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十甘庵山
到底是一座什么样的山?
那是座崇山峻岭无人涉足的山,
尤其是诗人,从未到过。
翻滚着海的皱褶,矗立着光的峰峦。
当你走过一小段,以为很深,
却像在一片浮萍上。
人的努力永远在森林的外围。
哪怕传说,也难以入深入,
或者,难以有一双能听懂传说的耳朵。
密林交织,苦难就像小水塘。
原始的叶是一个人看见的迷雾交织的早晨。
若想看得更远,必须用坟头来换。
眼睛是枯枝,可以是任何物。
我的先人曾想试图钻入。
其他山也曾想来探个究竟。
月亮倾泄碎银注满空阔,
风似破洞撕开前排孩子的裤管。
涌动的谎言,是雪。
这么看,又像是我们。
我的先人,间或从山中请木。
一根木就像一位海神,
它的涛浪就像太湖边的碎沫。
木就像自身的脊柱骨,
谁愿意多抽呢?但是,活着
就必须多抽自己一次。
木,就像不能走动或是比人更能更走动的朋友。
我们的活动,大约就是将树叶弄得
沙沙作响,沙沙作响。
唯有这沙沙作响,听出是自己的声音。
然后潮红也沙沙作响,
然后月亮也听出自己的声音。
偶尔古樟树,凸出来
恰恰它生于谷底,沙沙作响。
我仿佛站在大山前聆听。
听见自己几个脚步的虚影
走过山梁前佛陀的前额。
他,是先到,还是在事事的心中?
如果是先到,可否点拨?
如果是在事事的心中,
是否可让我遇见各事物的身体?
眼下的事,迷狂又真实。
唤醒又遗忘,总是难以捕获。
我曾想让事物活跃起来,但
又有人让其各归其是。
我是想,让事物私下通联,
我循着通联的轨迹便行。
但众神希望保持事物独立。
我的先人一代代,渴望跃出高峰。
但有的从一开始就沉入地底。
大地犹如透明物,
就像地下溶洞中的竖井。
也可看作是银河中的暗星
化作陨石砸入十甘庵山,
接通地府。
飞溅的磨难,那是有
魔鬼快速飞奔的腿。
附近的山一同被震撼。
而有时是那边改朝换代。
当磨难来临,你敢分发?
可事实就是分发——
不论何种形态的人、物、事。
因此扭曲的形体,不值一提的年代
就像海的麻花。
不知如何,才能遁入未来?
也许从未想过。
从未想过的未来是什么未来?
谁能,真的想见自己的未来?
哪怕繁盛的草木。
可以拉出真理的小弓,
启蒙本能意识,理性不歇。
但谁能真的想见自己的未来?
眼下十甘庵是这乱石,山岭逶迤,
它是㤺乱虚空时的未来?
它苍山负雪时谁来探究?
它月照深林时谁来观望?
我行得一小径。
没多久又返回。
因为进入无人区,
返回是因为生命的能量不允许。
林边有家族墓地,也有菜园;
也有来此观望者停的小车,
更多的是未名者的痕迹。
若要问十甘庵是什么山?
我说此山有庵堂,有在野。
有众峦,有孤峰。
它靠呼吸和声音活着,
我们和着它的呼吸和声音。
我的诗歌中有它的呼吸和声音。
它无限大,又无限小。
2025.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