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像惊涛骇浪的水怪,行进在不知名的山地;
我们像被搬走的秦俑,我们的沉默本可以这么说。
苦难像烂衣裳,坏消息像不能食用的火红构果。
不知从哪儿请来的卡车代替我们发怒,
悲愤于夜晚和山地的双重涛浪中。
一群无能的人,去办无能的事。
死去,没好好活着就是无能的事。
我、父亲、德叔、细叔都在车上。
我们的没有底,像从山林中搬出的秦俑。
我甚至细察他们兄弟三人微妙的关系。
可能已经有十年,同一件事说不到道上。
东平的死令他们聚集在一起,也算是
我们那儿年轻人的第一个死亡。
之前虽然算不上妩媚,但也是朝气蓬勃。
我们都是年轻的二十几岁,东平给我写信
说要——寄钱让我上学!写这句话时,
该是寄托多少希望啊。山野中的浆果
全都亮了吧;或明或暗的主意都改变了吧?
我在目的地的办公室与厂房的空地上
搜寻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仰望的一刻也好。
可是我们只见到他躺在一个小黑屋里,棺材那么小,
淤青痛苦地。我们一点儿也不了解死亡,
在办公室时轻易地,被欺骗了;
我们一点儿也不了解世界,世界是骇浪
还是别的。世界是地狱还是他们的。
在如今看来,那是一场谋杀。
但他们说是被电死,煤矿的水漏电。
我们中没有一个提出异议,也没有人会辩论。
只觉得东平可怜,这么早离我们而去。
而我觉得是替我——去死,这么多年这么想。
有什么办法呢?面对永远记不住的空气般的形象。
挖煤,本来也像找诗。
或许东平就是去找诗了。
他泅得太深,以至于只见到他的躯壳。
回来时,我一路抱着,他温热的骨灰盒。
几十年了,一点儿也不曾松劲。
2024.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