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 斯
访鹤舍
在一世纪，有一个才子，大雪天饥冻得身体发直眼睛发黑，屋外的雪堆成一丈高也不起身清扫。洛阳城的百姓就像吃了糖，在自家的屋舍清理月光的蓝冰，那情景就像在自己的骨头缝隙中清理碎屑，一种被生活折磨的毒素。仿佛到了纯粹年代，洛阳令带着一队人马，户户叫醒可能挨饿或者是懒惰的人。当来到那才子屋前，屋前的雪就像地底里吐出的泡沫，询问邻居老者，才知屋里有一位青年才俊。洛阳令前去质问：风雪之夜，冻成这样，众人都在街上清扫自己门前的雪，汝却为何不起来找点吃的？那才子说出了那句著名的话。
——题记
公子肯定不知二千多年后，后辈中的一支
还在守着他说过的话。
当我在深宅大院前，看见一位老者倔强地守候什么。
还有许多这样的宅院，就像在二千多年前
清扫过的。老者惊讶地看着我哪怕屋外是雨的银粉。
或者是一场惊悚的暴雨后闪电没有及时收回的雨衣。
我看见他就仿佛看见当年公子的身影，至少
那身板儿，有其理；那读书的劲儿
在这儿都发生过。
如何让他知道，他后辈的荣耀？
公子仿佛在时光的海里寻找援手，仿佛
用语言的秘密，就将读书人的心勾住。
又看了他其他后辈的宅院，飞檐翘壁；
布局就像护住一个中心，地之心。
传说有三只仙鹤驾临，原先只有茅屋就像
公子当初的模样，后来突然有三只仙鹤驾临
落在茅屋上不肯离去。
这好比是说清澈的湖面上没有更好的地方，
滤镜般的鄱阳湖全是钴蓝——
湖上的船和湖下面的鱼是同一个工种，
他们航行至都昌已经是自我流放。
除了自我流放，还有一种是被迫害，
若想对炼字斟句有好处，就是被迫害。
《永乐大典》中的生产工具挂在墙上，
不会因为遗忘而失传，甚至更为精美。
那些方斗，墙头造型的小讲究，就像
公子的名字，抑或公子治楚的才能。
但我反对他反对窦宪北击匈奴的提议。
注：鹤舍村均为袁姓，东汉袁安后裔。
2025.6.20
访星凤楼
一个江山明丽的早晨，当宋理宗用半个脑袋给曹尚书提写阁名，大概自己也没想到这是半个脑袋。于是就看见，他的脑袋一半装着脑髓，另一半蒸腾着雾一般的东西。大约就是这雾一般的东西，令善恶更为清晰，美和真更为永久。
——题记
书法的秘密是藏帖，法帖……
原以为是折枝为撇、劈禾为捺。
抑或像徽宗一样取兰之妖娆
为体。
观察其他事物与艺术的联系，偷学之。
他人的墨管，终究多了人气，
抑或他人的人气是一种丧失。
大宋有太多字体的发明。
又有谁，不在山谷中揣摩呢？
但其实，艺术有时候也是一种见识。
尤其由初学之时。
我不敢说曹尚书蘸干了鄱阳湖之水，
但可能是浅了一些。
在他年少时，在湖边
习鹅之脖颈、羊之蹄印之时。
收集天下名墨，即收集他人
观察自然攀上灵魂时的嬗变。
墨染潮红，那不是湖之太阳，
笔落春秋，并不是这两季。
羲之之叶，似竹，不是那兰。
还有那些同僚的，不见得都是丧失。
因此铭其石，又拓其刊印，
就见识广泛嘛。因此理宗御笔。
只是，不晓得理宗御笔之时，
是否只现其半个脑袋？
2025.6.20
访江万里纪念馆
湖水微寒，衣袂飘飘的影子若秋雁落入水中。他用死关闭了看这个世界的眼睛，他用身体掘开了人生的另一条路。知识分子的道场，于今还有何许？就连理解起来都不可思议。
——题记
那是一个正常不过的早晨，鄱阳湖水啜饮冰凉的银雁。
帷幔的风穿过他家的小院，看见牵牛花滴出眼泪。
一个人在正衣冠，是二十几年未拿出来穿的鹤衣，
其他人在正素衣。素衣整理时
要理解其心情，让它正正白白。
空气中却有一分浩然。
这是上千年从字里行间学到的。
那些语言的小径，在阅读时
在年少阅读时仿佛踩过田垄的泥浆，
想不到而今却可慨然一用，
就像教给弟子们的。
那些家眷们，也在幻想衣袂飘逸的样子吗？
谁是会弄乱他们的黑发？
也在“义”的道统中？
他们也在幻想自己是秋雁，秋雁？
鄱阳湖的水如镜般蔚蓝。
不可预知的是，后来真的有弟子
追随，甚至更为壮烈。
当文天祥写下那著名的诗，
就知江左丞追求的是什么，
还有湖上美丽的秋雁。
2025.6.21
访董老故地
我觉得他在湖中，又在这土丘上，都没有以自己的方式存在；那湖丘就像受了他的教导，拉网般引村子进入鄱阳湖中央。他觉得此地好比洞庭，好比湘水、沅江……
——题记
植物的成长是给自己制造一个中心，
动物的成长是在空气中安放一颗心。
我在外围，观察可能有他的土地和水脉，
作为人杰，是如何将周边的事物请进来。
凡有他痕迹的，都归于他。
整个鄱阳湖都是他的。
看那湖如夜之玉润及鹤之潮汐
奔向南山的样子。
他说南山有仙气。我反倒
觉得是有太多本地人的灵魂。
这些也是采撷了周边事物的灵魂，
熊猫一样守望着天河般的鄱阳湖。
伟大的事物，都可归结于鄱阳湖。
鄱阳湖就像一座向下修建的塔。
而我的看法是一座反向的透明山峰，
昆仑一般，人杰绕飞并聚集于此。
向水中瞭望，急坏了南山上的灵魂。
董老知其缘由，说南山有仙气。
这等于急坏了“给自己制造中心”
“在空气中安放心灵”的事物。
注：董老即董晋（1931-2021）；第四节引用了杨炼诗句及本人的诗《鄱阳湖》意象。
2025.6.22
