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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花居白:关于《豳风·东山》的题旨与史学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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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23-07-08  

花居白:关于《豳风·东山》的题旨与史学价值



  摘要:《豳风·东山》的诗旨主流有三种解释“大夫美周公说”、“周公劳归士说”和“归士自作说”,本文通过整理部分前人观点,通过对诗歌文本字词的分析,认为《东山》应属“归士自作诗”,同时还意识到了《东山》背后隐含着部分有益的史料价值。

  关键词:诗经;东山;主旨;史料价值

  《东山》是《豳风》七篇中的第三篇,是一首战争题材的表示行役之思的诗歌。全诗共四章,诗歌内容大意是:一个久从征役的士兵在返乡途中流露的欣喜之情,对家乡现状的想象与憧憬,以及对新婚妻子的思念与回忆。全诗联想丰富,音调繁复,每章首四句叠咏,构成了全诗的主旋律,回环往复地吟咏,不仅是音节的简单重复,还是情感重重绵绵地逐层递进。随着诗歌吟咏推进,思绪渐趋具体,感情渐趋激烈,音调也渐趋铿锵。整首诗都笼罩在“零雨其蒙”的悠悠伤感之中,《东山》无疑是行役题材诗歌中的绝妙之作,亦是后来行役诗歌之典范。吴闿生《诗义会通》:“果臝六句,写凄凉景况,《芜城赋》之祖。[ 吴闿生:《诗义会通》卷1,北京:中国书店,1990年,第128页。]”

一、《豳风·东山》题旨

  关于《豳风·东山》的主旨,古往今来的学者们解读颇多,其中较有代表性的是以下三种:“大夫美周公说”、“周公劳归士说”和“归士自作说”。
  “大夫美周公说”主要来源于《毛诗序》:“《东山》,周公东征也。周公东征,三年而归,劳归士,大夫美之,故作是诗也。”[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毛诗注疏》,见[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395 页。]这是首次提出《东山》是大夫为美周公而作。孔颖达对此解释说:“周公摄政元年,东征三监淮夷之等,于三年而归,劳此征归之士,莫不喜悦,大夫美之,而作是《东山》之诗。”[ 同②,第395页。]后代支持此说的学者有:姚际恒《诗经通论》:“《小序》谓‘周公东征’,《大序》谓‘士大夫美之,作是诗’,皆是。[ 姚际恒:《诗经通论》,姚际恒著作集(第一册),北京:中央 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2004年,第244页。]
  持“周公劳士说”的学者有:朱熹《诗集传》:“于是周公东征已三年矣,既归因作诗以劳归士,盖为之述其意而言。”[ 朱熹:《诗集传》,长沙:岳麓书社,1989年,第106页。]苏辙《苏氏诗集传》:“周公东征三年而归,劳归士而作此诗。言士之从者,既久于外,及其归也,则又遇雨。士于此尤苦,故于四章每言之。”[ 苏辙:《苏氏诗集传》卷八,第8、9页。]同意此说的还有方玉润、吴闿生等。  
   持“归士自作说”的学者有:陈子展《诗经直解》:“《东山》,周公东征三年而归,归士中诗人途中有感而作。诗义自明。此归士自是武士,属于士之一阶层,至卑亦属于自由农民而自有田园者。[ 陈子展:《诗经直解》,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 1983年,第580、581页。]程俊英《诗经注析》:“......从诗的内容来看,‘劳归士’和‘大夫美之’的说法均不可信...唯诗的背景同周公东征确有联系,诗人可能就是这次东征的参加者。”[ 程俊英:《诗经注析》,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第325页。]并引崔述《丰镐考信录》所说:“此篇毫无称美周公一语,其非大夫所作显然;然亦非周公劳士之诗也。细玩其词,乃归士自叙其离合之情耳。[ 同⑧,第325页。]崔适在《读风偶识》中也认为《东山》应是归士自述之语。
  “大夫美周公说”的观点主要来自《毛序》,而《毛序》解诗有“以美刺说诗”和“以史说诗”的特点。《史记·鲁世家》:“管、蔡、武庚等果率淮夷而反,周公乃奉成王命,兴师东伐,作《大诰》。遂诛管叔,杀武庚,放蔡叔,放殷余民,宁淮夷东土,二年而毕定。”《尚书大传》:“周公摄政,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这些事件显然能与诗句中的“我徂东山,慆慆不归”和“自我不见,于今三年”联系起来。当时属于周公代成王执政的盛世,并且这次征伐也取得了成功,自然符合“美之”的要求。“周公东征”又是一个重要的历史事件,结合毛序解诗的特点,认为《东山》是“大夫美周公之诗”也不足为奇了。但是仔细分析诗歌原文可以发现,诗中所描写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士兵个人真实细微的现实体验,若是“士大夫美周公”之诗,按理说应当有对周公及其军队的赞美之言,但是诗中却并没有相关的句子,也没这方面的描写倾向。这样看不符合“赞美之诗”的基本要求,以此来作为一首“赞美之诗”显得十分牵强。同理,“周公劳士说”有着与第一种说法类似的矛盾点,即既为“慰劳之诗”,那为何不见应有的夸赞、慰劳之语,却着重描写个人的真实细微体验?这也不符合常规的“慰劳之诗”的要求。但是若把《东山》看作一首“自述诗”,诗中的语句就显得十分亲近与自然了,诗中所描写的,大都是人们能感同身受的情怀,笼罩全诗的是一片恬淡的哀伤之情,而非前两种说法所认为的战事得胜还朝后的“溢美之情”。原诗甚至对战事的胜果毫不在意,并无对此相关叙述,只为终于能够返乡而欣喜。因此,我认为《东山》应是归士自作之诗,这才能够如此细腻地刻画一个个体的复杂情感。接下来通过对《东山》的具体文本和字词来推敲这一结论。

二、《豳风·东山》的文本释义

  第一章: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
  徂,往。东山,又名蒙山,在今山东曲阜。商朝时在奄国境内,是作者远征之地。慆慆,三家诗作滔滔,亦作悠悠。陈焕传疏:“三年,故言久也。”
  零,齐、韩诗作霝,鲁诗作蘦,落。《说文》:“霝,雨落也,诗曰:‘霝雨其蒙。’按霝、零古今字,蘦,借字。”其蒙,微雨貌。
西悲,想起西方而悲伤。西方是作者的家乡,他在东方战地刚听说要回家,心里便不免怀念家乡而悲伤。
  制,缝制。裳衣,马瑞辰《通释》:“盖制其归途所服之衣,非谓兵服。”士,同“事”,从事。行,行阵,打仗。枚,郑笺:“无行阵衔枚之事。即急行军时人和马所衔的短棍,以免发出声响。
  蜎蜎,软体动物蠕动之貌。蠋,同蜀,三家诗作蜀,虫名。烝,久。郑笺:“久在桑野,有似劳苦者。”敦,身体蜷缩成团貌。车下,即睡在车下。
第一章大意:我往东山方向参加战争,已经多年未归。如今东方战事已了,踏上归途,一路细雨蒙蒙。就快回到家乡了,我的内心却愈加悲伤,现在已经褪下战袍,换上新衣,不再作战了。蜀虫遍布在周围桑野,我一个人在战车下独自成眠。

  第二章: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户。町畽鹿场,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
  果臝,又名栝楼、瓜蒌,蔓生葫芦科植物。施,蔓延。伊威,又作蛜蝛,今名地鳖虫。蟏蛸,一名喜蛛,一种长脚小蜘蛛。陆玑云:“此虫来着人衣,当有亲客至,有喜也。”
  町畽,有禽兽践踏痕迹的空地。鹿场,鹿群栖息之地。熠耀,闪闪发光之貌。《说文》:“熠,盛光也。耀,照也。”宵行,萤火虫。李时珍《本草纲目》:“萤火有一种长如蚕,尾后有光,无翼......亦名宵行。”马瑞辰《通释》:“熠耀为荧光,与町畽为鹿迹相对成文......宵行与鹿场对文。”
  第二章大意:我往东山方向征伐,多年不归。自东返程的路途中,一路细雨蒙蒙。遥想果臝置于檐下,伊威在室爬行,蠨蛸在户内穿行。鹿的脚印遍地都是,萤火虫的光在闪耀,没有什么令我可惧之物,使我伤怀。

  第三章: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鹳,水鸟,形如鹭,又似鹤。垤,土堆。《文选》注引韩诗:“鹳,水鸟也。巢处知风,穴处知雨,天将雨而蚁出于壅土,鹳鸟见之,长鸣而喜。”妇,即作者的妻子。有敦,即敦敦,团团。瓜苦,即苦瓜。
  栗,韩诗作蓼,苦菜。苦菜的薪柴上久久地结着苦瓜,象征归士的妻子三年来艰辛支撑着家庭,又苦苦盼望着丈夫。
  第三章大意:我往东山方向征伐,多年不归。自东返程的路途中,一路细雨蒙蒙。鹳鸟在山丘上鸣叫,我的棋子在家中叹息。她日日洒扫着房屋,盼望着我早日归家。团团的葫芦剖成两半,撂在柴堆上。我没见到家中的旧物,到现在已经三年了。

  第四章: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仓庚,黄莺。于归,出嫁。皇,鲁诗作騜,毛色黄白的马。驳斥,毛色红白的马。缡,女子的佩巾。出嫁时母亲要为女儿结缡。毛传:“母戒女,施衿结帨。”九十,虚数,形容结婚时礼节繁多。
  孔,很,非常。嘉,美满。旧,即长久分别之后。崔述《读风偶识》:“此当写夫妇重逢之乐矣,然此乐最难写,故借新婚以形容之。......凡其极力写新婚之美者,皆非为新婚言之也,正以极力形容旧人重逢之可乐耳。新者犹且如此,况于其旧者乎!一句点破,使前三章之意至此醒出,真善于行文者。”
  第四章大意:我往东山方向征伐,多年不归。自东返程的路途中,一路细雨蒙蒙。黄莺在空中飞翔,羽毛很是明艳。记得我妻子出嫁那日,是黄白色的马送来。岳母为我妻子系上配巾,仪式十分繁多。新婚之日我妻子十分美丽,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呢。
  通过对《东山》的文本字词的分析,基本知晓:本诗第一章为描写征夫归途中的现状;第二章描写征夫遥想家中情景;三章描写征夫念想妻子居家之情;末章描写征夫回忆妻子出嫁之日以及对夫妇情分的展望。总之,此诗应为征夫在归途中表达征役之苦、思乡怀人之情的作品,因此说它是“归士自作诗”是更加符合情理的。

三、《豳风·东山》的史学价值

  其一,《东山》证明了周公东征确实存在,且持续时间确实是三年。《东山》作者是一名随军出征的战士,在诗歌中又直接提到了“于今三年”,这与之前已经引用过的《史记》、《尚书大传》中的记载是相吻合的。此外还有《逸周书·作雒解》:“二年又作师旅,临卫政殷,殷大震溃。降辟三叔,王子禄父北奔,管叔经而卒,乃囚蔡叔于郭凌。凡所征熊盈族十有七国,俘维九邑。”《墨子·耕柱》:“古者周公旦非管叔,辞三公,东处于商奄。”这些关于周公东征的史料表明了周公是第一年“救乱”、第二年“克殷”、第三年“伐奄”,这三件事情是连续发生的,[ 孙红彬:《<诗经·豳风>考释》,硕士学位论文,西北大学历史系,2003年,第41页。]而《东山》一诗可作为这些史料的旁证。
  其二,《东山》中展现了一些西周时期的婚嫁习俗,可作为西周婚姻制度的旁证。诗中第四章“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仓庚即黄莺,在春日鸣叫,同时春季常常作为民间婚嫁的时节。《周礼·地官·媒氏》:“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意为春季正是男女间交流合和的时节,有情男女间的私奔也不会予以禁止和谴责。“亲结其缡”,《仪礼·士昏礼》:“父送女,命之曰: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母施衿结帨,曰: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庶母及门内,施鞶,申之以父母之命,命之曰:敬恭听,宗尔父母之言。夙夜无愆,视诸衿鞶!”这表明了母亲在送别出嫁的女儿时要亲自要为女儿系上衣裙上的佩巾。“九十其仪”则表现了结婚时的流程形式甚多,也侧面反映了即使是较为底层的士或平民对婚礼也十分重视。《仪礼·士昏礼》中则有关于举行昏礼的详细流程步骤,确实是十分繁琐。而《东山》中的主人公作为较低级别的士或平民,昏礼仪式同样也很多,这表明《士昏礼》中的要求虽然主要是就上流的贵族阶层而言,但也实实在在地自上而下影响到了社会地位较低层的昏礼要求。


参考文献:

一、基本古籍
1、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毛诗注疏》,见[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
2、姚际恒:《诗经通论》,姚际恒著作集(第一册),北京:中央 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2004年。
3、吴闿生:《诗义会通》卷1,北京:中国书店,1990年,第128页。
4、朱熹:《诗集传》,长沙:岳麓书社,1989年。
5、苏辙:《苏氏诗集传》卷八,四库全书本影印本。
6、《史记》卷33,鲁周公世家第三。

二、研究专著与论文
7、陈子展:《诗经直解》,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 1983年。
8、程俊英:《诗经注析》,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
9、孙红彬:《<诗经·豳风>考释》,硕士学位论文,西北大学历史系,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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