要来跟从我’”((马太福音》第十九章第二一节)。因此，“第一个诫命”是贫穷。
③多密尼克的父亲名腓利彻(Felice),意谓“幸运”；他的母亲名佐凡娜,意谓“神恩”。
④苏萨的亨利于一二六一年当俄斯提阿的红衣主教，是《教令集》的注释者。泰提乌是一个闻名的医学著作家,卒于一三○三年。这里的意思是，多密尼克的钻研不是为了取得资格以从事一种获利的职业，而是为了获得真理。
八十五
讲一件事情，无论讲什么事情，但丁的策略是，都会用一个比喻来代替这件事情，而这样做的好处是，他不必无休止地叙述这件事情，可以随时休止，与此同时，比喻句的出现又会使所叙述的语句柔软、直至柔美，这也是诗句感染力强的原因。
在这里，但丁将教会的工作比作园子，多密尼克就是园丁，于是出现“若是不加护养，那园子就会衰败”的诗句。
于是向那宝座——它由于那坐在宝座之上
而日益腐朽的人，而不是由于职位本身，
对正直的穷人已不像先前那样慈悲——①
这三行的目的是谴责占领教会工作的人不为教会的理想工作，而为自己的利益或少部分人的利益工作。这是一个悖论，按照历史经验，按照人性，有人的地方就是有利益，即使最初出于最大的善心，如创立教会，后世谁统领、谁就会自然而然地为自己的利益服务，有时可能认为是对的。而这正是但丁所谴责的。何况诗篇的内容讲的是教皇腐败，不再对穷人慈悲。“它由于那坐在宝座之上/而日益腐朽的人”，但丁认为是人变了，而不是那个职位或那个宗教本身有变化。可见他是本持何等的初心。
提出了要求，不要求分配
掠夺品的一半或三成，不要求②
空缺，也不要求属于上帝的
这里骂的是一些掌握权力的信徒的卑鄙行径，竟提出掠夺财富的可耻要求，哪怕大部分分给教会。我一直有一个观点，无论何种宗教，创立学说的人是神圣、伟大的，也是赤诚的，而后世多数继承他的衣钵者，他们会充分利用这份宗教搭建起来的体系，来达到自己世俗的、自己关于人的目的，虽然一方面，表面上要维护宗教的权威与尊严，但另一方面，他们更多的是要达到自己小团体的利益。这几乎进入了一个魔圈。因此他们对异教，或提出异见的人，反应尤其的强烈。
但丁可能在他的时代就看到这一点，所以将它们写进诗篇里。他写的这件事可能就发生在他的身边，举的是实例。包括下面，竟有具体的掠夺的政策。
贫人的什一税；而是要求准许
为那种子让他跟走入邪途的人世作战，
这种子长出的二十棵树正环绕着你。
“为那种子让他跟走入邪途的人世作战，/ 这种子长出的二十株树正环绕着你”，这里应有典出，但没有注释。我也不找其他版本了，就这么猜测着读吧。“种子”和“二十棵树”肯定有特别的意义。
于是他的学说同他的意志合在一起，
他担负着使徒的职务出外了，
犹如一支巨大的水脉涌出了洪流，
讲的是多密尼克带着自己的观点和意志出发了，脱离了那污浊的洪流。多密尼克最恨异端邪说，不过这里的“异端邪说”是指一个教派，即亚尔比教派，这个教派的观点脱离了上帝和基督的原初。
他那一往直前的急流冲倒了
异端邪说的树桩,在抵抗力
最顽强的地方也就最为活跃。③
又是以比喻的方式讲多密尼克与异端邪说作战，并冲击了它的根本。甚至虚拟地描述了他们战斗激烈的盛况。“在抵抗力/最顽强的地方也就最为活跃”，甚至有警句的嫌疑。
然后各个不同的小溪从他那里流出，
大量地灌溉了天主教的果园,
因此里面的灌木获得更充分的生命。
是说多密尼克打赢了吧。多密尼克教派以辩论赢得亚尔比教派，对方消失，然而其营养反而成了多密尼克哺育天主教的蜜汁。我觉得这三句的意思是这样的。
附：
若是不加护养，那园子就会衰败：
于是向那宝座——它由于那坐在宝座之上
而日益腐朽的人，而不是由于职位本身，
对正直的穷人已不像先前那样慈悲——①
提出了要求，不要求分配
掠夺品的一半或三成，不要求②
空缺，也不要求属于上帝的
贫人的什一税；而是要求准许
为那种子让他跟走入邪途的人世作战，
这种子长出的二十株树正环绕着你。
于是他的学说同他的意志合在一起，
他担负着使徒的职务出外了，
犹如一支巨大的水脉涌出了洪流，
他那一往直前的急流冲倒了
异端邪说的树桩,在抵抗力
最顽强的地方也就最为活跃。③
然后各个不同的小溪从他那里流出，
大量地灌溉了天主教的果园,
因此里面的灌木获得更充分的生命。
假使这是一个轮子,属于那神圣的教会
①这是但丁把理想的教皇制度与实在的教皇分开的一个例子。教皇制度本身还是像从前一样对穷人慈悲；但那腐败的教皇(菩尼腓斯八世)却使这制度显出另外一副面目。
② 向教皇请求进行劫掠财物的准许,条件是以后把掠夺所得的一半或三成作为所谓宗教的用途。但多密尼克决不为此而信宗教。
③多密尼克一生主要的努力是反对异端者，尤其是亚尔比教派(十二世纪发生于法兰西南部亚尔比地方的异端教派)。
八十六
不知道是否有局限，但丁将他所处的时代意大利教派之间的纷争当作书写对象，用以考察上帝的代言人，即天主教在人间实施的得失。他将教派之间对上帝的不同理解与阐述，无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当作他或是谴责或是赞扬的对象。我说的是，在这么一个狭小的范围内，因为如他所言——如果上帝从一开始就主宰世间万物的话——那至少更广阔的范围，那些非但丁书写区，也应该照应到。因为那边也有教派，也是对上帝的不同理解。
当然，如果从技术的角度，从写作的技术角度来看，这并没有问题，这只是选取的题材。——可能，是我太相信上帝真的无处不在、无所不能了。
假使这是一个轮子,属于那神圣的教会
用以自卫，而且在内讧的公开战场上
赢得胜利的那一辆战车，
但丁将从圣多密尼克教派视作一个轮子，将圣芳济教派也视作一个轮子。多密尼克引领的圣多密尼克教派与亚尔比教派发生辩论，最终取得胜利。但丁不忘在故事和传说中提取诗性的因子。
那么你就应该明白无遗地看出
那另一个轮子的卓越,关于他, ①
在我来以前，托马斯已多礼地讲到。
这另一个轮子就是指圣芳济派，说托马斯•阿奎那曾经隆重介绍过。在上一歌中，托马斯•阿奎那的确讲了圣芳济许多事迹。说话的人是菩那文图那。
但是这轮子轮缘的最高部分
所留下的车辙已完全被抛弃，
先前有酒垢的地方现在长了霉。②
但丁说圣芳济教派出了问题。“轮子轮缘”，应该是指教规，“车辙已完全被抛弃”，是指教规已被后来的信徒抛弃。意思是圣芳济教派出现了巨大的情况，再不是如当初芳济教主那样了，但丁在这里感叹、谴责，就如有酒垢的地方现在长了霉菌。
他的家族先前踏着他的足迹
勇往直前,现在却完全掉过身来,
脚趾所踏的却是脚跟的痕迹；③
意思同上三行一样，说如今的圣芳济教派后退了。看到这样的诗歌组合，我想起我们的民歌的写法，也就是在内容一致、意思相近的情况下，在运用技巧上，民歌往往会加上意思相近的句子以示强调，当然，这也是为突出民歌主体的内容或中心思想——从意义上没有拓展，但从诗歌的声域上、从诗歌的形式上，却拓展了。我觉得这三句有这种效果。
不久以后必将看到耕种不良
所产生的后果,那时候稗子
将要为自己不能入仓而哀哭。
还是讲圣芳济教派这样的结果可能就会结出不良的果子，不能入仓，不能被上帝承认。
我完全承认,凡是把我们的书卷
一页一页翻阅的人,还可以找到
写着‘我像从前一般’字样的一页；
这个“我”即菩那文图那，他认为圣多密尼克教派的教义和教规是严格的，“像从前一样”，若不信就去阅读。
但是这个人决不是从卡乍尔
或阿奎斯巴达来的人,前者严格遵循,
后者却规避我们教规的明文。
卡乍尔和阿奎斯巴达是地名，都是以前信仰圣芳济教派的人，意思是这里来的人不会仔细阅读教规（不会遵从），而菩那文图那这边的人，即信仰圣多密尼克教派的人则严格遵守教规。
这三句朱先生的解释是：“还是有若干圣芳济的忠实的门徒,但是在阿奎斯巴达的马泰俄(但丁时代教皇菩尼腓斯八世的红衣主教之一,使教规松懈的人)和卡乍尔乌勃蒂诺(他领导严格遵守教规的一派)的附和者里面却找不到这样的人。”我与他的理解是否略有不同？
附：
用以自卫，而且在内讧的公开战场上
赢得胜利的那一辆战车，
那么你就应该明白无遗地看出
那另一个轮子的卓越,关于他, ①
在我来以前，托马斯已多礼地讲到。
但是这轮子轮缘的最高部分
所留下的车辙已完全被抛弃，
先前有酒垢的地方现在长了霉。②
他的家族先前踏着他的足迹
勇往直前,现在却完全掉过身来,
脚趾所踏的却是脚跟的痕迹；③
不久以后必将看到耕种不良
所产生的后果,那时候稗子
将要为自己不能入仓而哀哭。
我完全承认,凡是把我们的书卷
一页一页翻阅的人,还可以找到
写着‘我像从前一般’字样的一页；
但是这个人决不是从卡乍尔
或阿奎斯巴达来的人,前者严格遵循,
后者却规避我们教规的明文。④
①多密尼克和圣芳济被比作教会的左右两轮。
①圣芳济的教规已被丢弃不顾；酒渣已变得霉烂。
②“脚趾所踏的却是脚跟的痕迹”；是说倒退了。
③还是有若干圣芳济的忠实的门徒,但是在阿奎斯巴达的马泰俄(但丁时代教皇菩尼腓斯八世的红衣主教之一,使教规松懈的人)和卡乍尔乌勃蒂诺(他领导严格遵守教规的一派)的附和者里面却找不到这样的人。
八十七
感觉就是一本神仙花名册，但丁将从他那个时代以及更早的时代有学问的人，尤其是从事同神学有关并取得成就的人，都罗列了出来，他们都登仙了。只是但丁仍不管时间顺序，也不管尽然管学问大小，当然更不会交代这些人成仙的过程，一句话，他们都成仙了，都在天体之中（日轮天）发出耀眼的光芒。这些人的工作和成果朱先生都有注释，可以看出，如果不刻意注释，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做过什么，有过何种辉煌。我的理解是，但丁大概想通过这样的暗示，名人即可登仙，使基督获得更大的名誉即可成仙，很显然，这仙班中没有穷人，没有平民。或者由此可以推测，即使在天堂，也只青睐有成就的人！
我是班诺里攸的菩那文图拉的生命，
我在担负重大职务的时候，
总是把穷凶极恶的打算置于脑后。
菩那文图拉自报家门，讲自己十分公正，一生从善，凡事以善出发。“总是把穷凶极恶的打算置于脑后”，这个西式的反向叙述的句子就是这个意思。说到反向叙述，我记得我年轻时最喜欢这样的句子。反向叙述既是一种技巧，也是最体现叙事艺术的时候，与此同时，语言的张力和事情储量也会加大，阅读起来有一种特别的快感。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喜欢直接，喜欢正面硬扛，殊不知，若语言有一个弯度，文章的表现力会更强，会更加记忆深刻。
伊勒密纳多和奥古斯丁都在这里，
他们是最初脱了靸鞋的穷教徒,
他们腰束绳子成为上帝的友人。①
伊勒密纳多和奥古斯丁都是圣芳济教派的两个圣徒，但丁用白描的方法扼要地将他俩的特点出来。“脱了靸鞋”和“腰束绳子”就是他们的特点。靸鞋即拖鞋。“腰束绳子”，像圣芳济一样，为了表现自己的虔诚，也是用一根绳子束住自己的腰，以示信仰之深。
下面的人物朱先生都有注释，就不重复了。再来补充一下我上面的观点，就是努力吧、奋斗吧，成名要趁早。因为即便天堂，也只偏爱有智慧的人、有成就的人。看来天堂也是一个残酷的“人”的世界。
附：
我是班诺里攸的菩那文图拉的生命，
我在担负重大职务的时候，
总是把穷凶极恶的打算置于脑后。
伊勒密纳多和奥古斯丁都在这里，
他们是最初脱了靸鞋的穷教徒,
他们腰束绳子成为上帝的友人。①
圣维克托的雨果同他们一起在这里，
还有彼得•孟若杜莱,以及在人世
以十二卷书发出光芒的伊斯巴诺;
先知拿单,大主教克立索司托姆,
还有安山尔姆,还有孜孜不倦
研究第一种学问的那位杜纳脱斯;②
拉巴诺斯也在这里,那里在我身旁
闪闪发光的是喀拉布里亚的高僧
乔乞姆,他有预知未来的天赋。③
托马斯师兄的热情洋溢的礼节,
以及他的字斟句酌的谈话,感动我
热心模仿他的言辞来赞美这伟大骑士,①
也感动了同我在一起的这班伴侣。
①伊勒密纳多(他曾陪同圣芳济参谒圣地)和奥古斯丁于一二一〇年加人圣芳济教派。
② “杜纳脱斯”:著名的文法家,文法是七种学问的第一种。
③ 圣维克托的雨果(一〇九七至一一四一),是流行于巴黎圣维克托寺院的奥古斯丁神秘学派的第一人；彼得•孟若杜莱(又名“吞书者彼得”,一一七○年卒)也属于这一派,他写过一部从《创世记》到《使徒行传》的教会史。西班牙的彼得(“伊斯巴诺”)写过一部十二卷的逻辑论;他做过几个月的教皇,名约翰廿一世,一二七七年从教皇宫殿坠楼而死。先知拿单(见《撒母耳记下》第十二章)和君士坦丁堡的主教约翰•克立索司托姆(四〇七年卒),在旧的法律和新的法律之下,都斥责过窃据高位者的罪恶。坎特布里主教圣安山尔姆(一〇三三至一一〇九)写过关于三位一体和基督下凡的书。四世纪的伊留斯•杜纳脱斯写过一本拉丁语文法初步。本尼提克特教派的拉巴诺斯•玛勒斯(八五六年卒),在他的浩繁的著作中,包括二十二卷的百科全书。乔乞姆(一二〇二年卒)是一个西斯迪显教派的僧徒,曾在喀拉布里亚建立一座修道院。他宣扬新的神约,即第三个时代,已在眼前,这将是一个完美的爱和精神自由的时代。这就是《启示录》第十四章所说的“永远的福音”。
④ “伟大骑士”:即圣多密尼克。
八十八
《神曲》的译介至现在，至少有近百年的历史，尤其是朱版的介绍被很多人接受，可谓影响数代人。可是有多少诗人真正接受了和被影响了呢？可能要打一个问号。至少从他们的作品中的文体意识以及写作观念来看，很值得追问。有人说《神曲》最大的魅力是永远不变的现代性。那么什么是现代性、什么样的作品有现代性呢？我觉得能超越其时代的作品就是有现代性，或者其作品处于不同时代，却能在每一个时代找出其价值就是有现代性。《神曲》诞生了一千年，译介至中国的日子也不算短，可人们为何仍觉得它锋锐无比、直抵人心呢？我觉得最大的魅力在于其描述了事物最本质的东西、描述了人最本质的东西、描述了神最本质的东西。总而言之，是描写了人性、神性，无论作品中描绘了多少人、多少神，人在哪里、神在哪里，总而言之是人的事，人在世间的事。哪怕作者虚构出天堂、地狱和炼狱，总而言之，这些都是映射出人类人性深处的底牌，不论这底牌是丑陋的还是美好的，或是有时丑陋的，有时又是美好的，这是都是关乎人类人性心灵最根本的图景。仿佛人获得了原罪——天生、本能地携带着善良与罪恶、慈悲与宽恕、理想与现实这些多重矛盾体。这些东西置于任何一个环境、当下，都像本质的骨架一般熠熠生辉。
另外一点是作品的声音。即作品形式的独有性（三行一韵）与作品声音的独特性（声调），是让人难忘和难以逾越的，这种诗歌艺术的结晶以及处理手法使得多数人难以学习到。从今天看，光彩夺目的现代性是它经典、永恒的法宝。
第一十三歌又回到了托马斯•阿奎那，最近三歌都是围绕菩那文图拉和托马斯•阿奎那转，看来但丁将他们当成观望天堂的重要视角，他喜欢的俾德丽采都忘了，许久不见。
谁要正确领会我如今看到的景象，
让他听我讲,把我描绘的形象
牢记心头,犹如铭刻在磐石上:
托马斯•阿奎那的声音，是一个低音。仿佛乞求读者听他的发言，下面他要讲的事情很重要。事实上，他在下面描绘的是一幅宇宙图景，在那个天文知识有限的年代，但丁描绘出一幅类似于今天哈勃望拍到的宇宙深空的图景，这令人钦佩，而这仅仅依靠想象力，当然这包括艺术和宗教方面的想象。
让他想象十五颗明星在四面八方
迸射光芒,穿透密结无缝的大气,
使整个天空更为活跃欢畅;
璀璨、辉煌的银河图景。怎么是十五颗星？“穿透密结无缝的大气”，也有大气吗？应是站在地球上想象所致。
让他想象那北斗七星,我们的天空
无比宽广,能让它们日夜不停
永远在它们自己的轴上转动；
既是实景的，又是想象的。颇能激起我们对星空的经验。是我们的这些经验，认同这三行诗带我们的无穷想象。至于是不是北斗七星，于诗篇来说，我们并不重要，因为这里并不需要天文学上的考证，要的而是艺术上的类同，或类同经验。说星斗在自己的轴上运行，壮观而美丽，秩序而富有某种启示。
让他想象那只号角的大口,
号角开始的地方就是第一天轮
永远环绕着它运转的一根轴：
此处描写的是大小熊星团。但丁将其当作第一天轮。这可能是对天文认识的安排，因为相对而言，大小熊星团离地球较近。后面更远的星团可能会被他指定为其他天轮。
所有这些星辰在天空中使自己
形成了两个星座,迈诺斯的女儿
在感到死的寒栗时就变成那样的星宿；
感觉有点像在描写仙女系和银河系。现在有报道说仙女系和银河系46亿年后会相撞，也有人猜测仙女系与银河系外围的部分已经相交，只是空间广远，不易觉察，也没有影响到我们这些较小的星系，如太阳系。此处写到的两个星座，这种写法，借用神话故事的写法，还是最入心的。不像我们在处理类似的题材时，只顾描写星空的广阔与深邃，而较容易忽略诗是用语言文学入心的艺术。但丁用“迈诺斯的女儿/在感到死的寒栗时就变成那样的星宿”这样的句子，就将广大的星际现象变成了与人（或与神）相关的变化。就影响力或就艺术而言，这是人类最感兴趣的。
一个星座的光交融在另一座里，
两个星座使自己那样地行动，
一个在前领先,另一个在后追随;
像在描绘太极图中阴阳二仙的追逐，同时又像描绘两颗中子星高速旋转的情况。或两颗中子星早期相互追逐的情景。但丁描绘的就是两颗星彼此纠缠的情景。就像量子纠缠的两颗量子，相互影响，彼此照应。以上都是我的联想。
那样他就能够依稀揣摩到
那真正的星座以及那双重的舞蹈,
正在环绕着我所站的一点旋转；
我觉得这三行诗体现了人本思想，认为主宰世界的一切，是以人为圆心，或以人为轴心观察世界导致的结果。是人的主观意识占主导，世界的一切，哪怕眼前的事物（如两个旋转的星体）再宠大，也是由于人的脑的意识在活动，才形成眼前的图景。我猜但丁不一定想到这一点，但他的表达产生了这种效果。
因为这一切都远远超过我们习见的事物，
如同那运转最迅速的天体的运动，
超过那缓缓而流的乞挪河一样。②
“最迅速的天体”我就想到两颗中子星的纠缠，而后走向湮灭。不过但丁此处是从时间的角度来思考的，因为他拿乞挪河来做比较。是快与慢的对比。按照现代天文物理学的观念来看，时间是并不存的，时间只是空间的位移。在宇宙中，只有空间概念而没有时间概念。宇宙但凡一切，都是空间现象。光的迸射和美丽也是空间现象。人类要做的工作，实际上就是对空间的改变。而当一旦改变，因为人类对照自己，就产生了时间的概念，又因为人类发自己的身体状改变了，或衰老了，更因为人类天生对失去自己恐惧，从而转嫁为对失去时间恐惧，这就是人类害怕时间的由来。
他们在那里歌唱,不是歌唱酒神或日神，
而是歌唱那神性里的三“人”，
以及那一“人”里的神性和人性。
但丁在这里也写“人”和“三人”，非常有意思。他可能是带我们从另一个角度理解世界，即世界的“人”的性和神中的“人”性。他这里总结的是“神性里的三‘人’”和“‘人’里的神性和人性”，都是殊途同归。后者还更为实用而常见。
歌曲和舞蹈已完毕了一阕,
神圣的火炬把注意力移向我们，
他们变换使命时无不欢悦异常。
于是在这些融融穆穆的天人中间，
一个光明打破了沉默,
写得这么深邃、高远，需要喘息一下，但丁恰当地安排了语言喘息。“神圣的火炬把注意力移向我们”，应该是又有大天使有话要说了。“他们变换使命时无不欢悦异常”，营造祥和、自洽的气氛。“融融穆穆的天人中间”，“融融穆穆”这个词特别，《现代汉语词典》中应该没有这个词，但我觉得气息准确。似乎能体会，但又说不清楚。
附：
第十三歌•阿奎那的谈话配上天乐
谁要正确领会我如今看到的景象，
让他听我讲,把我描绘的形象
牢记心头,犹如铭刻在磐石上:
让他想象十五颗明星在四面八方
迸射光芒,穿透密结无缝的大气,
使整个天空更为活跃欢畅；
让他想象那北斗七星,我们的天空
无比宽广,能让它们日夜不停
永远在它们自己的轴上转动;
让他想象那只号角的大口,
号角开始的地方就是第一天轮
永远环绕着它运转的一根轴：
所有这些星辰在天空中使自己
形成了两个星座,迈诺斯的女儿
在感到死的寒栗时就变成那样的星宿;
一个星座的光交融在另一座里，
两个星座使自己那样地行动，
一个在前领先,另一个在后追随;
那样他就能够依稀揣摩到
那真正的星座以及那双重的舞蹈,
正在环绕着我所站的一点旋转;
因为这一切都远远超过我们习见的事物，
如同那运转最迅速的天体的运动，
超过那缓缓而流的乞挪河一样。②
他们在那里歌唱,不是歌唱酒神或日神，
而是歌唱那神性里的三“人”，
以及那一“人”里的神性和人性。
歌曲和舞蹈已完毕了一阕,
神圣的火炬把注意力移向我们，
他们变换使命时无不欢悦异常。
于是在这些融融穆穆的天人中间，
一个光明打破了沉默,上帝的
①这个宏伟的天文学的形象比较复杂。简单说来是这样的:凡是要领会呈现在我眼前的景象的人,一定要自己在脑中想象天空中十五颗最灿烂的星,连同大牧夫座的七颗星和小牧夫座的两颗星,排列为两个环,互相渗透在一起,每个环类似阿利亚特尼的皇冠,而且各以相反的方向旋转。“号角”指小熊星座,这“号角”的尖端就是北极星。北斗七星的两颗星是在那开始于北极星的那只“号角”的口那边。“迈诺斯的女儿”阿利亚特尼死后被置在星辰中,作为皇冠座的星宿。
②这第十三歌的开头到此为止,共八节廿四行,这一句,是《神曲》中最长的一句,像长江大流,一气贯注到底。在但丁的时代,乞挪河穿过瘴气弥漫的沼泽地向南缓缓流到台伯河。它被当作最慢的运动的典型,如宗动天(“最迅速的天体”)的旋转是最速的运动的典型一样。
八十九
这下真的到了困难期，我有时间却不想写。感觉诗篇的意思很明确，有需要我在此喋喋不休吗？即使但丁在某些地方呼应了他前面的某些句子，查一查也知道他是说什么。曾几何时，想从技法中找出一些可学的蛛丝马迹，但那也终究是明了的，并不存在一锤定音的东西。
穷人的奇妙生平曾由他向我讲述,①
他说道:“既然一捆麦秸已经脱粒,
而且脱下的麦粒已经藏入仓库,
甜蜜的爱邀请我再脱另一捆的麦粒。②
这四行能从字面上阅读吗？显然不能。但丁在此讲的是一个事实，是回应他之前讲的一个理想或疑惑才转述这几行的。其实，按我的心里，就这后三行，我觉得也是诗意十足的，有可议论的地方。其宗教与哲学的意旨叫人超拔。怎么是“蜜的爱邀请我再脱另一捆的麦粒”呢？我们写收割会这样处理吗？这“爱”虽然是从宗教里溢出来的词，但仿佛也是万物心里、词语心里溢出来的。
你认为创造亚当和基督的造物主,
把人类的性质所能接受的光明
同样地注人到亚当的胸膛里,
人类所能接受的光明是什么？是纯良、慈悲吗？或者天生的善？意思是两个重要人物亚当和基督和人类一样，一样纯良、一样慈悲、一样的善？
——从这胸膛造物主曾抽出肋骨
来造那美丽的面颊，正是她
偷尝了禁果使全世界付出了代价;
讲亚当与夏娃的故事。从传说中演绎。
也注入到那个人的胸膛里,
——那胸膛被枪矛戳通,赎清了过去
和将来的罪,这赎款大于一切罪孽。
我觉得这个“那个人”使用太随意，歧义太多。这里肯定是指所罗门。看注释和回忆前面的诗篇可得知。所罗门赎罪了，胸膛被枪刺入，但丁认为这款赎罪大于罪孽。讲的还是所罗门的战斗故事，在此不复述。
因此你就对我上面说过的话
觉得奇怪,我那时说第五重天里
所包含的善,决不会有第二个与它匹敌。③
我觉得这里争论的是完美的人与非完美的人到底是谁更善的问题。一方是天生的善、神赐的善，另一方是后天改过的善、赎罪后的善，这两种善到底谁更纯良。谁才是更真正的善？但丁对有疑惑，但并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我也没有。他只是提供我们一个思考。
如今张大眼睛,看我回答你吧,
你就将看到你所信的和我所说的，
正击中真理,就像击中圆圈的中心。
托马斯•阿奎那想提出一个观点，他认为是真理。——就是“那不死的东西和那必死的东西”，都是上帝“神圣的理念”。什么意思？是说朽的和不朽的都是上帝的意思吗？都是在“父”“爱”之下。“只是我们的‘父’在‘爱’的时候”就是这个意思。感觉是占道理的便宜，或者是人类智慧和思考的便宜，为什么没有第三个思考呢？或许人类的现在这个思考，是他者的降维认知呢？我觉得应该有第三个认知，如宇宙的认知系统之外，如他空间、他思考之外。
附：
穷人的奇妙生平曾由他向我讲述,①
他说道:“既然一捆麦秸已经脱粒,
而且脱下的麦粒已经藏入仓库,
甜蜜的爱邀请我再脱另一捆的麦粒。②
你认为创造亚当和基督的造物主,
把人类的性质所能接受的光明
同样地注人到亚当的胸膛里,
——从这胸膛造物主曾抽出肋骨
来造那美丽的面颊,正是她
偷尝了禁果使全世界付出了代价;
也注入到那个人的胸膛里,
——那胸膛被枪矛戳通,赎清了过去
和将来的罪,这赎款大于一切罪孽。
因此你就对我上面说过的话
觉得奇怪,我那时说第五重天里
所包含的善,决不会有第二个与它匹敌。③
如今张大眼睛,看我回答你吧,
你就将看到你所信的和我所说的，
正击中真理,就像击中圆圈的中心。
那不死的东西和那必死的东西
不是什么,只是我们的‘父’在‘爱’的时候
①“一个光明”:指托马斯•阿奎那,他讲过圣芳济的生平。
② 他已回答了但丁关于乞食教派的理想的第一个疑问,现在就要解答关于所罗门的智慧的第二个疑问。
②“亚当和基督必然有人性的一切完美。那么，那个第一环的第五个光明里的仙灵所罗门怎能是没有匹敌的呢?”这是但丁心中的疑问。
九十
如果回过神来，像第一次见一样观察人类，的确觉得人类是一种奇怪的生物。这种生物在大地上汲取营养（或者从阳光中），渐次变大，设计巧妙，如此聪明，懂得及己，又及物，全然是因为有生命灌输其中，而一旦没有生命，却似无名软体一般，平常又无用。这两章的设计大体是将人类返推到原生的状态，观照人的由来与生命状态，只是但丁纯然认为，是造物主赐予了人的生命，这里有人类获得生命的原生状态的意思。
因为这个活的‘光明’从它的‘源泉’流出,
却永远不和它分离,也不脱离
使它们与之成为三位的‘神爱’;②
“活的‘光明’”是指托马斯•阿奎那吗？大天使托马斯•阿奎那从他所在的天体中的光源中脱离出来，带着光尾，这么一种光焰的分离关系被但丁喻为新生的降临与分开？看注释是说“圣父”生出“圣子”而“圣灵”不灭。“圣灵”就仿佛是那光的尾焰。诗篇中的“神爱”即“圣灵”。
这个‘光明’出于自己的善意,
把自己的光线集中于九个天体,③
仿佛被反射似的,本身永恒如一。
托马斯•阿奎那所发出的光，怎么他发出的光像章鱼啊？像章鱼的爪子一样伸出四面八方。这个“善意”应有主动、友好的意思。其中他的光还伸向了第几级的天使那里。他的光就像光源，如像永恒那样发着光明。
它就从那里一个行动一个行动地，
向下降到那些最渺远的能力,④
变成了那些现在成为暂促的偶然物;
还是如章鱼在太空中探索，“最渺远的能力”，据称是最低的植物和有感觉的生命,就像章鱼的神经末稍，光的最末处也感知了最低的植物和最原始的生命。我觉得是这样理解。“变成了那些现在成为暂促的偶然物”，有了这句更加是。
我把这些全然暂促的偶然物,
了解为从种子里产生,或是,
没有种子,由运动的天体产生的生物。
退回到生命的孕育。或者说举例植物生命的孕育。这孕育或是由种子产生，或是由运动天体的光照产生。比如像托马斯•阿奎那这样的光，就会产生生命。
这些事物的蜡,以及把蜡造型的印,
并不处于一个形态而不变,因此,
在那理想的印下,透明的程度不同;⑤
这三句有朱先生的解释，见最后。但我想以我的方式解释一下，即我将印，理解为事物可能的模型。因为世间的事物千差万别，不可能一开始就钦定了自己的形状，所以需要选择一个模型或壳，这三句就是写事物选择自己模型和外形的状况。事物“并不处于一个形态而不变”，就是讲事物不是一个形状，而理想的模型，需要光照或蜡的影响，可提供这光照的正是托马斯•阿奎那。
附：
所产生的那个‘神子’的回光而已； ①
因为这个活的‘光明’从它的‘源泉’流出,
却永远不和它分离,也不脱离
使它们与之成为三位的‘神爱’;②
这个‘光明’出于自己的善意,
把自己的光线集中于九个天体,③
仿佛被反射似的,本身永恒如一。
它就从那里一个行动一个行动地，
向下降到那些最渺远的能力,④
变成了那些现在成为暂促的偶然物;
我把这些全然暂促的偶然物,
了解为从种子里产生,或是,
没有种子,由运动的天体产生的生物。
这些事物的蜡,以及把蜡造型的印,
并不处于一个形态而不变,因此,
在那理想的印下,透明的程度不同;⑤
① 一切的造物,不论是不朽的还是必死的,是“神圣观念”,即“上帝之道”的反光。
② “神爱”:即圣灵。“圣子”从“圣父”生出后并不与他分离,也不与“圣灵”分离。
①“九个天体”: 原文为 nove sussistenze,意即“九个存在”，不是指九重天体,就是指九级天使,译文取第一义。
②“最渺远的能力”:即最低的植物和有感觉的生命。
③把生命给与事物的那实体的形式,是印在物质上的一个“神圣”观念的形象。但那把形体给与不直接由上帝创造的事物的本初物质(“这些事物的蜡”),以及星辰的影响(“把蜡造型的印”),并不是一色相同和处于它们最佳的性质中的;因此,那神圣观念是多少有些不完美地被表现出来的。材料的质地愈佳,那么在那印底下时它愈是完全地让那理想用光透过它。
九十一
这一章探讨了自然与生命的本质，如此直面而实质性的探讨，除了但丁，好像不见第二人。我读时，尽量不将其归于宗教的因素，而是笃然地认为宇宙间的确有一个本质之物，不论这物是表现为人的形状，还是非人的、宇间中不可触摸的特性。
从中发生这种情形,同一株树木
结出的果子,却有好坏之分；同样,
你们生下来,各人的天赋也都不同。
自然与人对照探讨。万物和人的差别，我想这并非一门知识，而是到了一定年纪，从经验出发，一般人都能感受得到。但丁用的是一种类比手法。
若是蜡的质地纯洁优良,
若是天体的影响至高无上,
那么那印章必然发出全部光芒;
上文中，我将蜡比作阳光照到事物上所得到的一个模型，是种理想型的状态。在这里仿佛有所偏差。但丁将蜡理解仿佛是事物美好的初衷，是它先天的纯良和必须的天使的光芒对它有影响，因为如此，所以造出或孕育出来的事物发出全部的光芒。有差别吗？很近，有一点儿。
但自然决不造出这种完美的事物,①
它创造万物,犹如一个艺术家,
艺术虽熟练,手却不免发抖。
然而世间没有绝对完美的事物，这是一种共识。但是，如果仔细分析，世间的每一个个体，都是完美的事物，如果忽略其有限的差别的话。“不完美”是从宏观的差异性的角度来审视，“完美”是从微观的结构学中、事物的独特来审视。此处议论的是前者。
因此,若是‘第一权力’以炙热的爱
和明亮的双眼,作好安排,加盖印章,
那里就能产生完美无缺的事物。②
“第一权力”是指上帝的权力吧？就是说如果全让上帝来创造和安排，那么一切都是完美的事物，那么现在是上帝委托人在干这项工作，所以才出现差别。上帝委托了谁呢？亚当和基督，亚当做的是肉体方面的工作，基督做的是精神方面的工作。
就像这样,泥土最初造得
那么高贵,充分具备动物的完善;
就像这样,圣母怀了身孕。③
这三句讲的是造物和告人的两种方式。都很完美。至谁用泥土造物，谁用身体造人，显然很明白。
因此,我承认你所持的那个见解:
人类,不论以前还是以后,
都不会有和那两个人一样的性格。
由普遍性，找出特异的认知。就像两片叶都不会相同，人也不会是相同的，无论是从个体肉体上，还是从精神性格上。
但丁讲的都是自然与世界中基本的现象和本质，由这现象和本质中掘出真理和哲学般的思考。
如今,若是我不再继续说下去,
“那么怎么会没有人和他匹敌呢?”
将是你要说的第一句话。
托马斯•阿奎阿回到之前的疑问，“那么怎么会没有人和他匹敌呢?”这疑问其实也是但丁的疑问，更我们今世读者的疑问。到底有和所罗门相匹敌的呢？记得是指所罗门。错的也不要紧，但丁也只是借一个人的口说出，目的是想让世人明白：一方面，一个人没有可能与另一个人完全相同，但另一方面，又有可能与另一个人有完全趋同的时候。因为概念理论是这样的。
附：
从中发生这种情形,同一株树木
结出的果子,却有好坏之分;同样,
你们生下来,各人的天赋也都不同。
若是蜡的质地纯洁优良,
若是天体的影响至高无上,
那么那印章必然发出全部光芒;
但自然决不造出这种完美的事物,①
它创造万物,犹如一个艺术家,
艺术虽熟练,手却不免发抖。
因此,若是‘第一权力’以炙热的爱
和明亮的双眼,作好安排,加盖印章,
那里就能产生完美无缺的事物。②
就像这样,泥土最初造得
那么高贵,充分具备动物的完善;
就像这样,圣母怀了身孕。③
因此,我承认你所持的那个见解:
人类,不论以前还是以后,
都不会有和那两个人一样的性格。
如今,若是我不再继续说下去,
“那么怎么会没有人和他匹敌呢?”
将是你要说的第一句话。
但是,为了使现在不明白的变得明白,
①“自然”:是上帝运用次因时的上帝的媒介。
②这三行的意思是:“假如神明直接准备好蜡并且盖印,随着来的将是完美无缺的结果。”
③指亚当和基督。
九十二
读到这里，让我惊讶起来，还真的是所罗门王在诉求。之前我只是猜测，想不到但丁真的是讲的所罗门的事。而如此绕弯、卖关子，可以看作是但丁的叙事技巧。
且想想他是谁,被吩咐‘你可以求’时,
又是什么原因感动他提出要求的。
“你可以求”，这应该是给一个信息，给一句所罗门之前在什么地方说过的话。
我没有明白说出来,你也会知道，
他是一位王帝,他所求的是
能使他做一个称职的王帝的智慧;
他只求帝王术。其他的不感兴趣。
不求知道这里天上一共有多少
运动的星辰,也不求知道必然的
和偶然的前提能否产生必然的结论；
其他的不感兴趣还有故意绕。我觉得是这样，在《神曲》里，出场的都是有智慧、有思考的人，每一个人都渴望在天神那里获得启发，或者讲述自己曾经的智慧发现——至少，好向公众夸耀自己的辉煌——来到天堂，更渴望获得智慧的点拨。而所罗门王，他更需要的是帝王术。
也不求知道是否一定要假定一种‘原动’;
也不求知道在一个半圆里能否
构成一个没有直角的三角形。①
这里哲学家和数学家干的活。虽说有智慧，但所罗门不感兴趣。发现，如果不提前点破这主角是所罗门，诗句更有意思，更具神秘性。
因此,你若注意我说的话,你会看出,
我的意向的箭矢瞄准这样的鹄的:
那没有匹敌的真知灼见就是王者的审慎。
“我的意向的箭矢瞄准这样的鹄的”，这个句式之前出现过多次。之前多是讲但丁对俾德丽采的，主要是射丘比特之箭，这里可能是借那通感中的情势，呼应一下。“没有匹敌的真知灼见就是王者的审慎”，“没有匹敌”是指同他的想法不一样吗？多数人只想从事物的研究和启发中获得智慧，而所罗门“不”，这就是不同吗？突然发现这并不高级。
你若用你明察的眼睛看‘窥到’一词,
你会知道讲到的只能是帝王们，
帝王们多的是,而好的却不多。
还在绕。但丁就是这个毛病，明喻叠加明喻。有时暗喻叠加明喻。
这样辨明了,你接受我的言语吧；
如此就可以符合你对第一个父亲
和我们欢喜的人所抱的意见。②
所罗门的地位这么高？“第一个父亲”是指亚当，“我们欢喜的人”是指基督，结合起来看就是所罗门符合亚当和基督的看法。意思是，他也是一个完美的男人？至少是次等完美的男性？我无话可说。
让这个永远做绑在你腿上的铅,
使你行动迟缓,如疲乏的人
是非黑白你都分不清；
不知道。我分不清，也不想分清了。
附：
且想想他是谁,被吩咐‘你可以求’时,
又是什么原因感动他提出要求的。
我没有明白说出来,你也会知道，
他是一位王帝,他所求的是
能使他做一个称职的王帝的智慧;
不求知道这里天上一共有多少
运动的星辰,也不求知道必然的
和偶然的前提能否产生必然的结论;
也不求知道是否一定要假定一种‘原动’;
也不求知道在一个半圆里能否
构成一个没有直角的三角形。①
因此,你若注意我说的话,你会看出,
我的意向的箭矢瞄准这样的鹄的:
那没有匹敌的真知灼见就是王者的审慎。
你若用你明察的眼睛看‘窥到’一词,
你会知道讲到的只能是帝王们，
帝王们多的是,而好的却不多。
这样辨明了,你接受我的言语吧；
如此就可以符合你对第一个父亲
和我们欢喜的人所抱的意见。②
让这个永远做绑在你腿上的铅,
使你行动迟缓,如疲乏的人；
① 所罗门所求的并不是使他能够理解一切神学的、形而上学的、或是科学的问题的那种聪明智慧,却单求那使他宜于做一个王帝的那种聪明智慧。(见《旧约》《列王纪上》第三章)
② “第一个父亲”:指亚当；“我们欢喜的人”指基督。
九十三
不知是太熟悉还是别的原因，我觉得这一歌的后半部分不够精彩，可能是关于所罗门的部分写太多，而他作为一个帝王，在我们这些读书人心中，再有德行也不可能有太崇高的地位。我知道但丁的目的是想讲一个普适的真理，似乎不偏不倚，保持头脑清醒又独立思想，懂得人情世故又有恰当的洞见，这条真理似乎与福祸相依、与谬误相傍，即使是真理，一不小心也可能成为谬误。有点像中国的中庸的观点。
凡是对各种场合不加辨别,
而轻易肯定轻易否定的人,
都是愚妄得无以复加的蠢汉;
劝人保持敬畏，是这意思吗？
因此时常发生这样的事情,
仓促形成的意见流于错误,
狂妄自大又把智力束缚。
关于这个观点，马克斯仿佛明确的论述。不知马克斯借用了但丁的诗句没？我想这至少可作为一个论点的出处。同时也想到毛泽东的某些论句。
没有本领而到海上去捕捉真理,
结果不止是一无所得,空手而回，
因为他回来时不像出发时那样;
感觉有教化人的意思。这样的内容不能多，尤其是在当今时代。
关于这点世上尽有明白的证据,
如巴门尼提斯、美利萨斯、布赖松,①
以及还在走路但不知走往哪里的众人。
前面是观点，这三行是举实例。巴门尼提斯、美利萨斯、布赖松都是希腊哲学家,被亚理士多德列为虚假推理的榜样，意思是他们没有找到真理。看来这真理的要求很高。
萨培利阿斯和阿利阿也这样,②
还有操着利剑指向《圣经》的愚人,
把正直的面貌弄得歪曲不堪。
这里是讲没有找到真理的人，甚至是制造歪理邪说的人。萨培利阿斯和阿利阿即是第三、第四世纪的异端邪说者。同时也有怀疑上帝的人，但丁都进行了谴责。
判断任何事物,不能过于自信,
犹如有人不等麦子成熟,
就在麦田里估计长多少麦穗一样；
因为我见过玫瑰树,整个冬天
满身荆棘,坚硬而不许人触碰,
后来却开出朵朵诱人的鲜花;
但丁又搞诗化了，说了一段理念后又进行诗化处理。这里的麦子和玫瑰都是抽象中的麦子与玫瑰，为的是解释他说的“判断任何事物,不能过于自信”这个道理。
我以前也看见过一条船在大海上
笔直而迅速地驶完了全部航程，
正在进入港口时却终于覆没。
这是从另一个侧面讲述。这道理我们生活中应听过许多次，有心灵鸡汤的意思。
褒泰老太太和马丁老先生若见到③
一个人偷窃,另一个人献祭,
别就此认为在这两人身上看到了天意，
因为前者也许会上进,后者也许会堕落。”
这四行更有意思，意思是之前干了坏事的人，不等于后面也会干坏事，他或许会成功；而之前做过巨大牺牲的人，至后面说不定堕落了。生活中有许多这样的例子，也有很多这样的教训。但丁告诉我们需要谨记，不过他是借托马斯•阿奎那之口说的。
附：
是非黑白你都分辨不清;
凡是对各种场合不加辨别,
而轻易肯定轻易否定的人,
都是愚妄得无以复加的蠢汉;
因此时常发生这样的事情,
仓促形成的意见流于错误,
狂妄自大又把智力束缚。
没有本领而到海上去捕捉真理,
结果不止是一无所得,空手而回，
因为他回来时不像出发时那样;
关于这点世上尽有明白的证据,
如巴门尼提斯、美利萨斯、布赖松,①
以及还在走路但不知走往哪里的众人。
萨培利阿斯和阿利阿也这样,②
还有操着利剑指向《圣经》的愚人,
把正直的面貌弄得歪曲不堪。
判断任何事物,不能过于自信,
犹如有人不等麦子成熟,
就在麦田里估计长多少麦穗一样；
因为我见过玫瑰树,整个冬天
满身荆棘,坚硬而不许人触碰,
后来却开出朵朵诱人的鲜花;
我以前也看见过一条船在大海上
笔直而迅速地驶完了全部航程，
正在进入港口时却终于覆没。
褒泰老太太和马丁老先生若见到③
一个人偷窃,另一个人献祭,
别就此认为在这两人身上看到了天意，
因为前者也许会上进,后者也许会堕落。”
①这三个希腊哲学家,亚理士多德把他们举为虚假推理的榜样。
②这两人是第三、第四世纪的出名的异端者。
③指普通人。
九十四
但丁的三行一句，或三行一韵的诗篇结构，令人想到许多诗人受其启发，也不自觉地运用起这个节奏，的确，就韵律上来说，这起到了二扬一顿的作用，也就是在诗体内部形成一个自带性格的节奏——之所以说自带性格，是因为这显然自带但丁的个人色彩，也就是但丁发现出来的这种节奏，有时候可以直接为他人所用。其实，发现但何容易，若能学到一些又何其不能称为伟大？
来到《神曲》天堂篇的第十四歌，看来这一歌的主角是所罗门，写的是所罗门在火星天里所看到的情景。
盛在一只圆形器皿里的水,若从外
受到打击,水波从周围振荡到中心,
若从内受到打击,则从中心到周围。
单看这三行，仿佛谈的是一个哲学问题。但丁就是有这个长处，总能从生活的现象中进行发现，然后将这档的发现运用到自己要表现的内涵中。可是，这三行却是一个比喻，比喻或描绘声波的传递方式。所以，但丁是一个非常具有理性的诗人，总能在喧闹中施以冷静之笔，这样的理性恰恰是他冷静思考的法宝。
正当托马斯·阿奎那的光辉精灵
停止说话,保持沉默的时候,
这样的思想突然来到我心头，
那个比喻却是描写精灵们与但丁及俾德丽采对话的情景，由于精灵们在外围，但丁和俾德丽采在中心，所以他们的对话你来我往，他们的声音就是产生那个比喻中所揭示的情景。这种“转而”的思虑，何时能运用自己的创作中？
因为他和俾德丽采的说话,
和上面的比喻有相似之处；①
他说了以后,她欣然接下去说道：
但丁的比喻几乎不用联想，因为他也等待说出。可爱！
“这个人有需要，要把另一个真理
探究到它的根源，可是没有
用言语告诉你，甚至还没有想起。
这里是俾德丽采开始说话，说但丁想追求一个真理，尽管还没有想好这真理是什么样子。开放性的表达，有利于后面自由发挥。
请你告诉他，像千紫万红的花朵
纷纷披覆在你们灵体上的光芒,
这里的“你”应是指所罗门，所罗门在火星天的中心，他被许多精灵和光芒围着， 犹如千紫万红的花朵，犹如覆盖在灵体上的光芒。诗篇尚在启始阶段，期待进入精彩的空间。
附：
第十四歌•所罗门谈灵体。火星天里十字形的银河
盛在一只圆形器皿里的水,若从外
受到打击,水波从周围振荡到中心,
若从内受到打击,则从中心到周围。
正当托马斯·阿奎那的光辉精灵
停止说话,保持沉默的时候,
这样的思想突然来到我心头，
因为他和俾德丽采的说话,
和上面的比喻有相似之处；①
他说了以后,她欣然接下去说道：
“这个人有需要，要把另一个真理
探究到它的根源，可是没有
用言语告诉你，甚至还没有想起。
请你告诉他，像千紫万红的花朵
纷纷披覆在你们灵体上的光芒,
① 因为精灵们包围着但丁和俾德丽采,阿奎那的声音来自周围,俾德丽采的声音由中心到周围。
九十五
我想，如果做研究生课题，《神曲》中哪些地方可以做课题呢？如果以但丁描绘的天堂中的各类光做研究行不行？事实上，关于光的描写，在不同天体中关于光的描写就有很多，并且每次的描写有同的地方又有不同，我记得在月轮天和日轮天的描写更加诗意，也就是更注重光在情景中的刻画，以及光在天使中所起的作用与可能真实的样子，而到了火星天，但丁就不再注重“形”的刻画，即具体光的形态或形象的刻画，而是只表其意了。这是一个转变。
如果这光芒永远驻留,请你也告诉他,
等到你们再变得有形的时候,①
你们的眼光如何能逼视而不受损伤。”
这里谈的是灵魂的事情，即人复活的情况。诗篇的意思是，在火星天，人的身体的灵魂将在光芒中复活，就像有万千花瓣覆盖了一样。如果火星天的光芒长久地停留，人将可能复活。——这种复活我想这是但丁的主观设计，不讲原因和理由，即有这么一回事，人的灵魂和身体在天堂有复活这回事。也就是假定人们接受人会复活这一事实，人们来到这一事实前，“等到你们再变得有形的时候”，变得有形就是复活。但丁写的得面对复活这一事实，凡人或普通的天使不可接受，所以他说“你们的眼光如何能逼视而不受损伤”。以上都有一个假定的情节。
如同绕着圈儿轻步曼舞的人们，
为突如其来的喜悦所鼓舞和吸引，
都一起提高歌声,加快动作；
就这三行而言，如果回看对日轮天上的描写，当大使出现时，是有类似场景的。也就是说有其相似性。而这相似并不是简单的重复。我愿意将其理解为对上一韵的复写。但丁有这个爱好和习惯，总想将自己表达的东西写得完全与透彻，让他人没有插嘴的机会。不仅如此，这样的复写还没有结束，下面还有：
听到了那恳切和虔敬的祈请,
那两个神圣的光环都以迅速的转动
和神妙的歌声显示出新的欢乐。
不是没有结束，是在复写中扩展。扩出新的诗意，或诗的意义。“两个神圣的光环”是指什么？是指但丁和俾德丽采在火星天的中心吗？“神妙的歌声”我想是精灵们发出的，如此他们就“显示出新的欢乐”。
有人悲叹我们要在人间死去,
然后才能升天,进入天堂,
他们见不到这永恒的甘霖给人的清凉。
这的确是事实，“我们要在人间死去,然后才能升天,进入天堂”，我想但丁在这里试图解决一下这个问题。如，在特别的时候，可以不必肉体死亡。——中国神话中就有许多这样的例子。这才是极乐和人生的最高追求。
那在一体三位里面永远存在、
永远施行统治的三位一体,
本身不受限制却限制万物，
这“一体三位”是指什么？是炼狱、地狱、天堂，还是出生、成长和死亡？总之，是生命的过程，或人生的三个阶段。“三位一体”呢？是上帝掌握的这三界吗？看诗句似乎是，因为但丁说他“本身不受限制却限制万物”。这过分了。这也是我们替上帝设定的话语霸权。
受到每个神圣精灵的三次颂扬，
神圣精灵的颂歌,其本身
就足以给任何功德以报偿。
这样的颂扬我将其理解为宗教仪规里的东西，不评论。至于是不是补偿，我也不知道。
在那小光环的最神圣的光芒里，
我听到一个谦恭的声音回答,②
也许天使向马利亚说话就像那样:
这小的光环中是所罗门在里面，他在小心地与圣母马利亚说话。至于说的内容，诗人故意隐去，但又在马利亚说的话中透露一些，这是一种写作技巧。“只要天堂里的欢庆还在继续,/我们的爱将继续把灿烂的衣袍”，上帝和圣母都是洒播爱的，她说这样的话不意外。
附：
是否像现在一样永远依附于你们，
如果这光芒永远驻留,请你也告诉他,
等到你们再变得有形的时候,①
你们的眼光如何能逼视而不受损伤。”
如同绕着圈儿轻步曼舞的人们，
为突如其来的喜悦所鼓舞和吸引，
都一起提高歌声,加快动作；
听到了那恳切和虔敬的祈请,
那两个神圣的光环都以迅速的转动
和神妙的歌声显示出新的欢乐。
有人悲叹我们要在人间死去,
然后才能升天,进入天堂,
他们见不到这永恒的甘霖给人的清凉。
那在一体三位里面永远存在、
永远施行统治的三位一体,
本身不受限制却限制万物，
受到每个神圣精灵的三次颂扬，
神圣精灵的颂歌,其本身
就足以给任何功德以报偿。
在那小光环的最神圣的光芒里，
我听到一个谦恭的声音回答,②
也许天使向马利亚说话就像那样:
“只要天堂里的欢庆还在继续,
我们的爱将继续把灿烂的衣袍
① 在身体复活的时候。
② 所罗门从内环的最灿烂的光里说话,谈论身体的复活。
九十六
这里是所罗门的视角，他像唱着圣歌一样向我们讲述光芒与灵魂、与肉体的关系，诗篇中“至高的善”为上帝，无论诗中所谈到的光辉、人的视力和热忱，还是关于煤炭的比喻，都是为还原上帝作为统摄者对人间、对人的慈悲。个人觉得这是里面宗教的元素多一些，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对他所信仰的神的颂歌。
衣袍的光辉随着我们的热忱增长,
我们的热忱跟着我们的视力加强,
我们的视力将因蒙殊恩而强大异常。
以我的经验，衣袍的意象应来自被光芒笼罩的想象。“我们的热忱”，应是指我们渴望被照耀，所以热忱有加，增大眼睛。增加眼睛是否意味着视力更强大而广阔？其间但丁用了接排的手法，这种方法有一定的偶然性，也需要相当多的积累和较大的思考能力。
等到灵魂重新披上那蒙受荣光的
圣洁的肉体,我们的人格
将更臻完美而更蒙悦纳。
灵魂披上肉体？这与我们在人间的感受相反。我们在人间的感受更多是的肉体被灵魂覆盖，被某种事物附体。这里反向处理，不知因为是在天堂故意如此，还是因为天堂里本来就是这样。“人格将更臻完美”，能回到人，这是但丁高明的地方。事实上，不论写到哪里，但丁总是没有忘记对人和人的形象的塑造，这是但丁和这部《神曲》伟大的地方，哪怕很多地方是在写神、写天堂、写地狱，他仍是在写人和人的世界。
那‘至高的善’完全出于慈悲
赐给我们使我们能见到
他的慈颜的光明,就将增长；
人要对上帝无限地跪拜，我无话可说。这可能是宿命。但丁说人的一切所见和能耐都是上帝赐予的，人和万物一样，本是一无所能、一无是处，是因为上帝的出现（慈悲）才有今天的面目，有了这个假定，还有什么可说？这三行中谈到人和较小的天使能见到上帝的面目，都是拜上帝所赐。
因此我们的视力,还有那
为视力所点燃起来的热忱,
和热忱发出的光辉也将增加。
这三行难道没有重复之嫌？可能是长复句的运用，我只能这样理解。
但是好像发出火焰的煤炭,
以其本身白热的光压倒火焰，
因此它自己的形状被保持不坠,
我觉得这是一个发现，即煤炭里的炙热，发着白光的炙热将外面的光焰压倒了。也就是说即便是光芒，也有可能被覆盖，这里似乎隐含这个道理。当然，此处用的是它的比喻性质，但丁用它比成灵魂不灭，或是被肉体覆盖……“它自己的形状被保持不坠”，是指灵魂。
这已经把我们围裹起来的火光，
也要像那样地在形状上
为那如今埋在泥中的肉体所压倒;
这三行强调我的猜测是对的。
这种巨大的光辉也不会损伤我们，
因身体的器官也随之强大,
足以接受赋予我们的一切欢乐。”
这种四重、五重的分析（挖掘）能力让我们汗颜。这可能就是脑力和逻辑思维能不够的问题，我自己也曾试图在一个点掘入，但总是不够深入，有时即使挖了一小圈，但很快就以为到了底而走人，但但丁总是默默地深入，在深入过程中总能找到新的发现。这是比我们伟大的地方。
我似乎感到,那两个合唱队
都急于要高声呼喊“阿们”，
他们诚然显出对他们尸身的渴慕，
这两个合唱队是指哪两个？我没大弄明白。是光的合唱队和天使的合唱队？或者是托马斯•阿奎那天使们的合唱队和天体火星天上的光的合唱队？应该不是所罗门的合唱队，他自己是讲述人，不至于是。我没大弄明白。——他们对自己灵魂满意，又希望恢复到以前有肉身的时候。
附：
给我们披在身上,让我们放射光芒。
衣袍的光辉随着我们的热忱增长,
我们的热忱跟着我们的视力加强,
我们的视力将因蒙殊恩而强大异常。
等到灵魂重新披上那蒙受荣光的
圣洁的肉体,我们的人格
将更臻完美而更蒙悦纳。
那‘至高的善’完全出于慈悲
赐给我们使我们能见到
他的慈颜的光明,就将增长；
因此我们的视力,还有那
为视力所点燃起来的热忱,
和热忱发出的光辉也将增加。
但是好像发出火焰的煤炭,
以其本身白热的光压倒火焰，
因此它自己的形状被保持不坠,
这已经把我们围裹起来的火光，
也要像那样地在形状上
为那如今埋在泥中的肉体所压倒;
这种巨大的光辉也不会损伤我们，
因身体的器官也随之强大,
足以接受赋予我们的一切欢乐。”
我似乎感到,那两个合唱队
都急于要高声呼喊“阿们”，
他们诚然显出对他们尸身的渴慕，
依我想来,他们渴慕,不但为了自己,
九十七
这一部分均是描写精灵们在火星天环绕的情景，精灵与光芒相互映衬，使得彼此更加光辉灿烂。
依我想来,他们渴慕,不但为了自己,
而且为了他们的父母,以及他们
成为天上的灵焰以前所心爱的人
是说普通的人上天后灵魂的寄往。
看哪!一片同样耀眼的灿烂光芒,
围绕着原来的光环赫然显现,①
像黎明时的天际,越来越亮。
精灵映射，像黎明时那么漂亮。似乎没有什么可聊的，因为诗句中规中矩，此前也有许多类似的句子。
又仿佛,在黄昏初降的那个时分,
新奇美丽的事物开始在天空出现,
那景象又像是真的,又像是空幻的;
但丁又加了一个黄昏时的情景，有必要吗？如果按现代诗的标准来写？我知道这是他的老手法，我们还是将其看成真实的天堂有这么复杂，有这么多可能相似的地方吧。
在那里我开始看到,刚出现的无数仙灵,
就在那另外两个光环的外圈,
结连成了一个新的光环。
这里是描写第五重天上的精灵。可以确信但丁描写到了更远的天上。这景象太像如今的太空望远镜拍到的星云。但但丁将其人性化了。
哦,奇妙的圣灵啊,奇妙的闪烁啊!
只一瞬间在我眼前就显得多么辉煌啊，
我的昏眩的眼睛无法向之逼视!
过分地奇丽无比，但丁晕眩了。不过但丁晕眩的原因主要还是俾德丽采又无出了。
但俾德丽采在我面前显得如此美丽,
如此微笑盈盈,我简直无法说出,
也只得列在我不能记忆的景象里。
对俾德丽采，但丁总是这种态度，仿佛面对的是初始爱情。我想如果他足够成熟，对女性的欣赏也许会写出另一个风格来。
从她身上我的眼睛又恢复了视力，
能够向上观看,我发现我和我的夫人
两人都已登到更高的幸福境界。②
说自己继续在天堂里飞升，去了第五重天。他有话语权，想去哪就可以去哪。并且有一颗星星送他们上升。
这一章内容可谈的不多，也没打算扯一些其他见解，聊作注。
附：
依我想来,他们渴慕,不但为了自己,
而且为了他们的父母,以及他们
成为天上的灵焰以前所心爱的人。
看哪!一片同样耀眼的灿烂光芒,
围绕着原来的光环赫然显现,①
像黎明时的天际,越来越亮。
又仿佛,在黄昏初降的那个时分,
新奇美丽的事物开始在天空出现,
那景象又像是真的,又像是空幻的;
在那里我开始看到,刚出现的无数仙灵,
就在那另外两个光环的外圈,
结连成了一个新的光环。
哦,奇妙的圣灵啊,奇妙的闪烁啊!
只一瞬间在我眼前就显得多么辉煌啊，
我的昏眩的眼睛无法向之逼视!
但俾德丽采在我面前显得如此美丽,
如此微笑盈盈,我简直无法说出,
也只得列在我不能记忆的景象里。
从她身上我的眼睛又恢复了视力，
能够向上观看,我发现我和我的夫人
两人都已登到更高的幸福境界。②
我确然看到那颗星辰的灿烂微笑
把我举到更高的地方,我似乎觉得
①这是第三环的精灵,在原来围绕着但丁和俾德丽采的两个光环以外出现,先是朦朦胧胧的,后来逐渐亮得令人眼花。这一环代表“圣灵”,因此就完成了三位一体的象征。
②上登到第五重天,即火星天。
九十八
这些天，想必大家都在经历共同的疫情，大家都在同一个熔炉里将自己煮沸，如果将病毒看成热分子从自己身体穿透的过程，病毒作用于身体的过程，我的体会还是经历了战栗、痛苦与煎熬，虽不至于人格分裂，但最绝望的时候，还是让肉体感到精神并不那么可靠。最难过的是感染后的第二天、第三天，只一味地睡，保持温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挺过这个冬天。这是个人的低谷，可能也是人类社会的艰难时刻。
按照但丁的逻辑，病毒控制人类似乎不应全往苦难的方向思考。病毒也是为了活着，为了生存，病毒作为事物之一，是否存在被某种派遣的可能？它就像上帝心心念念的渴望派遣到每一个人心中的善一样，这一下真的覆盖到了每一个人。那里在惊喜中没有被感染的人，那不再是他们的幸运，而可能是被遗忘的人。就像当初总有些许人被善遗忘一样。如果是善的力量，那么这一次比以往所有的推行，速度都快。我通常不敢往这方面想，害怕伤害人。
这一章仍是写五重天上的事。写的仍是满天的光芒。
那颗星辰显得比以前更为灼红。
我用大家所共有的那种语言,
全心全意地向上帝奉献
与这刚赐给我的恩典相称的燔祭;
我在这里看见了语言的延伸。但丁在处理诗句时很注意语言的走位与意义的扩张及延伸。如“这刚赐给我的恩典相称的燔祭”，这句的重点是燔祭，但但丁用了“这刚赐给我的恩典”作为限定与修饰。也就是说，这燔祭的浓度和长度，是有一个概括的，被一个 “恩典”的词概括了。
献上燔祭的无比热忱还没有
从我的胸中发出,我就知道
这祷告已被幸运地接纳；
我看到一个写作的技巧，即但丁从“献上燔祭”这个动作上后退了，如果上文的逻辑，燔祭已经献完，该进入下一个动作了。但但丁有意将叙述的情景拉回，回到献上燔祭之前，这就使诗篇出现了倒叙或叙述的层次，语言的空间被打开了。并且，这样的处理还使诗篇出现预言效果，即祷告已被幸运地接纳。我想，这都叙述学上的问题。
因为在两条光线内,出现了
如此灿烂，如此灼红的光彩,
我叫道：“神啊!你使他们多么美丽!”
这三行应该是直叙，即回到火星天的情景。“两条光线内”是指天体上的十字光焰，而“神啊!你使他们多么美丽”是对上帝的夸耀。
如同撒满大大小小星辰的银河
架在宇宙的两个天极之间,
发出白亮的光,使哲人也茫然起来,
营造的气氛美而壮丽，同时也是天象的具写。这种古老的处理手法，经典而难以更改，并且这是与经验和想象同步的对天象的理解。“使哲人也茫然起来”，似乎有某种暗示，即是指人类对天象的经验和想象的部分。
那两条镶嵌着星辰的光线,
像把圆形分为四个象限的交叉线，
在火星天深处划下那古老的记号。
太空深处的星际现象，前两句可能想象得到，也能写到位，但“火星天深处划下那古老的记号”这句不一定能想象到。因为这句使前面的描写人文化了，这便是但丁的长处。
我的记忆在这里压倒了我的才能，
因为基督从那个十字上光芒四射，
我简直无法找到与之相称的比喻。
之所以有十字光出现，原来是基督出现了。“记忆在这里压倒了我的才能”我想既是递进诗的方法，也是但丁的自嫌。
但是,背起十字架而追随基督的人,
看见基督在那红光中放光，
将会宽恕我没有说出的思想。
回到自我，即作者的处境。写作通常有这方法，先远写、实景，虚景、想象，再回忆、交叠，最后回到作者以及作者对此事的评价或评论，如此，一个片断就完成了。“背起十字架而追随基督的人”，在陈述句中嵌写重点。
从十字架的一臂到一臂,从顶到底,
有无数光辉在上下左右地行动，
在相逢和越过时都瑰丽地闪闪发光。
这对信徒的描写也是生动异常。看来他们都是追光的人，有爱的人，从善的人。如果他们都是去渴望被播撒善的话、拥有爱的话、追求光明的事物的话。这些被提前赋予的人，如果遇到像今天这样的疫情，面对病毒入侵，至少是他们的后代会遇到，他们会如何因应呢？应不仅是将其理解为“苦难”吧？
附：
那颗星辰显得比以前更为灼红。
我用大家所共有的那种语言,
全心全意地向上帝奉献
与这刚赐给我的恩典相称的燔祭;
献上燔祭的无比热忱还没有
从我的胸中发出,我就知道
这祷告已被幸运地接纳；
因为在两条光线内,出现了
如此灿烂，如此灼红的光彩,
我叫道：“神啊!你使他们多么美丽!”
如同撒满大大小小星辰的银河
架在宇宙的两个天极之间,
发出白亮的光,使哲人也茫然起来,
那两条镶嵌着星辰的光线,
像把圆形分为四个象限的交叉线，
在火星天深处划下那古老的记号。
我的记忆在这里压倒了我的才能，
因为基督从那个十字上光芒四射，
我简直无法找到与之相称的比喻。
但是,背起十字架而追随基督的人,
看见基督在那红光中放光，
将会宽恕我没有说出的思想。
从十字架的一臂到一臂,从顶到底,
有无数光辉在上下左右地行动，
在相逢和越过时都瑰丽地闪闪发光。
就像我们在这里看到,有时候
九十九
毫无疑问，这场疫病将成为一代人不可磨灭的记忆。于多数人可能影响深远，成为他们人生的重要转折或一辈子的伤痛，可能由此生出抱怨、悔恨和仇视……但于我们来说，于我母亲和我这样的家庭来说，可能并不会如此敏感，反而，可能会觉得这只是人生和家族的苦难之一——它很艰难，但总有办法度过。或许，疫病也并非像想象的那么强大（至少奥密克戎），相对于之前遭受的苦难，这又算得了什么？所以，即便母亲八十岁，她仍坦然面对，上一代人的坚韧与倔强在我们的想象之外。
奥密克戎病毒就像天堂里的光，是那种光中的末光，能照着人但伤害性不够大，已经穿透所有人但多数人感受轻微。就像被受戒或被赐予了爱但在没有使用时感受轻微，这是一种以巧技和艺术搭建的东西。我知道以此扯但丁的诗不对，但有时候，为什么不允许我们误读呢？
从人们以巧技和艺术搭成、
使自己不受炎热侵袭的凉棚缝里,
斜射下一条条的阳光,无数的尘粒
在里面游动,有的直行,有的回旋,
或疾或徐,或长或短,不断变动形状。
这里但丁写一个光芒之下的凉棚，他说也是以巧技和艺术搭建。写光芒穿越凉棚的情况。实际上，我觉得这是一个诗人写作光线的基本功，可能每一个人都要过这一关，因为光芒是一个常见事物，几乎每一个诗人都会写到，只是不同的诗人会根据不同情景和需要将光芒写得稍有继承或略有新意。但丁描述的光线在凉棚内的情景，是较早的一个基本描绘。
然后如同提琴和竖琴把好多弦索
调节得和谐悦耳,向不能清楚辨别
音色的人,弹奏出琤琮激越的韵律,
以声音和韵律拟光线，以声音和韵律调和、渲染光线，是但丁的一贯手法。当然，在这里，也可以将其理解为就是有旋律响起，在这光焰灿烂中有音乐响起。
从那出现在我面前的光辉里发出的
一阵歌声,就那样汇合在十字架上,
使我听得入神,虽然我听不懂那歌词。
歌声汇合在十字架上？我想这显然是但丁的主观意念，同时也是诗的聚焦。诗篇主要歌颂的还是火星天上的无上的壮美情景，目标对象是基督或上帝。
我十分明白那是崇高的颂歌,
因为“你且起来,去征服吧”这句赞词
向我传来,如同传向听而不懂的人。
“你且起来,去征服吧”，这句歌词的内容令我有些意外，令人想起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的激励内容。上帝会劝人去这么做吗？或上帝有必要去劝人做这事吗？还有点像我们的“起来，不要做奴隶的人们……”看来，人还是命苦，即使到了天上，还有人劝你去做事，尽管诗篇中人们可能是乐意的。
于是我是那样地被迷住在那里，
直到那时为止,从未有过一件事情
以如此无比甜蜜的链索把我捆住。
但丁看到这样的歌声以及颂词被折服、被迷住，如同被锁住一样。
说不定我这句话说得过于夸张,
忘掉了那一双明媚的眼给我的喜悦，
凝望着那一双眼,我的思恋就会平静。
但丁转到他喜欢的人身上了，后两行是描写俾德丽采的。
但假使有人知道,这一切美的活印章②
愈是向天堂上登,力量愈是强大,
而我在那里却还没有观望那双眼睛,
进一步歌颂。俾德丽采这么强大，她向天上瞪眼睛天堂就愈发明亮？有点这意思。但丁是小迷弟，不理他。
那么他可以原谅我,因为我责骂自己；
他还可以看出我说的是实话:因为在这里
这圣洁的欢乐还没有充分显现,
这欢乐愈是往上登变得愈是纯粹。
感觉这里应是女旁“她”，但如果全歌都是以所罗门口吻说的话就没错。但我的感觉是这是指俾德丽采，我不想考证了，不论如何，第十四歌结束了，最后的部分是统括、收拢，意思是天堂里圣洁的欢乐是纯粹的，越往上越是纯粹。这一歌我觉得一般，没有前两歌好看、有内容。可能事件较少、可读性和故事性下降了，这本是《神曲》的长处。
附：
从人们以巧技和艺术搭成、
使自己不受炎热侵袭的凉棚缝里,
斜射下一条条的阳光,无数的尘粒
在里面游动,有的直行,有的回旋,
或疾或徐,或长或短,不断变动形状。
然后如同提琴和竖琴把好多弦索
调节得和谐悦耳,向不能清楚辨别
音色的人,弹奏出琤琮激越的韵律,
从那出现在我面前的光辉里发出的
一阵歌声,就那样汇合在十字架上,①
使我听得入神,虽然我听不懂那歌词。
我十分明白那是崇高的颂歌,
因为“你且起来,去征服吧”这句赞词
向我传来,如同传向听而不懂的人。
于是我是那样地被迷住在那里，
直到那时为止,从未有过一件事情
以如此无比甜蜜的链索把我捆住。
说不定我这句话说得过于夸张,
忘掉了那一双明媚的眼给我的喜悦，
凝望着那一双眼,我的思恋就会平静。
但假使有人知道,这一切美的活印章②
愈是向天堂上登,力量愈是强大,
而我在那里却还没有观望那双眼睛,
那么他可以原谅我,因为我责骂自己；
他还可以看出我说的是实话:因为在这里
这圣洁的欢乐还没有充分显现,
这欢乐愈是往上登变得愈是纯粹。
① 这些是在旧法律中(即《旧约》)为选民,在新法律中(即《新约》)为基督的教会而作战的人们的灵魂。
②“美的活印章”:指那使俾德丽采显得美的眼睛。前面曾描写过在离开日轮天时俾德丽采的微笑。但在这新的境界里,但丁感到星的十字架的异象和天国颂歌的狂欢超过任何先前的经验,却忘了到这一境界前,他还没有回头看过她的眼睛,而俾德丽采的美丽随着他们的上升面变得更美丽。
一〇〇
虽然只有一小段，却是一首动人的赞美诗，但丁赞美、教导的是人只要善良，就会产生仁爱。这个我们小时候、天生，仿佛与生俱来就懂得的道理，或者其他书籍就赞扬过的真理，原来但丁也是写过，作为一个经典的版本之一，但丁的教导与我们的祖先没有区别。只记得外婆也是这么教育我们的，“做人要有爱，要善良”，外婆是一个没受过教痛的小脚女人，她是怎么懂得这么的？显然是其他地方的言劝身教。我想不但是外婆，中国社会中所有的人，无论古今，恐怕都是懂得这样的道理的，由此，某些道理，在人类社会中真的具有普遍性，它和真理一般。
善良的意愿产生正常的仁爱,
犹如邪恶的欲念滋生出贪婪:
正是那产生仁爱的善良意愿
但丁用了二元论的辩证法，证明善良产生仁爱，而若是邪恶则滋生贪婪，这和我们的“人本善”或“人本恶”的理念如出一辙，是观点（立场）决定论的体现。不过，作为人性的特点之一，这是我们在社会生活中的真实表现。
吩咐那美妙悦耳的竖琴沉默下来,
并使那由天国的右手拨弄
而一张一弛的神圣琴弦停止颤动。
如果够有爱，够善良，就连乐器都不再演奏，宁肯沉默下来自己静听，是这个意思吗？就连美妙悦耳动听的歌曲都是停止旋律，不再响起，除非有来自天国的手来拨动，是这个意思吗？当有天国的手来拨动，神圣琴弦颤动才会响起旋律，是这个意思吗？
那些仙灵为了引起我祈祷的意愿,
已一致保持了沉默,对公正的祈祷
他们怎么会充耳不闻呢?
当这音乐响起，但丁便开始了祈祷，而这时天上的仙灵们都保持沉默，仔细聆听祈祷声。但丁自认为自己的祈祷是公正的，所以他的立场和爱心都应受到拥护。“他们怎么会充耳不闻呢?”这也是他的自信。
若是为了爱好过眼云烟的事物,
而使自己永远丧失了这种仁爱,
这样的人应该永远后悔无穷。
似乎要将这仁爱的价值提高，眼前的事物、过眼云烟的事物，一般都迷人双眼，也是使人们沉沦难以自拔的原罪。生活中、现实中，此间故事层出不穷，但丁在此宣示，应是试图重新将人们唤醒。
如同黄昏时分宁静明澈的天空中,
不时有突然而来的火光掠驰而过
使先前不动的眼睛惊跳起来,
但丁又使用了一个比喻，试图将让人们感性地认识看到眼云烟后的情境。这个比喻有效地缓解了因说理可能引起的语言僵硬。
附：
第十五歌•卡嘉归达回忆佛罗伦萨的英雄时代
善良的意愿产生正常的仁爱,
犹如邪恶的欲念滋生出贪婪:
正是那产生仁爱的善良意愿
吩咐那美妙悦耳的竖琴沉默下来,
并使那由天国的右手拨弄
而一张一弛的神圣琴弦停止颤动。
那些仙灵为了引起我祈祷的意愿,
已一致保持了沉默,对公正的祈祷
他们怎么会充耳不闻呢?
若是为了爱好过眼云烟的事物,
而使自己永远丧失了这种仁爱,
这样的人应该永远后悔无穷。
如同黄昏时分宁静明澈的天空中,
不时有突然而来的火光掠驰而过
使先前不动的眼睛惊跳起来,
看来仿佛一颗星变换了位置,
一〇一
札记要不要写得更发挥、更自由，更能表现自我？就就拿这一章来说，可完全不顾但丁说的我只顾着自己的心思讲就行，假借这星河的暗示，但丁的祖辈在天堂射下的十字的光，但丁两次进入天堂的事实，我只需借助它们的暗示自由联想，以我的角度所观察的天堂、对天堂的理解以及对星空的幻象。我发挥几组像诗一样的文字便行，有见解、有思考、有宗教和哲学意识，那样他人或许会以为我很有才华，我别样地解释了但丁的《神曲》，我会获得一份荣誉。
另外，或许我还应该用严密的复句，那样结构复杂，语言逻辑性更强，内容的表现力也会更强，别人会让人误以为我思想深邃，不是吗？
我不知道。那样固然很好，但可能唯一不足的是，会丢失我的一些个性。我的一些性情难以在阅读中发现。会发现我是一个严丝不苟、四平八稳、毫无趣味的人，会发现我是一个没有情感或情感不真实的人，会发现我不是我自己。或许这就是宿命，我不能完全板起面孔来那样书写。或许，我可以试写一两段，但如果从头至尾如此书写，可能会疯掉。
但是发光的地方没有落下星，
而且火光本身只一瞬间随即陨灭;
就像这样,在那里灼灼发光的星座里，
有一颗星从那十字架的右臂,
忽然飞掠到十字架的脚下；①
写的是有一个颗流星从十字架上的星辉中飞掠，问题是怎么知道是但丁祖先的星座呢？这是纯粹是从解释学上来理解的，如果没有这样的解释，是其他人的星座或纯粹是一个流星，不行吗？这是宇宙中常见的一种天象，我们就读它的美妙就行了嘛。流星划过，瞬间陨灭，奇幻而多么美好，但这里特定地解释为但丁的祖先。
这颗晶莹的宝石并不离开系住
它的缎带,却缘着辐射的光线行走,
如同在雪花石膏后面燃烧的火。
但丁还要描绘它。只能说这样的描写但丁很擅长。
若是我们最伟大的诗神可以置信,
安吉西斯的阴灵在极乐国里
看见他儿子时,显出与此相似的温存。②
这个转写用力充分，使得诗篇更为神秘而富有传奇。只是这温存，这用来描写人的形容词用在流星在星辉上划过所呈现的景观上，这种转写的技巧还是很高明的。并且借用了两个地狱中的神灵。
“哦我的骨肉啊!哦你所沐受的
上帝的恩典啊!天国的门曾经
向谁,如向你那样,开过两次呢?”③
这句话应该是但丁的祖先卡嘉归达说的。他的身份可以说“我的骨肉啊”。他知道天堂曾经两次向但丁开门。这是但丁作为诗人权柄，他有权让自己死去又复活。就连但丁的祖先卡嘉归达也没弄明白，由此感叹为何两次向他开门。
那个光明这么说；因此我就注意他。
于是我掉回眼光看我的夫人，
两边的景象都叫我感到惊异;
“那个光明”是指卡嘉归达，但丁发现后又去看自己的夫人俾德丽采。当但丁写到俾德丽采我就闭嘴。他时而称俾德丽采为情人，时而称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因她的眼睛内射出微笑的光芒，
我认为我的眼睛已窥到了
我的天恩和我的天堂的底蕴。
于是,在声音和外貌上都显得喜悦，
但丁在他的梦中情人面前可爱的样子。没我什么事，闭嘴。
附：
但是发光的地方没有落下星，
而且火光本身只一瞬间随即陨灭;
就像这样,在那里灼灼发光的星座里，
有一颗星从那十字架的右臂,
忽然飞掠到十字架的脚下；①
这颗晶莹的宝石并不离开系住
它的缎带,却缘着辐射的光线行走,
如同在雪花石膏后面燃烧的火。
若是我们最伟大的诗神可以置信,
安吉西斯的阴灵在极乐国里
看见他儿子时,显出与此相似的温存。②
“哦我的骨肉啊!哦你所沐受的
上帝的恩典啊!天国的门曾经
向谁,如向你那样,开过两次呢?”③
那个光明这么说；因此我就注意他。
于是我掉回眼光看我的夫人，
两边的景象都叫我感到惊异;
因她的眼睛内射出微笑的光芒，
我认为我的眼睛已窥到了
我的天恩和我的天堂的底蕴。
于是,在声音和外貌上都显得喜悦，
①但丁最伟大的祖先卡嘉归达的光,像一颗流星似的从那神秘的十字架的柱身上射下。
②关于安吉西斯的阴灵和他的儿子伊尼阿相会,请看浮吉尔《伊尼特》第六卷第六七九行以下。
③这一次但丁带着肉体到天国,将来他死后还要第二次进天国,所以这里说天国的门向他开两次。
一〇二
想一想，我们当下有文明由哪些东西照耀？是由哪些人，哪些文化、历史、军事、科技，以及哪些人物支撑起来的？如果分门别类，罗列起来，肯定有一张长长的名单。我们今天的文明序列、我们的价值观的建立、我们理解事物的标准、我们遥想星空和未来的方式……我们称之为人，除了我们的人性，还有别有因素吗？我们称之为人，除了我们的非人性，还有别有因素吗？我们称之为人，除了社会和非社会因素，还有别的因素吗？我们一直谓之为真理的因素，如果都是由偶尔构成的呢？有文明记载的历史才三千多年，如今的文明体系之所以成功，似乎可以做一个总结的时候，虽然一千多年前有人总结过一次，但如今的文明已到另一个转折点，似乎也已到需要总结的时候。如果写作一部这样的诗篇，结构将是如何？将如何开始？里面都会有谁？将如何地恢弘？《神曲》将会是一个参考。感觉千头万绪，需要特别的才能。
那个仙灵在他先前的开头语上，
加上了我不懂的话,说得那么隐晦；
他把话说得叫我不懂,不是愿意那样，
却是不得不然,因为他的思想
远远超过人类能射中的鹄的。①
那个仙灵我估且理解为卡嘉归达，是他懂得太多，思想过于深邃，他说的话连但丁都听不懂，我想这是为表现先祖的神圣，夸大他们的神秘和智慧。“因为他的思想/远远超过人类能射中的鹄的”，“射中的鹄的”出现过很多次，是诗篇中的复沓和暗语。“鹄的”原本是指中心的圆，这里取其引申引义，是指人类的思想不能思考到的地方，这里是特指人类不能理解他的思想。
等到他那热烈的仁爱之弓矢
经过极度的松弛,他的言语
下降到我们理解力的鹄的时,②
卡嘉归达只能用自己仁爱和善降低自己的思考难度。而人类只有这时才能理解。的确，我们的世界，都是以为只有充满了仁爱和善才是和美的世界，就是万事大吉的世界，政治和艺术家们也以为只有传播了仁爱和善的思想，就完成了任务。事实上，这样的思想似乎谁传播得越多，越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将享有更多的财富。这就是我们的看似完美无缺的评价体系，我们的评价体系就是这样。然而，但丁说可能还有更高一级的思想，只是我们无法读懂。是的，若以我们的思维来思考，永远无法跳出这一魔圏，无法读懂，这也是宿命。
我能领悟的第一句话是：“愿你有福,
你这三位一体啊,你对我的子孙
显出了你的无比宽宏的礼遇。”
降到了仁爱和善的对话，所以这里降到了宗教方面，即基督教方面的教导。“三位一体”是指天堂、上帝和基督构成的世界吗？我忘记了。是这种世界观，我们的世界是从这个角度认识的。“你对我的子孙”，是指卡嘉归达的子孙，如但丁这样的人呢？还是指上帝所有的子民？似乎两者均可。
又接下去说道:“阅读了那本
黑白分明永远不变的‘天书’,
曾产生了一种渴念,我的儿啊,
这里应是一个比喻句，肯定不是字面的意思。“黑白分明永远不变的‘天书’”的原始义是指我们的白天与黑夜吗？还是指事物与事情的黑与白？当“我的儿啊”出现时，身份是指卡嘉归达。
在我说话时包围着我的光明里,
你已消除了那亲切而久抱的渴念,
感谢那给你翅膀让你高翔的夫人。③
卡嘉归达以祖先的身分感谢但丁的爱人俾德丽采引导但丁到天堂。因为去了天堂，使得但丁了解许多，更为智慧。
你认为,我从那原始的思想上面
看出了你脑子里的思想，
就如一切的数都从一产生；
太牛了。高级的思维对低级思想的降维打击。总之，这是一种诗意的发现，或者是诗的发现。从思维中发现思想，这就是发现，况且是我们认为伟大的思想，如，“一切万物从一开始”这样的思想。
正因为如此，所以不要求“你知道我是谁”，更为神秘。我猜的是卡嘉归达，难道错了？
附：
那个仙灵在他先前的开头语上，
加上了我不懂的话,说得那么隐晦;
他把话说得叫我不懂,不是愿意那样，
却是不得不然,因为他的思想
远远超过人类能射中的鹄的。①
等到他那热烈的仁爱之弓矢
经过极度的松弛,他的言语
下降到我们理解力的鹄的时,②
我能领悟的第一句话是,“愿你有福,
你这三位一体啊,你对我的子孙
显出了你的无比宽宏的礼遇。”
又接下去说道:“阅读了那本
黑白分明永远不变的‘天书’,
曾产生了一种渴念,我的儿啊,
在我说话时包围着我的光明里,
你已消除了那亲切而久抱的渴念,
感谢那给你翅膀让你高翔的夫人。③
你认为,我从那原始的思想上面
看出了你脑子里的思想，
就如一切的数都从一产生；
因此你并不要求知道我是谁，
也并不要求知道在这欢庆的众灵中,
① 超出人们的理解力。
② 等到他的情绪不那么紧张,言语也因之平易的时候。
③ 在看那上面呈现出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神镜”时,卡嘉归达知悉了但丁这次梦游来世是由上帝命定的,而且会不可避免地实现,这一切都亏俾德丽采引导了但丁。
一〇三
应该说，在但丁脑子里，总有一种思维之上、智慧之上、仁爱之上、光芒之上或上帝之上的东西，也说是说，他知道眼前思考的不是当前唯一的存在，他的思维早飘他处，他的思想早已遨游他处，只是困于眼前，才暂时停下来条分缕析眼前的世界，考察人们的生活和精神世界，尤其是当发现人们的心性飘忽不定，人的性情可大变或是无限高尚又或是无限的恶毒时，他犯难了，他难以认识自己，于是请上帝出来帮忙，后来又有一个基督主动帮忙……所以，看似问题平息了，可任由评说了，于是有一大套先入为主又自圆其说的方法了，这就是《神曲》的内生的基本逻辑。
在第十五歌中，但丁认为精灵的思想（也是人的）早已被别的神灵知晓，甚至被打在“天镜”上。
为什么我比其余的人更为喜悦。
你所想的一点没有错；这里的精灵
不管是大是小都观望那天镜,
你的思想没有成形已照在上面。①
我一直认为，写出来的远没有所想的十分之一，但丁所写至此，其思虑显然远超如此百倍。他都能想到神的思想被别的思想映照，那么他自己的思想呢？可能也早已被别的思想通晓。如果在这样一个环境工作，那思考、写作还有什么乐趣？我们在人间思考的一切，哪怕侥幸来到了天堂，也难逃我们的思想被他人控制。不是吗？我们就被主宰一切的上帝控制，但丁说。
神圣的爱曾使我一停不停地观望，
在我心中引起甜蜜的渴望,
为了更好地满足那神圣的爱，
即使人类心中最高尚的东西，或者可能是人内心最本质的东西，也可能仅仅是满足于我们的最高尚、满足于我们内心的最本质，而不可能思考至这之外。况且，这所谓最高深的东西（仁爱），这所谓最本质的东西（人性），却是被他者照看着，如上帝的映照。
愿你用坚决、大胆、愉快的声音
说出你的意愿,说出你的想望,
我对它们的答复早已由天意命定。”
诱使人说出人的愿望、理想，而说不出自己答复的内容。“对它们的答复早已由天意命定”就是虚晃一枪，将假命题交给上帝，而实际上是人思考不到的问题。
我转身向俾德丽采,我还没有说
她已经听到,又向我示意了一下,
这使我的欲望的翅膀更想飞动。
但丁又求教于俾德丽采，只要她出现，就没我什么事。一方面，但丁视其为通晓全局的神人（引导人），另一方面，但丁无限地崇拜她，每次见到她眼里只有爱，他人无法也不应干扰，因此他说什么都有其道理。
我于是这样开始:“对于你们大家,
一等到你们得到那根本的平等时，
仁爱和智慧早已成了相等的东西，
获得“平等或根本的平等”可能是人的愿望，也是前面诱使人说出的理想，于是这里说当“你们得到那根本的平等时”，问题是有这可能吗？当然，我们可以当作假使来讨论，假装某一刻人们获得了某种平等，可是这一刻，“仁爱和智慧早已成了相等的东西”。仁爱和智慧相等是指伦理上的吗？我想是，若不是还是有区别的。
因那用光明使你们耀亮,用热力
使你们温暖的太阳就有这种平衡,
一切的比喻都不足以形容它。
艰涩的东西但丁总是会用感性的明喻来暗示。这里也不例外，并且强调一切的比喻也无用。神和神衹的东西就是这样，但丁觉得。
但是对于凡人,为了你们
清楚知道的原因,意志和言语
这两者的翅膀并非生有相同的羽毛。②
这里是讨论了一个心理哲学问题，即意志和语言，也就是人的思想和表达的语言并不总是一致的，即意志高于或大于语言，也就是人的思考往往大于人们表达出来的，就像我前面说的但丁的思考显然大于他的所写，哪怕他写出了《神曲》这样的作品，于他的思考而言，可能不及十分之一。意志高于或大于语言，这是一个可资探讨的深远问题，因为内心的思考可以无穷、无形，可以是非物质的，即所谓神游。而语言是经过情感、思维以及学识转化而来的有形之物，是逾越是多种障碍而达成的临时之物，无论是它多完美，都不可能有思考和思想那么充实、饱满和无穷大，或者不可能有它那么完美。这种思考的意识，是和宙同步的。何况，语言本身还的语种的差别，还有人的个体的差异。因此但丁这里讨论的“意志和言语/这两者的翅膀并非生有相同的羽毛”，这个观点，我是同意的。不过，他在此处的目的是教诲人，而不是启智于人。
因此,只是一个凡人的我,深感到
这种不平衡的压力,
这是说但丁自己吗？他作为一个人，能上天堂，已经让人很钦佩的了。这是指他作为肉身上天堂的时候。
附：
为什么我比其余的人更为喜悦。
你所想的一点没有错；这里的精灵
不管是大是小都观望那天镜,
你的思想没有成形已照在上面。①
神圣的爱曾使我一停不停地观望，
在我心中引起甜蜜的渴望,
为了更好地满足那神圣的爱，
愿你用坚决、大胆、愉快的声音
说出你的意愿,说出你的想望,
我对它们的答复早已由天意命定。”
我转身向俾德丽采,我还没有说
她已经听到,又向我示意了一下,
这使我的欲望的翅膀更想飞动。
我于是这样开始:“对于你们大家,
一等到你们得到那根本的平等时，
仁爱和智慧早已成了相等的东西，
因那用光明使你们耀亮,用热力
使你们温暖的太阳就有这种平衡,
一切的比喻都不足以形容它。
但是对于凡人,为了你们
清楚知道的原因,意志和言语
这两者的翅膀并非生有相同的羽毛。②
因此,只是一个凡人的我,深感到
这种不平衡的压力,所以我只能
①圣灵们在上帝里面看到一切需要知道的。
一〇四
关于祖先，我也处理过，只是由我的于祖先的形象过于模糊，有的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所以在处理他们时我总是觉得捉襟见肘，从没有刻画出一个高大明确的形象来。这是我懊恼的地方。不过读了但丁的处理方法，仿佛豁然开朗。他将自己的祖先神圣、神秘化，他们可能有名字，其功业可能也不大清楚，看他们祖、孙的对话，也能让人感到温暖澎湃的血脉之情，这仿佛是一种可以古今共通的感情。
哦，你这镶嵌在这个珍宝里的
鲜艳的黄玉啊，我衷心恳求你，
说出你的名字来以慰我的渴望。”
但丁与祖先的对话，听到了他祖先神秘的声音，但不知他是谁，所以但丁恳求知道他是谁。
“哦，我的枝叶啊，在盼望你时，
我的心中就感到喜欢，我是你的根，”
这就是他回答我时的开头语。
祖、孙在天堂里相见，但丁的祖先说“我是你的根”，这样的表述调皮又可爱。感觉有相见恨晚的意思。至于这是祖先是不是卡嘉归达，我想说是的。
然后接着说：“我的儿子
是你祖父的父亲，你的同族
以他的姓为姓，他在第一飞檐上
但丁的祖先讲但丁家族的一些苦难。我们家族的苦难也很多，可以说数不胜数，可是我的表达有限，我的表达能力和表达意识有限，可能将来需要重写。一度，我以为以悲鸣、默然的态度就可以表达，实际上这远远不够，并不是一味地待他人来发现，发现你的悲、你的苦就行，有时候还是需要呐喊，大声地说出来可能也是表达的一种，因为这更容易被他人听见。
已经绕着那座山走了一百多年；③
你应当用你的工作，替他减轻
他那拖延得已经长久的辛勤。
但丁祖先的教导，说他的祖先已经受难一百多年了，当然这借助在炼狱中的表述。“你应当用你的工作，替他减轻/他那拖延得已经长久的辛勤。”写诗能减轻苦难吗？可能还是看见他可自由出入天堂的工作。一度，我也以为写诗能减轻祖先亡灵们的负担，所以常常提到他们，歌咏他们，以他们为荣，实际上可能什么作用也没有，只有自己一肚子的虚荣。
在那古代的城墙内，佛罗伦萨的人民
曾过着清静和贞洁的和平生活，
如今依然在那里听到晨祷和午祷钟声。④
很像孔子的尚古。后人都以为古代的人们过的都是神圣、洁净的生活，但丁借他的祖先之口描述的也是这个意思。他们认为古佛罗伦萨的人民过的是清静和贞洁的生活，而后来因为宗教的引入，就有了晨祷和午祷声。不能这是干扰，但这的确改变了以前的人们朴实的生活。
那时颈上不挂项圈，头上不戴花冠，
也没有艳装异服的少女，也没有腰带
使大家只重衣衫，不重人。
继续描述以前的人们的生活品质以及道德追求，那时人的个性还没有解放出来，也没有思想意识的开放，人们都平朴地过着简单的生活。我想这既是一种文化复古的渴望，也是生命追求前夜的图景。生命追求固然好，可也带两方面的危害。一是释放罪恶之灵；二是人的贪念、贪婪不断放大，人之不像人，人的世界再也不是以前单纯、可简笔描绘的世界了。也就是说，人和人心，已经不是人的笔可以描述得了的了，甚至上帝和祖先的训导也无能为力了。
附：
从心底里感谢你那慈父般的接待。
哦，你这镶嵌在这个珍宝里的
鲜艳的黄玉啊，我衷心恳求你，
说出你的名字来以慰我的渴望。”
“哦，我的枝叶啊，在盼望你时，
我的心中就感到喜欢，我是你的根，”
这就是他回答我时的开头语。
然后接着说：“我的儿子
是你祖父的父亲，你的同族
以他的姓为姓，他在第一飞檐上
已经绕着那座山走了一百多年；③
你应当用你的工作，替他减轻
他那拖延得已经长久的辛勤。
在那古代的城墙内，佛罗伦萨的人民
曾过着清静和贞洁的和平生活，
如今依然在那里听到晨祷和午祷钟声。④
那时颈上不挂项圈，头上不戴花冠，
也没有艳装异服的少女，也没有腰带
使大家只重衣衫，不重人。
②上帝（“太阳”）是至高的“平等”，那就是说，万物在他里面实现他们的绝对的比例的完美；他以等量的爱和真知灼见充满蒙庥的精灵，因此他们的言语是他们的情绪的完美表现，但我们凡人却发现我们的意志超出我们言语的力量。
③亚历盖利一世，卡嘉归达的儿子和但丁的曾祖父，据说在炼狱的第一环里已有百余年；但也有文件证明他在一二〇一年还在人世。
④这是指佛罗伦萨旧的（即罗马人的）城墙内的“大寺院”（建于九七八年），从这寺院的钟楼内敲出晨祷（晨九时）和午祷（中午十二时）的钟声。
一〇五
写的是远古时代政治清明时期的物事，也就是但丁祖先生活的时代，那仿佛是一个理想国的情景。实际上，我理解，但丁如此刻画是想召回那个时代，不仅仅是对那个时代的怀念，也是对当下物欲横流、伦理丧失、道德低下时代的嘲讽。此后的时代仿佛就是为权力而活、为金钱而活、为美人而活、为土地而活，总之，是为欲望而活。哪怕看似纯净的宗教世界，也是卑鄙、恶毒的权力斗争。我想但丁是看透了这个，所以他想召唤他祖先的时代。
那时，生下了女儿还不至于
令父亲担忧；因为出嫁的日期
和妆奁的数目都不超过常度； ①
是说那时的女子出嫁，不必有过多的嫁妆。人们都相对淡泊，相敬如宾，大家都平静地生活着。
那时广厦里不会没有人家居住；②
那时萨达那培拉斯王还没有生下，
来显出他能把房间装饰得如何华丽。③
亚述王萨达那培拉斯王是过奢侈生活的典型，是他最早搞起了奢侈之风。意思是他和在他之后，社会的不良风气才盛行起来。诗中提到的萨达那培拉斯王是最早将房间装饰得华丽的人。
那时，蒙马洛山的景象，还没有
被你们乌采莱托约山的景象超过，
但兴盛得快的衰败得也快。④
与其仔细分诗篇讲了什么，不如分析但丁的叙述层次，就这么一小段，但丁的叙述方向是从个人（自家的人）—社会（亚述王）—山川（蒙马洛山）—他人（培林西翁•褒悌）—他人（纳尔洛氏和樊启俄氏），再到集体（妇女）收束，我们在这里看到了是自我、现实、自然、他我和社会构型的出现，也是大脑思维在此穿插跳跃的过程，同时也是写作上表达技巧的运用。
我看到过培林西翁•褒悌束着⑤
用兽骨做扣子的皮带出外，我也看到过
他的夫人离开镜子时没有涂脂抹粉；
举实例那个时代的人们不掩饰、不涂抹，一切都是遵从自然、原始的样子。同时对那个时代的服饰文化有所交代。
我看到纳尔洛氏和樊启俄氏，
穿了外面不套什么的皮短衣悠然自得，
他们的夫人只以纺麻织布为乐。
男耕女织的生活啊。
哦，幸福的妇女啊，她们每一个
都知道死后要葬身在何处，还没有一个
因法兰西的缘故而独守空床。⑥
意思是没有战争吗？
从语言上看，但丁使用的都是柔和、平静的语气，有些微的赞颂，但又没有刻意使用华丽的词藻，他是通过事实来实现语境的柔和与俊丽的。这似乎与中国诗倡导的有所不同。
附：
那时，生下了女儿还不至于
令父亲担忧；因为出嫁的日期
和妆奁的数目都不超过常度； ①
那时广厦里不会没有人家居住；②
那时萨达那培拉斯王还没有生下，
来显出他能把房间装饰得如何华丽。③
那时，蒙马洛山的景象，还没有
被你们乌采莱托约山的景象超过，
但兴盛得快的衰败得也快。④
我看到过培林西翁•褒悌束着⑤
用兽骨做扣子的皮带出外，我也看到过
他的夫人离开镜子时没有涂脂抹粉；
我看到纳尔洛氏和樊启俄氏，
穿了外面不套什么的皮短衣悠然自得，
他们的夫人只以纺麻织布为乐。
哦，幸福的妇女啊，她们每一个
都知道死后要葬身在何处，还没有一个
因法兰西的缘故而独守空床。⑥
① 那时女子出嫁还不过早，要的奁资还不过多。
② 家庭衰败，或是流亡在外。
③ 亚述王萨达那培拉斯在这里被视为奢华的典型。
④ 蒙马洛山或蒙马里俄山是行人在维忒菩来的路上看到罗马的第一个地点，而乌采莱托约山是循旧道从波伦亚来的行人望到佛罗伦萨的第一个地方。
⑤ 培林西翁•褒悌是“良善的瓜尔特来达”的父亲。见《地狱篇》第十六歌。
⑥ 在但丁的时代，意大利人常到法兰西去经商或作其他的事，或被流放到那里。
一〇六
如果以家族诗来讲，这显然是虚构的，因为下面所举的许多人物并不是他家族的人，而是与他同时代的人，我不知道这样的虚构是否合适，或者就艺术而言，这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需要塑造出那个时代的真相。实际上，诗中是他家族中的人和非家族的虚实结合，使得一般读者难以分辨其真实性。我读到这里时也会想到我自己，我是在大敢虚构和夸大自己的祖先及祖先的功业的，更不敢拉别人入伙。不过，就艺术性或阅读效果而言，但丁这样做似乎问题也不大，反而其时代的辽阔性和丰富性增加了，达到了他预期的效果，值得学习。
有的守在摇篮边留心着婴孩，
她的催眠歌用的是使做父母的
眉开眼笑的那种喁喁的语言；
但丁摘取细节的能力是我望尘莫及的，像这样的细节，我也是想到过的，在处理自己的祖先诗时，但心中有一个隔是不大敢虚构，即虚构那种人所共知、人所共做的事，像父母在摇篮边哄婴孩就是人所共知的事。并且要将这样的事写得真情、真实，不可粗略在带过。
又有一个，一边从卷线杆上
引出麻线，一边向她的家属讲述
脱洛挨、飞亚索勒和罗马的掌故。
细节、事实，但丁的事实诗意的功夫了解。他是用事实中的情去完成诗意呈现的。像脱洛挨、飞亚索勒和罗马的掌故，在我的家乡，类似的在小外公那里是听过很多的，但总是没有很好地处理出来。那也是好的传奇啊，关于白军、红军及水浒人物的，那时他没说书名，只说某人，有时又会渗杂些祖先的故事。
那时一个契安若拉，或一个
拉坡•萨尔泰莱罗，会像现在
星西内塔斯或姑乃丽使人惊异一样。①
这几句就并不是但丁家人的祖先，只能说是广义的祖先，但如此处理也是若有其事，丰富情感浓度或增加了诗篇的厚度。
马利亚应我母亲分娩时的祈召，②
使我诞生在爱国的公民中间,
过着那么安静，那么美好的生活，
讲的是但丁的幼年生活，他诞生在一个美好年代。他居然提到了爱国，我们如今可是以损国为荣啊。
生在那么忠心的城里，那么温暖的家里
于是在你们古老的洗礼堂里，③
我同时成为基督徒和卡嘉归达家的人。
由远及近的家族故事，讲的是但丁的出身、身份及信仰。看来，这三行一节或一个小细节的方式很受用，也富有节奏感，我能学吗？早前我用过两行一节的处理方式。没他细，局部没他丰富。
摩隆托和挨利索是我的兄弟；
我的妻子从坡河流域来到我家，
你的姓就是从她那里传来的。
这是但丁的真实家族人物和故事，摩隆托和挨利索是真实的人。我发现，不论写人物还是写大地，都要写他的源头，而这源头的最佳体现就是河流，因此，若要达叙述的辽阔与神秘，写河流的源头或一座重要的大山是好的手段，可能也是必须或常用的手段。可我先前经常忽略它。
于是我追随在康拉特皇帝左右，
我的英勇行为使我受到他的
极大的恩宠，他封我为他的骑士。④
但丁的辉煌历史，我想是真的。不然同时代的人读到会骂他。但丁的功业到底有多大，有争议或是不大明确的，我们姑且听他的。
我在他的军旅里向那邪恶的“宗教”
进军，追随这宗教的民族由于
牧师的过错，篡夺了你们的合法权益。
前面说了，姑且听他的。但一般人是不大会表自己的功的，比如现今的时代。
在那里我受到那卑鄙民族的毒害，
离开了诡诈变幻的人间， ⑤
为了迷恋于它，不少人因此堕落，
我殉道以后就来到这幸福和平之境。
这里讲最后离开人间的原因，从但丁的表达看，他还是将人间看成是阴险狡诈之地，并不留恋。又说尽管如此，却仍有不少人迷恋，在那里堕落、在那里享受，人间看似转瞬即逝与污渍不堪的东西，恰恰是他们最为迷恋的。
附：
有的守在摇篮边留心着婴孩，
她的催眠歌用的是使做父母的
眉开眼笑的那种喁喁的语言；
又有一个，一边从卷线杆上
引出麻线，一边向她的家属讲述
脱洛挨、飞亚索勒和罗马的掌故。
那时一个契安若拉，或一个
拉坡•萨尔泰莱罗，会像现在
星西内塔斯或姑乃丽使人惊异一样。①
马利亚应我母亲分娩时的祈召，②
使我诞生在爱国的公民中间,
过着那么安静，那么美好的生活，
生在那么忠心的城里，那么温暖的家里
于是在你们古老的洗礼堂里，③
我同时成为基督徒和卡嘉归达家的人。
摩隆托和挨利索是我的兄弟；
我的妻子从坡河流域来到我家，
你的姓就是从她那里传来的。
于是我追随在康拉特皇帝左右，
我的英勇行为使我受到他的
极大的恩宠，他封我为他的骑士。④
我在他的军旅里向那邪恶的“宗教”
进军，追随这宗教的民族由于
牧师的过错，篡夺了你们的合法权益。
在那里我受到那卑鄙民族的毒害，
离开了诡诈变幻的人间， ⑤
为了迷恋于它，不少人因此堕落，
我殉道以后就来到这幸福和平之境。
①契安若拉•达拉•托萨是一个悍妇，她嫁给一个伊摩拉人。拉坡•萨尔泰莱罗和但丁一起被放逐，曾积极参加抵抗菩尼腓斯八世侵占的爱国事业。但在日常行为上并不显得高尚。星西内塔斯为古代罗马共和国的英雄之一；姑乃丽为罗马皇帝提庇留和开雅斯的母亲。全句的意思是：“在我那时候，像契安若拉和拉坡那样的腐败女人和腐败律师会显得奇怪就像佛罗伦萨出现象姑乃丽和星西内塔斯那样的贤母和英雄一样显得奇怪。”
②孕妇在分娩的时候，意大利的风俗总是向马利亚祷告。
③指佛罗伦萨圣约翰洗礼堂。
④但丁的姓是亚历盖利。
⑤他在第二次十字军时随康拉特三世出征，因有功被封为骑士。
⑥最后约于一一四七年，他因与异教徒作战而殉身。
一〇七
如果要谈源头，我那里可能也是诸多源头的小源头之一，虽然没有高山大水，也没有峡谷巨流，有的只是一汪千年不绝的崖水，就是那么大，若一管面团，即使滚过砾石，浸泡着香草，也悄无声息。出来时毫无声响，隐没时更无影踪，我的家族五百年来一直饮用它，成为生命里的一分子，现在想起来，它应该也是一个源头，一条溪水的源头，毕竟，它注入了遶市河，注入了袁河，注入了赣江，注入了长江，注入了大东海。
我在那上面居住，我的祖先有姓无名。或者有姓名但不知其肉身，不知其传奇或故事。至少上五代的我们知之甚少。唯一能确定是他们繁衍了我们，可能还是颤巍巍、侥幸的繁衍，不像但丁是一个大家族，有那么从大人物和英雄人物，人们和后辈为此感到自豪，但丁甚至搬出血统优越论。而我们是没有的，我们自感卑贱、信心不足，生命多是苟活。但我们不会求助于人，更不会求于神——但丁有尚可去找基督或上帝，至少还有俾德丽采——而我们什么也没有，只有靠自己的双手，我们的文化也不允许这么做。我们更多的是用我们自身的失败和悲惨的命运去成全家族的兴盛与衰败。我们那里有英雄人物，但似乎不像但丁家族那样都站在历史舞台的中央。
第十六歌但丁谈的是佛罗伦萨的高贵家庭，看来有话要说。
唉，我们微不足道的血统的高贵啊!
在人间，尽管感情都是病态的，
人们却往往以你来自我夸耀，
血统的高贵怎么从这里就有论述？据称，但丁在别的诗篇中还有长篇大论，这里只取其一节，这令人想到二战时某人的高调论述，莫非这也有传统？
从但丁的语调和对自己形象气质的刻画看，我想这并不让人意外。他一开篇就是定义自己的血统是高贵的，并且人们常常以此为荣。我希望这只是局限于对艺术和品质生活的追求，而不可能有政治话题的外溢。
这对于我将不再是惊异的事情；
因为在那欲望不受到歪曲的地方，
在天堂里，我曾以此而自豪。①
不过，在这里，但丁讲的是人类在人间受苦而可能得不到爱护的事，而在天堂，就可以不经受人的局限，如不经受人的欲望和贪婪的局限。朱先生就这几行加了长长的注，我看了一下，似乎让人更觉得迷糊。如“这种高贵的性质在产生它的东西存在之前就存在了”，这里除了哲理，仿佛看不清他说清楚了什么。
可是你诚然是一件迅速缩短的衣袍，
因此，若是上面不天天增添什么，
时光就会拿着剪子在你四周奔忙。
意思是说，即使在天堂，若不努力，时间也会将人淘汰？“若是上面不天天增添什么，/时光就会拿着剪子在你四周奔忙”，我觉得是这个意思。那不是和在人间一回事吗？
我又用“你们”一词来开始说话，
最早的时候罗马容许这种用法
但如今她的人民已极少沿用；②
但丁为了对他的祖先表示恭敬，用“你们”称呼他，据说这种复数的第二人称代名词最初是罗马人称呼朱理•凯撒时用的。但事实上，在但丁的时代罗马人还是保持旧式的“您”。——我直接引用了。
俾德丽采站在一旁，和我们稍稍隔开,
听到了这话就微微一笑，仿佛像看到
归内维尔首次犯罪时咳嗽的宫女。③
“归内维尔首次犯罪，犯罪时咳嗽的宫女”，这应该是一个旁典吧？这三行的意思是俾德丽采听到但丁的讲话，他笑了笑，然后也像这个旁典中的女主人公马尔豪妃一样故意咳嗽一声，然后高贵地抬起了头，形象和动作，都是一样的。
我开始说:“你们是我的祖先，
你们给我十足的信心说话，
你们提举我，使我远远超过自己。
这些话就像我想对我的祖先说的。如果谈十甘庵，我想担得起这样的台词。
这么多的河流把欢喜注人
我的心灵，因此它深自庆幸
能抵住这些巨流而不破裂。
应是指血脉之河。但丁说自己接纳了自家的血脉之河，是巨大的洪流，他庆幸自己经受了考验。其实是说他是“血脉之子”。
所以，孕育过我的亲爱的根株啊，
请告诉我你们的祖先是谁，
在你们年青时时光记载了什么大事。
请告诉我关于圣约翰的羊栏 ④
但丁还想追溯祖先中的祖先，更早的祖先，还有一些什么故事。“圣约翰的羊栏”是佛罗伦萨的别称，意思是居住佛罗伦萨的祖先，除了我现在知道的故事，还有什么别的故事，比如更早的祖先的故事。一度，我想也知道我的不知道的祖先的故事，但总是无从下笔，看来但丁也一样，哪怕知道得更多，也终究会穷尽，终究会有不知道的时候，这四行就写了这个意思。
附：
第十六歌•佛罗伦萨的四十个高贵家族
唉，我们微不足道的血统的高贵啊!
在人间，尽管感情都是病态的，
人们却往往以你来自我夸耀，
这对于我将不再是惊异的事情；
因为在那欲望不受到歪曲的地方，
在天堂里，我曾以此而自豪。①
可是你诚然是一件迅速缩短的衣袍，
因此，若是上面不天天增添什么，
时光就会拿着剪子在你四周奔忙。
我又用“你们”一词来开始说话，
最早的时候罗马容许这种用法
但如今她的人民已极少沿用；②
俾德丽采站在一旁，和我们稍稍隔开,
听到了这话就微微一笑，仿佛像看到
归内维尔首次犯罪时咳嗽的宫女。③
我开始说:“你们是我的祖先，
你们给我十足的信心说话，
你们提举我，使我远远超过自己。
这么多的河流把欢喜注人
我的心灵，因此它深自庆幸
能抵住这些巨流而不破裂。
所以，孕育过我的亲爱的根株啊，
请告诉我你们的祖先是谁，
在你们年青时光记载了什么大事。
请告诉我关于圣约翰的羊栏 ④
①在《飨宴篇》第四篇第十四章里，但丁曾详细论到血统的高贵问题。现在引其中的一节，来阐明这六行诗，以及本歌的主题思想:“第三个不合理是:被生下的东西常在生的东西之前，这是全然不可能的。这一点可以证明如下。让我们假定该拉杜•达•卡明诺（一个高贵的人，参阅《炼狱篇》第十六歌。——译者）是历来饮过西里河和卡那诺河（参阅《天堂篇》第九歌。——译者）水的最低微的农民的孙子，他的祖父也还没有被人遗忘，有谁敢于说该拉杜•达•卡明诺是一个低微的人呢？有谁不会同意我说他是高贵的呢？当然没有这样的人，不管他是如何傲慢自大；因为该拉杜是高贵的，而且垂之于后世也是如此。假使，如反对者所设想的那样，他的卑微的祖先不曾开始被遗忘，该拉杜依然是伟大而高贵的，而高贵的性质十分显著地在他身上被人见到的话，那么这种高贵的性质在产生它的东西存在之前就存在了：而这是极度荒谬的。
②但丁为了对他的祖先表示恭敬，用“你们”称呼他，据说这种复数的第二人称代名词最初是罗马人称呼朱理•凯撒时用的。但事实上，在但丁的时代罗马人还是保持旧式的“您”。
③俾德丽采站在一旁，因为这个谈话与“神圣的哲学”没有很大关系，但是对但丁热心于这样的事情给以宽容的一笑。但丁联想到归内维尔的故事。在《兰塞罗特传奇》中有一段说:“听到了王后（即归内维尔）对他（即兰塞罗特）说的话，马尔豪妃故意咳嗽一声，并抬起了她低垂的头来。”
④佛罗伦萨的护神是施洗者约翰。“圣约翰的羊栏”即佛罗伦萨的另一种说法。
一〇八
这轮疫情对老年人伤最大，死伤的人不少，对于生活在农村的老人，死得最无声息，怕是大多数人都当作自然死亡吧。1月7日至10日，因为去湖南参加亲属孩子的一场婚礼，一路纵车从南昌奔赴湖南乡村，高速上交通事故事虽然十余起，然并不是本次谈论的话题，但才下高速，十公里的乡道内，村边、街头却到处是人们设置的灵堂，到了落脚点双江村，更是看见四五起村民在做白事。那白事做得热闹却悄无声息，仿佛是寂静中的表演。也请了乐队，请了哭丧人，但仿佛那乐队和哭丧人有气无力，例行公事一般。原本，他们会将这当作一场重大娱乐活动的，村里人全程参与，乐队和东家配合默契，表演和哀悼交替进行，但这一回终究是没有了看客，表演者自怨自艾一般形单影只，无人问津。照理解，一方面，村人是没心思去看的，自家也有岌岌可危的老人呢；另一方面，乐队和哭丧人都累上一个月了，哪有气力和真情感去撩拨村民？我去参加的是婚礼，规模却异常地小，没有乐队，也没有唱戏班的人，几乎是偷偷地举行，隔在那几场丧事之间，谁又敢高声地超过它们？
说到丧事，我出发的次日，南昌就发生一场特大车祸，一挂车致19死20伤，那也是因为丧事，凌晨一点在马路上路祭而夺去人命。为什么这么早？据说是因为赶早去殡仪馆排队火葬。另有坊间故事，称恒湖农场一个月内70余位老人过世，还有300余老人正经受考验。这是我身边的信息。不说了，我们读诗。
在天堂还是好，可清零人间的任何事。
当时它有多大，在它的里面
是哪些高贵的人占据最高的职位。
看来但丁对古佛罗伦萨还是好奇，想知道更早的故事。想知道他的祖先或他祖先那个时期的人最历害的人是谁。
如同一块燃着的煤经风一吹
立即发出熊熊的火焰，我看到
那个光明听到我亲切的话而灼红；
这个比喻我不好说，朴素而不十分准确。“那个光明”是指卡嘉归达吗？我想是的。
就像他的模样在我看来变得更美丽，
他用一种更悦耳更温和的声音，
可是并非用我们这近代的语言，①
后面的注释我觉得有点远。但能感受到但丁将古佛罗伦萨语与现代用语进行区别的用意及价值，他的这份敏感让人感到他作诗的能力。
说道：“从说出了‘福哉马利亚’的那天，
直到我的如今已成为仙灵的母亲
把怀在她胎中的我生下的那天，
写但丁自己？这么高阶。——我们怎么不敢这么写？
这座行星回到自己的狮子座下面，
在狮子的脚掌底下反复燃烧，
已有了五百次，再加上八十次。②
这是它们的分法，我不做评论。请看注释。
我的祖先和我自己的诞生地点，
就在你们举行一年一度的比赛时，
赛跑的人在最后一区最先达到的地方。③
这里应是但丁老家的时空关系，以及一些可能的节日。要读但丁的诗真是可怜，每一句都要去考证，他总是说半句，有些完全是私自的语境、私人的时间，而他直接讲出，学者和读者要弄明白就必须返回去考证，不然就不知所谓。
但丁谈了他的祖先很多了，他说不想谈了，怎么可能？
附：
当时它有多大，在它的里面
是哪些高贵的人占据最高的职位。
如同一块燃着的煤经风一吹
立即发出熊熊的火焰，我看到
那个光明听到我亲切的话而灼红；
就像他的模样在我看来变得更美丽，
他用一种更悦耳更温和的声音，
可是并非用我们这近代的语言，①
说道：“从说出了‘福哉马利亚’的那天，
直到我的如今已成为仙灵的母亲
把怀在她胎中的我生下的那天，
这座行星回到自己的狮子座下面，
在狮子的脚掌底下反复燃烧，
已有了五百次，再加上八十次。②
我的祖先和我自己的诞生地点，
就在你们举行一年一度的比赛时，
赛跑的人在最后一区最先达到的地方。③
关于我的祖宗就说到这里为止
至于他们是谁，从何处来到那里
① 这里并不是说卡嘉归达全部用拉丁话说下面的话，而是说他用他那时代的古代的佛罗伦萨土语。但丁清楚感到，当时的口语还没有被一种标准文学固定下来，变化很迅速。参阅他的《俗语论》第一篇第九章第六〇至七七行。
② 从基督降生(说出“福哉马利亚”的那天)到卡嘉归达的诞生，火星回到狮子座有五百八十次。把狮子座运转的时期当作六百八十七日，这就把一〇九一年给我们作为卡嘉归达生下的年份。
③ 佛罗伦萨分成六区。在一年一度的赛跑时，圣彼得是进入的最后一区，进人该区后，首先看到的就是亚历盖利家族与之有亲族关系的挨利赛俄家族的住宅，靠近“旧市”那里。
一〇九
关于家族，我似乎可以多谈几句。以前我可能太囿于此在的现实，也就是个体生下来的这段时间的现实，造成对自己家乡和故土的理解，由此类推，我们对很多事物的认识，对亲情、对历史、对苦难的认识，也只能从当前的故土上做简单的延伸。有时候甚至没有延伸，只有简单的联想。比如对山林的理解、对溪渠的理解、对田野的理解，对生存的理解、对生死的理解、对事物的理解，也仅是从当前的现实进行似是而非的阐释。实际上，这远远不够，或者当时认为饱满周全的事物。实际上远不是事情的全貌。至少，历史感是不够的，思考的纵深度是不够的。又抑或，我只获得了一个历史的薄面却在那里自以为是，沾沾自喜。
包括我对家族的理解。我就是没有很好地全面研究自己的家族史。还有在同一块土地上其他氏族的家族史。他们与我们同饮一江水，同耕一片土地，同育一片山林，他们同我们一样，在苟枳一般的山谷里；实际上他们也是从外地迁徙而来的，也有自己的苦难史、阵痛期或革命史，只是我们不知道。这些江南的山谷，隐居这么多人，我想他们的祖先多是为了生存或逃难至此的，所以这些人加入青山的话语体系，沉默不语，唯己不言。我在面对自己的家族史时，几乎是一面石壁，而这些年的努力，只能说是弄了一些痕迹。我不知道我有什么样的家族史，至少百分之九十是空白的，并且，无论时间如何增长，且都是最后一部分是清楚的。文学一点就是：发生着，遗忘着。其实我不能够责怪我的祖辈，他们不能记录自己的苦难和辉煌，就像这个世界的大多数民众一样都不能记录自己的苦难和辉煌。我只是隐隐地想：如果有，更好。
而但丁是有的，且目面清晰：
隐去不说比明白谈及较为合宜。
那时候，所有在战神像
和施洗堂之间能执兵器的人，
只有如今活着的那些人的五分之一。②
一个家族能存活下来，“武”是必不可少的内容。没有武功出击或武艺防身，数千年下来，是很难繁衍至今的。我那里也有许多关于武将的传说，但面目不清、资料散佚，仅靠吐字不清的上古音是很难一窥全貌的。但丁这里，在下笔之前，不知是不是完全清晰，莫非也有创造？“在战神像/和施洗堂之间能执兵器的人”，这个语句的出现，似乎有创造的嫌疑，或者是听来的传说。“能执兵器”应该是荣誉，这里虽然被理解为壮丁，但我认为在这块开阔地能手执兵器是个奖赏。“只有如今活着的那些人的五分之一”，意思是那时代的青年人更少，虽然更少，但雄姿英发，体能强大。
但是如今从卡姆彼，从塞泰尔杜，
从费基南来的人弄污了市民身份，
那时却下至最谦卑的匠人也是纯粹的。③
指的是外族的迁入使得将当地的种族弄浑。我那里也有许多外族迁入。只是我们花氏可能也算是迁入的一群，或者我们可能比别人早一点点，但总之是将之前族群弄浑了，至少是将那里（可能平静）的山林弄浑了，不平静了。但丁说因为卡姆彼人、塞泰尔杜人和费基南来人的到来，使得将佛罗伦萨的人种弄浑了，不纯粹了。他说的是哪个种群呢？
哦，假使我提到的这些人民
做你们的邻居，假使你们的边界
设在加鲁佐和脱莱斯比亚诺，
是说他的这个族群强悍吗？可我们的是弱小的族氏。弱小的似乎无话可说，只有被欺负的分，并且没有太多可大书特书的地方。不过，这种渺小如果努力开发的话，似乎也有话可说，但前提是要有这份意识、这份慈悲。而我之前的写作没大重视这部分。但丁说假使这些人
做邻居，显然是要起冲突了。
而不要他们到你们城内，那多好啊！
那样你们就不必闻那阿格里昂
和那还在徇私舞弊的雪格纳的臭气！④
是说因为那些人的到来，所以将佛罗伦萨搞得乌烟瘴气，阿格里昂和雪格纳都是当时腐败政客的代表。但丁将人的堕落的腐败，概述为外族迁徙的原因，这是否有偏见？难道同一族氏的人不会有这些人性的弱点吗？可能基于一种理想主义。
如果那在人世间堕落得最甚的人们
不像一个后母一般对待凯撒，
而像亲生母对待亲生子那样仁慈，
突然间，但丁往“大”里跳了。从家族叙述到人类世代发展的叙述，我就没有这个格局，我会局阴于自己，最多放大到我知晓的部分，包括我对我家族的认识。看来还是知识、学养、视野和胸襟的问题。“不像一个后母一般对待凯撒”，但丁的意思是凯撒后来之所以会残暴，是因为曾经遭到不公正的对待。我醉了。
那么如今已为佛罗伦萨所接纳
并以钱币和货物做买卖的人，
这两句的重点在下一章，今天我可偷懒。明天见。
附：
隐去不说比明白谈及较为合宜。
那时候，所有在战神像
和施洗堂之间能执兵器的人，
只有如今活着的那些人的五分之一。②
但是如今从卡姆彼，从塞泰尔杜，
从费基南来的人弄污了市民身份，
那时却下至最谦卑的匠人也是纯粹的。③
哦，假使我提到的这些人民
做你们的邻居，假使你们的边界
设在加鲁佐和脱莱斯比亚诺，
而不要他们到你们城内，那多好啊！
那样你们就不必闻那阿格里昂
和那还在徇私舞弊的雪格纳的臭气！④
如果那在人世间堕落得最甚的人们
不像一个后母一般对待凯撒，
而像亲生母对待亲生子那样仁慈，
那么如今已为佛罗伦萨所接纳
并以钱币和货物做买卖的人，
① 但丁出身于贵族，此处隐去不说是为了免得犯骄傲之罪。
②施洗堂和马斯神像，在这里标志佛罗伦萨城南北两界。“能执兵器的人”指壮丁。
③在卡嘉归达的时代，佛罗伦萨的人口是但丁时代的五分之一，但都是纯粹的佛罗伦萨人，还没有被从附近诸乡镇移来的新家族所玷污。
④在十一世纪，加鲁佐和脱莱斯比亚诺是佛罗伦萨的南北边界，因此并不包括阿格里昂和雪格纳，从后面这两个地方将要移来巴尔杜和晋尼腓寿，但丁时代的轻狂的律师和腐败的归尔甫党政客。巴尔杜曾于一三一一年草拟召回流放者的命令，但明白把但丁除外。
一一〇
至最后，但丁写家族史已写到他们的纠纷上，我理解纠纷是最暴露人性的，但丁站的立场是本地家族的立场，对外来人口及家族的迁入持反对立场，认为这些将改变人性并败坏社会风气，或者后世人的劣要性暴虐、伦理道德丧失就是因为外人侵入有关，这显然是保守主义立场。这与他之前思考“总体的人”的人性时的观点不相称，即人性的丑恶跟他们在哪里生活不相关，跟迁徙到哪里更无关系。也就是说，人本来就是变坏的，或经过数千年的衍变，“变坏”后所带来的好处让他们忘记了最初的本相。实际上财富、权力和色相，本就是人创造，是用来管束和迷惑人的“幌子”。这些东西最初并没有，是人发展出来的社会关系让它们有了存活之地，而这被认为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但丁此刻的立场是从家族出发，一时忘了之前的立场。
另外，第十五歌和第十六歌如此大篇幅、深入发掘他的家族史，似乎忘了“他们都在天堂”这一事实，让读者也有忘乎所以的境地。
那么如今已为佛罗伦萨所接纳
并以钱币和货物做买卖的人，
将回到他祖父行乞之地西密封脱。
意思是小贩和商贾会离开佛罗伦萨，但谁是驱使呢？是外在动力（暴力）还是内在动力（被什么指引），但丁并没有明指，看上去像一句诅咒。西密封脱，据称是一座毁掉的城。
蒙茂洛城堡会依然属于康悌家族，
塞尔乞家族会依然在阿康纳教区，
蓬台尔蒙悌家族也许还在淮狄格莱甫。②
从写作上看，这些人名的真实性并不重要，只要达到艺术的真实，即表达得合理就行。但丁想交代的是当地有哪些名门望族，居住在哪里。两个“依然”的使用，说明他企望的是外族迁入前的状态。
这个城市遭受的一切灾祸，
都起源于人口的混杂不清，
就如身体的疾病起源于暴饮暴食。
这是但丁的评价。既然他有评论，我们就接受。“如身体的疾病起源于暴饮暴食”，这个比喻 恰当吗？似乎有更好的。
而且一头瞎眼的公牛比一头
瞎眼的羔羊跌得更重，一把剑
砍起来比五把剑更快，更多。
这里用的是事实比喻，即用另一件事都说明这一件事的正确或错误。但丁好这一口。对于剑砍物的比喻是否对应城市的嬗变，我也是存疑的。不过，从诗歌技巧上看，他在叙事中插入两个比喻，的确起到梳理诗篇、疏朗舒适的作用，这可能也是一项基本功吧。
假使你看看卢尼和欧俾萨里
这两个城镇如何覆灭，再看着
丘西和西尼茄里又如何随之覆灭；③
具有个人色彩的本地史。注释里说是四个凋亡的城市，对诗篇来说可起来装饰的作用，对读者来说起到对佛罗伦萨本地史更丰富了解的作用。
那么许多家族日趋凋败零落，
就不再是新奇难解的事，
因为城市也有其存在的期限。
你们人世的事物都有死亡之日，
这四句似乎为他自己的逻辑解套。一方面，他谴责外人侵迁，认为这改变佛罗伦萨的风气，找到人们沉沦之根；另一方面，他又回到万物周而复始的规律上来，认为一切事物有其规律。最后一句“你们人世的事物都有死亡之日”，似乎回到天堂的视角。但丁原来没有忘记。
附：
将回到他祖父行乞之地西密封脱。
蒙茂洛城堡会依然属于康悌家族，
塞尔乞家族会依然在阿康纳教区，
蓬台尔蒙悌家族也许还在淮狄格莱甫。②
这个城市遭受的一切灾祸，
都起源于人口的混杂不清，
就如身体的疾病起源于暴饮暴食。
而且一头瞎眼的公牛比一头
瞎眼的羔羊跌得更重，一把剑
砍起来比五把剑更快，更多。
假使你看看卢尼和欧俾萨里
这两个城镇如何覆灭，再看着
丘西和西尼茄里又如何随之覆灭；③
那么许多家族日趋凋败零落，
就不再是新奇难解的事，
因为城市也有其存在的期限。
你们人世的事物都有死亡之日，
① 使罗马教会继续顺从皇帝，而因此避免了归尔甫和基伯林两党的纷争的话，那么佛罗伦萨就不会为一群暴发户所玷污，也不会损失她的最可尊敬的古家族。西密封脱是一座被佛罗伦萨人所拆毁的城堡。这里提到的人已无法查考。
①康悌•归提家族因为不能防守受彼斯托雅人攻击的蒙茂洛城堡，就将它出售给佛罗伦萨城邦。若是教会和帝国间没有不睦，塞尔乞和蓬台尔蒙悌两个家族（他们在一二一五年和一三〇〇年的党争中，曾分别扮演主要的角色）还会在他们乡间的屋里，不会到城里来引起分裂。
②四座已经凋亡或正在凋亡的意大利城市。实际上，丘西和西尼茄里都还存在。
一一一
此章吟咏的唯一主题是，所有事物都是易逝的，无论它曾经多么强盛，多么稳固，如果你没有看见，那是因为你的生命过于短暂。这个观点应该众所周知，时光的短暂、生命的易逝，一直是人们最为稠伥的。的确，我们是以人的生命尺度来评价外物的，比人的生命短暂的无穷，比人的生命久远的又是无穷；所以夹在中间，人不知所措，不知向哪一头眺望，所以最终人观瞻自己，最叹的是——自己生命的短暂！这样的文学，应是不计其数了吧。而但丁在这里借用佛罗伦萨家族的兴亡，讲的也是这个道理。
就像你们自己一样；但能经久的事物，
因你们生命短促就看不到它死亡。
看到这句话，我内心一片黯然。他的这个道理会让很多人豁然，因为作为现实中的人，太在意自身的这杆标尺，仿佛一切评价标准都从自身和此在出发，尤其在不思考的时候。有了他的这句话，我就会想到王朝、社会，无论曾经如何不可一世，都将灰飞湮灭，尤其是我不喜欢的王朝。可是，这个比此在的人生命更长的巨物，囿于其中的人并不需要唤醒，他们反而乐在其中，他们同样可拥有丰富的人生！这是让人困惑的。其实，我们也并不是想找到那点衰败的原点，但是，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时间和地点呢？
而且，如同太阴的转动运行
永远不停地使潮水在海滩上涨落，
命运也像这样使佛罗伦萨兴衰。
太阴是指什么？是中文中的吗？太极是中国道家的观点，是一种认识世界的方式方法，是一种思维方式，具象的有太极图。有太阳就是太阴，它们既相辅相成，又彼此相克，无限地转换。但丁在此只说“太阴的转动”，可能有指其隐秘规律的意思，太阴转动所以有潮涨潮落，这有点像星球运转引起的潮汐。以此比喻佛罗伦萨兴衰，固然没错，当然也可以其他任何事物做喻体。
因此你不应该感到惊奇，
若是我讲到那些高贵的佛罗伦萨人,
他们的名声如今已被时间淹没
的确，但丁讲到的许多人我们都不知他是谁，尽管在他那个时代可能是必要的人，形象高大或伟大的人。我们的历史中的人也是这样。
我见过乌琪家族，见过喀台里尼家族,
费里比、格莱乞、俄曼尼和阿尔培里乞,
都是显赫一时的公民,如今都已败落；
这里具写。具写是诗歌中的常用写法，在但丁这里看得很多。同时他们也是被称为“内容”的东西。按诗的标准来说，“内容”不是诗歌中最重要的东西，但是必要的东西。诗歌中最重要的是声调，是声音，关于诗歌的道理或真理，可能只是副产品。你看，但丁在诗歌中，花时间最多、处理得最多的是诗歌的声调与声音，他总是花许多诗行去维持他的诗歌的声音，尤其是对诗歌节奏和语言韵律的处理。由此，我之前谈的“事实诗意”观点可能有点可疑，这东西可能存在，但不是诗歌中最重要的。诗歌中最重要的，可能不要什么东西，只要这个人在吟诵，可能就是他的诗篇。这就像我们戏曲唱腔的唱法，其唱法和声调是最重要的，尤其是当演唱者在不紧不慢地在处理一个句子时，他总是多声部地让像一个词唱出情绪、唱出内容，唱出技巧，因此其唱腔节奏和语言的韵律是最重要的。
我见过门第又显贵又古老的
萨纳拉族人，阿尔加族人,
苏尔达尼里，阿尔亭琪和菩斯悌乞。①
如果以中国戏剧的方法来理解，这得是多少贵族啊。朱先生说他们都是但丁的祖先卡嘉归达时代的人物。
那座城门如今负载着
极其沉重的新的罪恶,
不久就会像遇险的船只一样倾覆,
即使是纪念碑、城墙也会腐朽。何况它们曾经是罪恶的。如果按绝对的观点，一方的胜利及胜利后建造的纪念碑，实际上是另一方耻辱和苦难历史，是其衰败的起点。它，只是早一点消逝。——“衰败的起点”？我似乎找到了什么，如果我真的有不喜欢的王朝呢？
在当时，城门附近住着拉维挪尼
家族,从他们传下了归多伯爵,
和以高贵的培林西昂为姓的后裔。②
这是但丁的同时代人，写法由虚至实，更有依赖感了。
台拉·泼莱萨家族早已知道了
怎样统治,加里该莪在他的广厦里
有这么多家族吗？但丁是不是夸张了？佛罗伦萨不大呀，这么多家族如何生存？这不是恩怨的源头吗？嗯，就是因为有恩怨，才有故事，但丁才有话可说。
附：
就像你们自己一样；但能经久的事物，
因你们生命短促就看不到它死亡。
而且,如同太阴的转动运行
永远不停地使潮水在海滩上涨落，
命运也像这样使佛罗伦萨兴衰。
因此你不应该感到惊奇，
若是我讲到那些高贵的佛罗伦萨人,
他们的名声如今已被时间淹没。
我见过乌琪家族，见过喀台里尼家族,
费里比、格莱乞、俄曼尼和阿尔培里乞,
都是显赫一时的公民,如今都已败落；
我见过门第又显贵又古老的
萨纳拉族人，阿尔加族人,
苏尔达尼里，阿尔亭琪和菩斯悌乞。①
那座城门如今负载着
极其沉重的新的罪恶,
不久就会像遇险的船只一样倾覆,
在当时，城门附近住着拉维挪尼
家族,从他们传下了归多伯爵,
和以高贵的培林西昂为姓的后裔。②
台拉·泼莱萨家族早已知道了
怎样统治,加里该莪在他的广厦里
①这两节里提到的,都是卡嘉归达时代的佛罗伦萨的古家族。
②在一三〇〇年之前不久,塞尔乞家族(见前)从拉维挪尼家族购得了圣彼得城门附近的房屋。从培林西昂·褒蒂的女儿归尔特拉达所出的康悌·归提家族,是拉维挪尼家族的后裔。
一一二
说写家族，但丁其实是写的是他那个时代的人，他那个时代各有影响力的人的政治与社会关系。不过，这倒也清晰地描绘了他周边的生活，廓清了他与他的时代以及各人间的关系，但丁自始至终举着人性的大旗，掏他们心底的事，紧追人们绝对逃不了的事。
发现没有，但丁在写一个人或一个家族时总是以荣耀和功业来概括他们，这与卡瓦菲斯如出一撤，或卡瓦菲斯就是从这里学到的。
台拉·泼莱萨家族早已知道了
怎样统治,加里该莪在他的广厦里
也早已有了镀金的剑柄和刀把。①
很显然，“镀金的剑柄和刀把”最能代表一个人的荣誉和能力，这里虽然特指爵士位的勋章。但一个人一生若要有所建树，赚取荣誉是必须的，因此奖牌或某个代表身份的宝物的获得是重要的，尤其是后人在评价一个人时，没有荣誉很难被别人谈起。
披复着毛皮纹章的圆柱早已屹立着；②
萨乞悌、裘莪乞、费范悌、巴勒乞、茄里
和听到蒲式耳要脸红的家族,都已显贵。③
这些家族具体的功业为何于读者的意义不大，我们要看的是但丁如何在诗中处理的，他用是直述、排列的方式，这种方式最直接也最受用，没有花里胡哨的隐喻和暗喻。就是陈述、告诉的意思。
那喀尔甫乞家族的祖先
早已显贵,雪齐和阿里哥乞
都早已被吸引去任显要的官职。④
用三行简述了一个家族的兴衰。看来但丁写诗时将周边的人物都写进了去，至少哪个家族代表正面，哪个家族代表反面，就是看他的评价了。我的意思是，这不一定是当时的现实的评价，必定有作者的好恶，就像司马迁写《史记》一样。
哦,我曾见过,如今因傲慢
而衰亡的家族,曾经如何煊赫一时啊!⑤
‘金球’纹章以丰功伟绩装饰了佛罗伦萨。⑥
这是要描绘一幅壮阔的佛罗伦萨家族历史画像，感觉这里可作油画。历史上有以此为题材的油画吗？
那些人的祖先也是一样,如今
他们一见到教皇的宝座空缺无人,
就往宗教法庭里去大吃大喝。⑦
这样的写法简单、直接，甚至还有点粗暴，但丁好像不拐弯。不像国内的某些诗人，一首诗中几乎句句是弯道。
在一个逃跑的人后面装得像龙,
而对露出凶牙——或奉上钱袋的人,
做得像羊的那个蛮横无理的家族
但丁对这个家族的评价不高啊。感觉很会投机和钻营。但丁的比喻也是原初的，无可争辩。
那时已开始兴旺，但出身贫穷,
因此乌褒丁·杜南托不愿意
在写作中，看来概述和总括是一个基本手法。就是有一个基本事实在那里，作者概其精要，也就是作者只将同他有关的部分概述出来，让读者知晓，而其他被忽略、被丢失。只能是“若有机会”，让其他人来另述，多数情况下应该没有。总括嘛，也是只取事物的主要经纬或主要特征，若写作对象是历史，就是只大事件和主要人物，若写作对象是事，就只写这事的基本过程和结果，开始是最不重要的，若写作对象是人，外形描写是最重要的，也就是这个人对他人的初步印象和最主要的特征，若写作对象是物，就可以物赋形了，也可以人赋形。物既是自然界的一分子，也是人观察世界形成的结果，即是脑中的一分子。总之，多种多样。但丁在写维斯杜密尼家族家族时主要写了他们的劣迹，这也是他们的主要特征。
附：
也早已有了镀金的剑柄和刀把。①
披复着毛皮纹章的圆柱早已屹立着；②
萨乞悌、裘莪乞、费范悌、巴勒乞、茄里
和听到蒲式耳要脸红的家族,都已显贵。③
那喀尔甫乞家族的祖先
早已显贵,雪齐和阿里哥乞
都早已被吸引去任显要的官职。④
哦,我曾见过,如今因傲慢
而衰亡的家族,曾经如何煊赫一时啊!⑤
‘金球’纹章以丰功伟绩装饰了佛罗伦萨。⑥
那些人的祖先也是一样,如今
他们一见到教皇的宝座空缺无人,
就往宗教法庭里去大吃大喝。⑦
在一个逃跑的人后面装得像龙,
而对露出凶牙——或奉上钱袋的人,
做得像羊的那个蛮横无理的家族,
那时已开始兴旺，但出身贫穷,
因此乌褒丁·杜南托不愿意
① “镀金的剑柄和刀把”是爵士位的勋章。
②彼彼里家族的纹章。
③指住在圣彼得区的嘉尔蒙台西家族,他们出售盐时曾进行欺诈,在《炼狱篇》第十二歌里已提到过。
④ 指杜纳蒂家族,喀尔甫乞家族是它的支系。
⑤指乌勃提家族,一度是佛罗伦萨的有权势的家族。他们特有的傲慢在伟大的法利那太身上还可以看到(见《地狱篇》第十歌)。
⑥“金球”：是兰勃蒂家族的纹章,莫斯加是这家族的人员(见《地狱篇》第二十八歌)。
⑦指维斯杜密尼家族，他们与台拉·托萨,都是主教的施主和保卫者。因此但丁责他们在主教职位空缺的时候,以扣押的赋收自肥。
一一三
看来我要自省，我写我的家族是因为它无名、即将陨落，我是抱着挽救、重新命名的心态去写它的。的确，对花氏来说，我感觉我有责任，如果我不在诗歌中呐喊，可能没有知道它的存在了。又因为我的先辈，包括我的父辈，对它知之甚少，描述得甚少，我几乎不知道我的祖上到底有些什么。有的也只是几个模糊的词语、不知所谓的词语，如果我不发声，能指望其他人吗？加上我不敢虚构、不敢夸大，使得我在描述自己的先辈时，几乎是同一个声音，几乎是扁平的形象。这是我和但丁不同的地方。我不是说但丁在描写他自己和他人的家族时一定有夸张，但是我想，我的色彩如此扁平、单一必定是有原因的。
或者说，在他写丰富的佛罗伦萨家族时，需要去查证吗？莫非他可随手拈来？他的那种真实与宏阔，一方面是丰富史料的作用，另一方面是丰富想象力的作用？我是说，如果他这么干，我们哪里会知道？
岳父使自己变成他们的姻亲。①
那时喀本萨珂已离开飞亚索勒山城
住进市场；裘达和英范茄托②
早已成为佛罗伦萨的良好公民。
这是但丁处理佛罗伦萨家族是处理到需要说好的家族了，或是正派的家族了，因为他前面已经交代了不正派的家族的情况。但这人好的家族，实际上但丁妻子的祖上。这里有没有情感因素的原因？关于自己的、与自己相关的，就是好的。如果换一个人掌握金笔，换一个人来描写，比如前文提到的维斯杜密尼家族的人来描写，是不是完全不同？不过就诗篇处理来说，好坏穿插，倒是正常且必要的。
我要告诉你一件难以相信、
可是实在的事情,这座小小的围城,
竟有一座城门以彼拉家族命名。③
我觉得这个例子举得深邃。一个久远的、不为人知的家族，恰恰是佛罗伦萨历史的门缝，可以窥见不少风景，同时也使诗篇更为深入。
圣托马斯的欢宴节还使
伟大的男爵保持不败的名声和门第,
如今还佩带他的美丽纹章的人,
出现了圣托马斯，说明和之前提到的人和事联连了起来，说明但丁写诗是有关联的，是诚实的，关于圣托马斯的事可见第十一歌、第十二歌，但丁同他是朋友。“圣托马斯的欢宴节还使/伟大的男爵保持不败的名声和门第, /如今还佩带他的美丽纹章的人”，关于这个人，伟大的男爵，我表示不知道。即使看了注释，仍然不知道。
都从他承袭了爵位和特权；④
虽然那给盾牌饰上金边的一族，
已有人和庶民合在一起。⑤
读到这里，发现但丁描写的都是贵族。他不是提倡众生平等吗？从字里行间，实际上他更推崇贵族。他的写多是贵族的生活和荣誉。
那时已经有了古尔台洛悌家族
和英朴忒尼家族；若不是
不消说，虽然说但丁写的是天堂，其实写的是人间的事，是他熟悉的身边的生活，很多情况几乎没有虚构，是他同时代的发生在佛罗伦萨的人和事，所以他大多数以白描的手法来写都没有问题，跟真的一样。但是，我相信有一部他是虚构了的，少量的虚构，恰到好处的虚构，使得诗篇丰腴、饱满。我希望这对自己是一个提醒。
附：
岳父使自己变成他们的姻亲。①
那时喀本萨珂已离开飞亚索勒山城
住进市场；裘达和英范茄托②
早已成为佛罗伦萨的良好公民。
我要告诉你一件难以相信、
可是实在的事情,这座小小的围城,
竟有一座城门以彼拉家族命名。③
圣托马斯的欢宴节还使
伟大的男爵保持不败的名声和门第,
如今还佩带他的美丽纹章的人,
都从他承袭了爵位和特权；④
虽然那给盾牌饰上金边的一族，
已有人和庶民合在一起。⑤
那时已经有了古尔台洛悌家族
和英朴忒尼家族；若不是
① 指阿提马利家族。乌褒丁•杜南托,但丁的妻子的祖先,娶了培林西翁•褒悌的一个女儿(因此是归尔特拉达的一个姊妹)为妻,而且强烈反对他的岳父把他的第三个女儿嫁给阿提马利家族的一人。
②裘达和英范茄托是两个基伯林党家族,他们分受他们的党派的灭亡命运。
③这里说彼拉是一个古老的门第,该城第一道围城的门是以他们为名的。
④乌哥,多斯加纳的男爵和俄托三世的王室牧师,封了几个佛罗伦萨的家族,并给他们戴他的纹章之权。他死于一一〇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圣托马斯节,葬在他母亲创建的教堂里,在那里他每年在那一天被纪念着。
⑤约诺•台拉•培拉戴这男爵的金镶边的纹章；他是站在佛罗伦萨的人民事业那一边的。
一一四
我想讨论一下行与次行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像但丁这种“三行一韵”，首行顶首第二行、第三行作为一个音阶的情况，我的意思是，就里面组成的诗句而言，这是一种必须的结构和形式吗？这里的诗句，或者就第二行的诗句，有可能做顶首处理吗？就目前读到的诗句而言，首行似乎并没有特别的身份，就其内容仿佛也没有必须的身份，换一句话说，某些情况可能还了随机性，就诗篇的韵律而言，仿佛哪一句都可以做首韵（首行），又仿佛哪一句都可以做次韵、第三韵（第二行、第三行），其需要完全在于诗人情绪与自由，或哪一诗先出现就可能哪一行占到好位子。是这样的吗？
其实，我也知道，这种“三行一韵”的形式，某种情况顶首是一节诗的开始，初步具有顶首的功能，但有些时候是处在诗意的中段，这时那句做顶首的诗句似乎就没有某种迫切需要，只是因为这种规范的形式需要它这么做罢了。我想是的。包括如今的许多现代诗，某些诗人在分节时也是这么处理的，从这种随机性我们可以看出，分节，包挺括分小韵，诗篇是不一定需要大范围跳跃的，要看诗句或诗篇的需要。
在第十六歌的最后一章，但丁讲了破败佛罗伦萨家族的因果，能感觉到但丁的情绪和好恶，但他表露得不十分明显。从另一个角度，这种将戏剧因素引入的办法，让诗篇充满了冲突与不测。佛罗伦萨的圣徒镇就是因为来了两个邻居，使得该镇后来带来了灾祸。按今天的观点，这是宗族冲突，就像当年客家人南迁江西、福建而必须在居住的地方筑围屋一样。我相信在他们祖地，是这没有这种建筑方式的。
来了新邻居,那市镇还会比较清静。①
由于公正的愤怒杀死了你们，
使你们的欢乐生命有了期限，
给你们带来无限灾祸的那个家族,②
但丁的意思是因为没有愤怒，所以自食其果？这就像是说美洲印第安人、澳洲土著人没有愤怒，所以自由食其果。这就像说出了如今的美国人已以愤怒以及他们愤怒的原因。这是一种什么观点呢？似乎可从民族的根上找到。
其本身和他们的盟族那时都被尊敬。
哦,蓬台尔蒙脱啊,你听了别人的唆使,
而逃避和他们缔姻,做得多不智啊!
看过去像家族博弈。观点正确与否完全基于立场，不分对错。但丁显然斥责蓬台尔蒙脱没有听传，所以被杀。蓬台尔蒙脱是佛办伦萨早期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当时佛办伦萨有两个政党，即基伯林党和归尔甫党，他们因为宗教观点不同而互斗，但丁在前面的章节曾经写到。
假使你第一次来到这城里，
上帝就命定把你投入埃玛河里,
如今悲痛的许多人就会快活了。
这应该是跳脱所写环境而给读者叙述，或者是假定有人新近出生在这里，即佛罗伦萨，但丁告诉你这里有一个纯净、初始的佛罗伦萨。
但佛罗伦萨在和平将遭破坏的时刻,
向那座守卫桥梁的残缺不全的石像,
奉上一个牺牲品,那是合适的。③
感觉是说，埃玛河上有一尊蓬台尔蒙脱石像，或蓬台尔蒙脱的牺牲就是向这尊石像献祭。因此但丁说佛罗伦萨在和平遭到破坏时向石像奉上一个牺牲品是合适的。只是这个句子的选用、跳跃之远，是够处心积累的。
我看到佛罗伦萨跟这些家族,
和其他家族在一起相处得极为安静,
还没有遭到可以令人悲痛的事情；
在一切坏事情到来之前，在一切灾祸到来之前，佛罗伦萨的人们没有痛苦。
我看到佛罗伦萨的人民跟这些家族
在一起,显得那么光荣和公正，
那百合花从不曾倒挂在敌人枪尖上，
也还没有被党派之争染成红色。”④
那时一片祥和，没有党争、家族之争、宗教之争。读完此歌，发现但丁写家族，结果将自己的时代环境完全融合，早已超越了家族之争，而是将之前的党争、宗教观点之争溶于一炉，或在此呼应了前面的章节提到的意大利（也包括佛罗伦萨）的基伯林党和归尔甫党之党争，以及密尼克教派和亚尔比教派之教派之争。在此，但丁用红底白百合花代表基伯林党，用白底红百合花代表归尔甫党，当然，他们也是用这两组图案代表各自的旗帜。
附：
来了新邻居,那市镇还会比较清静。①
由于公正的愤怒杀死了你们，
使你们的欢乐生命有了期限，
给你们带来无限灾祸的那个家族,②
其本身和他们的盟族那时都被尊敬。
哦,蓬台尔蒙脱啊,你听了别人的唆使,
而逃避和他们缔姻,做得多不智啊!
假使你第一次来到这城里，
上帝就命定把你投人埃玛河里,
如今悲痛的许多人就会快活了。
但佛罗伦萨在和平将遭破坏的时刻,
向那座守卫桥梁的残缺不全的石像,
奉上一个牺牲品,那是合适的。③
我看到佛罗伦萨跟这些家族,
和其他家族在一起相处得极为安静,
还没有遭到可以令人悲痛的事情；
我看到佛罗伦萨的人民跟这些家族
在一起,显得那么光荣和公正，
那百合花从不曾倒挂在敌人枪尖上，
也还没有被党派之争染成红色。”④
①台尔蒙悌家族离开淮狄格莱甫而定居于靠近古尔台洛悌和英朴忒尼两个家族的圣徒镇,妨碍了佛罗伦萨的安宁。
②指阿米台家族。
③关于蓬台尔蒙脱被杀这一件事,见《地狱篇》第二十八歌。蓬台尔蒙悌家族的人从淮狄格莱甫到佛罗伦萨时,必须渡过埃玛河。
④佛罗伦萨的旧旗帜是红底白百合花。基伯林党保持了这个图样。在一二五一年,归尔甫党人把它改为白底红百合花。
一一五
春节休了七天，在老家忙了些事。有些是必须要走的程序，有些是生活中的意外，如人的死亡。令人思考的是，这些人死亡后，会去天堂吗？——至少会升华一点吧？有一个36岁就去世的，听说他在村里做点小生意，给红白喜事送菜、送烟酒，也是因为疫情，今年比往年生意好，所以他异常忙碌。然而，他自己因为染上新冠，加上劳累，诱发心肌梗塞，意外暴亡，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另一起应是正常死亡，据说逝者高寿，车辆塞堵道路，算是风光。疫情开放后的第一波高峰已过，死者其实已经减少；外出的青年今年回村过年的不少，仿佛恢复了2019年前的热闹。我自己在自家小院大扫除，买菜迎客做客，没有多少心事想但丁的事，这就是生活。但其实，面对这些死去的人，我的一个不解之结是，他们也会去天堂吗？若按但丁的标准，这些人也该写进诗中的，至少是我熟悉或听说过的人，他们也是遭受了人间的至苦，体会过恶与善的交替，可能也是佛罗伦萨的一族或卡嘉归达的某个分支。
有意思的是，在第十七歌，但丁竟是接着第十六歌的内容，即仍是将他家族的内容续写下来，这样的处理有些意外。
使父亲们不对儿子轻于许诺的腓挨顿,
走向他的母亲克来密尼，向她打听，
人家诋毁他的话是否确有其事；①
这个故事发生在佛罗伦萨吗？显然不是。这是一个希腊神话故事，但他却似乎想将它写成他家族史的一部分，至少是想模糊这两者的边界。说到此，我会想自己的局限，或者我们大多数人的局限，也就是我们没有勇气敢将我们文化中的故事直接应用到自己身上。一方面，是我们作为个体——认为扛不住这面大旗，另一方面，是我们没有这份勇气和从不敢如此思考。
我也像这样；俾德丽采和那圣灯②
也都这样看出了我的意向，后者早已
为了我的缘故,变换了他的位置
感觉这里回到了天堂里的描述，但丁的家族故事告一段落，“那圣灯”据说是但丁的祖先卡嘉归达，卡嘉归达为了但丁变换了他的位置。这里是描写他们三位大神（但丁、俾德丽采和卡嘉归达）在天堂的情形无疑。
因此我的夫人说道：“不要压住
你的欲望的火焰，让它带着
准确的内心的烙印射发出来吧；
我感兴趣的是这个重压句。“欲望的火焰”这样的处理能想到，也很常见，但丁在此句意上更进一步的分析或重写，这种方法并不多见。我觉得这种重压的方式让人想到一种思考方式，即重压句的写法可以借鉴。
并不是我们的知识可以因你的谈话
而增长起来，而是你可以学会
说出你的渴望，人家好替你准备答案。”
但丁的夫人（俾德丽采）高高在上，是一位更高的神，但丁在他们前不但卑微而且智慧也低人一等。俾德丽采随时准备为他排忧解难。但这都是但丁乐意接受的，我们又有什么可置喙的呢？事实上，但丁也准备回好的话了。
附：
第十七歌•但丁的放逐和辩白
使父亲们不对儿子轻于许诺的腓挨顿,
走向他的母亲克来密尼，向她打听，
人家诋毁他的话是否确有其事；①
我也像这样；俾德丽采和那圣灯②
也都这样看出了我的意向，后者早已
为了我的缘故,变换了他的位置。
因此我的夫人说道：“不要压住
你的欲望的火焰，让它带着
准确的内心的烙印射发出来吧；
并不是我们的知识可以因你的谈话
而增长起来，而是你可以学会
说出你的渴望，人家好替你准备答案。”
“我在里面生根的亲切的泥土啊，
① 腓挨顿到他的母亲克来密尼那里要知道自己是否是阿坡罗的儿子。
② “那圣灯”:指卡嘉归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